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當年誓言
寂靜的官道上,馬車疾馳而過。
寬闊車廂裏,顧南在魯王風琚責備的眼神下,低眉垂,俏麗的臉孔交錯着無奈與慚愧之色。
顧明媚揚指解開風琚的啞穴,風琚一得了自由便對着顧南厲聲斥道:“顧南,你忘了當年答應過本王的事了?凡事以阿妍爲重,你這麼做可對得起本王對你的信任?”
顧南在風琚的冷語下沉默不語,縱有千萬個理由也不能反駁一句。
風琚並沒有說錯,她因爲心底那渺茫的喜歡,到底沒能做到將薛紫妍視作這世間最重的人。
顧明媚瞥了眼沉默不語的顧南,淡淡道:“魯王殿下不必怪責顧南,你與我師姐相識多年,當知她的性情。她既然察覺到了你的危機,自然不會袖手不管。今日救你便是我師姐的意思,顧南不過是依令而行。若是殿下實在覺得愧疚難安,便請在以後的時間裏好好活着吧,你能安好,纔算沒有辜負我師姐這一番苦心。”
風琚壓抑着低咳數聲,清潤的嘴角笑意苦澀,一雙墨色的眼眸裏流淌着無法言說的暗殤,“阿妍惑於舊情,不知輕重,你們作爲她的近人當竭力勸諫於她,而不是助她胡爲。阿妍她當局者迷,顧姑娘聰明通透,身爲局外之人當真看不透風珏對本王的忌憚之心嗎?今日我平安離都,讓風珏算計落空,這謀算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妻子,風珏如何能夠接受?”
說到此,他面上笑意愈苦澀,仿若積聚了多年的愁已將他逼到無路可退的絕地一般,“我現下已不敢想象,風珏知道真相後惱羞成怒的樣子。一個驕傲無匹的帝王,怎麼可能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爲了另一個男子屢屢違逆於他?如果阿妍因此失愛於風珏,我縱留得性命,又有什麼可歡喜的?”
顧明媚黛眉輕蹙,冷笑道:“殿下以爲我沒有試圖勸說她嗎?我爲了能讓師姐與風珏不因魯王殿下你再生齟齬,我甚至答應與風珏聯手一起除了杜氏與殿下。”
她直視着風琚略顯震驚的眼眸,搖頭苦笑,“可是我失敗了,在我與風珏還沒能成功將殿下擒殺之前便被她覺了不妥。她爲了破我與風珏聯手做的局,苦思籌謀,憂心咳血。那一刻我便知道,無論我有多麼充足的理由,都不能罔顧她的心意,做令她不喜的事。她自小嚐盡人間離散,親人不能相守之痛,所以對於所關心的人在意也異於常人,殿下身爲她的至交,當明白她對你的看重。”
她掀開帷簾,遙望着帝都的方向,繼續道:“至於風珏到底會因爲我師姐所爲惱成什麼樣子,我的確沒有把握。我只盼着,師姐這一次還能用自己的綿綿深情化解風珏心裏的不滿,風珏本人能夠記得他與師姐相守之難,再一次選擇體諒吧。”
風琚聽着顧明媚語聲裏的不確定,澀聲道:“但願你的希望能夠成真,否則,這一生我將生不如死。”
顧南聽着風琚悲傷的語調,眼睫輕顫,眼底一片溼潤。
暗夜裏前太子風琚黯然歸去,太極殿裏,對峙的人中龍鳳正承受着從未有過的煎熬。
薛紫妍被他目光中的涼意刺痛,柔弱的身子輕輕顫抖,一把牽住他的衣袖,哀聲道:“阿珏,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我只是沒辦法看着他死。”
風珏涼涼的在她潔白衣衫上的暗紅血跡上瞥了一眼,笑得愈嘲弄,風琚對她果然非同一般的重要,她這些日子,身體明明已經好了很多,可是爲了風琚,竟然又將自己累到嘔血?
他眼底的憂心與傷懷一閃而過,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因爲她的病再生出憐惜,而是將她扣在自己衣袖上的潔白手指一根根掰開,一字一句道:“自古以來,皇室中從不乏兄弟鬩牆之事,縱然朕真的殺兄也算不得奇聞。如果朕不在意身後殺兄罵名,一定要風琚死呢?”
說罷,他高聲對着外間喚道:“來人!”
薛紫妍雪顏慘白,怔愣在當場,似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她一把抓住風珏的胳膊,顫聲道:“你要做什麼?”
他看着薛紫妍錯愕不信的神情,心中涌動着一絲報復的快感,然而目光落在她蒼白的素顏上,心尖彷如被鋼針扎過一般的銳痛。
他故意以話語傷她,最終傷害的人到底是她還是他?
然而此刻的風珏並不在意傷人傷己,一心只想將那一次次讓她兩面爲難的罪魁禍毀滅,冷冷道:“他們乘馬車走能走多遠?朕讓御林軍快馬加鞭的趕去,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將他們全數追回。”
薛紫妍美麗的眸子一片模糊,“你是不是瘋了?他活着,你依舊坐享皇權與盛名,於你大業毫無損傷。他死了,除了得一個涼薄寡恩的惡名,於你能有什麼好處?”
