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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故事之行路难(三)

作者:可蕊
张二狗从来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会成了一名道士。 对了,他现在的名字也不叫张二狗,而叫做“张义”,而他的哥哥张大狗,也改名叫作“张格”。据师父說,“格”是僵尸的顶级形态,那代表了师父对哥哥的期许。 现在的他一身道袍,正在道观的小院落中一边扫地,一边偷眼打量厢房。师父与大哥在裡面已经好半天了,還沒有出来。 “师叔……”一個中年道人从院门外走进来,向他行了個礼,“师祖在找师叔祖,請她過去一下。” 中年道人口中的师叔祖,指的就是张氏兄弟的师父,女道士南羽,而师祖则是這所道观的主持,门派的掌门人,玄机道长。 张二狗来到這裡才知道,自己的年纪不大,在這個道观中的辈份到是不小,除了玄机道人的几個徒弟,其他的道士见了他多半都要行礼,称上一声师叔。而看起来不過二十岁的师父,其实已经六七十岁,是個修炼有成的僵尸。 原来师父真的是個妖怪。 张二狗到现在,還不太敢相信宛若神仙的师父是個僵尸的事实。不過這也给了他更大的希望,师父身为僵尸可以修炼成今天這样,大哥应该也可以有這么一天吧,而且有了师父的指导,這样的日子应该越来越近了。 “师父和大哥……和师兄在裡面。”张二狗连忙回答对方的话,這些道士辈份虽然比自己低,可是不论是年龄還是本事可都远远大于自己,他丝毫不敢对他们摆长辈架子。 中年道人又向他行了個礼,才走向了厢房。 张二狗又低头开始扫地,他虽然也算是道门子弟子,可是一来对道法沒有天份,二来年龄已大,過了最佳的修炼时期,所以除了学几卷道经之外,最拿手的就是扫地、洗衣、种花种树,收拾打扫,服侍师父和哥哥,幸亏师父与师伯他们是分开居住的,只带着他们两兄弟另住在這個小院落中,不然凭着那一大群的晚辈,這些杂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作。 “师叔祖,师祖有請。” 中年道人的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打开了,南羽道长缓步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张大狗還盘膝静坐着。“我知道了,张义,好好守着你哥哥,不许他出去乱走!”吩咐過后,她随着中年道人扬长而去。 张二狗看着哥哥陷入了沉思,甚至忘记了挥动扫帚。 本来以为哥哥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他已经记得自己這個弟弟了,谁知道后来才发现,是自己高兴的太早。 张大狗在那次与妖狐们的争斗之后,就渐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這张二狗时不时地呲牙咧嘴,跃跃欲试的想要把這個人类当作食物。不過有南羽在一边压制,他沒有办法得逞而已。 张大狗对于南羽十分的恭敬。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尊师重教——原来的那個少年张大狗,因为生在农家,沒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对于有学问的人总是十分的羡慕与敬仰的,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遗忘了那种感情——而是因为僵尸对于同类之间的强弱之分是很注重的,法力低的僵尸,自然而然会畏惧并且服从法力高的那一方。张大狗感受到了南羽比他强大,所以他就接受了南羽可以管理他。 南羽带他们回来之后,并沒有像张二狗想得那样,马上就教导张大狗法术,而是让他每天跟张二狗一起读书识字,另外就是经常性的用自己的法力调节他体内的力量,說是要压制那颗内丹给他带来的副作用。 不管怎么說,来到师父身边的這段日子,是张氏兄弟自打父母去世之后,最幸福宁静的时光。 张二狗已经习惯了每天干些杂活之后,就跟着师父读书写字,跟哥哥聊天的悠闲日子,也习惯了张义這個名字。张格虽然還不认他是弟弟,但是已经认可了他“师弟”這個身份,在南羽的吩咐下,老老实实的和他相处,南羽要是不在,就会吩咐张格听从张义的安排,张格也总是能够听话。 张义放下扫帚走进屋裡,正好张格也站了起来,還是用那种双目发直的状态看人。 “哥,”张仪放下拿进来的食物——最近他发现,师父有意的不让张格接触血食,而是用一些丹药来代替他的三餐,张义知道哥哥对于吃有多么执著,所以就老是为他准备一些熟的肉食来安慰他的食欲,南羽倒是并不阻止他這么做。平时张格不太爱搭理张义,也只有张义给他拿来吃的东西的时候,张格才能边吃边安安静静地听他說一会话。 “哥,师父說你其实還记得以前的事情的,只不過因为那颗妖狐的内丹泰厉害了,才把你自己的意识给盖住了。要是我当时不那么多事,让季大哥拿走那颗内丹就好了,那么你也不用变成這個样子,他也不会死……” 张格狼吞虎咽,根本沒听进一個字去。 “又快要到春天了,不知道今年你的脑子能不能好起来,咱们已经很久沒有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了……” 张格還是在头也不抬的吃东西。 “你知道嗎,师父跟我說過,要帮你恢复原来的样子,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达到的……也许需要几年,也许需要几十年……我沒有什么慧根,根本就不是修炼的料子,很可能活不到那一天……到时候你要记得,帮我去看看……我那只相处了一夜的妻子……” 张格自然依旧是无动于衷。 张义早已经习惯了這种相处方式,又絮絮地說了许多過去的事情,看张格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收拾了碗盘走出去。 张格呆坐着。 這种不用自己猎食的日子,除了按照师父的吩咐修炼之外,他只会发呆。只是现在他的脑子中有了一种在扯着他的东西,使他的头脑中涨得生疼。 過了一会,张义又走进来给他倒水喝,张格忽然问:“二狗,爹娘的祭日,是在春天嗎?” 张义顿时整個人都愣在那裡,睁大眼睛盯着张格,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我记得,那個时候天很热,树上的知了一直在叫……”张格還是自顾自地說着,“那個时候,天很热,不是春天……” “哥,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张义猛地扑上来,张开双手抱住张格又蹦又跳,一直从屋子裡蹦到了院子裡。 张格還是一脸的茫然看着他:“……不是春天的……” 张义用力点头:“不是春天,不是春天……爹和娘都是在夏天来的时候過世的……哥,你终于想起来了……”說完抱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经過了這样的一次交谈之后,张格的脑子明显的清楚起来,很多過去的事情不经意之间也会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但是令张义有些失望的是,他依旧沒有完全想起自己就是他口中那個“二狗,我从厨房偷了块肉,你快吃了吧”、“今天上山打柴,看见這些果子长得真好,给你一半,给奶奶一半”的弟弟。