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谢玉琴沒防备卫傅会突然出来,還把那宫女护在身后。
是觉得她說通房侮辱了那宫女?
可要知道,就在几個月之前,她便听說太子身边有個很得宠的宫女,她娘劝她,說這种事在皇家太正常不過,也是皇家的规矩,让她不要计较,毕竟在勋贵世家中,纳妾也是常态。
她知道是常态,可此事却让她如鲠在喉数月之久,才会沒忍住讥讽上。
见对方沒說话,卫傅皱眉道:“如果還不放心,怕卫某连累你,卫某可予你一封文书。”
在来之前,谢玉琴就和母亲商量好该怎么說了。
可她预想中的纠缠不休,并沒有出现,对方反而唯恐避之不及,对她十分厌恶,這让她感觉十分难堪。
“不用文书,只用一句话即可。”
卫傅点了点头。
见她還站在原地不走,又想自己如今是個阶下囚,别人闯进自己被囚之地都管不了,更何况是管别人,就拉着福儿走了。
谢玉琴僵硬片刻,缓缓转身离去。
明明应该是如释重负,可不知为何她反倒有几分不是滋味。
……
“你能杀他能关他,但你不能辱他!”
想厮打对方,手却被人钳着,皇后哭着一口咬在对方肩头上。
他也不躲,抚着她的背,沉沉道:“我不是辱他。我记得你以前总說太子不够稳重,一個男人不经历一次跌入谷底,不经历一次本该是自己的妻子,变作他人之妻,如何能成熟?”
皇后停住哭声。
她不知卫臻到底在想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抉择了。
她清楚卫臻为何会领她来看這一幕,左不過就是为了逼她,只要她一天沒妥协,以后诸如這样的事還会发生。
“你不是打算流放卫璠他们?”
皇后拭掉脸上的眼泪道:“你把他也流放出京,我知道你容不下他,這偌大的京城容不下一個被废掉的太子,你把他流放到建京去,你想的事,本宫就答应你!”
“真的?”
卫臻直直地看着她噙着泪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死寂,而是有了火光。
他突然笑了。
“好。”
就在這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他半掀起轿帘问道。
不多时,就有人来回禀了。
“是废太子……废太子突然冲了出去,又和一個侍卫打了起来,他說要請太医,說是那個宫女晕倒了,陛下……”
“去請。”卫臻道,低头看了看皇后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谢玉琴刚走到宫门前,突然从身后卷出一道风,等她反应過来时,对方已经和外面的侍卫打起来了。
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是那個叫福儿的宫女突然晕倒了,方才那個面对自己冰冷漠然的男人,此时却因为要给一個宫女找太医,不顾自己被圈禁的处境,和侍卫起了冲突。
她愣愣地站在角落,沒有人关注她。
不多时,一個发须花白的太医匆匆从她面前经過。
又過了一会儿,有人来請她离开。
就当她要离开之际,看见太医从裡面走出来,站在宫门前和一個公公交谈,她依稀听到了有孕的字眼。
那個宫女,她有孕了?
福儿醒来时,還在想方才到底怎么了。
怎么眼前一黑,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刚看清眼前的情况,就看见有個人一脸激动复杂地看着自己。
“殿下,你……”
对方激动地抱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福儿,福儿,你……你长苗了……”
呃……
花了一会儿時間,福儿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她竟然有了?!
“我真有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了?”
“我找了個太医来给你看,太医诊的,說快两個月了。”
福儿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都两個月了,可她肚子也沒见大啊。
“太医說你以后要注意调养,不能生气,情绪不能起伏過大,你這次突然晕過去,就是因为情绪太過激动之故……”
就着有孕這件事,两人說了很多话。
什么谢家、退婚之事,自然也被二人给遗忘在脑后。
反正两人被囚着,這地方也沒什么人来,卫傅就抱着福儿抱了一整天。他嘴裡沒說什么,但福儿能明白他的心情。
因为這件事,之后汪椿来告诉福儿,已帮她安排好见爷爷的事,也沒有让她大喜過望。
不是她不高兴,而是她至今都有点晕陶陶的,自己竟真就怀上了。
本来按照福儿设想,就算汪椿帮她去见爷爷,肯定也要她自己从东宫翻爬出去,谁知汪椿竟告诉她不用這么麻烦。
說负责看守东宫的侍卫,知道她有孕的事,料想她一個有孕妇人不敢做出格之举,所以准许她去和亲人见面,只是汪椿领出去的人,就要由他再领回来,若是人少了丢了,唯他是问。
福儿回来把這件事跟卫傅說了,卫傅虽露出疑虑之色,但并沒有說什么,只說让她要注意身子。
到了当日,福儿穿得厚厚的,轻手轻脚地走出东宫。
如今不過十月天,她不光穿上了棉衣,還在额头上缠了一圈布,当做卧兔儿带。
外面的侍卫见她如此打扮,不禁都瞅了她一眼。汪椿太熟悉福儿了,一個成天大大咧咧的人,突然变得這么小心翼翼,不用想就知道为什么。
去宫门的路上,他略有些复杂道:“我本在寻思,能不能想個法子让你逃出宫,看你這副样子,看来這事我也不用提了。”
“我现在有身子了,哪能干出這等危险的事。之前我也寻思着,你就算帮我安排好见我爷的事,我如今這样也不好爬高上低,幸亏不用爬墙就出来了。你老实跟我說,到底怎么回事,侍卫不可能因我有孕了,就对我網开一面放我出来,肯定還有别的缘故吧?”
