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1
其中幾頁的記錄將嘉靖的目光吸住了。
“嘉靖四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未時,都察院御史王用汲派家人送年貨至海瑞家被退回。”
“嘉靖四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辰時,鎮撫司千戶齊大柱派妻送年貨至海瑞家被閉門不納。午時,海瑞歸,遣走齊妻,接受雞蛋四枚。未時,海瑞攜家織布一匹至前門外大街瑞興布莊賣得銅錢十五吊,買雞一隻,魚一條,米十五斤返家。”
嘉靖眼中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接着往下看去。
“申時,海瑞接戶部急報,赴通州軍糧庫解糧;二十八日辰時押糧至大興賑災。”
“嘉靖四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至嘉靖四十五年正月初五海瑞家皆大門禁閉,其母其妻未出門一步。初五申時末海瑞自大興回,突發大病。海瑞妻求鄰家喚王用汲和李時珍至,醫病至子時。子時,王用汲接都察院急報回部院寫賀表。是夜,李時珍留宿海家。”
嘉靖擡起了頭默默地想着,想了片刻又接着往下看去。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初七運河開航,海瑞送其母其妻搭乘李時珍客船南下。”
“自嘉靖四十四年七月至今,海瑞除赴吏部至大興當差未到任何官員家造訪;官員中除王用汲、齊大柱外亦無任何他人至海瑞家造訪。”
看完了最後一頁,嘉靖的手擎着燈愣在那裏,眼中的光也虛了。
遠處傳來了雞鳴聲,南窗已經有了一絲亮白。
“啓奏主子萬歲爺,提刑司奴才王五一奉旨陪戶部尚書趙貞吉審海瑞回了。”大殿外傳來了那個提刑太監的頭的聲音。
“過場走得快嘛!”嘉靖的目光想閃一下,卻已經不亮了,“進來吧。”
提刑太監的頭手捧着薄薄的一張審案記錄低頭哈腰碎步走了進來,趙貞吉跟着他走到了精舍門口。
趙貞吉跪下了,提刑太監的頭捧着那一紙薄薄的審案記錄進到精舍跪下雙手高舉上去。
趙貞吉頭低着,卻在感受着嘉靖的動態。
“扔在那裏,朕不看。”嘉靖的聲音既冷且虛。
“是。”提刑太監的頭將審案記錄擺在了御案上,低頭哈腰又退了出去。
“內閣和六部九卿那些人的辯狀也該敷衍完了吧?”嘉靖這話顯然是在問趙貞吉。
趙貞吉深埋着頭:“聖上是否叫臣去催拿?”
嘉靖:“來吧,都來吧,把他們都叫來吧。”
趙貞吉愣了一下,只好答道:“臣遵旨。”磕了個頭爬起來向殿門退去。
嘉靖這纔拿起了提刑太監的頭送來的那張薄薄的審案記錄看了起來,看着目光更虛了,又望向了精舍外的南窗。
遠遠近近已經雞鳴不已,朝暾滿窗。
“奴才陳洪給主子萬歲爺復旨來了!”殿外又傳來了陳洪的聲音!
嘉靖將手中那張紙往御案上一扔,閉上了眼:“進來吧。”
陳洪帶着風塵輕步進來了,嘉靖睜開眼望着他,卻見他兩手空空,立刻那目光便射出了疑詢:“裕王沒有寫什麼東西來嗎?”
陳洪:“回主子,當然寫了。”
嘉靖:“在哪裏?”
陳洪跪下了:“主子萬歲爺恕罪,裕王爺將寫的請罪本章交給了李王妃和世子爺,讓他們親自帶來了,要面呈主子。”
嘉靖的臉色立刻掠過了一道悽然,沉默了少頃:“叫他們進來吧。”
“是。”陳洪爬了起來飛快地走了出去。
嘉靖走回到蒲團前坐下了。
陳洪領着李妃和世子在精舍門外出現了。
李妃拉着世子在門外就跪了下來:“臣妾李氏領世子朱翊鈞叩見父皇皇爺爺!”