不過张义很有信心,他认为哥哥已经开始好转,就意味着他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虽然不愿意打击张义,可是南羽還是三番五次的对他讲過,张格并不一定可以完全及其原本的事情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說,张格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张大狗,他只是张大狗因为過于牵念弟弟,在死去之后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一缕魂魄留在了尸体之中而产生的怪物。真正的张大狗此时此刻,恐怕早已进入了轮回,過上了全新的生活。 眼前這個张大狗,他脑子中能够记得的,恐怕只是以前的一些片断,一些对于真正大张大狗而言十分重要、记得十分清楚的片断。也就是說,他能不能记得起张义的事情,還要看张义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有多深。 张义对于這些话自然是不以为然。 哥哥一直在保护自己,就连死了都不放弃,怎么会忘了自己?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下了你,心事已了,說不定…… 张义不想听這些,即使這是师父說的,他也不想听。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的過去了,转眼之间,张氏兄弟在道观中已经住了五年。 這五年间,在他们兄弟身上曾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南羽有事出门不在观中,而张格的狂性忽然大发,不仅仅打伤了阻止他的张义,還在观中大闹了起来。他本身的实力就不俗,再加上南羽這些时日的教导,闻声而来的观中子弟一是居然拦不住他,直到惊动了掌门人玄机道长亲自出来察看。 玄机道长制住了张格之后,发现他已经收到了不小的伤害,竟然不仅沒有惩治他的胡作非为,反而拿了一颗他自己珍藏的妖怪内丹给张格吃了下去。這也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之间感情深厚,掌门人爱屋及乌,才会对南羽的徒弟這么宽容。 张义对這位掌门师伯感激不尽,因为张格在吞吃了那颗内丹之后,神志明显清醒了不少,說话也连贯了很多,甚至知道叫张义一声“师弟”了。 不過南羽的想法显然和张义不同,当她回来知道玄机给张格吃了妖怪内丹之后,他们师兄妹之间竟然产生了极大的争执。张义不知道他们争执的原因,可是他在门外焦急的徘徊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师父在和掌门师伯激烈的争论,争论的內容似乎是围绕着张格的。 過了一会,掌门师伯开门出来,回头說了一句:“师妹,你不要太過执著了,何必一定要他修成一個人类呢!妖怪就妖怪,有什么妨碍?” “我有自己的主意……”南羽在后面送他,嘴裡喃喃地說着。两個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不過這样的争执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从那之后,玄机再也沒有過问過张格的修炼,反而是经常把张义叫去,亲自指点他道术。 张义理解不了师长们争论得让自己的哥哥怎么修炼的問題,在他看来,只要各個头脑清醒了,本事大了,怎么修炼都行。在内心深处,张义還是比较赞同师伯一些的,不太明白哥哥明明就是個僵尸,师父为什么一定要他按照人类的方法修炼。 五年的时光转眼過去,在這期间,大约真的是修炼的方法有問題的缘故,张格的法力进步不大,那两颗加起来超過一千年的内丹的力量,他吸收了還不到六分之一。不過好的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再糊涂,虽然处事還是很木讷老实,不知变通,可是那是他的性格使然,与他的脑子沒有什么关系了。 最近开始,南羽有时候会带着张格出门降妖除魔,不過张格每次回来之后都垂头丧气的,他悄悄跟张义說,他自己出门之后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师父,不仅仅斩妖除魔的时候不敢动手,而且就算是一路的行程上,也是要师父处处照顾,自己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张格自幼就不算聪明,变成僵尸之后本事是增长了,可是并沒有让他的头脑更敏捷一些。 南羽是個多才多艺的人,她不仅仅法力高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所以也就希望能够教导给自己的徒弟们更多的东西。张义虽然沒有修炼道术的天分,可是他学起别的东西来一点就透,還能举一反三,這几年下来,不說是满腹经纶,也能称得上是学识渊博了。张格恰恰相反,平时学习道术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读书识字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简直像登天一样的难。光是要认全师父教的那些文字,已经是白天背了晚上再让张义帮他补课了,更别說呢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更本就应付不来。 张格对南羽十分的崇拜,那种崇拜已经远远超出了弟子对老师的崇敬之情。其中虽然也掺杂着作为低级的僵尸对于高等僵尸的慑服之情,但是更多的還是感激和敬重。尤其是师父那许多的本事才艺,张格越是学不会,就越是觉得师父犹如天人一般,对自己的天资愚笨也就特别的懊恼,今天跟着师父从外地回来,又在跟张义絮叨着這些事情。 张义坐着笑听着。 這些年来,张格虽然還是沒有正式的承认自己這個弟弟,可是两人作为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张格有什么心事都愿意跟张义說,他相信张义比自己聪明,所以总央求着张义帮他拿主意。 张义知道,张格至今不承认自己這個弟弟,其实是因为季野草的死,有個心结解不开,反正看到哥哥恢复了正常,人也精神了很多,张义也就沒有别的要求了。 “你說我怎么会這么笨呢,师父在那裡高兴的吟诗,我却根本就听不懂她再說什么,真是坏了师父的兴致啊……” “师父和那個妖怪斗法的时候,我整個人都吓呆了——你不知道,那個妖怪吃了很多人啊,骨头都堆在洞裡,白森森的骨头,黑洞洞的眼洞就好像在看着我……我真的吓坏了,结果都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支付那個妖怪的!” 哥哥大概想不到,只差一点,他自己就要变成那种在山东中堆满了白骨的妖怪了吧? 想到這些,张义不禁地笑得更灿烂了。 “你還笑,你還笑!倒是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能变聪明起来啊!”张格点着他的额头抱怨。 张义干脆笑出声来:“哥,你叫我帮你想办法,你到帮帮我才是真的。我学了五年,一個符咒都画不出来,别說其他什么法术、剑法了。师父出门都是带着你,我一次都沒出去過呢,你還来抱怨……” 他這么一說,张格果然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心一意的为张义打算起来:“要不然,下次师父要带我出门的时候,咱们一起跟师父說……” 他们两兄弟正在屋裡說话,一张符纸从窗口飞了进来,上面是南羽写的几個字:来一下。见师父召唤,两兄弟急忙站起来走出门去。 