第二十七章 2
不是傷春,因甚閉門臥。
怕看窗外遊蜂,檐前飛絮,想時候清明初過……
嚴嵩突然擡起了右手停在空中。
鄢懋卿在窗邊連忙叫道:“暫停!”
檀板曲笛歌喉頓時停了。
嚴嵩手撐着躺椅扶手想坐起來,鄢懋卿和羅龍文一邊一個攙着他坐直了身子。
嚴嵩眼中閃着光:“這是《浣紗記•捧心》的唱段,不像是原來的崑山腔。什麼人改的曲子?”
鄢懋卿立刻諂笑着大聲說道:“閣老確是法耳,這是崑山的魏良輔閉門十年調用水磨改出來的新崑腔,江南人叫它水磨腔。眼下也就這個班子能唱,是魏良輔親手*出來的。兒子花了二十萬銀子買了這個班子,特爲孝敬你老的。比原來的好聽些嗎?”
“這個魏良輔了不起!”嚴嵩依然沉醉在餘音中,“虧他十年水磨,竟沒了煙火氣。”
鄢懋卿大喜,立刻走到窗前:“接着唱!”
窗外檀板曲笛又響了。
坤伶那歌喉又婉轉飄了進來:
東風無奈,又送一春過。
好事蹉跎,贏得懨懨春病多……
玉熙宮的殿門緊閉,大殿的四角四隻大白玉銅盆的銀炭從裏往外冒出青色的火苗。
左右兩條紫檀木長案上又擺上了那兩把各一丈長的紫檀算盤!十二名太監正飛快地在那裏左手撥珠右手揮毫計算着從江南送來的鹽稅賬目。
大殿中央赫然擺着兩隻銅皮鑲邊的大木箱,蓋子掀開着,木箱上剩下一半的封條還清晰地能看見“鹽運使司”幾個大字!
兩個遞送賬目的太監穿梭般從大殿中央木箱中拿出賬頁送到長案上,又從長案上把已經算過的賬頁拿回到大殿中央另一隻木箱中。
聲耳之娛,在嘉靖這裏截然不同,鐘磬絲竹檀板歌喉之屬,了無興趣。他最喜歡聽的只有三種聲音:一爲設壇拜醮時的鐘鼓誦咒聲,二爲朗讀青詞時的四六平仄聲,第三便是眼下外殿偌大的算盤發出的算珠噼啪聲了。這三種聲音有一種響起他便兩眼放光,心馳神往。
燈火通明,窗外飄着大雪,窗戶又都打開了。寒夜的雪風吹得嘉靖身上的絲綢大衫往後飄起。他站立的那張御案上便多了許多條玉石鎮紙,壓着一張張賬單,以免被風吹走。
今年入冬後的精舍還有了一個改裝,平時用來隔着大殿的紗幔不見了,精舍與大殿之間都裝上了紫檀條幅門,條門上方的隔櫺空間且都糊上了皮紙。在這裏當值的太監們說這是萬歲爺今年新的“德政”。往年冬日因皇上耐不了煙火氣,外面大殿一般都不讓生火盆,當值的人凍得要死。今年讓在這裏裝了這一面紫檀條幅門,外殿便可以生火了,正好起到了一殿之間冷暖殊異的作用。其實這裏面還有一層嘉靖不願說與外人的原因,今年以來他突然覺得暴響的算珠聲震得耳朵有些難受,隔了這一面條門響聲正好合適。
這時他站在案前一任窗外的雪風吹着,眼望賬單,耳聽算珠,兩眼閃光。
最苦的依然是呂芳,他是凡人,換季自然要換衣,可他此時穿厚了不行穿薄了也不行,只得穿着一件夾袍,輕輕推開條門一線側身進來,撲面便是寒風,他立刻將門閉上,一手拽緊了胸襟,一手拿着那張墨跡發亮的賬單擺到御案上,壓上玉石鎮紙。嘉靖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那張賬單。
呂芳裹緊了衣襟又向條門走去。
“過來。”嘉靖的目光從賬單上移向了他。
呂芳連忙轉身:“主子。”
嘉靖走到了神壇前揭開了盒蓋從裏面二指拈出一顆鮮紅的丹丸:“吃了,就不冷了。”
呂芳連忙趨了過去跪下,雙手朝上接過那顆丹丸:“謝主子隆恩。”說着立刻將丹丸塞進嘴裏,這才站起又退到條門邊開了一線擠了出去,帶上條門。
