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全家福(下) 作者:可蕊 “太過份!” “真是欺负人!” “主人,咱们可不能這么算了!” “对,去教训教训他,叫他给小小磕头认错。” 其他几個小鬼使一起鼓嘈起来。 他们跟在林睿身边,扯着火儿、刘地的大旗,在立新市已经横着走惯了,现在竟发生了一個人类连续把小小弄哭的事件,他们怎么受得了,再說了,那個人名义上是小小的父亲,可是他已经把小小卖给了别人,小小又因此被杀害,有什么骨肉亲情也应该算尽了,现在小小不去找他寻仇,已经是她年纪還小,心底善良了,他還敢反過来“欺负”小小,真大了他的胆了! 林睿皱眉說:“行了行了,别在那裡瞎出主意了,小小,我帮你出個主意,保证让他好好地保留你的相片,怎么样?” 小小看着他无比信任、依赖的主人,用力点头。 林睿咬着嘴唇,转着眼珠,当火儿终于把门打开,宣布“狐狸,你可以吃了……我可把鸡给你留下了!”的时候,他却扔下一句:“我有事,待会来吃。”从窗口蹦了出去。 火儿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瞪着眼。 瑰儿在它头上敲了一下:“看,叫你這么不讲义气,小狐狸生气了嗎?” “不会吧……他也不能那么小气啊……”火儿咕哝一声,心裡到還是有几分不安,抓起那只烤鸡追了出去:“狐狸,你看看,你的鸡我沒吃……真地给你留下了……” 瑰儿看着他们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男人一整夜都有点心神恍惚。 今天早上起来之后,昨天那张变异的相片的样子,他倒有点记不清了,究竟是真的上面多出了一個人嗎?還是去时自己看花了眼?過了一夜之后,他到是对当时的情形想不清楚,无法分辨是真实還是幻觉了。 但是作了一夜的噩梦,梦中的影象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在梦中,他回到了故乡的农家小院,儿女与妻子,母亲欢喜地出门迎接他,可是就在他拿出在城裡为他们买回的礼物来准备分发的时候,一個小小的身影一下子从站外跑了进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问“我的礼物呢?”于是周围的景象都在那一瞬间被红红的颜色染透了,那是一种血一样的红色,就好像整個家院都浸在了血水中…… 一夜之中,他被类似這样的梦境惊醒了无数次,直到天亮,在床上坐了半天,還沒有分清自己是在现实還是依旧在梦中。 因为一直处于精神恍惚之中,他耽误了早饭,上工的时候,觉得自己头脑发胀浑身提不起力气。在推车运砖时,突然失足跌倒,一车砖全翻在了路边。 他在旁边目光涣散地看了一阵,叹口气,蹲下来一块块地捡拾,就在這时,一個声音从他的正上方响起来。 “這位施主,贫道有礼。” 男人抬起头,一個白发白须的老道正站在自己面前。 這位老道士的年龄很难估量,看他须发皆白,似乎是位七、八十岁的老者,可是看他红润而毫无皱纹的面容,又象是古四十岁的壮年,尤其是是那双包含着智慧与仁慈的深遂的双目,更是使人产生一种无法看透,进而不由心生敬畏的感觉。 男人是個迷信的人,自幼他就在祖母与母亲逢年過节对各路神仙的祭奠中长大,一旦家裡发生了什么事,更是会带来香烟缭绕,纸钱纷飞,磕头声祷声响彻终夜的结果,而他的妻子也是這样一個农村妇女。 他自己很少亲身烧香拜佛,但這并不代表他是唯物主义者,恰恰相反,他心中对于神佛,对于妖魔鬼怪无比的敬畏,他十分害怕一切他不能解释的事情,而一旦发生了這样的事,他就会不由地向更加渺茫的神明存在寻求帮助。 当這位一看仙风道骨,宛如世牙高人的道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正在被那张可怕的照片,那些可怕的噩梦困挠的男人忍不住看着道人,发出了一声哽咽。 “施主啊,如果贫道沒有看错,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怪异之事啊?”道人和蔼的问。 男人不由自主地用力点头。 “果然,今天我从這附近经過,就发现這裡黑去翻滚,鬼气森森,走来一看,就看见你……唉……”他沒有說男人的詳情,反而用一声长长的叹息代替,更加深了男人种种假设的力度,各种可怕的想象差点沒让他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连忙拉住道士的衣袖哀求:“道长,大仙,您,您帮忙给看看,我是不是撞了邪了,怎么会梦见……梦见她,還,還……” 他张开了口,才发现自己沒有办法把遇见的事說出来,因为一旦开了头,就意味着要把事情的来胧去脉都說一遍,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把那件他自己、他全家人都不愿面对,不愿再提及,不愿再回忆哪怕一個画面的事情,不仅仅自己回忆一遍,還要对一個不相干的人讲叙出来。不行,不行,不能說男人心中原本的恐惧,被一种从心灵深处冒出来的更加寒冷的恐惧取代了,那种恐惧抓紧了他的灵魂,使他忘记了前一种的害怕:“不,我沒什么事,我挺好的,挺好的。” 男人慌忙地捡好了地上的砖,推车便想走。 不会吧,自己一向号称立新市第一神棍的。不论达官贵人,学者高官,外商教授,市井小民,哪一個不被自己哄得滴溜转?哪一個不在自己的生花妙舌之下乖乖地掏钱?眼前這個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得浑身哆嗦,而且一看就沒什么学问的民工,竟然不上当?這大大让這位道长的自尊心严重受损。看来自己的职业能力要受怀疑了,决不能就此放弃,不仅仅是因为别人托了一回事,也是为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道士想着,连忙快走几步拦住了男人,說出了一句令男人如闻雷鸣的话来:“施主,你一共有三個孩子,两女一男,我沒說错吧!” 男人手一松,独轮小推车再一次倒地,裡面的砖块接连受了再次摔打,显示出了它们的产品质量——有一小半居然断裂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不,不,你胡說什么,我哪来的三個孩子,我只有两個小孩,只有两個……”男人连车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逃走。 道士的动作有着与他的外表不符的灵敏,一個箭步又拦住了那個男人:“施主,如果我沒有看错,你這三個小孩之中,排行第二的那一個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而且,嗯,确实……她死的很惨啊……” “不……沒有……我沒有三個孩子……我只有一個儿子和一個女儿……”那個男人就好像见了鬼一样的喊着,连滚带爬的逃走了,一边跑一边還在喊,“我沒有三個孩子,我沒有三個孩子……” 道士一脸无奈,而一直守在一边全程观看的小小又一次开始了大哭:“他說他只有两個小孩,他說他只有两個小孩,主人,他刚才說……” 林睿一边轻拍她的头,一边看着那個人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個大疙瘩。 火儿不解地问:“就是他欺负了小不点了?跟他废话什么,拖過来吃了算了。鹿为马,你也太沒用了!”听了它的话,小小的哭声更大了,而且林睿怎么劝也劝不住。 小小对于拷刑、剥皮,下油锅一点兴趣也沒有,任由火儿威逼利诱,她的要求简单而坚定的只有一個——她要一张有她的存在的全家福,并且要男人带回家去,带回她曾经居住的家裡去。对于這個只活了五個春秋的小鬼使来說,心灵中最最大的伤痛,并不是死亡的时候受的那些巨大的残酷的痛苦,也不是在作一個任人驱使为恶的鬼使时因为执行对方的命令不利而受到的种种惩罚,而是她被父亲卖掉,被强行从家中带走的那一天。即使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也不愿意這么认命。 “我要我的全家福……我要我的全家福……” 于是整整一個下午,林睿就在小小這种号啕之中度過。 他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這么能哭,竟然可以连续不断的哭泣上三、四個小时,在這种哭声中真是什么人也能被打败了。 “小小,你哭够了沒有!不准再哭了!”想看一会动画片的林睿实在忍不住了,对小小大吼一声,“哭,哭,哭,你就会哭,烦死人了,你再给我這么哭下去,我就不要你了,你跟你那個无情无义的老子回去,自己去照全家福吧!” 