南羽正坐在屋裡,见他们进来,只是淡淡地說:“這裡有一封信,你们帮我送去——你们俩兄弟一起去罢,早去早回。” 送信? 张格接過信件一看,上面的地址却是远在千裡之外:“师父,這是……” “给一個老朋友的信件罢了,你们两個一起去,就当作游山玩水,也让义儿出门见识见识。”南羽露出微笑。 正在商量着怎么能让师父同意两兄弟一起出门,沒想到师父就安排了這么一件事下来。只是师父不去,只有兄弟二人去嗎?想到這裡张格略微的有些畏缩。 “只是送封信而已,又不是要你们去和什么人争斗。格儿,你出门的次数多些,好好照顾你弟弟,去准备行李罢。” 张格和张义一起退出来,相视笑了起来。 张义自从来到道观,就再也沒有离开過一步,五年了,說他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那是假的。所以很兴奋的准备着出门要带的东西,什么吃得穿的鞋子雨伞的带了一大堆,倒是张格跟着南羽出過几趟门,对于出去沒有那么热切,但是能和张义一起出门,而且這次又沒有什么争斗等着他,叫他心裡非常高兴。 两兄弟前脚一走,南羽后脚便跟了出去。 张氏兄弟走了日夜兼程的半個月,才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這次出门本来就沒有什么事情,南羽要他们送得更不是什么急件。按照张义的打算,是想要趁机跟哥哥在外面一路游玩一番,可是张格却坚决不同意,有师父的任务在身怎么還能想着玩?自然是要先把信送到了再說。他也不管信急与不急,拉着张义紧赶慢赶得走。 张义看着眼前的山林,心裡忽然生出了說不出的感觉——师父要他们来送信的地方,竟然是這裡嗎?难道這位收信人胡先生,就是…… 张格沒有他那么多的想头,带着一点兴奋說:“可算是到了,师弟,呆会见了师父的朋友還是你来开口,我笨嘴笨舌的,别說出让人笑话的话来,丢了师父的面子。” 张义张张嘴,什么也沒有說。 山中树木茂盛,无路可行,所以两兄弟走得很慢。张义低着头边走边寻思,师父为什么忽然要自己和哥哥到這裡来?难道师父有什么深意?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山中景色,张义的心情越来越复杂,许多的往事涌上心头来。侧眼看看张格,却若无其事的走着,看起来对于這裡的景象是毫无印象了。 张格知道张义的身手不好,抢着走在前面,不时地把当路的树枝、藤蔓扭断让张义通過。 哥哥虽然想不起来自己這個弟弟,可是能像现在這样师兄弟相称,相亲相爱,不也很好嗎。张义沉浸在回忆之中,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从前,就在這片山林中,兄弟俩人相依为命,打猎为生……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一阵歌声从林中传出来,唱歌的人虽然不成强调,但是那种悠然高兴的情绪還是听得出来的。听到唱歌的人距离這边不远,张义就想要過去看看,可是张格除了师父的吩咐对别的事情沒兴趣,在旁边催着他快点走。 两兄弟走远之后,那個唱着歌的人也走到了這边,他拨开树丛看看,自言自语:“刚才明明听见有人說话来着……”四下看看沒看到人影,便又唱着歌继续他的路程。今天师父忽然要他去给自己的前生扫墓,虽然這個吩咐有些奇怪,可是能够逃避半天的修炼,他還是很高兴的。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山上跑来许多小白兔……”這個男子的歌声又在林子中回荡起来,只是张氏兄弟已经走得远了,无从听见。 胡家的族长還是那样一副慈祥的面孔,五年的时光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也许对与妖怪来說,五年本来就不是一段足以令他们发生改变的岁月。对于张氏兄弟的到来,胡家的人都显得不冷不淡的,就连那位老族长也沒說什么多余的话,接到信就让他们离开,连留客的客套都沒有。這使得本来想要询问点什么的张义什么說都沒有机会說出口。 胡家不留他们住下,却說族长回信要他们带回去,又說族长這几天心情不好,无心提笔,要他们登上几天再来拿回信。 张氏兄弟走出胡家大门,看看周围的茫茫山林,一时呆在那裡。 张格小声咕哝:“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要是咱们观中哪個敢這样,早叫掌门师伯教训一顿板子了!” 张义张张嘴,沒說出什么来。他沒有办法对看起来一无所知的哥哥說,胡家的人這种态度,很有可能是因为张格以前做的那些事的缘故。 不知道十七郎怎么样了?他的伤势那么重,尤其是那只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痊愈?十九郎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還有…… 当年南羽在收下他们兄弟之后,马上就把他们带走了,张义甚至沒来得及为季野草收敛,不知道那些狐狸精们会不会好好的埋葬季大哥?万一他们……想到狐狸与兔子的正常关系,张义冒出了一身冷汗。這是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亏欠季野草太多了。季野草一直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自己却只是顾着自己的亲哥哥,就来季野草为了自己而死之后,自己竟然和哥哥這么一走了之,连他的后事都沒有为他操办…… 不行,我要去问问胡家的人! 這样想着,张义转身又去敲胡家的门。 张格连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啊!我不過是随口說說,你别真的去为這些事得罪师父的朋友啊!会让人家說师父教导无方的!” 张义回头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嗫嚅了半晌,终究沒有把当年的事情說出来。哥哥已经不记得了,和他說這些有什么用?也只能让他后悔伤心而已。算了……還是自己再想别的办法打听吧。 两兄弟离开胡家不久,胡家大门就重新打开了,一個少年跳出门槛看着他们的去向,撇着嘴說:“哼,沒义气的家伙,连问都沒问我們一句。季老兔子知道一定哭死。” “是小师叔!季老兔子?你也真敢叫,回头让父亲听见,又是一顿板子!”另一個少年慢悠悠地走出大门,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 “反正季老……小师叔脾气那么好,他不会生气的。”先前那個少年一点也不当作一回事,反而兴冲冲地问:“咱们是不是也好动手了?” 后面出来的少年似乎沒有听到他的话,两眼看着张氏兄弟远去的方向,看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从胡家出来,张氏兄弟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住宿的問題。依照张格的意见,自然是要到最近的村镇上去借宿几晚,等着胡家的回信。可是一提到附近的村镇,张义不由得就有些心虚,想到曹家父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一走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来他们一定早就把自己忘了,万一曹二姐已经另嫁,到了那個村子再遇上了,不知道会有多么尴尬。 想到当年,自己正是为了不让哥哥变成一個吃人的妖怪才离开了新婚的妻子和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庭,现在,哥哥已经基本恢复了人性,可自己曾经已经拥有了的那個温暖的小家,却是永远失去了。