出門後,立刻轉過了臉吐出了那顆丹丸,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包了又塞進了衣襟裏,這才向大殿中央走去。
他的目光望向了貼有“鹽運使司”封條的那口木箱,木箱已經見底,呂芳知道這是最後一輪賬目了,便不再一張一張傳遞,站在那裏等着這一批賬目算完。
算珠聲慢慢稀疏下來,幾乎同時,兩條長案前十二名太監算完了所有的賬目。
十二名太監同時拿起各自記下的最後一頁賬目捧到嘴邊細細吹乾。
兩個遞送賬目的太監一個走到左邊的案前將六張賬頁收了攏來,一個走到右邊的案前將六張賬頁收了攏來,二人同時走向呂芳雙手呈了上去。
呂芳接過這十二張賬頁:“撤了。”
左邊六個算賬的太監擡起了左案上那把巨大的算盤輕聲走了出去。
右邊六個算賬的太監擡起了右案上那把巨大的算盤跟着輕聲走了出去。
一個遞送賬目的太監將裝着原賬冊的那口宮中木箱套上銅鎖咣噹一聲鎖了,然後將那把偌長的銅鑰匙遞給站在身邊的那個遞送賬目的太監,那個太監雙手捧着鑰匙走到呂芳面前呈了上去。
呂芳接過這把鑰匙:“挑了燈把火盆搬出去關好殿門。”
“是。”兩個太監便趨到牆邊的條几上各自拿起一個銅盤一把剪刀,一個走到左邊,一個走到右邊,各自將兩盞高燃着明火的巨燭的燭芯剪了放向銅盤內,接着去剪第二盞。
呂芳這才捧着那疊賬頁和放在賬頁上的長銅鑰匙走向精舍的條門。
御案上的賬單嘉靖都已看完,這時已經坐回在蒲團上。
呂芳進來走到嘉靖身邊,先將那把銅鑰匙呈了過去,嘉靖接過那把鑰匙掛在內衣的腰帶上。
呂芳接着將手裏那疊賬單的第一頁呈了過去。
嘉靖接過,飛快地看完了這頁賬單,呂芳接回這頁賬單,又呈上第二頁賬單。
接着是第三頁,接着是第四頁……十二頁賬單片刻間都看完了。
呂芳這個時候是絕對不去看嘉靖的臉色的,接過第十二頁賬單便走到御案前去收摞用鎮紙壓着的那些賬單。
“去年朝廷派的巡鹽御史去兩淮兩浙收了多少稅銀?”嘉靖問話了。
呂芳:“回主子,好像是一百四十多萬兩。”
嘉靖:“前年呢?”
呂芳:“是一百七十多萬兩。”
嘉靖從蒲團上站起了,又開始大袖飄飄踱了起來:“派別人去收稅,是一年比一年少。鄢懋卿去,一次就收回了三百三十萬,比別人兩年還多。你怎麼看?”
呂芳想了想才答道:“還是嚴閣老的人行哪!”
嘉靖突然站住了,慢慢盯着呂芳,那眼神似要把他倒過來看:“朕賜你的那顆丹藥爲什麼吐了?”
呂芳愣了一下,接着跪了下來:“主子法眼。奴才是將仙丹藏起了。奴才有私心。”
嘉靖:“你怕吃了會死?”
呂芳立刻磕了個頭:“回主子,仙丹吃了只會長壽怎會死人?奴才是想起了楊金水。”
“你想把那顆丹丸送去給楊金水喫?”嘉靖的眼神慢慢橫了過來。
呂芳:“主子聖明。下晌奴才聽人說,這麼大冷的天,楊金水還穿着一件單衣,夜裏都在院子裏走。”
嘉靖:“藍神仙那些人就不管他?”
呂芳:“不是不管。藍神仙說,這是他的冤孽,報應完了自然就好了。”
嘉靖沉默了,目光移向窗外:“楊金水在杭州四年,功勞還是有的。他要是不瘋,今年五十萬匹絲綢就織出來了。朕何必還要靠向人家討錢來過日子?沒有可靠的人了,現在連你也沒有真心了。”
呂芳擡起頭悽悽地望着嘉靖:“奴才哪些地方不真心,請主子明示。”
嘉靖:“朕剛纔問你鄢懋卿下去怎麼就能收來這麼多銀子,你爲什麼不說實話?”