“進來。”嘉靖的目光望向了孫子。
“是。”李妃領着世子磕了個頭,拉他站起來走進了精舍。
進來後李妃又要領着世子跪下,嘉靖立刻說道:“罷了。陳洪,賜座。”
“是呢。”陳洪答着連忙搬過一隻繡墩擺在蒲團前的左側,李妃只好深福了福挨着繡墩的邊沿低頭坐下了。
世子就站在母親的身前,嘉靖望向了他:“過來。”
世子慢慢走了過去,嘉靖拉着他想把他抱到膝上,突然覺得沒有了那個力氣。
陳洪眼尖,幾步跨了過去抱起了世子放在了嘉靖的膝上。
從昨夜震怒以來,嘉靖第一次有了慈容:“幾個月不見,朕的孫子竟重了許多。”
李妃眼中閃出了淚花,卻強裝着笑容,提着裙裾在繡墩前又跪下了:“臣媳李氏帶來了裕王的請罪本章,敬呈父皇御覽。”
嘉靖只望着她,望着她手中的那道本章,沒有吭聲。
陳洪緊張地低頭站在那裏。
嘉靖:“陳洪。”
“奴才在。”陳洪慌忙答道。
嘉靖:“到門外看看朕的那些忠臣們都來了沒有。”
陳洪:“是。”
門外已經傳來了徐階的聲音:“罪臣徐階等敬候聖命!”
陳洪:“回主子,已經來了。”
嘉靖:“有請!”
陳洪又怔了一下,對殿外呼道:“徐階諸臣見駕!”
折騰了一個晚上,徐階的眼圈已經有些黑了,緊跟在後面的李春芳、高拱和六部九卿那些堂官一個個眼睛都是綠的,這時每個人手裏都拿着連夜寫好的辯狀,雙手捧着走到了精舍門外,跪了一地。
嘉靖望向了他們:“都拿了些什麼?”
徐階:“罪臣徐階等奉旨寫的辯狀。”
嘉靖:“辯的什麼?”
徐階:“罪臣等與海瑞有無關聯。”
嘉靖的目光望了一眼陳洪,示意他收上來。
陳洪連忙走到門口,將徐階等人手中的辯狀一一收了,走回到嘉靖面前,捧在那裏。
嘉靖的目光這時望向了仍然跪在面前的李妃和她依然舉着的裕王那份請罪本章。
世子這時還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摟在胸前,嘉靖竟對世子問道:“朱翊鈞,你知道你父王還有門口那些大臣送來的都是什麼嗎?”
世子怯怯地答道:“回皇爺爺的話,都是讓皇爺爺不高興的東西。”
跪在精舍門外的徐階等人這才微擡起了頭,看見了世子竟坐在皇上的身上,一隻只發綠的眼中似乎又見到了什麼希望。
嘉靖依然問世子:“還是朕的孫子知道皇爺爺的心思。朕再問你,既然是皇爺爺不高興的東西,咱們看還是不看?”
世子突然冒出一句驚人之語:“燒了它!”
“準旨!”嘉靖大聲讚道,“陳洪,把他們寫的這些東西還有裕王的請罪本章都給朕燒了。朕一個字也不看。”
“主子萬歲爺聖明!”陳洪大聲答道,緊接着從李妃手裏把那份本章也拿了,然後走到一座香爐前,揭開了香爐蓋,將那些本章辯狀一份份放了進去。
香爐裏立刻燃起了明火。
“聖上如天之仁,臣等感愧莫名!”徐階代表衆臣呼出了這激動的一聲。
所有的人都趴了下去。
李妃在精舍內也趴了下去。
嘉靖:“海瑞那個畜生在奏疏裏將朕罵得一無是處,他想做比干,無奈朕不是紂王!他想青史留名,亂的卻是朕的江山!朕也想清楚了,朕不上他的當!現在你們就把他寫的那個東西拿去看了。看完了該怎麼辦你們去商量!陳洪。”
陳洪立刻將手中剩下的辯狀都扔進火裏,連忙回過頭來:“主子,奴才在。”
嘉靖:“將那個畜生寫的東西給徐閣老,發內閣六部九卿堂官通閱!”