他从来也沒对小小這么凶過,小小顿时就受不了了。 她本来就又伤心,又委屈,只能向自己最信任的主人哭诉的时候,谁知道却又受了一顿训斥,主人還宣称要把自己扔掉不要了。难道自己又要被抛弃一次?自己就這么讨厌,谁也不要自己?想到這裡,小小更是大哭不已,捂着脸飞出窗口中不见了。 林睿皱了眉头:“又在使什么小姐性子!” 林睿当然沒有扔掉小小的打算,也不是不想帮她,只不過被她哭得实在烦透了,才說出了那么一句气话来。他到是沒有认真考虑到小小心灵深处最深的一道伤口是什么,而他的话,又偏偏的触了小小的那一道伤痕。 林睿开始根本沒有把小小的出走当回事儿,依旧看电视,写作业,玩游戏,跟姨妈一起吃饭,等他意识到小小一直沒有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小小呢?還沒有回来嗎?”他向其他的鬼使们问。 “她……她不是离家出走了嗎?” “对,对,就今天下午。” “你骂她的时候。” “主人,你把她骂走了。” “是啊……” “主人真凶啊,小小哭得真伤心。” “主人那個时候像魔鬼一样可怕。” “是啊是啊。”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小小的哭闹是自己造成的一样,林睿所不打一处来。自己像魔鬼一样?真要是那样他们還敢這么放肆!看来平时真的太纵容他们了,弄得他们现在一個個沒大沒小的。 “不准去找她,让她出走!”他气呼呼地扔下這么一句,扯過被子倒在了床上。 几個鬼使面面相觑,沒想到主人直人的生气了,這可怎么办?真的不管小小了嗎? 林睿一早起来,屋子裡空荡荡的。姨妈早早就去上班了,而平时满屋子乱窜的小鬼使们,现在是一個都看不见。 “哼……”就知道他们会去找小小。 正是让人操心的家伙,早知道当初就不收留他们了。 林睿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自己动手热饭。 “狐狸,咱们去玩儿吧。”林睿放了假,整個立新市就是他和火儿的游乐场了,今天火儿一如往常地出现在林睿家,却看见林睿嘟着嘴坐在那裡,有一口沒一口的吃饭。 “你怎么還在吃饭啊?咦,刚才你的鬼使不是在和别人打架嗎?不是你吩咐的啊?咱们不去助拳嗎?” “什么?”林睿一下子跳起来。 几個小鬼使偷偷溜出门他是知道的,心知他们是去找小小了,要不是知道那几個小家伙会去找小小,林睿也不会放心让小小一個人在外面呆這么久。只不過作为主人的面子重要,所以他也沒吱声,沒想到他们出去之后,竟然会和别人打起来。自己平时千呆咛万嘱咐,不许惹事,不许捣鬼,他们全当了耳边风!(他自己也不想想自己平时的行为方式,在他的以身作则之下,叫九個小鬼使怎么听从他的說教) “他们和谁打起来了?”林睿在脑子裡快速地把立新市他知道的妖怪過了一遍,想象其中有谁敢为难他的林睿的鬼使,還是不认识的妖怪干的?毕竟立新市這么大,他不认识,也不认识他的妖怪多着呢。是要找刘地出面调停?還是干脆和火儿杀上门去? 谁知火儿的回答大出他的意外。 “他们和一個人类打起来了,不认识的。” “什么?人类?”林睿更加生气了。 他对于“不许招惹人类”這條命令,是作为死命令下的,他们几個居然也敢不听! “是啊,我和影看见他们在和一個道士打架,過去一看,是朱大款(立新市著名高人朱恩流)的一個叔叔,就把他赶走了,我叫鬼使回来,他们不肯,說是……离家出走了?”火儿這时才回過味来,那几個小鬼使說他们离家出走了,也就是……从林睿這裡叛逃了。 “哇,他们這么不听话!我們今天就玩抓坏孩子的游戏吧!看看谁先把他们抓回来!赢了的就得到上次从刘地那裡抢得游戏帐号。”火儿自以为自己知道小鬼使们刚才的出沒地点,一定可以比林睿更快找到他们,却忘了林睿是鬼使们的主人,想把他们迢回来,一個简单的咒语就行了。 “不理他们,让他们去出走!”林睿生气极了,决定让那几個小家伙自己在外面吃点苦头再說。 火儿对几個鬼使的印象,也就停留在他们是林睿的鬼使的阶段,有的时候连那個是那個都分不清,听林睿這么一說,马上就把這件事放在了一边:“走吧,我們去玩儿。” 林睿沉吟一下,嘴上說的利害,其实還是不放心:“等一等,我给朱恩流打個电话。” 