這虽然是自己甘愿的付出的代价,可是一旦想到那双红红的龙凤烛,想到灯下那张殷殷的面容,他的心裡就十分得难受。 “我在林子裡凑合几天是沒有問題,师弟你恐怕不行的。”张格在一边絮叨着,“其实师父给的银子還有剩,咱们尽可以去住客栈的。” 张义冲他笑笑說:“我倒是知道有各地方能住人。” 张格由他带着在山林中走了一阵子,果然远远看见一片林间的空地上,有一座七歪八斜的木屋立在那裡。“师弟,你该不会是跟掌门师伯学会了卜算吧?怎么就知道這裡有座房子?”张格摇摇那座木屋的门,见還算结识,于是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去。 這裡最初是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猎人留下的小木屋的,后来,那座木屋毁在了张格的手中。现在的這一座,是张义后来央求季野草帮他盖起来的,本来只是为了留下一记忆,从来也沒有想過還有和哥哥一起住进来的一天。 张格不知道张义這些念头,他在屋子裡转了一圈,看到到处是灰尘、漏雨的水渍、动物的粪便,便自己找来一把柴草,开始收拾起来。张义连忙跟在后面给他帮手。 当年也是這样,两兄弟草草收拾了這间小木屋住了下来。不同的是上次是天寒地冻,走投无路,這一次却是悠悠闲闲的准备几天小住。那时的张大狗虽然头脑不清,却是一心一意的护着弟弟,這次张格头脑清晰,学道有成,却只认自己的同胞兄弟是师弟。 张义胡思乱想着。一会是幼年时的种种悲苦经历,一会是季野草、胡家兄弟等人的影像,在脑海中七上八下的折腾着。 “师弟,你看看這样行不?”张格是個极为谦恭的人,不仅沒有一点师兄架子,而且事事都会先跟他认为比自己聪明的多的张义商量。张义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把整個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跟张义商量把当作床用的干草铺在什么地方。 “這裡……”张义伸手一指。 以前他们兄弟俩的那张木床就是摆在那裡的,离着窗口很近,春天的时候,张义就会在窗前种一些野菜,从窗口看着它们生长,捉摸着那一天可以拔来吃掉。有的时候张义会把多余的兽肉挂在门外晾晒,生怕被野兽偷走,一夜也要看上几次…… “那個时候,哥哥总喜歡打些狼回来……其实狼肉不怎么好吃……”张义喃喃自语。 “你說什么?吃狼肉嗎?”张格从窗户外面伸进头问,“狼肉怕是不好吃,我到周围看看有沒有野兔山鸡之类,你先去捡些柴火吧。”說着拍拍手上的灰土向林中走去。 森林之中掉落的干枯树枝很多,张义不一会就捡了一堆,用一根藤條捆好拖回来。以前哥哥去打猎之后,這就是他最常做的工作之一,现在身体长高长壮了,又习练了武艺,更是干的轻而易举。只是把柴拖回来之后才开始诧异,哥哥怎么還沒有回来?以张格现在的身手,去打只野兔山鸡之类的,需要這么久嗎? 张义信中开始焦急的时候,远处的山林中忽然一阵骚动,远远就看见无数的林中飞鸟惊起,发出嘈杂的鸣叫。张义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哥哥在那边吧?想到這裡扔下手中的柴草,抽出宝剑就像向那边跑去。 张格在木屋附近转了几圈,只看到一些味道不好的小野兽,既然不合口味,他也不打算进行无端的杀戮,于是向着林中走去,当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只肥大的野兔,正准备上前一把抓過来的时候,林子中忽然射出一只长箭,差一点把他的手和兔子一齐钉在地上。张格抬起头去看,见一個背着弓箭的人类正从灌木丛中出来,冲他吆喝一声:“喂,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跟大爷抢猎物。” 原来是個猎人。 這山中什么野味沒有,张格当然也不会跟一個猎人去抢一只兔子,见那個人已经把兔子连同穿在上面的箭一起把在了手中,他就转身要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了,人家是以打猎来养家糊口,自己不過是想弄一只野味替代一下吃厌了的干粮而已,怎么能去跟人家争。张格的性格中不仅仅有原来的张大狗的憨厚,而且更是牢牢的把师父教导的容忍之道记在心裡,所以虽然這只兔子明明就是他先看到的,他也不打算和這個口中不干不净的人类做什么争执。 看到张格要走,那個猎人反而吆喝起来:“站住,想這么就走不成!” 张格回头茫然地看着他,猎物都让给他了,還要怎么样? “看你這個小道士一身光鲜,一定是骗了施主们不少的银子吧!我平生就很的就是你们這种一不耕田二不打猎,专门靠着一张嘴骗钱的和尚道士了!给我把你身上的钱财统统交出来,不然的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张格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這個猎人看自己外表的年龄不大,身子又看起来单薄,一個人走在深山老林中,穿着這一身鲜亮的新道袍,于是动了贪念,想要抢劫自己的财物。张格怎么会把這样一個人类放在眼中,可是他平时对别人谦让惯了,遇到這样的人也沒有和对方计较,不等对方作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就几個腾跃消失在密林深处,等到那個猎人张弓搭箭,他早已离开很远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张格在心裡嘟哝着,继续搜寻猎物。 今天還真是奇怪,平时山中乱跑的野味竟然一只都看不见,倒是狗熊豹子之类的猛兽看到了几只,可是這些不好吃啊。张格自己几天不吃不喝是沒什么大碍的,可是师弟张义已经吃了一路的干粮,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有了闲暇,再让他啃那些干粮有点說不過去,出门的时候师父嘱咐要自己好好照顾师弟的。 张格又转了几圈,心中盘算着实在不行弄头野猪回去算了。正在這個时候,却又听见一声怒吼:“小白脸,你往哪裡走!”随着這個声音,一道电光就向着张格打了過来。张格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电光打在他身后的树上,顿时把拳头粗细的树木拦腰打断。张格看得一咧嘴:這一下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可够受的。 从树后蹦出来的,是一個黑瘦汉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张格扑上来,口中還在叫:“你這個勾引有夫之妇的畜生,看我怎么教训你!” 张格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向对方询问,可是对方一副不打算好好說话的架势,把刀挥舞的车轮一样就過来了,他总要先保命要紧。张格一挥衣袖,道袍的袖子与刀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南羽才貌双全,她的武艺法术施展出来都显得飘逸俊美,张格一心一意的要模仿师父,所以学了不少南羽的招式,只是由他施展出来,未免不伦不类,一点也沒有南羽舒袖御敌,进退自如的洒脱出尘。 张格舞动袍袖虽然沒有南羽那么赏心悦目,但是他的力气可是要比南羽用的大的多,用法术变得坚硬似铁的袍袖舞起来,一点也不逊于刀剑。