由內閣閣員會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正副堂官會同審訊一個小小的六品主事,這在大明朝還沒有先例。
辰時初閣員們和三法司的正副堂官們就都到齊了,徐階、李春芳、高拱、趙貞吉四位閣員還是坐在正中的大案前,三法司的正堂官坐在左側的大案前,副堂官則坐在右側的大案前。
有旨意,三法司的正副堂官每人面前都擺着紙筆墨硯,同時記錄,審完後六份記錄要同時上呈皇上比對審看。
由於依然帶着腳鐐手銬,海瑞特許用囚車從詔獄直接送來以免耽誤時辰。
囚車直接輾到了值房的門口停下了。
還是那個提刑太監的頭,又加了鎮撫司一個千戶,兩人走進了值房,在門口站定,向徐階諸大臣一拱:“稟徐閣老衆位大人,海瑞押到。”
衆人都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
徐階:“押進來吧。”
囚車車尾的門開了鎖,打開了,兩個錦衣衛在車尾旁站着,兩個提刑太監各伸進手去將海瑞從囚車內提了下來。
海瑞站在地上,先擡起頭望了一眼從東邊剛剛升起的太陽,日光照在他的臉上,滿臉閃光。
一個提刑太監:“進去吧!”
海瑞這才轉過頭又望向了值房門上那塊斗方,斗方上寫着兩個顏體大字:“內閣”!
值房大門是洞開着,裏面的大臣們都望向了一步一步慢慢挪向石階的海瑞。
海瑞走到值房門口的石階前又站住了,石階雖然不高,但仍然無法提腿登上去。
提刑司鎮撫司那些人都知道皇上這時痛恨着這個人,因此沒有一個人敢給他解了鎖鏈,也沒有一個人伸出手幫他登上石階。
以往被審的官員也有這樣的難題,一個個都是跪下來一步步爬上石階。這時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海瑞,想象這個有潑天大膽的人是怎樣跪下來怎樣爬上石階。所有的目光都緊盯着他。
但見海瑞身子費勁地往第一級石階一坐,坐下了,雙目微閉,坐在那裏竟不動了。
大案前趙貞吉抓起驚堂木一拍:“海瑞!到了這裏你還是這般冥頑不靈嗎?上堂來受審!”
海瑞依然坐在石階上:“請問各位大人,是否已經給我定罪?”
趙貞吉在案前大聲答道:“今天就是來給你定罪!”
海瑞:“大人並沒有回卑職的話,到底是定了罪還是沒有定罪?”
趙貞吉又舉起了驚堂木,高拱乜了趙貞吉一眼,接言了:“海瑞,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海瑞答道:“據《大明律》,現任官員定罪之前審訊期間一律去掉刑具,接受審訊。”
高拱望了一眼所有的官員:“這是《大明律》載有明文的,應該去掉刑具。”
所有的官員卻沒有一個人接他的言。
高拱站起來了,對提刑太監的頭大聲說道:“解了鐐銬!”
提刑太監的頭還沒有接言,趙貞吉忍不住了,也望向了提刑太監的頭:“給不給海瑞去掉刑具,上面打沒打招呼?”
提刑太監的頭立刻答話了:“回趙大人,上面打了招呼,這個海瑞的鐐銬不能解。”
高拱:“誰打的招呼?”
提刑太監的頭:“陳公公。”
高拱:“是陳公公自己的意思,還是他奉皇上的旨意?”
提刑太監的頭:“這個屬下不敢妄說。”
高拱:“既然皇上沒有旨意,那就該《大明律》辦,官員在定罪以前,審訊時一律不戴鐐銬,立刻解了。”
提刑太監的頭依然不動,而且不看高拱只望向趙貞吉:“那屬下得請示陳公公。”
趙貞吉望向了高拱:“海瑞的罪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在《大明律》中也無任何條文比對。高大人,今天這個案子就應該按司禮監的意思辦。讓他戴着鐐銬受審。”
高拱昨夜對趙貞吉殿中那番奏對本還心存好感,這時驀地明白了,此人貌似忠勇,內實奸猾,所有的心計都是在揣摩順應聖意,不禁一陣深惡涌上心頭:“趙大人,這可不像你昨天奏對時說的話。旨意是叫我們來論海瑞的罪,現在他的罪還沒有論,趙大人就先意把罪定了。是不是我們可以不論了?”
趙貞吉臉一紅:“我何時把他的罪定了?”
高拱:“你剛纔說他的罪非以往任何罪官可比,現在就不認了?”
趙貞吉:“我這樣說也不是定罪。”
高拱:“既未定罪,就得解開鐐銬。”說到這裏他又望向了提刑太監的頭:“現在是我們在會審。我們得按《大明律》辦。你立刻將鐐銬解了!”