呂芳:“乾坤都握在主子手裏,主子的心比日月都明亮。”
嘉靖:“朕明白是朕的事,朕現在要聽你說。”
呂芳:“是。兩淮兩浙的鹽引,在太祖爺和成祖爺的時候每年都有上千萬的稅收。此後一年比一年減少,其中有些部分確是直接調給南京那邊充作公用了,但怎麼說也不會像前年去年一年只能收一百多萬。今年鄢懋卿一去就收回了三百三十萬兩,原因只有一個,那些管鹽的衙門都是嚴閣老小閣老的人,錢都被他們一層一層貪了。上下其手,鐵板一塊,派人去查那是一兩也查不出來,可只要鄢懋卿去了,他們都會乖乖地獻出來。說句傷心的話,大明國庫的鑰匙一多半都捏在他們手裏了。朝廷要用錢這條門只有他們才能打開。”
嘉靖:“你現在明白朕爲什麼上回不追究嚴世蕃他們,反而派鄢懋卿南下巡鹽了吧?”
呂芳大聲地說道:“主子聖明!奴才還有下情陳奏。”
嘉靖:“說。”
呂芳:“朱七他們一直跟着鄢懋卿的船隊,今天也回來了。天黑前朱七來見過奴才。他說,鄢懋卿在把這些銀子押回京裏以前,還有三條船。”
嘉靖:“什麼三條船,乾脆點說還運走了幾百萬,是不是?”
呂芳:“聖明無過主子。南直隸那邊咱們的人也有呈報,說鄢懋卿今年巡鹽至少收了五百多萬稅銀。除了報上來的三百三十萬,至少還私瞞了兩百萬。兩條船去了江西,一條駛往分宜嚴閣老的老家,一條駛往豐城鄢懋卿自己的家。還有一條船在一個月前裝作商船駛回了北京。”
嘉靖:“好嘛!兩百萬銀子三條船,遊南遊北,我大明朝這條運河倒是爲他們修的了。”說到這裏他拿起了御案那摞賬單上鄢懋卿的奏疏:“鄢懋卿這隻老鼠,居然還在奏疏裏說什麼‘爲解君憂敢辭其勞’,又說跟嚴世蕃商量了,專留下一百萬給朕修萬壽宮?朕的錢,他們拿兩百萬,分朕一百萬,還要朕感謝他們!”說到這裏他一把抄起了那摞賬單狠狠地往地上摔去,臉色鐵青,氣喘加劇。
“主子!”呂芳慌忙爬了起來,奔過去一手攙着嘉靖的一條手臂,一手伸掌在他背後慢慢撫着,“主子千萬不要傷了仙體。要不,奴才這就叫東廠和鎮撫司的人把他們的家都圍了!”嘉靖畢竟是每天打坐練功的人,很快便調勻了呼吸,甩掉了呂芳的手,又走回蒲團前坐下:“是該收網了!可還不到抄家的時候。”
“是。”呂芳又走了過去,“下面該怎麼幹,請主子示下。”
嘉靖:“快過年了。讓他們再大撈一把,過個快樂年。”
呂芳明確了嘉靖的意圖,便不再諱言:“‘多行不義必自斃’。主子的聖意奴才明白,爲防打草驚蛇,以免他們轉移贓款,要先穩住他們。可要穩住他們,有些事奴才不太好辦。”
嘉靖:“什麼事?”
呂芳:“回主子,海瑞放的那個齊大柱,朱七今天押回京了。嚴世蕃那邊揪住這個事,說是通倭大罪,要一查到底。奴才想,他們這是對着裕王爺他們來的。不查,他們便會生疑;查了,又會傷了裕王爺。”
嘉靖眼中露出了兇光:“他嚴世蕃的意思,朕的兒子也會通倭?”
呂芳:“那他還不敢。他們是想用這個人先打海瑞,再打裕王爺身邊那幾個人。天下便又都是他們的天下了。”
嘉靖想了想:“那就讓鎮撫司先審,年前將這個人正法了,安他們的心,也斷了他們的念想。”
呂芳略一猶豫,答道:“是。奴才給北鎮撫司打招呼。”
嘉靖對呂芳的慈愛又回來了:“得罪朕兒子的事,你就不要出面了。鎮撫司該陳洪管,叫陳洪去辦。”
呂芳低下了頭:“是。”
嘉靖:“嚴嵩現在應該在等朕傳旨了,把他還有徐階都叫來。”
呂芳:“是。”
崑曲還在窗外唱着,嚴嵩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揚了揚手。
鄢懋卿立刻走到窗前:“停!”