朱恩流是個交流广阔的商人,尤其和立新市许多妖怪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招纳了好多的妖怪进他的公司工作,比如他公司的保安主任就是個双头鸟,两個头轮流睡觉,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他的大厦。 林睿给他打电话,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鬼使与他的叔叔的冲突,并且請他担待一点——嘴裡說得再绝情,他還是舍不得鬼使们真的吃苦。 朱恩流痛快地答应,說会告诉他的叔叔不再去招惹鬼使们,一旦有他们的什么动静,也会告诉林睿,林睿這才吐口气,与火儿出门去玩儿。 本来想冷落鬼使们几天,教训教训他们的林睿,沒過一天就接到了朱恩的电话,叫他快到医院去,他的鬼使出事了。林睿急匆匆地赶到医院,看到的是一团混乱的情景:朱恩流和一個工头模样,几個民工模样的人守在急救室门口,焦急的踱着步。他的几個小鬼使也或飞或站地守在那裡,一個個垂头丧气,旁边一個老道士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脸的嫉恶如仇的表情。而小小正趴在地上,死死地扯着南羽的腿,大声地哭着:“南前辈,救救他吧,求你救救他吧……呜……都怪我不好……哇……”南羽皱着眉头,看起来小小的哭声就连她這样修养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林睿一脚把一個鬼踢起来喝问:“這是怎么了?乱糟糟的……” “主人……”几個鬼使一看见他,一溜烟地全钻进了医院的长凳底下,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站出来,去面对他的怒气。 “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裡面谁在被抢救!”林睿继续指着急救室的门问。 朱恩流搓着手過来,沒說话先叹气:“唉,小林啊,你那几個鬼使太過份了,竟然把我們工地上的一個工人从手脚架上推下来,现在……唉,死活還不知道呢!” “什么!”林睿把目光投向小小,他用膝盖都想的出来那個被从手脚架上扔下去的工人是谁。林睿气乎乎的叫道:“小小,我不是說了嗎,你们几個不能再增加杀孽了,你想收拾他,要杀要煮我来动手就好了,你们怎么又去……” 听了他這番话,那個道士的眉头皱成了一個疙瘩,要不是看见火儿正紧跟着林睿飞进来,他早就站起来发作了——狐假“必方”威,這句成语在立新市是很有具体形象表示的。 “主人……我错了……主人……我再也不敢了……您求求南前辈,救救他吧……”小小還是哭得哽咽着說。 在林睿的逼问下,鬼使小四终于被同伴们从长凳下踢了出来,向他汇报事情的始末。 原来,几個小鬼使找到了小小之后,因为接连违背了林睿的几個命令,他们一时不敢回去,就陪着一肚子委屈,怎么劝也不肯回去向主人道歉的小小在工地上乱晃。這时刚巧赶上朱恩流来视察工地,道门出身的他一眼看见几個厉鬼——鬼使和厉鬼在外形上十分相似,朱恩流双是個费形的半瓶子醋,认错了到也情有可原——在工地上游荡,朱大老板立刻紧张起来。 哪個老板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工程刚开工不久,工地上便闹妖闹鬼起来,朱恩流虽然跟妖怪们关系紧密,但是也不能免俗。他本来要打电话把他公司的几個妖怪员工找来处理,要是他叫来的是公司裡的妖怪,马上就可以认出鬼使们的身份,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可是刚好他的叔叔在公司作客,马上亲自赶来,准备過個捉鬼的瘾,于是就有了周影和火遇见的鬼使和一個人类道士在路上追逐打斗的情形。 虽然后来的事被周影调停了,可是這件事却给了鬼使们一個灵感——那個道士口口声声說他们要作祟害人,他们为什么不真的试上一试,教训教训那個男人呢? 他们几個凑在一起一商量,便和小小一起找上了那個男人,他们一個個用最可怕的样子(被残酷的虐待而死的孩子的形象有多可怖,不用看也可以想象地出来了),轮番的出现在那個男人面前,口中反复哭喊着:“爸爸,你为什么卖了我!”這么一句台词,在那個男人的面前飘来荡去。 