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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2

作者:刘和平
何茂才:“赵大人,同在大明为官,相煎何急?”

  “什么叫相煎!”赵贞吉又喝住了他,“你不贪墨,你不作恶,谁能煎你!我再问你一句,你贪墨的钱都到哪裡去了?为什么你的后衙只有那么些银子?招出来,我和几位钦差自然会斟酌定罪。不招,现在我們也已经移文你的老家,派地方官去查抄了。藏在哪裡,我們都能查出来。”

  何茂才:“我說的都是实话,我拿沈一石的钱全算上,也不過三万两银子。三年了,已经花去两万多两,我剩的钱也就几千两。”

  “把我們当小孩哄呀。”锦衣卫那头插言了,“二十年,你们浙江官府共贪墨了沈一石一百万匹丝绸,折合市价就是一千万两白银。就算你贪了三年,也该在一百五十万两数上,就算除去郑泌昌的一半,也该在七十五万两左右,再除去你以下官员的贪墨,你怎么也贪了五十万两。”

  “冤枉!”何茂才逼急了又喊了出来,“我三年一共也就在沈一石那裡拿了十几万两银子,多数都用在衙门的开支了!你们不信,打死我也是這個数。杨公公,你老要替我辩冤!”說到這裡他也盯上了杨金水。

  杨金水根本不看他,转向赵贞吉,“赵大人,這個案子也不是一堂两堂能够审定的。等到那两個陪审官来,可以先交给他们预审。”

  赵贞吉:“上谕命我們立刻追缴赃款,以解前方抗倭军需。”

  杨金水:“赵大人說得不错,为前方筹军饷才是军国大事。”

  赵贞吉慢慢望向了杨金水,后者的目光也满含深意地看着他。赵贞吉立刻猜到了是几個徽商收买沈一石家产的事,這也正是他必须立刻与杨金水摊牌的事,于是向堂下喊道:“将何茂才押监。”

  两個队官立刻上来了,這回也是看眼色行事,见几個问官都厌烦他便一上来就夹住了何茂才的双臂,押了出去。

  退堂之后,杨金水立刻将赵贞吉請到了织造局衙门。

  十万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是五张,都是在杭州的银号能够即换即兑的现通票——从杨金水手裡递到了赵贞吉手中。

  赵贞吉拿着這五张银票,疑惑的目光望向了杨金水。

  杨金水:“现在胡部堂督率的兵马是五千人,安徽江西福建将到的援军是两万人,二万五千人這五十万两银子可以做一個月的军需。”

  赵贞吉:“杨公公,這银子是哪裡来的?”

  杨金水:“不說赵大人应该也知道,就是转卖沈一石家产的定金。”

  赵贞吉慢慢将银票放回了案上:“上谕是叫我們抄沒沈一石的家产,并沒有叫我們转卖沈一石的家产。杨公公,沒有新的上谕或是内阁的廷寄,我不能這样做。”

  杨金水也不再去拿那些银票,坐了下来:“那赵大人一定另有办法为前方筹集军饷,也有办法将朝廷今年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织出来了?”

  赵贞吉:“追缴赃款就是为了筹集军饷。至于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朝廷是不是另有动议,我們也只有候旨。”

  杨金水:“不要候了,旨意早就有了。东南抗倭,北边抗鞑靼,今年還有那么多地方遭灾,朝廷全指着江南了。五十万匹丝绸今年必须卖给西洋,胡部堂肃清东南海面也是为了能把丝绸运出海去。赵大人真的连這個也不明白?”

  赵贞吉:“杨公公可否给我出示宫裡的旨意?”

  杨金水:“旨意我现在沒有,吕公公的信函赵大人愿不愿意看看?”

  赵贞吉沉默着。

  杨金水从腰间掏出了钥匙,走到墙边的大柜前打开了一把铜锁,拿出了一叠文纸都放到了大案上,先从上面拿起了一封信,显然早有准备,那信就叠在信封外面,递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很快便看了,還是沉默在那裡。

  杨金水:“大明朝是皇上的大明朝,不是吕公公的大明朝。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老祖宗不会叫我們這样做。吕公公的信赵大人现在看了,要是還有异议,我這就给老祖宗回函,大不了让老祖宗請皇上躬亲,亲自给赵大人再下一道旨意。”

  赵贞吉当然知道此事不可能再抗拒,但答应胡宗宪的话,他得履行承诺:“既然宫裡有旨意,我当然照办。可把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胡部堂的亲谊摆明了是郑泌昌何茂才的用心。杨公公,前方抗倭的大事都在胡部堂肩上,這件事不能牵上胡部堂。我們可以把家产转卖给别的丝绸商。”

  杨金水看着他,好久才說道:“沈一石的家产只能卖给胡部堂的亲谊!”