檀板曲笛歌喉齊扎扎地住了聲。
嚴嵩望向鄢懋卿:“該戌時了。景修也有幾個月沒回家了,回去吧。還有你們,都回去吧。”
嚴世蕃:“老爺子也該歇着了,我們今天先散了。明天上午龍文以通政司的名義催促刑部行文北鎮撫司,那個齊大柱通倭的案子要抓緊查。下午我們再來陪老爺子聽崑曲。”
羅龍文:“一部《浣紗記》都得聽好幾天呢,何況還有那麼多部?快過年了,年前把該辦的事都辦了,正月裏陪着老爺子慢慢聽。”
“好!”鄢懋卿在窗前立刻向窗外說道,“今天就唱到這裏。各人到暖房去都把澡洗了,喫個宵夜,歇了。明天給閣老唱全本的《浣紗記》。”
窗外應聲繁忙,顯然各自在收拾東西。
嚴世蕃:“爹,那我們走了。”
嚴嵩手一揮:“走吧。”
三個人又向嚴嵩行了禮,羅龍文鄢懋卿跟在嚴世蕃後面走了出去,一個隨從領着兩個婢女走了進來把門關上。
那隨從對兩個婢女:“暖牀,伺候閣老歇息。”
“是。”兩個婢女走進了側面的臥室。
嚴嵩:“歇不了哇。給我準備一個湯婆子,安排好暖轎。”
那隨從:“閣老爺,這麼晚了還去哪裏?”
嚴嵩:“備着吧,或許要進宮。”
那隨從還沒反應過來,門外傳來了稟報聲:“稟閣老,皇上召閣老進宮。”
那隨從這才服了,大聲答道:“知道了!”接着又轉對臥房那邊吩咐道,“快來,伺候閣老進宮!”
兩個婢女一邊繫着衣釦一邊又從臥房匆匆走出來了,伺候嚴嵩更衣。
玉熙宮沒有生火,北窗又照舊開着,寒風襲來,徐階還挺得住,但嚴嵩畢竟老了,儘管身上的衣服加得厚厚的,他仍覺着骨頭都冷得陣陣發疼。
“把窗戶關了。”嘉靖坐在蒲團上招呼呂芳。
“是。”呂芳走過去把幾扇窗戶都關上了。
立刻便沒有那麼冷了,兩個人站着,嚴嵩眼花,徐階卻早已發現平時他們來應該有的兩個繡墩沒有了。
“端進來吧!”呂芳向隔門外喊道。
兩個當值太監一人端着一個約一尺半高、一尺見方、上面鏤空着花紋的紅木凳子進來了,擺在嚴嵩和徐階的身後。
“坐吧。”嘉靖溫和地說道。
“謝皇上。”嚴嵩和徐階答着一齊坐了下去。
屁股一挨着那凳立刻有了反應,那凳裏生了火盆,滾滾燙燙。
徐階立刻站起了:“皇上的精舍裏不能有煙火氣,臣等不能壞了天規。呂公公,還是搬出去吧。”
嚴嵩這時也慢慢站起了。
嚴嵩是江西人,徐階是江蘇人,望着各自坐的所謂凳子空格里面都顯出了紅紅的火炭,如何不知皇上今日賜給他們坐的是南方一帶老人在冬寒才坐的火桶。
呂芳笑道:“皇上的天恩,這裏面燒的不是木炭,都是檀香。”
嚴嵩也不得不說話了:“皇上如此恩寵,臣等實難消受。”
嘉靖一笑:“八十多了,這麼晚從被窩裏拽出來,朕也不忍心哪。坐吧。”
二人又一齊向嘉靖一躬,這才又坐下了。
“徐閣老。”嘉靖望向徐階。
“臣在。”徐階欠了欠身子。
嘉靖:“你管着戶部,鄢懋卿那二百三十萬兩銀子收到了嗎?”