那個男人也称得上意志坚定,开始的时候還能用幻觉作借口迷惑自己,硬是对几個鬼使视而不见,可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恐吓力度的断加大,他想不产生反应也不行了,天色越来越暗下去,他也越来越害怕那些在暗影中看起来更加真实的鬼魂,当他在慌乱中闪躲几個鬼使的时候,终于一不小心从手脚架上跌了下去。 “主人,我們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向小小赔礼道歉,沒用想吓死他的”。小四一脸委屈地向林睿哀告:“主人,您别生气,這個主意是我出的,您要罚就罚我吧,别现处罚小小了。” “哼,還挺讲义气的?”林睿被旁边那個道士的眼神看的气不打一处来,那個家伙的神情分明在說:别演戏了,這分明就是你這個狐狸精指使鬼使干的,還想伪装成鬼使私自己行事的样子,本道爷早就看穿了。 “哼”林睿用鼻子给了他一個回音,然后故意大声說:“哭什么哭,不就是一個本来就该杀的人类嗎?不准再哭了,死了活该,就当给小小报仇了,有谁敢废话,就說我叫你们干的,叫他找我!” 他的话音一落,火儿就把头伸向那個道士,恶狠狠的问:“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嗎?我可是很民主的,你可以尽情的表达自己的意志!” 道士盯着火儿,和它对视了几秒,重重地坐下扭开了头。 小小听了林睿的话,哭声稍稍停顿,說了一句:“主人,我真的不想让他死,我不要全家福了還不行嗎?”就又哭了起来。 林睿轻轻佛着她的头,這個孩子只有一個小小的心愿而已,她不要求报复,不要求道歉,甚至不要求回家,只是一张全家福他就可以心满意足了,如果连這一点也作不到,自己還有什么资格作她的主人,還曾经信誓旦旦地要保护他们。“小小你放心,你的心愿我一定帮你达成。如果他不愿意,我就到你的故乡去,把你相片镶在你家墙上,让他怎么也抹不了去!”林睿恶狠狠地宣布。 小小扬着脸看着他,泪珠依旧在眼眶裡打转。 那個男人最后沒有事,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的腿摔断了,恐怕要很多天才能治好,不過這点小伤对南羽来說不算什么,這点治疗费对于财大气粗的朱恩流来說,同样不算什么。现在這個男人是可以安安心心的躺在医院中休养了,可是所有的烦恼就這样都抛给了林睿。 “小小,满意了嗎?”林睿摸着小小的头问。 小小点点头,一声不吭地牢牢盯着自己的那张全家福。 林睿叹口气,知道她肯定是不满意,不甘心的,她想要的,是父亲把她话在照片上带回家,而不是她自己手中拿上這张沒什么用的照片。不過他的父亲只要一听见關於女儿的事情,不管這句话是出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口中,還是出自一個鬼魂口中,他都会表现出极度的惊慌失措,最严重的情况竟然打开医院的窗户就往外跳——要知道他的病房在十一楼啊。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继续逼下去,她父亲不仅仅不会把她的照片带回家,先逼出人命来到是有可能。 林睿吃了晚饭,有些无精打采地看着一部无聊的动画片,這时,楼上传来了一阵乒乓的声音,林睿用脚后跟想都知道,這是到周影家吃白食的刘地与火儿又发生冲突了。這样的争斗几乎天天发生,平时林睿都用一個法术让房顶消音,以防他们打扰了妈妈,這几天妈妈不在家,這道工序也就省了,谁知现在听他们闹起来,還是觉得挺烦的。 打斗声持续了几分钟,林睿家的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了一张英俊的人脸,然后就只见刘地大头朝下,从楼板上钻了出来,双手插在口袋中,快要着地的时候一個翻身,摆出一個极潇洒的动作站定。 “哼……”林睿对他的“到访”表现地明显不欢迎。 “小狐狸啊,刚才沒吃饱,你這儿有什么好吃的,统统端上来,你去楼下小铺子给我弄瓶酒。”刘地大模大样地往沙发上一坐,一边向林睿要吃的,一边拍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了一边的小四。 小四一见现金,爽快地一把接過去,转身却一溜烟的飞回卧室,往林睿的贮钱筒裡就塞,谁知它的动作還沒完成,手上那几张钞票竟生出了一股力量,硬把他扯着飞出了窗口,飞向了那個开在不远处的小杂货铺,不管小四怎么挣扎,都无法抗拒這种力量。 