  赵贞吉有些激愤了:“为什么!”

  杨金水看着他這副神态不再接言,而是用左手揭开了身边的茶碗盖,再伸出右手的中指在茶水裡蘸了蘸,然后在案桌上写了一個大大的“严”字!

  赵贞吉脸色立刻变了!

  杨金水:“赵大人,最近内阁的变动你也知道了。皇上把内阁的实权交给了徐阁老。你可是徐阁老的学生,何必要为了别人牵上這個字呢?”

  赵贞吉這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心裡一阵难受,但望向杨金水的目光显然是完全屈从的神态。

  杨金水這才又拿起了刚才从柜子裡掏出的那叠文纸:“這裡就是我跟那五個徽商签好的约。所不同者,把每五座作坊今年交八万匹丝绸改成了十万匹丝绸,今后每年上贡的两万匹丝绸改成了三万匹丝绸。這五十万两银票就是从今年增加的十万匹丝绸中拿出的一半。为了国事,我也是尽了心了。赵大人要沒有别的异议,就請在這五份约书上签上名带回衙裡盖上巡抚衙门的大印。用這五十万两银子立刻筹办军需粮草,送到胡部堂的大营去。”

  赵贞吉的手伸出来好艰难,但還是把杨金水递過来的那叠约书和那五张银票接了過去。

  几十條装满了军粮军械*和军饷的大船都升起了风帆。每條船上都站着护船的官兵。

  赵贞吉站在码头的台阶上,向站在下面两级台阶上的解运官大声說道:“這些军需限四天内押送到胡部堂大营!迟误一天者,斩!”

  那解运官大声答道:“是!”立刻站了起来疾步向台阶下走去,一边大声令道:“起锚!起锚!”紧接着迈步登向紧靠码头边那條主船,一双手立刻伸過来了,接住了這解运官的手,把他拉了上去。

  ——拉解运官那人竟是胡宗宪安在巡抚衙门的那個书办!

  几十條大船都起锚了,向着运河的下游扬帆连樯蔽江驶去。

  赵贞吉定定地還站在那裡,眼中一片黯然。

  帐外是连天的暴雨声,帐内却十分安静。胡宗宪站在大案前看着赵贞吉的公文,脸上立刻浮出了激动,又抬眼望向跪在前面的那個浑身透湿的解运官:“這么大的雨,只用了四天你们就把军需送来了,你们辛苦!”

  那解运官抬头答道:“赵中丞有死命令,限定我們四天一定运到。”

  胡宗宪:“你带着押运的官兵先去用饭休息,雨停了再回杭州。我有回文答谢赵中丞。”

  那解运官磕了個头:“是。”站起来走了出去。

  胡宗宪:“来人!”

  几個将官湿淋淋地从帐外进来了,笔直地站在两边。

  胡宗宪:“军需粮草到了,立刻送到戚将军军营。传我的令,按商定的部署进剿温岭的倭巢!”

  几個将官齐声吼应:“是!”同时奔向帐外的雨幕中。

  暴雨连天,帐内昏暗,胡宗宪端起了案上的灯,转身望向挂在帐幕上的军用大图。亲兵队长這时领着那個书办悄悄地进来了。

  亲兵队长轻声唤道:“部堂。”

  胡宗宪仍然看着地圖:“說。”

  亲兵队长:“王书办来了。”

  胡宗宪慢慢转過了身,亲兵队长连忙从他手裡接過了灯,放在案上。

  那王书办浑身湿淋淋地跪了下去:“叩见部堂大人。”

  胡宗宪紧望着他。

  那王书办抬起了头:“部堂,你老那几個乡谊沒有走成。跟巡抚衙门和织造局衙门签了约了!”