提刑太監的頭望向了徐階。
徐階靜坐不語。
高拱動氣了:“你們既然不按《大明律》辦,那我們退場,叫陳公公來審!”
徐階這纔開口了,望向了趙貞吉:“按《大明律》辦總錯不到哪兒去,孟靜,不用爭了,叫他們解下鎖鏈吧。”
趙貞吉望着師相的眼,雖一時不能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反正自己的態度已經明確顯示,還是露出那副對高拱不服的神態,轉向提刑太監的頭:“你都聽見了,先解開鐐銬,再向陳公公解釋吧。”
“是。”提刑太監的頭這時也才答應了,接着轉過身去故意大聲呼道:“按內閣的意思,解了罪官的鐐銬!”
兩個提刑太監這才走了過去,一個開了手銬上的鎖,一個開了腳鐐上的鎖,兩個人提起那一把鎖鏈銬鐐都顯得沉甸甸的,往地上一扔發出好大一聲哐當聲!
海瑞揉了揉手腕,又從膝蓋以下將腳推拿了幾下,慢慢站了起來,轉身登上石階向值房大門走了進去。
按規矩,就是沒有犯罪,以海瑞這樣的六品小官面對內閣和六部九卿堂官也得行跪拜大禮,海瑞跪了下去,行了一禮,自己又站了起來。
趙貞吉這次自己不拿主意了,望向坐在左側首位的刑部尚書申時行:“申大人,你是刑部尚書,這樣的罪官應該跪着受審還是站着受審?”
申時行回話了,像是在背條文:“依《大明律》審訊官員條例,官員在定罪前未行革職三品以上可以坐着受審,三品以下可以站着受審。”
趙貞吉:“那你們就開審吧。”
申時行站了起來,面對徐階雙手一拱:“閣老,屬下如果記得沒錯,昨夜在玉熙宮聖上已經有旨,是命趙大人親自審訊海瑞。沒有新的旨意,應該還是趙大人主審。”說完坐了下來。
其他一位大理寺正卿,一位都察院左都御史,還有坐在對面那三位也就是昨天晚上陳洪召來的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自然贊同申時行的主意,一個個都禁閉了嘴,眼望鼻尖默坐在那裏。
高拱徑直望向了趙貞吉。
李春芳則望向了徐階。
徐階慢慢轉望向趙貞吉:“孟靜,昨夜聖上的旨意是這樣的,該怎麼問,你主審吧。”
趙貞吉:“我遵旨。”答着望向了海瑞:“海瑞,我昨夜就審過你了。可今天是內閣和三法司會審,我問你的話,你要一一如實回答。”
海瑞:“請問。”
趙貞吉站了起來:“你以賀表爲名,暗藏禍心,寫的這道狂犬吠日詈罵君父的大逆之言,上至裕王下到內閣和六部九卿大臣看了,無不義憤填膺,萬難理喻!我現在要問你,這樣做,到底是有人在背後指使你,還是你自己喪心病狂以邀直名!”
“皇上既然將卑職的奏疏給諸位大人看了,我這就可以回答趙大人和諸大臣。”海瑞慢慢回話了,“我在奏疏裏開篇明義說得很清楚,上這道疏是爲了‘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上這樣的疏,進這樣的言,是爲臣的天職。天職所在,何須旁人指使?卑職在奏疏裏所言之事所論之理有哪一件哪一條不是實有其事不是聖人之理?趙大人,還有諸位大人都是讀聖賢書輔佐皇上治理天下的人,既看了我的疏會認爲我的話是喪心病狂爲邀直名嗎?”
三法司六個正副堂官有事可做全都低着頭在那裏做着記錄,這時可以掩飾自己的反應和神態,反倒是坐在中間大案前的內閣四員,聽了他說的話實在不知以何表情對之,只好一個個嚴肅了面孔。
趙貞吉更是躲不開,還必須接着問下去:“狡辯!你說沒有旁人指使,又不是爲了邀名,難道我大明朝的君道臣職能夠交給你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來正來管嗎?”
海瑞搖了搖頭:“趙大人這話卑職聽不明白。”
趙貞吉拍了一下大案:“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又要正君道,又要明臣職,君道有何不正,臣職有何不明,你又有什麼職權來管?你是能管得了內閣,還是管得了六部九卿衙門!居然字字句句指斥詈罵聖上,從古至今有你這樣的狂悖之徒嗎!”
