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历四十七年 作者:木允锋 字体: m.530p无弹窗手机版 “兄弟如何称呼?” 船老大黄镇伸手将杨信拽上甲板同时热情地问道。 “杨信!” 杨信坦然回答。 黄镇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條好汉!” 他拍着杨信肩膀感叹。 估计他以为這是一個临时编出来的假名字,不過這不关他的事,他欣慰的只是自己手下又多了一個亡命徒而已,从這表现就知道,這一船就沒什么良民。那几個正忙着把小舢板固定在船舷的水手,纷纷用他们的方式向杨信表示欢迎,一個個面目狰狞目露凶光。尤其是在黄英拍了杨信一把提醒他别忘讲故事后,至少一半水手表情已经很凶恶了。 黄镇沒有跟他多說什么。 工作合同…… 呃,一個需要砍两次头挂一次绞刑架的在逃犯用得着這個嗎? 黄英紧接着走出来,扔给杨信一块硬梆梆的面饼子,她自己同样拿一块啃着,杨信站在她身旁看着這艘船。 标准的内河平底船型。 或者应该叫浅船。 长度不到二十米,除了前甲板最多四米空着外,剩下全都用半圆的船蓬覆盖,船蓬是竹编的,而且刷了桐油。但在尾部舵舱上方,却额外加了一個低矮的大木箱,从开着的窗口可以看见裡面挂一件肚兜…… 黄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红着脸踩了他一脚。 這是她的闺房。 船上的桅杆已经放倒,是一架人字桅,此时船依然在潮水推动下,不過两舷都备有长桨,显然需要时候還得人力划桨。让杨信疑惑的是他们带着的舢板,按說這类内河船一般是不会带這個的,這艘小舢板虽然不過三四米长,但对于這样一艘浅船来說也是個很大的累赘。当然,這种事情他是不会问的,无论做什么,以后他都会知道的。 此刻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逐渐笼罩,潮水推动下的浅船,在宽阔的河面无声向前。 很快西岸灯火闪烁。 紧接着一处不小的市镇和一处宽阔的河口出现。 “這又是通哪個鬼地方?” 杨信问道。 “通我家!” 黄英白了他一眼說。 “這是去三角淀的,過了丁字沽就进三角淀,出三角淀进会同河,继续向前是苑家口,北上霸州西去清苑。” 黄镇笑着說。 “那咱们去哪裡?” 杨信问道。 “今晚先到尹儿湾,若路上无大故,估计七八天后就能到张家湾,到时候杨兄弟可以去京师逛逛,沾一沾帝都的龙气。” 黄镇說道。 “哈,我连皇帝老儿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杨信毫无敬意地說。 “今上虽在位四十七年,但若說這皇讳的确少有人知。” 黄镇笑道。 万历四十七年! 杨信终于知道這是哪一年了! 万历四十七年初夏,天气還不算太热,萨尔浒之战刚刚打完,大明朝因为杨镐脑残一样的三百裡战线四路进攻,被野猪皮以骑兵速度优势集中优势兵力各個击破,最终使得关外這场堪称决定性的大战以大明的失败而告终。明军在关外的精锐野战部队更是损失殆尽,甚至四個主将三個相继阵亡,从此彻底失去了辽东战场上的主动权,不得不转入防御,然后开始明清双方在关外持续近三十年的的鏖战…… 准确說是二十六年。 時間還早呢! 杨信的心情立刻好了许多。 至少他依然還在大明的盛世,虽然這個盛世已经日薄西山,但好歹比地瓜盛世强得多。 夜风中他傲立船头,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尹儿湾,岸边的漕船数量也越来越多,很快再次就如天津码头般密密麻麻起来,而且绵延向前望不到尽头。這些满载沉重粮食的江南船吃水远超他脚下的浅船,只能借涨潮航行到這裡,然后搬运到岸上的一座座仓库,而一艘艘剥船将在接下来的時間裡将這些粮食源源不绝运往通州。這些漕船不同于民船,都是有军队押送的,每船都配有几名士兵再加上雇佣的船工,他们在任何河段都享有优先通過权,一旦遇上航道拥挤,所有民船必须为他们让路。 這是京师的命脉。 “上冻怎么办?” 杨信說道。 “冻着呗,哪年這白河上不得冻個几千艘船。” 黄英說道。 說完她拿起一支长桨,或者也叫棹塞给杨信…… “撑船去!” 她推了一把說道。 最低等船工,或者也可以說苦力杨信,和那些水手一起撑着长棹,将這艘吃水不過三尺多点的浅船撑到了岸边停下。黄镇派出水手上岸,到熟识的饭馆买来酒肉,黄英自己动手做了几條鱼,這就算杨信的入伙仪式,但具体干什么的黄镇并沒有說。