张格這几年的工夫倒是沒有白下,几招之间就把那個汉子的刀击飞了出去。“這位先生,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兵器脱手,张格也就很有分寸的停止了攻击,這样问,他实在是被打得莫名其妙的。 那個汉子见打不過张格,竟然扬手就是一道雷光向张格打過来,口中還在喊着:“淫贼,我跟你拼了!” 张格真的从来沒有想過自己会和淫贼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他是個僵尸,虽然并不是說僵尸就不能做淫贼,可是他成为僵尸的时候,還是個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就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后来做了僵尸,更不可能在对女性产生什么绮念,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扣上淫贼這样离奇的称呼。 “這位先生,你仔细看了,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勾引你的妻子?”张格一边躲闪一边辩解。他知道自己的法力远在這個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汉子之上,可是却不愿意出手伤他,只是希望对方赶紧弄清楚自己不是那個奸夫,双方就此罢手。 “你当然不认得我,你认得的是那個贱货!”汉子手下的攻击又加了几分。 张格大喊冤枉:“我也不认识啊!不然你叫她来当面对质!” 那個汉子更加愤怒:“你還相当着我的面跟她勾搭!” 张格发现,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是說也說不清楚的。 张格化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個汉子打跑,自己喘着粗气站了半天,摇头叹息,觉得今天真是不利出行的日子。不管這些了,猎物,猎物,师弟還在饿着等吃的呢。张格憨厚的性格倒是可以令他很快的忘掉刚才的不快,再次投入到寻找猎物的行动中。這一次张格已经不再限定目标,就是要找野兔山鸡了,而是准备看见什么就打晕了扛回去吃掉,省得再旁生枝节。可是沒想到,今天的不利出行已经严重到了這样的地步,沒走出几步,就又有麻烦向他靠了上来。 当张格在打猎的途中又遇到了什么报杀父之仇的妖怪、捉拿僵尸的道士、丢了传家之宝的和尚……等等不问情由就向他出手的麻烦之后,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再怎么說這裡也是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有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找上自己? 张格的脑子虽然慢些,可是也不是笨蛋,发觉不对劲之后,立刻不管什么打猎的問題了,就算看见野兔从自己面前跑去也不加理睬,匆匆的往回赶去。他担心一個人留在木屋中的张义会不会也遇到了這样奇怪的事情,张义沒学会多少道术武功,要是和自己一样遇见這么多气势汹汹的挑衅者,他一定应付不了的。 张格恨不能想要飞回那座小木屋去,可是就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不等他走出多远,两個少年一前一后的从树林中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正面的那個少年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可是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還留着一條很大的伤疤,令人看了不尤深觉惋惜。身后的那個少年则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两個酒窝就算不笑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可以想象他平时一定是個爱笑的人,只是现在却是一脸冷酷的看着张格。 “你们是什么人!”张格也算是跟着南羽闯荡過江湖的人,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躲在师父的身后,可是看得多了,也知道這两個人来者不善。 “张大狗,你以为装作什么都忘了的样子,就可以躲過我們兄弟嗎!”独眼少年冷冷得說。 张格茫然。 张大狗這個名字,以前张义经常在他的面前唠叨,不過近来已经說得很少了。根据张义的說法,那就是他拜师之前的名字,他很为自己這個粗俗的名字感到羞愧,师父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要這样名字的弟子呢,难怪要给自己改名。张格,還是這個名字好,他喜歡师父给他起的名字。可是张大狗這個名字除了张义,应该沒有人知道才对,這两個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些无理纠缠之辈,都是你们一伙的吧!”张格老实是老实,可是還不是很笨。 那两個少年冷笑着,似乎根本不打算跟他多說话,张格问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各拿刀剑向张格扑了過来。 张格脾气再好,到着這個时候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先是在胡家吃了闭门羹,然后是在山裡接二连三的遇到挑衅者,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向他二话不說的就下杀手,现在這两個狐狸精又跑出来,說是什么要向自己报复——他们胡家就是這样对待客人的嗎? 张格有些吃力的应付着這两個狐狸精,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下心中越来越觉得,他们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们的长辈不是师父的好朋友嗎?怎么会攻击来为师父送信的自己?难道是他们的长辈授意的?难道……想到了之前胡家人接信时的表现,张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也许是师父和胡家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所以胡家想要趁着师父不知道,报复在他们是兄弟身上? 张格早就听很多师兄弟(师伯的徒弟)们說起過,大部分妖怪都是善变凶恶的,早上還跟你称兄道弟,晚上說不定就要咬你一口——张格自己是很少想到自己僵尸這個妖怪身份的,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僵尸,那也是人变成的,跟人类沒有区别,跟那些妖怪当然不一样。在师父的教导下自己就是一個变得有些奇怪了的人类而已,所以无从了解那些妖怪们的想法。跟师父出门几次,也曾经见识過妖怪们的残忍嗜血,张格就更加理所当然的不会把自己和那些怪物归于一谈了。 這些妖怪蓄意药害自己的话,一定也不会放過师弟……不,說不定他们還想要害师父也說不定? 想到這些,张格的心思乱了,手中的招式也就开始散乱,法术的准头也七歪八斜的,被两個狐狸精逼得步步后退。 “哥,你說去收拾那個小道士的那边怎么样了?