  胡宗宪脸色立刻变了。

  那王书办紧接着說道:“這回运来的军需就是几個乡谊交给巡抚衙门的定金筹办的。”胡宗宪在那裡站了好久,接着向外走去。

  亲兵队长连忙抄起雨伞跟去。

  胡宗宪走出大帐,走向雨幕。亲兵队长慌忙把伞罩上去,胡宗宪手一挥,挥掉了雨伞,走入了暴雨之中。

  一座座黑洞洞的炮口火光喷射!

  暴雨倾盆,乌云覆盖着陆地覆盖着海面一直到遥远的天际。倭寇的火炮架设在岸边的寨栅内,架设在海面的战船上,连续向陆上戚继光的前沿阵地轰击!

  炮火在戚家军的官兵的前方,在他们的左右两侧,有些甚至就在他们的身边炸起一团团火光!可所有的人都匍匐在雨地上一动不动,更难得是那些马竟也匍匐在人的身旁一动不动。

  戚家军的火炮其实早已摆好,炮口也早就对准了倭寇的寨栅和海面的倭船,但這时都沉默着,沒有一尊炮开火。

  大雨中,戚继光那匹大白马也静静地趴在他的身旁,炮火在不远处炸出团团火光,暴雨砸落得它将两眼紧紧地闭着。白马的身边,亲兵举着一把大油伞,伞下戚继光跪蹲在那裡,拿着一只单筒的千裡镜望着前方的倭寨和倭船。

  单筒千裡镜裡:弥漫天地间的雨帘中依稀能够看到,无论是倭寨還是倭船,倭寇全隐伏在炮后,而每尊炮前方的寨地上和船板上都跪满了捆绑着的大明百姓。

  司炮的把总弯腰跑過来了:“将军,還炮吧!再不還炮,我們的伤亡就大了!”

  戚继光放下了千裡镜,沉默在那裡。

  也许是为了节约炮药,见戚家军毫无动静,倭寨倭船那边的炮火渐渐稀疏了,又渐渐停了。

  這时雨也渐渐小了,海天上的乌云在慢慢散去,海面上的雾又慢慢起了。

  戚继光站了起来,大声說道:“倭巢裡倭船上全是我大明的百姓,此战不求俘敌立功,只求救出百姓!沒有我的军令不许放炮,不许出击!待我們的船在海面靠拢形成合围再全面出击!”

  首先是靠近戚继光的那些官兵同声吼应:“是!”

  紧接着散布在四处的官兵同声吼应:“是!”

  上千人的吼应又惊动了倭寇,炮火紧接着向這边轰来!

  可就在這时,倭寨裡也冒出了几柱冲天的火光,接着一條倭船也被两发炮弹击中了,冲腾起熊熊火光!海面的东边和西南边同时出现了戚家军两支水师船队,他们向倭寨和倭船开炮了。

  倭寇的营寨和战船立刻慌乱了,许多炮口纷纷调转,向海面戚继光的水师战船還击。

  水师战船的炮火似乎更猛烈些,又有几发炮弹击中了倭船,无数人被炸得飞了起来,有些从空中落入了海面,這其间有倭寇当然也有百姓。立刻,船上传来了百姓慌乱的惊哭声。

  “吹号角,打旗语,命令他们停止放炮!”戚继光站在暴雨中大声吼叫。

  “呜呜”的号角立刻吹响了,山头上几個发令兵也同时向海面的水师战船发出停止放炮的旗语。

  “停止放炮!”水师战船上百户陈濠大声下令。

  东海面戚家军的水师战船停止了放炮。

  “停止放炮!”指挥胡震大声下令。

  西南海面戚家军的水师战船也停止了放炮。

  倭寇的炮火却沒有停,仍然在水师战船的四周炸起了冲天的水柱。有一发炮击中了一條水师战船。船上燃起了大火!

  水师战船被迫后撤。

  “将官!不能這样打!”一個大汉向胡震单腿跪下,大声喊道。這個人面部被炮火的硝烟熏得很黑,身上却沒有穿军服,显然是百姓的义兵。

  许多人跟着嚷了起来:

  “不放炮怎么打!”

  “這样打我們怎么也打不赢!”