林睿见刘地用法术捉弄自己的鬼使,不由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小狐狸啊,听說有难事了吧?”刘地毫不客气地自己从冰箱裡找了火腿,香肠,又端出林睿晚上刚买的披萨饼、可乐、炸鸡,打开鬼使带回来的白酒,乐滋滋地吃喝了起来,吃了一会之后向准备叫火儿下来助拳打狗的林睿问。 林睿根本不理他,在立新市,众妖怪都知道,什么事情一旦有刘地一掺和,势必会了事化小,小事化大,无中生有,麻烦天成,所以除了周影之外,大家不是十万分不得一,谁也不会去找刘地帮什么忙的。由于住的距离周影家太近,林睿对于刘地劣根性了解更深,他更加不会把事情說给這個家伙听。 “听說你的鬼使差点把她的亲生父亲吓死是吧?弑亲可是大罪哦。”刘地不咸不淡地又加一句。 “你怎么知道!”不過也沒什么好问的,林睿无奈,刘地是立新市的地头狼,从這個城市還不存在之时他便生活在這裡,看着這個城市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這裡对他而言就象自己家的客厅一样,哪個角落多了個蜘蛛網他都一清二楚,什么事想瞒過他太难了。 “小家伙,過来過来……”刘地露出狼外公式的笑容对小小招手,“你想不想你爸爸带你的相片回家,并且永远摆在家裡啊?” 小小一下子忘记了眼前這個笑容可掬的家伙,其实就是披着狼皮的狼——刘地,飞到他的面前怯生生的问:“可,可以嗎?” “当然了,你也不看這话是谁說的,有我出马沒有办不成的事,我說,你们家的饭菜怎么全是凉的啊?” “哦,马上去热!”小小听到他的话大为兴奋,连主人林睿的脸色也不顾了,端起那些盘盘碟碟冲进了厨房,不一会又一一加热之后送了出来,還多了一個西红柿炒鸡蛋,這是小小唯一会做的菜,平时林睿都很少有机会吃到,现在主动为刘地做出来,可见了她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嗯,不错,沒被你那個沒礼貌的主人教育坏了。”刘地大模大样的吃了一口菜,喝一口酒,对小小期盼的眼神视而不见。林睿在他对面坐下严厉地說:“你不要戏弄小小,她已经够命苦了,你要紧戏弄她,我可不会放過你!” “放心,放心,你什么时候戏弄過你们?” 鬼使们在一边一起开始数手指,回忆被他戏弄的累累次次。 “我一定会帮她這個忙的,你不信就等着瞧,我可是立新市第一聪明人,你们沒忘了吧?” 林睿撇着嘴别過头,他的鬼使们一起鼓噪:“我們的主人才是立新市最聪明的人呢!” “切,那么怎么帮不了這個小家伙。”刘地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入口中說,刚嚼了一下,便发出一声怪叫:“水,水……”抓過桌子上的酒瓶,仰头“咕咚,咕咚”的把一瓶酒吞了进去,這才缓過一口气說:“這也太咸了吧?林睿,你们是不是刚刚抢了盐业公司!” 林睿得意地笑了起来:“活该,小小炒的菜也敢吃,平时连火儿见了都怕!” 男人躺在病床上发呆,他的工头和建筑工地的主人——一個气度不凡的大老板刚刚来探望過他,不仅仅带来了许多水果和营养品给他,還向他保证他们会负责全部医疗费,并且会一分不少的发给他工资、奖金。 男人知道自己运气好,遇见子万中挑一的好老板,不仅沒把受伤后的他扔下不管,反而承诺会尽力帮助他,可是他仍旧放不下心来。多了一個人的全家福,大白天接连出现的小孩子的鬼魂,這一切象一個噩梦一样,只要一闭上眼便会出现在他面前,他知道,自己這一辈子,是永永远远都摆接脱不了良心遗责的,唉,那個孩子……一定恨死自己了吧,這次真的是她想来要自己的命嗎? 就在這时,病房门打开,一個青年贼头贼脑地溜了进来,四下看看沒人,蹭地窜到了他的床前,压低声音說:“喂,我出十万,跟你女儿商量一下,保佑我不被捉住怎么样?” 男从虽然听不懂他的话,可是对于“十万”這個巨大的数字還是有反应的,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青年见他不說话,马上问:“十万不够?十五万,十五万总行了吧?阴曹地府的人追我追得太紧了,你找你女儿出面帮我摆平,我不会亏待你的。” 阴曹,十五万,女儿……這几十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词在男人的脑子中掀起了一团混乱。 “你女儿不是九界巡视使嗎?