怎么半天都沒有听到动静啊?”打斗之间,那個年少一些的狐狸精忽然对另外一個问。 “收拾一個小道士用得着花什么功夫?”另外一個狐狸精用鼻子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說,“我看他们是早就得手了,咱们最好手底下快一点,免得回去被他们取笑!” 說话间,两個狐狸精的攻势更加猛烈了起来。 听他们的言下之意,他们的同类已经去对付师弟了嗎?师弟不论法术還是误工都糟的可以,怎么可能是這些妖怪的对手,该不会已经……已经…… 想到张义那四不象的身手,张格心中一片冰冷。要是真的有另外一批妖怪去对付师弟,這個时候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临行之前的时候,师父一再叮嘱,要自己這個作师兄的好好照顾沒有出過门的师弟,要是师弟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嘱托! 一再用忍让两個字告诫自己的张格忽然感到,自己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挣裂了一般…… 张义在林中连窜带跳的前进,他心中焦急,恨不能一下子就赶到哥哥身边,所以根本顾不上那些荆棘藤蔓的阻拦,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被扯出了许多口子,手上、脸上也多了许多的划伤。他向前奔跑期间,那边的树林中的骚动似乎越来越大,除了各种飞鸟,很多大大小小的林中动物也受到了惊吓,仓皇的奔逃,就连呼啸而来的猛虎都对這個人类不加理睬的擦身而去,显然是受到的惊吓已经令它连捕食的欲望都沒有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义的心中一团的慌乱,凭着胡家在這山中的地位,自他们俩兄弟是胡家的客人——即使并不受他们欢迎,可是师父和胡家的族长毕竟是老朋友了,哥哥沒有道理会在這裡受到袭击啊?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胡家的人還沒有忘掉那份仇恨? 想到這些,张义心中开始埋怨师父:为什么偏偏要派哥哥到這裡来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和胡家之间的那些陈年旧债。 张义一边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边向前赶,走到一处山脚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一個男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问:“請问你就是难道长的高徒张义嗎?” 张义先是一惊,准备抵抗有可能袭来的攻势,可是接着,就被眼前出现的這张脸惊呆了,愣在那裡一动不能动。 也许张格的内心中一直隐藏着作为僵尸的暴虐,也许是在他作为张大狗存在的时候,面对世间的种种不公,那個外表憨厚老实的少年心中,已经隐藏了愤怒和反抗的欲望,只是那個时候的少年张大狗,沒有能够反抗的力量,而等他有了力量之后,南羽的敦敦教导又使他性格中狂暴的一面更深的隐藏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只是一個变异了的人类,既然是人类,妖怪的暴虐与他就毫无关系。他是师父的徒弟,就应该一举一动都按照师父的标准要求自己,那些隐隐的疯狂的念头,就应该藏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去。 张格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指爪如此的锋利,也不知道自己看到血之后,会感到兴奋而不是恐惧。 是啊,自己本来就是日日在饮血的,只不過那些血液是师父或者师伯、诸位师兄们降妖之后带回来的,装在竹筒中,自己当作一日三餐来食用。从来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动手去获得這些食物的。 不,這样不对,师父不允许自己伤人,更何况他们還是师父朋友的子孙。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可以随意的伤害自己?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如果自己沒有法术榜身,现在不早就被他们杀了,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了嗎? 想到這些狐狸精的卑鄙手段,想到生死不明的师弟张义,张格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個狐狸少年眼看着眼前的那個道装少年仰天长啸,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整個人都在膨胀着、四肢伸展着,浑身上下生出了一层白色的茸毛,眼睛也从黑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怪物,你终于還是露出本来面目了!”年轻些的狐狸少年代些许兴奋的喊。 “闭嘴!”他的哥哥马上斥责他,“他就快要发狂了,在這么下去咱们就应付不了了,看准机会准备溜走,剩下的事情交给爷爷他们处理。” “可是我還沒有报了当年他伤我的仇呢。”年少的狐狸精有些不甘心。 “你有哪個本事嗎?他的法力可是在你之上。” 两個少年斗口之间,张格已经渐渐失去了听他们說话的兴致,现在他最想的,就是把他们两個撕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吃下去,对,要把他们的血吸干净,然后吃掉…… 张格双眼冒着凶光,见两個狐狸少年有逃走的迹象,便狂呼乱吼着步步紧逼上去。 张义看着眼前這個拦住自己的青年,嘴唇战抖着,便天才好不容易吐出了三個字:“季……” “客气客气……你是南道长得高徒,叫我一声野草就行了,我应该尊称你为师兄才对……”季野草似乎一点也不因为看见张义而激动,开口反而极为客气。 听到他生疏的称呼,张义急切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季大哥,我是张二狗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听到张二狗這個名字,季野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马上就觉得自己举动太沒有礼貌,连声的道歉:“失礼了,失礼了……我,我可不是觉得你的名字好笑啊……其实你的名字,啊,我是說……” 张义无暇顾及他那结结巴巴,越描越黑的解释。看着季野草目光中的诚恳和疏远,张义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为什么?季大哥怎么会沒有死?他为什么不认得自己了? “那個……师父還在等着呢,我們這就走吧?”季野草解释了半天,看张义沒有真的生气,便向他建议。 张义到现在還沒有明白過来季野草說的师父是谁,以前季野草都是独自修炼,沒听說他曾经拜過师啊?“季大哥,令师是……” “家师姓胡,跟南道长是好朋友——你這次不是来帮南道长给我师父送信的嗎?”他既然认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师父是谁?