“趙大人的話我聽明白了。”海瑞這次點了頭,接着轉向徐階,“徐閣老。”
徐階也只好望向他:“有什麼話說?”
海瑞:“《大明律》載有明文,審案官與被審的人曾經有成見有過節者應該回避。卑職現在請徐閣老遵照《大明律》叫趙貞吉趙大人迴避此案。倘若是他再審問,卑職將一字不答,一言不回!”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趙貞吉的臉一下子變了色:“放肆!放肆!閣老,此人之狂悖囂惡,與江洋大盜無異!屬下請按治江洋大盜之法,動刑審訊。否則,欽案便無法審結,旨意萬難回覆!”
高拱一直在冷眼觀瞧着趙貞吉和海瑞的問答,這時察覺了海瑞有要緊的話回了,就在趙貞吉勃然變色一味表現的時候接言了:“海瑞。”
海瑞也望向了他:“卑職在。”
高拱:“且不論你昨夜上的那道疏是何等之犯上。只你今日的言行也着實難以理喻。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要叫奉旨審案的趙大人迴避,是何緣由?”
海瑞:“嘉靖四十年卑職在浙江任淳安知縣,趙大人任浙江巡撫。那一年卑職所管的淳安遭了大災,全縣被淹。五月,江南織造局奉旨意發放了賑災糧,九月,趙大人爲了一己之政績,要在當年完成五十萬匹絲綢,竟不顧災民生計,要淳安百姓催還奉旨的賑糧,而且要以半價逼買百姓生絲。卑職抗了趙大人的命,趙大人上疏參劾卑職,那時便曾經說過卑職是爲邀直名,收買民心。今日卑職在堂上又聽到了趙大人同樣的言辭,這便是卑職所說的成見過節。也是卑職在給皇上的奏疏裏所說的臣職不明。趙大人,你就是我在奏疏裏要參的大臣之一。有此兩條,你不能審我。”
“動刑!”趙貞吉真被激怒了,抓起了驚堂木,啪地拍了下去。
“讓他說完吧。”高拱乜了趙貞吉一眼,又望向徐階。
動刑是萬萬不能動的,徐階當然明白。作爲自己的弟子,趙貞吉之聰明順上,之心機深沉,徐階也當然明白。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海瑞會有如此頡頏,而裕王又已經打了招呼要儘量保這個人,他真是十分爲難。這時只好望了下趙貞吉:“何必同他計較,且聽他把話說完。”
高拱立刻接言:“你把話說完。”
海瑞:“還有最爲重要的一條,卑職現在既是同各位大人說的,也請各位大人轉奏皇上。我海瑞一個舉人出身,本意無心功名,但既食君祿,便有臣職。大明朝這些年來年年國庫虧空,皇上一意玄修,大興土木,各級官員面爲順諛,趁機搜刮。大殿一根棟樑,從雲南從貴州深山運到北京,耗費官帑竟達五萬兩之巨,沿途死傷人命多達百餘民工!趙大人,你管着戶部幾時算過,這一根梁木從雲貴運來有多少縣州府衙從中貪墨了國庫的銀兩?還要死去這麼多人命?身爲戶部尚書你臣職不虧嗎?這僅是我所舉之一端。你趙大人昨晚審過我,今天又這般審我,你的心思卑職明白。不就因爲我是戶部主事,你是戶部尚書,擔心皇上懷疑你在背後主使。我現在就坦言相告,你趙大人絕不會主使我上這道疏,還有所有的人都不會主使我上這道疏。我海瑞上這道疏只爲了兩條,一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我大明的天下蒼生!”
趙貞吉懵在了那裏。
徐階高拱直望着海瑞,連一直不吭聲的李春芳也望向了海瑞。
坐在兩邊記錄的三法司正副堂官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筆,望向了這個“不可理喻”卻令人震撼的小小六品主事。
海瑞接着說道:“趙大人,你現在的干係已經洗刷了,皇上絕不會疑心你是我背後的主使了。可你也無權審我必須迴避。徐閣老,卑職重申一句,趙大人若不迴避,卑職將不再回答一字!”
說完海瑞站在那裏又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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