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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作者:假面的盛宴
15

  福儿刚睡醒就有人来与她說要给她换住处。

  她還来不及接受淑月等人的红眼和嫉妒,就忙上了。

  来东宫不過半月,连换了三個住处,幸亏她只用收捡自己的东西,倒也不麻烦。

  换的地方不远,就在对面,隔着一個小园子,一溜三间大屋都给了她。想起昨晚太子說的话,沒想到這人還算有良心,不枉她辛苦侍候一场。

  到了地方,也不用福儿收拾屋子,就有小太监帮忙打扫收拾完了。

  小安子知道消息后,来给她道喜,道喜后又满脸喜色地說他以后就要在這儿侍候了。

  不光小安子,另還有两個打杂的小太监,一個叫李栓,一個叫宝全,人称小栓子、小全子,小安子全名叫钱安。钱安說陈总管会派個宫女来侍候她,不過现在人還沒到,估计下午才来。

  如此一来,福儿身边顿时多了四個人。

  除了屋子和人,又有人给她送了些布料衣裳首饰之类,另還有一百两银子。估计是给她花用或是赏人的。

  当宫女时,只有自己一個人,自是不用操心如何御下。如今既有了人,银子自然不能缺。

  這些零碎福儿倒沒觉得是太子安排的,应该是陈总管的安排,這人脸冷倒是心细,不着痕迹就向她示了好。

  当然,福儿沒觉得自己现在的地位能赶超陈瑾,只是与人方便与自己方便,能当上一宫总管的人就是不简单。

  连半日不到,自己的处境又是一番转变,而付出的不過是侍寝一晚上,福儿总算明白那些主子娘娘们为何喜歡争宠了。

  這哪是争宠爱,明明争得是地位、是好处、是享福!

  她醒来后還来不及去想太子偷偷摸摸走了事,就被這一连串的赏赐给砸晕了头,福儿承认自己挺沒出息的,但有福不享是傻子,有好处不受是棒槌。

  以前她想出宫开個食肆自食其力,那是因为她沒人可靠,家裡還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哥哥们也许娶了嫂子,就不待见她這個离家多年的妹子了。

  再說還有她奶,打小就不待见她。

  如今既不能出宫,只能当個司寝宫女侍候太子,那就到哪山头唱哪的山歌。

  现在来看,似乎還不错?

  福儿捧着装银子的小匣子进裡屋去藏。

  這還是她第一次得這么多银子,在尚食局這么多年,她虽不缺吃喝,但银子還真沒落下几個。

  也就每個月的月俸攒了下来,攒了這么多年,也不過四十两银子。她還打算拿着這些银子回家开食肆,如今一下得了两個半食肆的银子。

  福儿寻思把银子藏在哪儿,想来想去,還是觉得藏在老地方好。她爬在地上,伸手在床板下摸了摸,摸到一处突起后,她露出一個笑。

  起身去衣柜,把自己用来装银子的小袋子拿出来。

  她把那一百两银子都倒进袋子中,想了想,往外拿了二十两,又想了想,她又拿出十两,放回小匣子中。

  三十两应该够她最近用来花销了。

  剩下的则都装进袋子裡,她拿着小袋子又回了床下。

  袋上有两根细绳,正好贴在床角的床板下绑着,旁人轻易想不到有人会在這藏银子。

  福儿正捣鼓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钱安慌慌张张的請安声。

  她慌忙想起来,却不小心头撞在床沿上,一时疼痛难忍。

  卫傅走进来,正好看见這一幕,就见她撅着屁股也不知在床下干什么。

  “你在干甚?你這姿势像什么?”

  福儿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忘记拍了,抬眼就见他暗沉着一双凤目看着自己。

  “殿下你怎么来了?”怕他又說难道孤不能来?她赶紧又道:“奴婢倒不是說您不能来,就是有些诧异。”

  “你在做什么?”卫傅沒让她岔开话,“弄成這样,脏兮兮的。”

  福儿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和脸,干笑:“奴婢在收捡屋子。”

  “用得着你收捡?奴才们不会干?”

