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命太硬
這她到底睡了多久,一觉醒来怕不是寒霜腊月的天时了,這裡又是何处?
窗户紧紧闭合屋内有些昏暗,眼前只有一张四方的木桌子并一张圆凳。意识渐渐回笼,弄蝶顾不得其他,下床穿好鞋子便跑到门边。
房门开出一條缝隙,偷偷瞄出去,外头一丈开外是一栋高大的青砖大屋,铺着一條花坛,只是花坛上的泥土光秃秃无人打理,屋角栽种两颗不高的树,红彤彤的果子稀稀疏疏悬挂在枝丫。
弄蝶上前摘了一個,发觉果真是石榴,若是寒冬腊月怎么会结出果实,能结出石榴的时节也必是夏季。
弄蝶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任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现下的诡异,听到婴儿的哭喊声时,方才回過神。原来那声音出自自己醒来的房间旁边,這一排有叁间大小相同毗邻的屋子。
弄蝶小心翼翼走近,发现房门是大开的,难怪听得這么清楚,她靠在门旁伸出脑袋往裡偷看,只见裡头有名妇人正在袒露着洁白的胸乳喂奶,床榻上大刺刺的放着桃红色兜衣。
這光天化日之下,只要有人进来一眼便能看到裡头的春色,這名妇人也忒胆大了吧!
“你在這裡看什么?”
弄蝶正想得出神,身体又虚弱,這道骤然出现的男声吓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人不得不一手扶住她纤细的手臂,她毫无防备的直直倒入他的怀内。
“疼疼……”弄蝶皱着小脸嘶嘶抽气。
“我沒有抓你伤的那只手。”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弄蝶往后看他,“咦,道长!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也在這处?”
聆言退开一步,道:“我不知你会昏迷多久,一個伤者一個婴儿住在客栈皆不方便,便买了此处。”
“這是哪儿?”
“這是县城内。”
“道长,你怎么买的起县城的房子?”
“方宅這片街道的房价比正常市价低,這处十八两便能买下。”
弄蝶一时說不出话来,想起之前在村裡初次见面时他也是毫不保留的奉献,就两人如今的境况說不定今日晤面明日离开,天下之大不会再见。
“道长回来了,泓然還沒睡着呢。”两人的沉默很快被屋内走出的妇人打断,弄蝶想到屋裡头的境况,不由暗暗审视着她。眼前這名妇人长得還算清秀,年约二十上下,她看道长时眼波流转间的风情像极了初次的自己。
聆言颔首,一贯的风轻云淡,“有劳刘嫂子。”那妇人趋近,把孩子献宝般捧到他的身前,“道长你看,這孩子大早上的就笑個不停呢……”
聆言也不知怎地,对這過近的距离犹觉不妥,一下子便退开身躯,眼光淡淡的撇着泓然,小家伙在襁褓裡流着口水,懵懵的望着他。
见聆言沒有要抱的意思,那妇人有些失望,她本意是借着看孩子时往他身上靠。反倒是弄蝶伸手想要抱,却被一直忽略她存在的妇人拒绝了。妇人虚虚的笑道:“這位嫂子你的身子有些虚弱,等身子养好了再来抱更稳妥。”
弄蝶一個有武在身之人,区区伤患怎么会连個孩子都抱不动,她也实在想念泓然,便坚持要抱。“你未免太小看人了,我一直习惯单手抱泓然,单手干活……”
两人左推右推的眼看就要争夺孩子,聆言对两個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并未多作想。還未出手,那妇人却叫了出来:“嫂子你周身冷得跟冰棍一样,我被你碰着都觉疼,要是让你抱一下泓然,這么小的孩儿不得被冻死!”
弄蝶伸出的手定在那,身子止不住的发抖。除了身体之痛外,還有意识到如果沒有孩子的牵连,她和道长之间只会形同陌路。
聆言见她抖如寒风中的秋叶,问道:“蝶大嫂,你可還受得住?”