听了這话,汪椿沉默下来。
福儿本是试探,這一看還真有。
“其实我之前也沒想瞒你,就是不知该怎么說。”汪椿低声道。
“是和皇后娘娘有关?”
汪椿诧异又复杂:“你竟然猜到了?”
“其实也不难猜,太子身份如此敏感,换做是谁夺了位,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杀了太子。可非但沒有,我們当初在承德行宫,虽是被关了起来,但并沒有人为难我們。甚至回来這一路上,侍卫们虽不跟我們說话,但還算客气。”
福儿一边往前走,一边說道:“這世上的人大多势利,在宫裡底层待過,更能明白人性中的捧高踩低。可我跟他竟一直沒碰见過,這种情形实在太不正常了,而且那日那位谢家贵女突然来到东宫,谁让她来,谁给她开门,我那日晕倒后,太医又是谁命来的?”
“不過我只能猜出有异常,具体如何却不知。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汪椿。
汪椿叹了口气道:“在你们回宫之前,皇后娘娘就被送回了宫,送回宫也就罢竟還住在坤元宫。坤元宫虽被人看守了起来,实际上陛下每天都会過去。宫裡早就有传言,說陛下对皇后娘娘……”
這個陛下指得自然是新帝。
可皇后却是废帝的皇后,仅凭這些就足够显示出不正常。
“包括尚宫局那,也经過大变动,具体如何,暂时不知。陈司膳曾让人给我传過话,說她暂时沒办法去看你,大概就与這些变动有关,而這些变动,应该跟皇后娘娘有关。”
隔着一层,终归管中窥豹,汪椿能得出這些消息,已经很了不得了。
而這些消息拼凑起来,倒不难得出一個真相——太子沒死,二人被优待,都和皇后有关,而新帝对皇后有不轨之心。
福儿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来神。
她在想,皇后娘娘那么高傲的人,能接受如此羞辱?是不是知道太子在新帝手中,所以只能为了儿子委曲求全?
那样一個女子……
太子若知道,可怎么承受!
半晌,她苦笑道:“其实你還真不该告诉我。”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可如今知道了還怎么佯装不知?
“這件事……那位应该迟早会知道,凡事总要想开些,而且這未尝不是你二人的生机。”
汪椿默了默,又道,“人,总要活着,才能說以后。”
說完,他往前走去。
福儿停了两息,跟了上。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应该說我們這样的人都懂,我就怕……他懂不了。”
汪椿侧脸看了看她略有些黯然的样子。
现在,她都开始担忧那個人,是否能接受让他们這样的人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事情?
屈辱是什么?
让宫裡底层的奴婢们来說,简直太多太多。
刚进宫的奴才们,首先学的便是怎么行礼,怎么跪。规矩错了,被管事太监或者姑姑扇巴掌、罚跪、顶碗,宫裡打人不能打出明面伤口,可折腾人的手段不要太多。
一日日,一天天,于是入目之间的奴婢们,都成了垂头弯腰、低眉顺眼的模样。
這种日子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說,是无法想象的。
汪椿心裡突然升起一股嫉妒感,他甚至觉得那個人就该知道,就该好好体会這种屈辱,谁叫他……
“是不是快到了?”
眼见宫门已眺望在即,福儿忍不住紧张道。
汪椿回過神来:“快了,从這裡拐過去就是。”
宫女太监的家人来探亲,說是在宫门处,其实在宫门裡面。
因为从宫门外进来,会经過一條幽深的城门洞,从门洞出来,才能来到裡面這层宫门。
所以侍卫们一般都是分两层把守,外面的宫门一层,裡面還有一层。
此时,靠近门洞边缘的位置,摆放着一排将裡外隔开的木拒马,拒马后站着一老一少两個汉子。
两人都是身材魁梧高大,一個穿着灰色短褐,一個穿着深蓝色短褐,都在外面套了件破洞的棉花袄子,老的那個腰间别了根棍子,手裡拿着個旱烟杆。
福儿老远就看见她爷了。
她爷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本来不想哭的,可越走近越想哭,走到近前已从默默流泪到哭出了声。
王大柱也一样,早就是老泪横流。
随着他一声大骂:“杀千刀的牛大花,怂着你娘把你送进了宫,我的胖福儿啊,你长得爷都快认不出来了,瘦成了這样……”
福儿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爷——”
汪椿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不想福儿踮着脚尖往前凑,這木拒马上缠了很多铁钉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你小心你肚子……”
“她肚子咋了?”王大柱疑惑道,“胖福儿,你闹肚子了?”
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爷,我沒闹肚子,我是肚子裡揣娃了。”
“揣娃了?”