  她也是奴才。福儿心裡怪怪的,又看他眼中冒着火,生怕他迁怒钱安他们,忙一边将他往外請,一面道:“他们该干的活儿都干完了,是奴婢有东西滚到床下,我捡东西,殿下你先去外面坐坐,我收拾一下就来。”

  卫傅去了次间的炕上坐下。

  炕不是土炕,而是木炕,修得很精致漂亮,临着侧面還有镂空的木制雕花。

  京城的冬天尤其冷,一般宫裡取暖只有两种方式,烧炕或烧炭盆,宫裡倒也能烧地龙,但那都是妃位及以上或是得宠皇子公主们的待遇,其他人還是靠炕和炭盆取暖。

  平时炕上或是放着靠背引枕、扶手充当坐具,或是铺着褥子当卧具,冬天把大炕从外面烧暖,再配上炭盆,整個屋子都是暖和的。

  此时因是夏天,炕上的坐具都是夏天用的,墨绿绣折枝花的靠背和引枕,坐垫上铺着竹簟,很是清亮爽净。炕正中摆了张酸枝木雕花的小炕桌。

  看得出是用了心布置的,就是摆设少,显得到处光秃秃的。

  太子坐下后,嫌弃地看了一眼小喜子,像在說你怂恿孤来看的就是這么個人?

  小喜子也很无辜。

  這不是殿下你看中的人,怎么倒還怨起了我?

  不多时,福儿从裡面走出来了。

  她换了件水红银纹蝉纱衫子,牙白芙蓉的抹胸,撒花水绿的褶裙。估计是来不及梳头,只把双螺髻改成了单螺髻,上面插了根赤金嵌珊瑚双结如意的发簪。

  她本就生得白,一身颜色瑰丽的衫子衬得她肌肤胜雪,简直是大变模样。如果說以前還是個一脸稚气的小丫头,如今则成了個小妇人,還是刚成婚不久的。

  福儿被盯得很不自在。

  出来后先去接過钱安刚端来的茶,放在太子面前。

  卫傅轻咳了声,拿過茶盏:“以后不要做這种事了,让奴才们去做,你一個姑娘家弄成這样,多不好看。”

  钻床藏银子就不好看了?那太子肯定沒见過她在膳房系着围裙剁大骨的模样,不過他這话总体来說是为她好,也沒斥责她,福儿乖巧地嗯了一声。

  “怎么今儿這么乖巧?”

  “奴婢一向都很老实。”

  他明显是不信的,不過福儿也不想跟他拌嘴。他年轻要脸面又别扭,這会儿就算跟她說着话,眉也是一直皱着的,明显還有别的事让他烦心,别再惹怒他就不好了。

  总是刚收了這么多好处不是?

  ……

  万字格的大窗上糊着素绿色的薄纱,阳光从窗格裡透洒进来。

  福儿去了他侧面坐下,隔着一個小炕桌。

  从她這個方向只能看到太子的侧面,单薄清瘦的身形,穿一身青色的圆领袍,即使天热,肩上的结扣也一丝不苟地系着。

  乌黑的发在头上挽一個独髻,用两指来款的金丝嵌宝发带束着。

  他脸上的棱角還不够分明,因此显得他脸庞的美大于俊,不過他有一双很浓的剑眉,倒一下子撑起了太子的威严,反正挺唬人的。

  至少不看他略显有些单薄的身形,是不会让人觉得他不過是個才十七的少年。

  福儿的目光又落在他手上。

  洁白、修长,骨节分明,除了指节上的薄茧,這是一双极为养尊处优的手。

  福儿不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看孤做什么?”

  “殿下好看啊。”

  沒料到她会這么直白,卫傅愣了一下,旋即耳根发热:“好看也不能直视,真是大胆!”

  几次下来,福儿已经发觉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瞅着他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卫傅故作镇定,咳了声:“又胆大,又顽劣,也就是孤不跟你……”

  “不跟我什么?”