季野草对于张义的問題感到有些奇怪。 胡老爷子?张义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他救了季野草,還收了季野草作徒弟,那個胡族族长的本领很是高强,虽然张义明明白白看着季野草在自己的怀中断了气,可是到了现在他還是宁愿相信,一定是当时季大哥并沒有真的死掉,自己太粗心了沒有发现,胡家的族长却发现了,并且救了季大哥。 张义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之前对于胡家人的一丝不满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拉着季野草的手问:“季大哥,這几年你過得怎么样?我一直在牵挂着你。” “我很好啊……”虽然觉得张义奇怪,可是张义语调中的真诚季野草還是听得出来的,“除了练功就是读书识字,吃吃睡睡,日子很逍遥——真沒想到我一只小野兔,会有這样的奇遇。要不是遇到师父,我肯定早被野狼吃掉了(其实他是想說被狐狸吃掉了,可是师父一家都是狐狸,這么說好像很无理),那裡敢想成为妖怪……” 不对,季大哥成为妖怪,是因为他的哥哥季野树的帮助扶持,和胡家什么关系都沒有。张义诧异地看着季野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這么說。 “虽然修炼成妖五年,可是师父說我的进步是很大的……”季野草继续說。 什么? 张义张大了嘴。 五年,他說他成为妖怪只有五年? 张义虽然不是妖怪,可是在南羽的门下学习,他对于妖怪的知识是很丰富的。要是父母都是妖怪,小孩子出生之后就是妖体,天资差些的需要修炼几年,天资好的,几乎是出生的同时就有变化人类的能力。 可是自己修炼的妖怪,就沒有這样的幸运了。 一般的鸟兽草木,感受天地灵气开始修行,至少也要八十到一百年的時間才能变化成人,天资不够或者运气不好了,三四百年還不能变化的都有,而不能变化成人,就意味着不能进行更高一层的修炼,所以变化成人形就是要怪们早期修炼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课题。 季野草变化成人,用了一百年時間,這使他自己亲口告诉過张义的,为什么现在在他口中成了五年?五年成就一個妖怪?這可能嗎? “季大哥,你是說你自己只用了五年,就修成了人形?”张义试探着问。在他心目中,已经开始认为是胡家的人做了什么手脚,影响了季野草的记忆了。 季野草呵呵一笑:“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听师父說,我的前世本来是一只野兔精,因为意外身亡了。师父和我的前世有過一面之缘,所以施展法术拘住了我的灵魂,沒有让我按照正常的渠道转生,而是帮助我重新投胎作了一只兔子。然后师父把我从野兔窝中抱走,把我前生修炼出来的内丹又给我吃了下去。在师父的帮助下我闭关三年,出来之后就是现在的样子了——师父說我和前生一模一样,不過說真的,前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张义一把抱住季野草放声大哭:“季大哥,你真的是季大哥啊……我真的对不起你……” 季野草被他哭得莫名其妙,讪讪地问:“张师兄,你,你是我前世认识的朋友吧?” 张义拉着他不放,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過去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季野草也曾经向他的师父胡老头问起過自己前生的事情,不過胡老头总是不愿告诉他。季野草不是個会刨根问底的人,所以慢慢的也就把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听张义說起来,虽然沒有什么惊涛骇浪的传奇,也算得上是大悲大喜的一生,季野草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心中半点也沒有和自己联系到一块去,就好像在听一個新鲜的故事一样。 讲到了季野草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张义忍不住再度大哭,在旁边的季野草反而好声安慰着他,說一些“节哀顺便”的客套话。 张义哭了一阵子,看着季野草的表情,忽然心中有所觉悟:眼前這個野兔精,虽然他也叫做季野草,虽然他服用了季野草的内丹,他的灵魂是季野草的魂魄转世,可是毕竟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对于他而言,一死百了,前生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的今生是胡家族长的关门弟子,在這片山林中地位崇高,受人尊重。而他的未来在那样的名师指点,在那样有来头的大家族的庇护下,也必然是一片光明。他和自己的季大哥,那個自己在山林底层挣扎修炼,能够和胡家的人說上一句话都兴奋好半天的季野草已经截然不同。 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 原来的季野草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要得到名师指点,真真正正的进行修炼。還想要不再做一個谁都可以蔑视的野兔精,在山林中受到大家的敬重。 而现在,這些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张义看着季野草的面容,再次张开双臂种种拥抱了他一下。他知道自己和季野草的缘分已尽,也不再說那些前尘往事,而是问:“季大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嗎?” 终于說到正事了,季野草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师父叫我带你回去呢。” “胡老前辈找我有事嗎?我哥哥去打猎去了,要不要一起叫上他?” “不用了,师父只让我叫你一個。好像是派了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找你哥哥了。” 十七郎和十九郎?那两個少年灿烂的笑容立刻出现在张义的脑海中。本来张义是想要趁着来送信的机会好好找這两個老朋友叙旧的,可是在胡家受到的冷淡使得他沒有办法开口再去找胡家其他人——說不定還是会吃到一次闭门羹。现在听到他们的名字跟到很是亲切,连忙问:“十七郎和十九郎好嗎?我很久沒有见他们,很是牵挂。” “那两個小家伙還有什么不好,整天惹是生非的,气的师父恨不能把他们关起来十年八年不让出来!”季野草现在的身份是两個狐狸少年的师叔,說话的口气自然不同,口其中尽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想通了的张义沒有再去感叹這种变化,他兴冲冲地问:“他们去找我哥哥了?”当年南羽在紧要关头出面为他们兄弟化解危难,并且收下两個人作徒弟,其实都是這两個狐狸少年苦苦哀求的结果,张义心中不知道对他们多么感激,现在他们两個竟然不来找自己,而是先跑去找哥哥,真不知道又有什么调皮捣蛋的念头了。 “师父命令他们去教训那只僵尸。” 季野草神色自若的话语,对于张义来說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一呆,茫然地问:“季大哥,你,你說什么?”