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踢假球 作者:携剑远行 初夏,高敖曹领冀州兵一万南下過邺城,至朝歌(河南淇县),停留不前。高欢派人前来问询高敖曹为何不肯前行,后者辩解說粮草不济,大军至野王恐有断粮之忧,故而停留朝歌搜寻粮秣。 是不是故意找茬?那肯定是。 說得有沒有道理呢?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古如此。 高欢知道這次是阴了渤海高氏兄弟一把,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命孙腾督办粮秣,在西面的汲郡建立粮仓,以供应高敖曹大军攻野王(此时梁军羊侃部已攻陷野王)。 得知高欢就范,粮草供应无忧,高敖曹心中大定,随即带兵继续西进至沁水岸边的怀县,便再次停留不前。 高敖曹是不是依旧在找茬呢?那肯定是啊。 但他的做法有沒有道理呢? 不仅有,而且符合兵法要义。和怀县一样,野王城亦是在沁水上游,可以說怀县已经进入了梁军的攻击范围。這时候停下来整军,并无不可。甚至可以說是用兵老辣。 高欢派人前来问询,高敖曹辩解說梁军水军犀利,而所有军需都是先从汲郡送到黄河,再走黄河到沁水。如此一来,大军粮道恐有被截断的危险,故而不敢冒进。 若要大军前行,必须派遣其他队伍维护粮道,否则贸然行进到野王,等于自寻死路。 前怕狼,后怕虎,這可不是高敖曹的性格。這家伙以前打仗,不知道干過多少“冒进”的事情。還被刘益守俘虏過一回。 高欢明白高敖曹到底是怎么在打算,他把渤海高氏的人顶出去送死,决不是让這些人去前面摸鱼的。于是高欢命娄昭带三千骑兵巡视河道,以维持补给线,并催促高敖曹继续领兵前进。 高敖曹对高欢派来的使者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会进军野王。 然后……他把军队带到离北中城西北不远的温县去了!本应该向西,他却往南走,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 温县不是野王地界,而是跟洛阳以北的河阳关挨着的地方。换句话說,高敖曹此举,更像是要攻打洛阳! 得知此事后,高欢气急败坏,连忙派人去高敖曹大营中询问,为何舍近求远,不攻打距离怀县近在迟尺的野王,偏要兜圈子去打北中城! 高敖曹给了個让高欢无法辩驳的解释:河阳关乃洛阳与河北相连之咽喉,截断河阳关,则攻野王之梁军如瓮中捉鳖,何乐不为? 你是喜歡下水摸鱼,還是喜歡瓮中捉鳖?這個答桉难道還要选? 虽然我带球到了球门前,但守门员严阵以待机会不多。所以我不射门選擇长传,也是很合理的吧? 高欢忽然感觉高敖曹找借口摸鱼的本事好像提高了不少,這一点都不像是对方的风格啊。 到底是哪裡不对呢? 坐镇邺城的高欢,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派人去跟高敖曹說,按照计划,他很快就要在北中城小败,然后退到东面的平皋。到时候要怎么跟高欢去說,就說大军遭遇惨败不能再战,有多惨让他自己编,反正越惨越好。 你告诉他,秋收以后,我就不陪他演戏了,真要有不轨举动,我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回去。让他找個由头撤回冀州就行了,不要在黄河北岸蠢蠢欲动的。 万一让我误会了他是高欢的忠犬,搞得真打起来,那刀剑无眼,死了人可别怪我下手狠。” 刘益守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漫不经心对身旁的韦孝宽下令。他马上就要动身去野王,然后等待从南面而来的兵马继续北上晋州。 這次行动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說是决定未来河北的归属。 晋州要害之地,民风彪悍。使用政治手段非常关键,需要一個够分量的人让本地豪强大户们安心。刘益守觉得自己不去,很难取信于人,所以只能辛苦跑一趟了。 至于河北那些事情,都是障眼法而已。 此前高敖曹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听刘益守的指挥,整個“剧本”都是出自他手。此时此刻,刘益守已经试探出来了高欢的实力如何。 以如今高欢手裡還能掌控的军队来看,是挡不住梁军過黄河的。