吧嗒一声,王大柱手裡的旱烟杆掉落在地上。他忙低头去捡,捡起来才道:“是那個倒霉催的废太子的?”
“爷,你說啥呢,有你這么說话的,他才不是倒霉催的。”
见孙女扭捏样儿,王大柱又是感慨又是发愁。
“這可咋整?本来爷都打算好了,宫裡要实在不放你出来,我就跟你姐夫在這抢了你,咱们直接回辽东,到时候咱直接进大山,进去個三年五载的,想必到时候也不抓咱们了,可你现在揣了娃,還咋走……”
裡面這层宫门前本就把守着一队禁军侍卫,加起来也十几号人。這爷孙俩的见面,本就在一众侍卫眼皮子底下。
现在可好,先是哭,哭完了還揣娃了,揣娃了也就罢,這当爷的還要抢了宫女钻山窝子裡不出来。
這是当着他们面前密谋啊!
侍卫们哭笑不得。
汪椿也是连给王大柱做眼色,让他說话悠着点。
“爷,不能跑,跑了娃儿他爹咋办?”
“他咋办?他個倒霉催的,自己倒霉了,還害了我孙女!”王大柱沒好气道。
福儿忙道:“爷你别這么說他,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王大柱明白了。
“那些金子是他给你的?”
福儿想了想道:“算是吧。”
那些金子是太子死了的爹给的,也算是他给的吧。而且他虽沒给她金子,但给了她银子,還有些首饰摆件啥的,只是這些不能拿出来变卖。
王大柱一听,拿人家的手短,自是不好再骂人家。
“那你俩在裡面……”
“爷你放心,我俩在裡头沒人为难我們,也有吃有喝。”
“有吃有喝就行。”
在王大柱的心裡,只要不挨饿,日子就不算难過。
“那……”
福儿从怀裡掏了一包东西,塞给王大柱。
“爷,這些银子你拿着,這是我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之前沒回宫时,我想着我藏起来的银子莫是被人拿了,幸亏還在原处。如今都给了你,你拿着跟姐夫回去吧,這天马上越来越冷,等路上上了冻就不好走了。”
王大柱拒道:“我不要你银子,你之前不是给你姐夫了一些金子,那些足够用了。你在裡面难道不需要银子了?人遭了难,想办点啥事都得银子打点,你自己留着。”
“我還有……”
两人在這儿你推我让,一旁的汪椿头都大了。
福儿大概真是激动了,竟忘了宫裡人不准往外夹带东西,就算家人来探亲时给银子,也要過了明路。
若是数目過大,侍卫们不光不准递出去,還会报给宫裡,让裡面查查這宫人的银子来得可是正路。
谁知他一眼望過去,侍卫们有的笑眯眯地往這边看,有的望着别处,根本沒有想来制止的意思。
他疑惑在心,也沒多說话。
最终,银子還是被福儿给出去了,因为她偷偷跟她爷說,金子不止那一点,她還有不少。
她让王大柱回去,王大柱也不回去,說過几天還要来看她,给她送点過冬的东西啥的,让她别管。
福儿也知道她管不住爷,只能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为此,王大柱還特意跟那些侍卫說了,說過几天還要再来一趟,請各位通融通融。他甚至当众从怀裡掏出一块儿一两多的银子,要塞给侍卫们,让人拿去喝酒,只是沒人收。
這时,一個侍卫领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咳了两声道:“這是在宫门,不是你家田头儿,快回了吧。”
王大柱当即把塞不出去的银子塞进他手裡,道:“官爷,你们不收银子,老汉心裡实在不踏实。我這千裡迢迢来探望孙女,沒想到孙女遭了难……太不容易了,這丫头不大点就被我那不成器的婆娘送进了宫,好日子沒過上一天……”
见他還要长篇大论的說,侍卫领头忙把银子捏进手裡。
“行了行了,银子我收了,你快回吧。”
爷孙俩再次告别,福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汪椿走远了。
王大柱也打算出去了。
那侍卫领头却突然好奇问道:“老汉,我刚才听你說要抢了孙女回去,我們這這么多侍卫,你打算怎么抢?”
看来王大柱方才那话,也不是沒扎到人心。
“直接抢就是了,至于你们這些侍卫……”
王大柱笑了笑,沒再說话,只是把腰间别着的棍子抽了出来,嗵地一下杵在了地上。
而后,提着棍子跟女婿走了。
一個侍卫走過来,道:“头儿……”
却看到头儿盯着地上一块开裂的地砖发愣。
“這是那老头儿用棍子敲出来的?”
侍卫倒抽一口冷气。
這时,送王大柱二人出宫门的侍卫回来了。
“头儿,這二人穿得破破烂烂,竟還骑了马。”
所以說,人家說要抢了孙女回辽东,還真不是虚话?
這老头哪来的?有這身武艺怎么還沦落到把孙女送进宫当宫女?而且看其穿着打扮,确实過得挺穷困。
“头儿,這事要不要报上去?”
“当然要报上去。”
若不是有人交代過,怎可能让這爷孙二人轻而易举见了面,還能当众夹带银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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