徐階:“回皇上,臣剛從戶部來,都清點了,入了庫。”
嘉靖:“還是嚴閣老*出來的人能幹哪。有了這筆錢,今年過年你也不會向朕哭窮了。”
徐階:“還是皇上廟籌有方,八月派了鄢懋卿南下巡鹽。要不臣真不知道今年這個年怎麼過了。”
嚴嵩耳背,但正如鄢懋卿在他書房所言,喜歡聽的和該聽的時候耳朵就不那麼背了,這時他一直凝神細聽着,那一君一臣幾句問答大致都聽清了,卻依然裝作沒有聽清的樣子,安靜地坐在那裏,繼續聽着。
“朕的廟籌也不是都靈。”嘉靖提高了聲音,“抓了楊金水,派了個趙貞吉去兼管江南織造局,快年底了,五十萬匹絲綢還沒有織出一半。徐閣老,朕看你這個學生本事也平常。”
徐階只得又站起了:“是臣督促不力。臣明日就發廷寄嚴催趙貞吉。”
嘉靖:“絲綢是織出來的,不是催出來的。朕問你,江南織造局現在還掛在五個徽商的名下是怎麼回事?聽說這幾個徽商還是胡宗憲的本家是怎麼回事?”
徐階:“回皇上,當時沈一石死了,是鄭泌昌、何茂才找來的這幾個人……”
“鄭泌昌何茂才都死了,賬總不能記在死人頭上吧!”嘉靖打斷了他。
徐階跪了下去:“是。這件事明天臣一併在廷寄裏追問,叫趙貞吉明白回話。”
“胡宗憲的病養得怎麼樣了?”嘉靖問這句話時沒有看徐階,似是在問嚴嵩。
君臣奏對,聲音傳向何方,語氣是在問誰,像徐階這般老臣都已能聞風知向,這句話便沒有回答,在等着讓嚴嵩回話。
嚴嵩自從耳背以後,每次召對都備感艱難,如果句句奏對都聽不清楚,那便是該致仕了,這時便望向嘉靖:“請問皇上,可是問臣?”
嘉靖:“胡宗憲是你的學生,應該有信給你。”
嚴嵩:“回皇上,胡宗憲自從告病前上了個奏疏,一直並未給臣寫信。可他的病況臣知道,南直隸巡撫最近去看過他一次,說是積勞成疾,只怕一年半載還養不過來。”
嘉靖有些黯然:“胡宗憲是有大功勞的人。寫封信給他,叫他一是好好養病,二是管管自己的本家,不要摻乎江南織造局的事。弄出事來,面子上不好看。”
嚴嵩:“臣明天就給他寫信。”
嘉靖提高了聲調:“朕上次就跟你們說過,各人的兒子各人的弟子各人管好。比方淳安那個知縣海瑞,這一次又給朕出了個難題,要朕將淳安百姓今年借織造局的糧債全免了,還要朕免去淳安全縣三年的賦稅。他愛民,叫朝廷出錢,朕也只得認了。現在有人出來替他說話了,還要升他爲知州。可他自己卻提出來願意到江西分宜去當知縣,趙貞吉還準了他的請,請朕準他去分宜。分宜是嚴閣老的老家,他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徐閣老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嚴嵩一驚。徐階跪在那裏也是一驚,這時不得不擡起了頭:“回皇上,這件事臣並不知道。”
嘉靖便望向了嚴嵩:“嚴閣老,把這個人調到你的老家去你有何看法?”
嚴嵩一時片刻哪裏知道嘉靖此時突然拿起這把雙刃劍是何用意!好在二十年來這樣的應對也不知多少次了,便只得依然以不變應萬變,順着嘉靖的話答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認爲誰該到哪裏任職就到哪裏任職。這個海瑞真要是個清官,能到臣的老家去,也是臣老家百姓之福。”
嘉靖手一揮:“真是清官倒也罷了。就怕有些人打着清官的名頭,到處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呂芳。”
呂芳:“奴才在。”
嘉靖:“朱七叫來了沒有?”
呂芳:“回皇上,已經在殿外候旨。”
嘉靖:“叫他進來。”
呂芳走到那一面條門邊向外面當值的太監:“傳朱七。”
“是。”外面應答着。
呂芳剛走回原位站好,朱七那高大的身影便在開着的條門外出現了,視線剛好能看着坐在蒲團上的嘉靖,他跪倒了,像一座山,“砰”地在門外磕了個頭:“奴才朱七叩見皇上萬歲爺!”
“那個通倭的人押回來了?”嘉靖問道。
朱七:“回萬歲爺,押回來了,關在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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