我又沒犯什么天條,饶了我還不是她說一句话的事。做人要学会通融,你的日子也過得不好,二十万,二十万行了吧!” “我女儿……好好的在家裡,她還是個学生,怎么成了……什么什么使?”男子结结巴巴地說。 “你唬谁呢……”青年用一种贼兮兮的眼光看着他,“你二女儿不是应劫之后作了九界巡视使?满天下的妖魔鬼怪都知道了,你還想瞒谁啊……三十万一口价!” “我的二女儿……她,她早就死了啊……”男人几乎是从嗓子深处挤出了這句话来。 “這不是废话嗎,她不死怎么叫应劫啊!她不死怎么会去当神仙啊!快說句痛快地,行不行!你這裡要不行我就去找她的跟班走后门了,别耽误我時間!” “你是說……她死后当神仙了……”男人将信将疑。 “不是她死后当神仙,是她本来就是,投胎是为了应劫,過完劫又回去了……你该不是跟你女儿沒联系吧?那算我找错地方了,我還是去走后门吧……差点浪费了三十万……”說完转身就要走。 那個男人听了他這些神神怪怪的话,心裡满腹的疑惑,又实在舍不得在他看来是天文数字的三十万,犹豫了几番,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喊住了他:“請问,你說的是真的嗎?哪個孩子她……她的死是神仙应劫数,不是我害死她的……” 青年点点头盯着他,一副我時間宝贵,有话快說的架势。 “就是說她投胎作我女儿就是为了应劫数……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害死的……”男人一直喃喃地念叨着這几句话,忽然号啕大哭起来。 把女儿卖掉之后,沒過几天就被警方叫去,因为在郊外发现了一具小女孩被人虐杀的尸体,有人认出,那是他的女儿。男人赶去一看,那具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不是他刚刚卖掉的女儿是谁! 本来觉得把孩子卖给有钱人,不仅仅自己家可以再要個男孩子,可使用那笔钱生活的好一点,而且对于女儿本身来說,不也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嗎?可是怎么会這么几天工夫,她的尸体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死得那么的惨? 那件事情成了他们全家的噩梦,成了他心头永远搬不走的大石头。只要一想到那时看到的情景,想到那個孩子躺在保存尸体的冷柜中,失去了眼球的眼眶空洞洞的看着自己的模样,他就会好像被进入了冰水之中。即使他真的有了一個传宗接代的男孩子,即使這几年他们的生活却是越来越好,可是那個孩子就好像心头的一根刺一样,只要一想到她,就会令人寝食难安。 這些年来他们家裡的人从来不敢提到這個孩子,只要当作這個孩子从来就沒有存在過,他们的生活才能平静的继续。所以即使看到了那张多出一個人的照片,即是真地看到了那小孩子的鬼魂出现在眼前,他也不能让自己去承认自己有過這個孩子,不能承认她存在過。 可是刚才這個青年說什么?女儿她不是凡人,投胎后惨死那是劫数,只有那样她才能重新成为神仙?那么是不是不管自己有沒有卖掉她,這样的劫数都是不可避免的呢?是不是這样不算是自己害死她的呢…… 男人正胡思乱想着,那個青年忽然发出一声怪叫,然后,男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這個青年人四肢伏地,变成了一只黑狗,一头钻进了自己的病床低下。 妖,妖怪…… 真的有妖怪…… 男人损失浑身都得像筛子一样。 眼看着一個人从人都野兽的变化,那种感觉绝对不是他這样一個沒有文化的农民可以形容得出来的。 這时,病房的窗口忽然投进了一道红光,把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种火样的颜色。窗口,一群人正脚踏祥云靠近。正中间的,是一個霞冠凤批的小女孩,虽然身形小巧,但是气度不凡,带着一种别样的威严。在她身边左右,几個金童跳跃着跟随,身前,一只火红的凤凰上下翩飞,引领着她来到了窗前。 “二丫头……”那张时时刻刻会出现在噩梦中的面孔忽然清晰的展现在了眼前,還是以這样的形势,男人两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在场的演员们顿时都呆在了那裡。 “刘地,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安你的剧本准沒错嗎!” “是啊,他怎么還沒等我念台词就昏到了!”——火儿很想念一下那句台词的“大胆狗妖,负罪潜逃后竟敢骚扰凡人,不怕天條嗎!”真是写得太好了!太适合自己念了! 刘地从床底下钻出来看看,无奈地說:“我怎么知道他五大三粗一個人,神经這么脆弱啊。” “我看你那個剧本根本就多余……”林睿皱着眉头說,“直接告诉他小小不恨他多好!還要等他行了接着演嗎?” “你们懂什么,他不承认小小存在,是因为极度的内疚和害怕,只要有让他知道小小的死不怪他,才有可能解开這個结。” “小小根本就是他還死的嘛!” “就是就是,這個人怎么這么不要脸,明明干了亏心事還想不承认!” “原来就是想要推卸责任!哼……” “這种人太可恶了!” 另外几個小鬼使一起数落起這個男人来。 小小眼泪汪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小你自己决定吧。要是真地按照這個狗妖的剧本演下去,他对你的那点愧疚之心就会彻底的消失……你要是恨他,就别這么简单放過他。” “我……我……”小小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看着這個男人,心裡真的恨他,又真得恨不起来。他老了那么多,即使昏過去了脸上還是充满了惊恐的神色,他在害怕,害怕自己這個被他舍弃了的女儿,也害怕他自己的良心。 其实以前,他虽然一心一意的要想要個男孩子,但是待自己還是很好的,每当从外面回到家,总要抱起自己来亲一亲的,而妈妈从来不亲自己,因为她不喜歡女孩子…… “我……我……” 火儿催促說:“你别我我的,快决定,我還等着說那句台词呢!” 小小求助似的看向林睿,林睿摇摇头,這样的事情,别人是无法帮她做出决定的。 “我……我不想恨他……虽然我有一点恨他,可是我又不想真得恨他……主人……哇哇哇……”小小左思右想,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一片沉默,就听着她的哭声在病房中回荡。其间那個男人差一点就醒来了,却被刘地重新弄昏,等着小小做出决定之后再继续下一步的演出。 “小小……”林睿柔声說,“其实你心裡不恨他了对嗎?只是你觉得自己应该恨他,所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小认真想了想,用力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就好办了……你還有什么话想跟他說嗎?”林睿摸着小小的头說。 小小摇头:“我就是想要一個全家福……我就是很想要……” “那么你想跟着他回家嗎?” 小小用力地摇头:“我和主人在一起,不回去了……回不去了的……” 林睿說:“我明白你的真正意思了,那你先回家去,我来解决剩下的事情好嗎?” 小小对他充满了信任,立刻点头。 “你们几個把小小送回去——刘地你别想走,把钱交出来!” “你想抢劫嗎,這是我的钱!” “现在是我和狐狸的了,你有意见嗎!” “過河拆桥的家伙!哼,早知道不来帮你去跟女朋友约会多好!” “喂狐狸,你怎么让他们都走了,我的台词還沒說呢!” 這时那個男人呻吟一声,慢慢张开了眼睛。 林睿的衣柜中一個极不起眼的角落中,多了一张贴在那裡的照片,上面是小小的一家人,其中小小也呆在上面,快乐的笑着。 “小小,這张照片你可以随便看,可是等我妈妈开衣橱的时候,一定要藏起来知道嗎!” “嗯。”小小呆在那张照片旁边,這几天她哪裡都不肯去。“主人,他真得带回去了嗎?” “是啊,高高兴兴的带走了。” 那個男人醒来后,林睿冒充仙人的童子,给了他三十万,并且要他把小小的照片带回去,告诉他這样就可以帮正他们全家平安。那個男人那是真高兴啊,抱着那些钱和照片,看那样子就算腿断了都能飞着回家。 可是他一句都沒有问小小现在怎么样,沒有问她想家嗎?快乐嗎?恨過他们嗎? 他都沒有问。 幸好小小也沒有问什么。 也许对這個小丫头来說,這样就够了,她還沒有学会那些复杂的念头。 看着全家福的小小,看起来真得很幸福。 林睿摸摸她的头走了出去。 今天妈妈就要回来了,真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