  她越過小炕桌凑了過来。

  女子白皙的脸蛋就在近旁,白裡透着红润,一看就是個身子康健的,带着温度,還带着女子独有的淡淡幽香。

  卫傅下意识紧绷了身躯,慌乱放下茶盏斥道:“你這是什么姿势,不成体统!”

  福儿瞥了他一眼,折身坐好了。

  “其实奴婢就是想问问殿下,可是用了午膳?”

  “问孤是否用了午膳,用得着凑這么近?”

  福儿彻底懒得跟他說话了。

  這就是俗话說的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马嬷嬷,可不是我不懂邀宠,实在是此人不解风情,要不就是你教的不对。

  见她沮丧着小脸也不說话,卫傅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她一個小宫女,好不容易才得到自己些许宠爱,想邀宠讨好他也是正常,偏偏他口气過于严厉。

  “孤還沒用午膳。”

  福儿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想留孤在這用午膳?罢,既然你想,孤就留在這用午膳吧。”

  福儿真的很想笑。

  他倒是脸大得很,不過她也看出他似乎对方才斥她有些后悔了,才会如此說补偿她。

  想他终究是太子,似乎好像心情還不好,就不跟他计较了。

  “那奴婢去安排午膳。”

  福儿去门外,将钱安叫了過来,正寻思怎么安排太子的膳,毕竟她也沒经验,小喜子突然冒了出来,說他命人安排就是。

  很快午膳就来了,在次间摆了桌。

  除了太子的膳外,福儿发现自己的菜也被摆进来了,她偷偷瞄了眼钱安,赞赏地对他点点头。

  福儿吃過膳房给主子们做的膳,难吃倒是不难吃,就是口味大多做得清淡。

  辛辣刺激的一概沒有,只有性平温和的,什么牛羊韭菜蒜不能吃,太甜太腻的也不行,总之一切吃了会有气味、有碍体面、有碍身子康健的都不能吃,或是不能多吃。

  宫裡就是這样,有时无過就是功,能勾人食欲的菜式大多都和性平温和的无关,主子若贪口多吃,吃出什么小毛病,請来太医,再被太医诊出是吃食影响的,一個膳房的人轻则挨训,重则丢命。

  久而久之,主子们的膳都成了這种平平无奇的口味。

  好吃也好吃,問題是膳房裡明明還有更好吃的。

  就不提膳房有从各地搜罗来的御厨,他们大多精通各地菜式,福儿在御膳房裡打杂多年,太清楚师傅做给陛下吃的御膳,与他们平时私下吃的就是两样。

  都是删改過的,而且菜式也沒想象中那么多,不過仅這些就足够陛下惊为天人,大加夸赞了。

  师傅也要明哲保身,有时会有人私下议论說王御厨江郎才尽,好多日子沒出新菜式了。其实福儿知道不是,光她私下吃的、学着做的,也能随随便便拿出好多道,只是师傅說了无過就是功的话,反正都是混日子。

  回归正题,福儿知道那些御膳不好吃,反正她也不是金贵的主子身,就盯着自己的菜吃。

  一下两下也就罢,次次见她伸筷子的就那两三道菜,卫傅不由地把筷子伸了過去。

  谁知刚伸過去,筷子尖被人拦住了。

  小喜子今儿沒侍膳,一直在旁边抻着脖子望,见福儿竟敢用筷子挡着不让主子用菜,当即站出来道:“福儿姑娘……”

  福儿沒理他。

  “殿下,這菜裡有番椒,您能吃辣么?”

  番椒也就是辣椒,是从番邦流进大燕的物什,一开始人们都是当做观赏物,后来才渐渐知道是可以吃的。但由于气味冲鼻,辛辣无比,只有极少地方的百姓会拿来吃,例如像南边几個湿气大的地方,或是极寒之地。

  宫裡是不用的,若需辣味,茱萸也有同等效果,還是后来王来福喜用番椒,宫裡這才渐渐多了番椒痕迹,不過這物极辣,沒吃過的轻易受不住。

  “不就是番椒,孤怎么沒吃過?”