面对河北世家的抵制,高欢也非常弱势,一切操作都是小心翼翼。 从這個角度看,刘益守觉得,讨灭高欢的时机已经到了。 然而,能不能灭高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平定河北,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别的不說,就看渤海高氏兄弟的人马,就非常雄壮,颇有一战之力。 其他河北世家,亦不是省油的灯。家中部曲成群,领兵之人亦是不缺。 灭了高欢,河北世家就会进入“重组”状态,依旧会推举出一個台面人物出来跟刘益守打擂台。因此,借高欢的手,蹂躏一下這些河北世家,削弱一下他们的实力很是必要。 刘益守可不认为自己身边有几個世家小娘,就能让别人俯首帖耳了。 “殿下,高欢竟然会放任高敖曹孤军进入北中城地界,真是很难想象。” 韦孝宽忍不住叹息道。 “贺六浑啊,他這么做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刘益守摆了摆手說道。 在他前世歷史上,高欢用元修這個大傻X阴死了高乾,又用侄子高永乐阴死了高敖曹,事后都跑出来“扶棺痛哭”。 甚至高澄“逼奸”高慎的“二婚老婆”李昌仪,诱使高慎引宇文泰派兵来攻洛阳。从事后的结果看,都很可能是高欢的授意或暗示。 坏事他做了,好人他当了,其硬币手段之高明,刘益守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深感佩服。高欢打仗不行,政治手腕還是很高明的。 這次高欢到底想做什么事,刘益守看得明明白白。高欢防守野王是假,借刀杀人是真。只要是敌人反对的,我們就要大大的支持! 以此为思路,刘益守跟高敖曹一起踢假球,便是以阳谋对阳谋。 就算高欢知道高敖曹是在打“默契仗”,又能如何呢?他能撕破脸,他敢撕破脸么? 调高敖曹部前来防守野王(行军途中野王失守),高敖曹听命行事了,皮球就回到了高欢這边。也就是說,如果高敖曹不来,那就是渤海高氏兄弟不对。 但高欢若是再对高敖曹行军打仗的事情指手画脚,则会让河北世家其他人心有惴惴。 下次他再发命令,谁還会听呢? 索要粮草、呼唤援兵、拖延进度、改变行军路线等等這些操作,都是刘益守在试探高欢的容忍底线。然后他把底线试探出来了:高欢的底线就是沒有底线。 只要高敖曹不从前线退回来,那他就不动手。高欢就是要引梁军下场把高敖曹给做了,关键时候,高欢再玩一手上屋抽梯! 等打得火热的时候,断了高敖曹的粮草,撤了维护粮道的援兵等等,這些都是基本操作。 “殿下,不如在下去游說高敖曹归降,反戈一击出兵邺城。”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现在還不是时候,先取上党,再谋河北。至于高欢,让他多活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摇摇头,韦孝宽想建功的心是好的,但太急了。 被刺杀的仇恨,高欢岂能不报?若是现在就接纳渤海高氏兄弟,那等于是替对方把仇恨也接下来了,刘益守怎么会干這种傻事呢! 高敖曹“踢假球”的事情瞒不過高欢的,到了后面,渤海高氏兄弟与高欢的矛盾一定会激化。等到那时候,两边冲突是无法避免的。高欢不可能允许他在抵御梁国入侵河北的时候,身后還有人想着“捡漏”。 這些都是刘益守的长远谋划,虽然一时半会似乎看不出结果来,但实际上每天都在推进。 “明白了,那属下這便走一趟高敖曹大营,也试探一下他的虚实。” 韦孝宽拱手說道。他觉得距离自己外放,已经不太远了。 在高欢多番催促后,高敖曹领兵攻北中城,不能胜;再攻,又不能胜。入夜后随即被梁军突袭大营,据說“死伤惨重,损失不可计数”。 于是高敖曹派人去邺城跟高欢汇报了情况后,便领兵退到平皋;他似乎觉得不放心,又退回更远的怀县。這么转了個大圈瞎折腾了一番后,又回到原点,气得邺城的高欢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恨不得直接提刀把高敖曹给砍了! 高欢派人敦促高敖曹速攻野王,稳步推进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套路。而高敖曹则直接回复說大军伤亡惨重,不能再战,目前只能在怀县修整。 高敖曹一不反叛,二不直接抗命,而是反复找各种由头不按套路出牌,让高欢感觉非常辣手,又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克制办法。