弄蝶沒有回答,那妇人倒是說话:“我替她擦身时,一盆热水转眼便成了冷水。可真是怪哉,现在還未入秋哪裡会有女子是這样体质的?這县内的大夫都摇头說药石罔效,沒想到她命還是硬,這都能醒過来……”
妇人看着她的眼神跟怪物一样,可她自己都是满腹疑窦,百思不得其解。
“道长,借一步說话。”
弄蝶回了屋,聆言随后跟至,妇人居然站在花坛旁,假意哄孩子但是眼神却不住往裡瞟。
弄蝶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切弄得心烦意乱,越過站在门旁的聆言,关上了门上好拴,又回身坐上床榻,卷起厚重的被子缩着,直接开门见山:“道长,你知道我现在這般是为什么对吧?”
于是聆言便把当晚发生的事道出,末了還分析道:“你被鬼邪入身伤了体魄,而后被我刺伤身体流血不止,我用丹药救回你性命,可往后将难调养……”
“你……”弄蝶前面還在震惊,后面心烦意乱,“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你让我如何是好?”
“大嫂莫灰心,贫道定会竭尽所能替你调理。”
“你们這些男人,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我被你们害死了!”弄蝶哪裡能不埋怨,千辛万苦逃出那條“毒蛇”的魔指,遇到了一只纯良无害的水牛,结果太過于信赖水牛又给她挖了一個坑。
为什么她的命這么苦的啊,她虽然不是好人可也不干坏事呀,說什么“道”都是假的,老天根本就不长眼睛!
弄蝶過于难受,千辛万苦求得刘嫂子打热水给她泡澡。甫一浸泡,浑身舒坦,可這舒坦也仅仅持续了一刻多钟,便又把她打回原形,那热水果真很快由凉变冷。再去求,那刘嫂子便以力气用尽为由不肯再去,可一個妇道人家,這种粗重活确实過于为难。
道长又神出鬼沒的不知去向,弄蝶窝在床上揪心得直生气。胸乳胀痛,肩窝的伤口作痛,身子又冷到无法缓和,简直就是不让人活了嘛!
越想就越气,既然他找了新的乳娘,泓然也不需要她照料了,不如找個有温泉的地方天天泡着,自然不用药也能病除。
如此想着,弄蝶很快规划了一個最适合自己的地方,那是全天下人最不想去达的边疆穷苦之地——岭南。
对于疾病缠身的弄蝶来說,岭南有四好:遍地温泉不怕寻;鲜果数不胜数;湿热毒虫多可炼蛊术;人迹罕至不被打扰。
弄蝶向来随心所欲惯了,這边想着当下便去实行,她随意收拾了几件日常用品,身上裹着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厚重衣物,一路往东南方向出发。
弄蝶一路跋山涉水,才走出去两天,距离岭南之地不知還有几百裡,身子已经彻底垮掉。她露出一边肩膀,撕开绷带见到伤口久久不能愈合,肩膀前后两寸长宽的伤口成了深紫色已然化脓。
用帕子就着冰凉的溪水轻轻的清洗伤口,這般凄惨的光景下,人生最灰暗的念头不期然都冒出来,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会在路上猝死。
衣服拉好,刚想站起来,结果头昏眼花直直的往后倒,她浑身无力的躺在湿冷的泥地上,欲哭无泪。
一双大手把她缓缓扶起,弄蝶震惊万分的瞪大双眸,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直跳,還沒有站定,她却用力的推开他,“怎么又是你!?”
聆言看着她再次摇摇晃晃的倒下,思潮起伏,竟也觉得不是滋味。“贫道曾许诺要替你治好身子。”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来弄蝶更是气得七孔生烟,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抬头看着他,一肚子的话哽在喉咙。
她身上的衣物已然被溪水浸湿,聆言再次将她扶起,结果被她双手揪住手臂不放。
弄蝶头一次呼了他的名讳,“聆言,你要负责是吧,你负责得起嗎,你毁我容和坏我名节有何区别,這是要负责一個女人的终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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