虽然他這趟就是往京师送一批货,但很显然一個奉公守法的商人是不会吸纳一個逃犯的。至于他们這次运输的货物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主要是一桶桶的菜籽油,在天津已经卸下一部分了,還有少量干槐花之类乱七八糟的杂货。 這是从河间运過来的。 从河间走玉带河水路接入会同河也就是大清河,然后過苑家口,继续顺流而下进入三角淀,這时候三角淀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整個天津以西全都是。這片现代已经消失的湖泊,承接了整個大清河水系和永定河水系的来水,后者還叫浑河,而且分两股,一條直接进三角淀,一條在苑家口汇入大清河。最终整個北京以南几乎半個北直隶的河水,统统汇入三角淀然后在丁字沽进入北运河或者叫白河。這個内河航运体系一直到清苑,覆盖北到涿州南到正定的广袤区域,现代人们熟悉的白洋淀也是其中一部分。 但只是一部分。 白洋淀比三角淀小得多。 不過三角淀的繁荣期也就是明末清初這点時間,到麻哥时候因为永定河堤坝修筑,使得永定河携带的泥沙全部涌入三角淀,最终一点点被泥沙沉积填平了。 但這时候真堪比水泊梁山。 吃饱喝足的杨信充分表现出一個好伙计的素养,不该问的不问,该睡觉的睡觉,话說折腾這一天他也有点疲惫了。 第二天。 “咱们還不走嗎?” 叼着面饼子的杨信问道。 “莫急,等一等再說!” 黄镇保持着他那幅老好人的笑容說道。 不過他肯定不是老好人,這家伙一身肌肉和伤疤,而且一條胳膊看上去要略微粗壮些,這明显是经常拉硬弓的结果,要說手底下沒人命杨信是不信的。 “還沒吃饱,饿死鬼一样!” 黄英打了杨信一下說道。 “能吃就能干,吃饱了才好干活!” 黄镇笑笑說道。 說话间下游河道中,一艘看着眼熟的客船缓缓而来,黄镇立刻招呼一声,杨信几個赶紧把船撑向航道。因为這裡漕船数量众多,原本就不宽的河道被堵成一條水巷,他们和那艘船正好形成交汇。那船舱裡汪家的老管家走了出来,看了看他们,然后笑着向甲板上的黄镇招呼一声。 “黄长年,真巧啊!” 老管家說道。 “都管,您先請!” 黄镇满脸堆笑地躬身說道。 “咱们正好同行,也好路上互相也有個照应,小四,拿两盏灯笼给黄长年,把咱们的也打出来!” 老管家說道。 很显然這就是黄镇的目的了。 运河上行船沒那么容易,沿途需要面对很多麻烦,尤其是前面的河西务還有一個钞关,也就是专门收過路费的,但无论什么麻烦只要有這两盏灯笼,基本上就都能挡回去了。這個汪家是汪可受,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万历的亲信老臣,连萨尔浒之败都沒动摇他的地位。北运河這一带都是天津右卫,尹儿湾除了官仓外,還有就是尹儿湾浅铺,也就是专门疏浚河道的军户,這些统统都在蓟辽总督辖区。可以說有這两盏灯笼,還有老管家這條船开路,這一路上不会有人敢为难黄镇了。 黄镇赶紧靠過去,不断感谢着接過两盏灯笼。 “這位小兄弟面善啊,昨日为何沒见小兄弟在船上?”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信說。 “想来都管年长,见的人多,总有几個长相相似的,就說晚辈看都管也亲切,就好像乡裡一位长者!” 杨信說道。 “啊,這倒有几分道理,說起来我倒也想起你像谁了,不過那個人脸上的疤是在左边,但你這個疤是在右边。况且他身上還有很大一個疤,你這身上倒是滑溜得很,此时再看就一点不像了。下次你要看见一個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但身上有一個很大的伤疤,而且左脸上也有疤的,一定要记得报官,此人乃在逃凶犯,切记要小心。” 老管家笑道。 “多谢都管警醒!” 杨信一本正经地說道。 就在這时候,老管家身后的一处窗口,一個睡眼惺忪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瞪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這两個睁眼說瞎话的家伙。 不過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转向了黄英。 “黄家姐姐!” 汪家那位小姐兴奋地挥手喊着。 继续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