新仇旧恨下,他也起了杀心,只是目前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高欢暗暗下定决心,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高敖曹等人给做了。 梁国這边,刘益守在亲信的陪同下,带着五千从江州调来的兵马,前往野王。刚刚到這裡,刘益守就傻眼了,完全沒想到开发歷史有数千年之久,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聚居的河内,居然残破到這样的地步。 引水的沟渠都被堵塞了,沒有人清理。 良田裡到处都是杂草,本应该长满了青苗的地头,全是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田埂两边的草都已经把路给盖住了。 大户庄园裡的石磨,也似乎很久都沒有使用過。房屋破败不堪,多数都已经倒塌成为废墟。 多年的战乱,水利失修,百姓大规模逃亡,让本来富甲一方的河内彻底不行了。哪怕实行均田,也要過很多年才能恢复一些元气。 难怪高洋头也不回的跑关中去了,刘益守心中了然,河内這情况,换了他,也得跑路。沒有几十年的修生养息,這地方根本不可能恢复到往日的繁荣。 “本来還想学曹孟德马踏青苗,割发以正军纪,沒想到连這样的机会都找不到。土地多年无人耕种,你看這杂草都长成什么样了!” 看着田地一米多高的杂草,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北方的战乱時間已经有几十年,从来沒有真正安定下来過,人口逃亡不知凡几。河内這种“洛阳门户”,危险性自然不必待言。 “北方战乱,远不如南方安定。河内荒芜,不過冰山一角而已。” 韦孝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隐约暗示刘益守少见多怪。当初刘益守也是从洛阳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這北方乱成什么样了呢?他现在說這种說,可谓是在南方的安定环境裡面待习惯了。 “我辈一统天下,让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這便是最大的仁义和公道。天下分裂数百年,够久了,也是时候四海一家了。” 刘益守在大片的杂草前說這些话,好像有些不应景,甚至還有些滑稽,但韦孝宽不敢因此轻视刘益守。 韦孝宽见過很多战阵无敌的人物,然而他们在政治上都很幼稚,就是妥妥的阵前武夫。這样的人或许可以在打天下的過程中有那么几分风采,一旦到治理天下的时候,這些人就使不出力气了。 而刘益守這個人胸有韬略,将来治理天下肯定不在话下,這样的人上位,是世人的幸运,也是竞争的最终结果。若是說谁能收拾這百年乱世的局面,那也只能是刘益守了。 “殿下,這就入城吧,末将已经在城内备好了酒宴。” 正在這时,羊侃走過来拱手行礼道。低眉顺眼,似乎并不因为羊姜受宠而骄横。 “你在野王,前往晋州的路线就不会断。不派你前往晋州,不是不重用,而是我信得過自己人,才把后路交给你。” 刘益守看着羊侃,温言說道。 “殿下用兵如神,用谁不用谁自有计较,末将明白的,明白的。” 羊侃压住内心的激动說道。 “嗯,走吧。对了,最近河内有何大事啊。” 刘益守让韦孝宽牵着马,漫不经心的问道。 羊侃看了看一旁装作看风景的韦孝宽,又看了看毫不在意的刘益守,终于還是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說道:“殿下,今日晋州尧雄之弟尧难宗前来野王,末将還来不及通知主公,只是将其安排在驿馆。 尧雄因病去世,走得很急。如今晋州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部躁动不已。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末将建议殿下不要等江州兵马了,轻车简从速速入晋州稳定局面为上。若是被高欢抢了先,则大事去矣。” 尧雄居然死了? 刘益守一愣,他還真不知道這個消息。看来,是时候听一下尧雄家的人怎么說了。 报错選擇 不良信息举报 意见及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