  以前元丰帝赏過太子御膳,就是那道灯影牛肉,卫傅好奇为何色泽如此红艳,专门问過人,问過之后才知道是用番椒做了辣油。

  不過那道灯影牛肉并不辣,而是微微带了点甜,所以与其說他吃過,不如說他吃的是减過辣味的。

  但這事卫傅不知,福儿也不知,還以为他真吃過,便沒再阻止他,只犹豫地又說了一句,“這酸辣藕片不光辣,還酸。”

  却十分合她口味,她就喜歡又酸又辣的菜。

  口說不及,卫傅已经夹了一片送入口中。

  初尝,清脆可口,俄顷酸辣一起侵袭上他的舌头,席卷了他整個口腔,甚至蔓延进嗓子裡。

  他白皙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红。

  “主子!”小喜子慌忙凑了過来,“你這宫女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慌了,唯独福儿十分镇定。

  她一把将小喜子扯了开,在桌上拿了碗粳米饭,用筷子夹起一坨饭送到卫傅嘴边。

  “殿下把這饭吃下去,可以解辣。”

  “解辣喝水就好,吃什么饭。”此时小喜子弄清楚太子只是被辣到,也不慌了,但還有些埋怨,不禁咕哝道。

  福儿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她還沒忘记方才他一副自己给太子下了毒的模样,她明明提醒太子又酸又辣,偏偏他不服输要硬尝,這也能怪她?

  說话间,卫傅已经将饭吃进了嘴,又在福儿的叮嘱下,多咀嚼几下。

  福儿又给他盛了碗汤,吹了吹,要来喂他。

  這时其实卫傅已经沒那么辣了,缓過神来,见她像哄幼童一样,用勺子舀了汤要服侍他喝汤,不禁有些不自在。

  “孤又不是孩童。”

  福儿沒听清,眨了眨眼睛,“殿下你說什么?”

  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卫傅想說的话顿时消了声,他匆忙张口,被她喂了一勺汤,下一刻把碗勺接了過来。

  “孤自己用。”

  福儿也是方才他被辣成那样,才喂他,现在他要自己用巴不得,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這菜是谁做什么的?怎么如此辛辣。”

  福儿就知道他缓過来要這么问,道:“這是奴婢的菜,殿下的菜不是這些。”

  卫傅也沒追问這么辣的菜是从哪儿来的,皱起眉:“你平时吃如此辛辣的菜?”

  “奴婢喜吃這口,殿下不喜歡就吃自己的菜好了。”

  這個胆大的宫女!

  這宫裡哪個妃嫔皇子的们的侍妾,不是以夫主的口味为主,夫主不喜吃甜的,那桌上绝对见不到一道甜口的菜。

  就她,竟让自己吃自己的!

  卫傅很气,但也知道跟她气沒用。

  她似乎很知道自己不会跟她计较這些小事,非但不以为然,還理直气壮。

  想是這么想,卫傅的筷尖又伸到那道香辣藕片上了。

  福儿睁圆大眼:“殿下,你不怕辣么?”

  卫傅沒理她。

  這次有所准备,辣還是辣,但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而且只要撑過刚入口的酸辣感,之后便有一股回甜。

  又辣又酸……又爽。

  卫傅似乎跟谁斗上气了,盯着這道菜吃。

  小喜子和福儿也不敢不让他吃。

  他又盯上福儿的另两道菜,一道素烩三鲜,一道酸笋辣椒炒肉。

  素烩三鲜也就罢,這是道平口菜,酸笋炒肉却又承继了酸辣藕片的辛辣,却是另一股酸爽。

  笋子的酸,配着肉片淡淡的熏烤味儿,再佐以蒜、木耳、番椒,颜色好看,入口酸爽。

  卫傅越吃越起劲,明明脸都被辣红了,還出了很多汗,依旧沒停下筷子。

  福儿算看出来了,他肯定是在别处受了什么气,才来自己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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