  “住口!”胡震喝住了他们,“倭船上有百姓,有军令不许放炮。”

  那個义兵還单腿跪在那裡,大声地說道:“那就靠近倭船,冲上去打!”

  胡震望向那個义兵:“倭寇炮火猛烈,怎么靠近倭船?”

  那個义兵:“将官,起雾了,给我們几條快船,我們能够冲上倭船。”

  同时几十個百姓的义兵都跪下了:

  “让我們去!”

  “我們愿去!”

  胡震:“你们是义民,驾船打仗非你们所长,要去也该官军去。”

  那义兵:“将官,我們是淳安的桑户,平时一直在新安江运河和海面上驾船护运生丝,我們知道怎么躲過炮火,我們也能打仗。”

  胡震有些感动了:“难得!你叫什么名字?”

  那义兵:“小民叫齐大柱。将官,我們的命本是捡来的,要是战死了,請你转告我們海知县,就算我齐大柱和兄弟们报他的恩了!”

  這时那些被炮火硝烟熏黑的脸上眼睛都在闪着光,让人认出了他们就是齐大柱和淳安的义民。

  胡震深深地望着這些披肝沥胆的人,大声令道:“给他们调三條快船!传令所有的炮向敌船周边放炮,掩护他们靠近!”

  “是!”一個队官大声应令。

  這时海面上的雾越来越浓了,原本能清晰看见的战船都蒙罩在茫茫的雾中。過后,有百姓传言,此处海面都归普陀山观音菩萨保佑的范围,這雾就是观音菩萨显灵发来的。可见天心所向,亦即人心所向。

  排桨齐飞,齐大柱率领的三條快船在大雾中向倭寇水寨的大船飞快划去!

  倭寨裡的倭寇显然被這突然起来的大雾吓慌了,炮火漫无目的地向四面轰击。有些炮火就落在齐大柱他们快船不远的海面上,击起冲天的水柱,几條船都在波涛中剧烈地晃动。

  水师战船也放炮了,显然是调缩了炮距,炮弹也都落在离倭船還有数丈的海面,激起冲天的水柱。

  三條快船离倭寇水寨的大船越来越近了。

  率先的那條快船上,齐大柱一手握着一把钢刀,一手捏着一根长长的竹篙,目光紧盯着越来越大的倭船船影。

  水师战船的炮火适时地停了。倭船上的炮火還在向远处轰击。三條快船已经划到了倭船的船舷下部。

  快船小,倭船大,抬头望去,倭船的船舷离快船還有约一丈高。

  齐大柱把钢刀咬在了牙间,双手捏着竹篙在船头倏地站起了。

  几條船上的义兵都把刀插在腰间,手裡拿起了带有抓钩的长绳,全都站起了。

  “上!”齐大柱一声大吼,竹篙底部的铁尖在船头猛力一撑,人便随着那根弹起的竹篙跃向了空中,向倭船的船板落去。

  紧接着义兵手中的长绳都抛向了倭船的船舷,铁钩钩住了,人便抓紧长绳飞快地向船上爬去。

  船上立刻传来了吼杀声,兵刃撞击声,百姓的呼救哭喊声!

  “出击!”西南面的胡震挥剑大喊。

  這裡的水师战船都调整了风帆向倭寇水寨战船驶去。

  战船上的官兵齐声吼叫:“杀贼!杀贼!”

  “出击!出击!”东面的将官陈濠也大声下令。

  這裡的水师战船也立刻调整了风帆向倭寇水寨战船驶去。

  呼应着西南海面,這裡战船上的官兵都高举着兵器大声呼喊:“杀贼!”

  大雾茫茫中,戚继光立刻作出了判断,挥剑上马,大声下令:“全线出击!”

  无数匹战马载着戚家军的骑兵在海雾中飞奔向倭寇的水寨。

  接着是漫山遍野的步兵飞跑向倭寇的水寨。

  喊杀声、厮杀声在朦胧的雾中大作,声震群山,声震大海!

  明嘉靖四十年夏,在胡宗宪的部署下,戚继光率戚家军在浙江义民的协助下从陆海分三路攻击倭寇驻于温岭东南海面的水寨。此战解救百姓一千二百余人,生擒斩杀倭寇头目五郎如郎、健如郎等数百人,缴获倭船十一艘,取得了当年抗倭第六次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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