風珏惘然的看着她悲憤的神色,目光冰涼如雪,“朕是皇帝,殺人只求己心之安,即便沒有任何好處,朕也絕不讓他活着。”
侍從已等在下,等着皇者的命令。
薛紫妍冷冷的掃視了那跪在門前的侍從一眼,在風珏開口前猛得使力推着他往裏趔趄的走了兩步,手中掌風一掃將殿門關閉。
風珏從未見過她如此蠻橫的舉動,有些訝異,嘴角牽起一抹諷笑,“皇后,你難道還想幽禁朕不成?”
薛紫妍臉上的愧悔神色已然全消,一雙眸子淡漠無波,“這宮廷乃是陛下的宮廷,我哪裏敢如此不自量力幽囚陛下?”
“既然皇后沒有昏頭,那就不要再做無謂的舉動惹朕不快了。”
薛紫妍神色不變,冷冷道:“陛下,這一次你是不是一定要不死不休?”
風珏決然道:“不錯,只有他死了,朕才能真正安心。”
薛紫妍痛苦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終成清明一片。
她清冷開口,字字句句斬釘截鐵,“陛下,你可還記得,當日在江南軍營中下的那個重誓?”
愛她所愛,若傷她關切之人,便讓他永遠失去她,永世不得開懷!
那個讓他一想來便如墜萬丈深淵般空茫的誓言,竟然再一次被她提起。
明晃晃的宮燈照在薛紫妍秀麗絕塵的面容上,出離人世的絕美。
她一把抓過橫在皇帝御案上的寶劍,脫下劍鞘,將劍鋒堪堪橫在自己纖細的脖頸上。
風珏與裴朗見狀俱是大驚,林崢更是沉不住氣,立馬從地上站起,竟想去奪她手中的劍。
薛紫妍拿劍之時早就做好了防備,身子輕輕一側,便避過了林崢奪劍的手,厲聲道:“林崢,你退下,若再敢妄動,我讓你這一生你都別想得到明媚的原諒!”
林崢聞言臉色一黑,在她寒涼的目光下不甘不願的退了一步。
風珏看着神色冷絕的妻子,語聲沉沉,“阿妍,你意欲何爲?”
“陛下曾答應過我,這一生絕不傷我關心在意之人,如今陛下既然不守承諾,我無力阻攔,只能死諫了。”
她語聲寒涼入骨,帶着一往無回的決絕,“陛下若是執意毀諾,我不介意讓陛下即刻應誓。”
傷她關切之人,便要永遠失去她!
她當日逼他立誓之時,是不是就想到了這一日?知道他與風琚註定不能相安,所以竟然那麼早便做好了防備。
風珏目光自薛紫妍美麗的面龐上移開,語氣寒涼仿若自幽冥地獄中而來,“你爲了風琚,竟然拿命來威脅朕?”
薛紫妍神色慘然,“陛下,你是皇帝,坐擁天下,在你的煊赫皇權下,我除了自己的命,你認爲我還有什麼可以倚仗的?”
風珏冷笑出聲,“你倚仗的不是你的性命,是朕對你的愛。你知道朕喜歡你,捨不得你,所以竟利用朕的愛來要挾朕,薛紫妍,你的心可真是夠狠的!”
薛紫妍聽着他冰冷的話語,心中如沸水滾過,灼熱劇烈的顫抖。
然而她神色不變,仍舊冷漠的與風珏直面而立。
她素來清醒,深知在巍巍皇權下,若皇帝殺心不滅,一個失勢的親王即便平安回到封地也難逃一死。
無論此刻她再難過,也必須徹底打消風珏的殺人之念。
鋒利的劍鋒因爲她握劍的手的顫抖已刺破了她白皙的皮膚,隱隱有血跡溢出。
裴朗見狀心神大亂,對着皇帝高聲道:“陛下,魯王生死事小,皇后玉體爲重。皇后自幼性情剛烈,陛下千萬不可逼之太過呀。”
風珏亦看到了她脖頸上的新傷,心尖一縮,猶自強橫道:“朕逼她還是她在逼朕?”
裴朗與皇帝自小一起長大,知道薛紫妍此舉當真是惹惱了風珏,遂婉言勸道:“陛下與皇后經歷了這麼多的艱難才能相守在一起,陛下曾對臣說過,可以對皇后寬容到不能寬容的地步,皇后此爲雖然失當,但請陛下看在你們艱難相守的份上,不要真的和皇后計較。”
風珏聞言眼神一晃,彷彿想起了當日與裴朗在晉王府中夜談的時候。
那時候的薛紫妍剛剛在北疆允婚,他滿心歡喜,的確對裴朗殷切的說過這樣的話。
他側眸看着裴朗一向雲淡風輕的面容上毫不掩飾的沉痛,心下愈沉,“這次連你也覺得是朕不對嗎?你也認爲風琚不該死?”
裴朗連連搖頭,“在臣心裏,陛下如何對待政敵都不爲過,魯王是生是死亦不重要,臣只關心陛下與皇后。臣與皇后幼年便相識,最是知道她的性情,她若想要維護的,就一定不會輕易放手。陛下執意要殺她的恩人,真的想逼她死嗎?”
“恩人?若她只把風琚當作恩人,朕又何必對自己的兄長妄動殺機?”
他揚手指着以劍相脅的薛紫妍,沉聲道:“你看看她這般維護關切的樣子,當真是隻把他當恩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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