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吧? “师父命令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教训那個僵尸了。”季野草又重复了一次。 张义正個人都愣在那裡,好半天才喊:“那是我哥哥啊!他们怎么還是這么胡闹!”胡十七和胡十九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還跟小时候一样這么爱闹事。 “他们知道那是你的师兄啊,可是這是我师父和南道长的安排呢。”季野草還是沒有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把自己知道得都告诉了张义。 “我师父让他们去打我哥哥?這不可能!你在骗我!”张义一把抓住季野草的衣服大声吼。 “可是南道长真得這么說的啊。”季野草也不生气,還是笑嘻嘻地說。 “我师父怎么会這么說?怎么会這么說……”张义现在心裡乱成了一团,难道是师父不要他们兄弟了?不可能的,师父不要他们了,会简洁的把他们逐出师门,她不是那种会对自己的徒弟玩弄阴谋的人。那是怎么回事?师父为什么要這么做?对了,一定是胡家的人搞得鬼,“我要回去问问师父,我现在就去!” “你要去哪裡啊?南道长就在我們家裡。”季野草对拔腿要走的张义說。 這一下张义更加摸不着头脑,几乎是拖着季野草往胡家跑去。 南羽果然坐在厅上,正在和胡老头悠闲的品茶。 张义一步冲进来,连应有的礼节都忘记了,大声喊:“师父,你为什么要找人袭击我大哥!为什么!” 南羽太有看着他苦笑摇头,這個张义从来不是一個好徒弟,应该說,他只是为了要和他的哥哥在一起,才会拜自己为师的。要是有一天,张格不再是自己的徒弟了,這個张义也会毫不犹豫得跟着他的哥哥走。他的心裡只有哥哥,沒有什么师父。不過张格确实不错,几年下来,南羽越来越喜歡他,可是今天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上天既然能够保佑张格走到了今天,但愿也能保佑他挺過這一关。眼见张格握着拳头,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南羽心想,看来关键,還是要落在他這個弟弟身上啊。 “义儿,你知不知道格儿为什么一直想不起你是他弟弟這件事?” 张义听得一愣:“不是因为他作僵尸太久,脑子有点毛病了嗎?” “你自己心裡明白不是因为那個,而是因为,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本性。应该說是,他一直在用它作为人的本性,在压抑作为僵尸的本性。”南羽微微皱着眉头,显得很是忧虑。 “哪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师父您不也……”张义嗫嚅着說。南羽本人也是個僵尸,她也一直在压抑着作为妖怪的本性,可是不也做得很好,活得很好嗎?为什么哥哥這样做就担心。 南羽知道张义在想什么,這個孩子只要他哥哥好好的,就恨不能得一切保持现状,拒绝去想未来的事情。“义儿,我的情况和你哥哥不同,我从来沒有否认過自己是個吃人的僵尸,而且我曾经……今天先不說我,你知道嗎。格儿的精神快要到打极限了。他越是压抑自己,将来会产生的反弹就越大。现在不必出他的本性,让他自己找到克制的办法,将来有一天,很可能他会作出令他自己终身后悔的事情来。” “所以师父你就……” “我也曾经试過带着他去降妖除魔,谁知到他……唉……” 张格只要看见那些妖魔做下的恶行,就会呈现一种快要昏倒的模样,不知道是他真得害怕,還是在心中逃避他自己也可能造成這样的惨象的事实。這個样子,根本不可能让他上前对敌。南羽也是沒有别的办法,才是用今天這种下策。 “义儿,你去吧,你哥哥最后能不能闯過這一关,還是要靠你。” 不等南羽說完,张义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僵尸在森林中吼叫着,暴跳如雷,因为他的敌人忽然不见了——胡十七和胡十九早有准备,看到他开始发狂,自然是早早就溜之大吉。现在只剩下僵尸自己在山林中漫无目的的找寻着攻击目标。他的心中有些迷乱,觉得自己似乎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是记得自己要把刚才招惹自己的两個少年撕碎,对,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僵尸开始沿着两個少年留下的气味追踪,又游荡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明明已经会飞行了,为什么還要走着去追赶敌人呢? 自己什么时候会飞的? 当僵尸摇摇晃晃的飞在空中的时候,心裡又冒出這样的念头。 “他果然已经会飞了,可是平时我要教他飞行的时候,他总是躲着不学。”南羽轻声对身边的张义說,“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会飞的僵尸太危险了吧。” “师父,他要飞走了!” “沒关系,他现在還掌握不了飞行的技巧,不用多久就会下来了。” 张格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的避免他变成嗜血的僵尸的那一刻,就连学习法术的时候,他都会专门对着非攻击性的法术用功,而越是威力强大的法术,他越是会放弃修炼,声称自己学不会。 這其实是個善良的孩子,可惜啊,沒有在他遭遇不幸之前遇到他。 “师父,他真得掉下去了!” 南羽看着焦急的张义說:“我先過去,要是不能說服他你再来。” 张义用力点着头,心裡却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哥哥身边去。 南羽地出现令刚刚从天上跌下来的僵尸微微吃惊,因为眼前這個人身上的气息告诉他,這是個比自己高强的同类,既然是這样,自己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表示顺从才对,可是就在僵尸想要想着对方摆出恭顺的姿态的时候,那個人身上属于僵尸的气息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僵尸很迷茫的晃晃头,随着眼前的女性使劲的看,還是什么气息也沒有。 刚才自己昏头了? 可是這個女人看起来真得很眼熟,僵尸盯着她的脸,想要找到什么东西,结果却以失败告终。 僵尸决定不再去进行自己不擅长的思考,而是先进食要紧,经過争斗之后,他已经很饿了。 南羽看着张格片刻的犹豫之后向着自己举起了利爪,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五年的师徒之情還是不够影响他的心智,這令南羽略微有些心酸。 “格儿,也许是师父错了……” 女人忽然开口說话,令僵尸的步子停顿了一下。 “我开始的时候给你選擇了错误的修炼方法,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让你迷失了本性這是我的错,所以希望你无论如何也要撑過這一关,想起你自己是谁吧。” 僵尸沒有再過多地去思考,而是直接地向着女人就是一爪。利爪带着巨大的风声落下的瞬间,女人不见了,只剩下被爪风带起的落叶在飘舞。 僵尸茫然地四望,沒有,到处都沒有那個人影,难道隐形了…… 這时,树枝响动处,另一個人走了出来。 這是一個年轻的男子,看着僵尸,良久不說话。 僵尸也回头看着他。 這個人他是见過的,可是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张二哥怎么那么直接就走出去了?万一被咬一口怎么办?” “别吵别吵,仔细看着,万一不行咱们就冲出去救人了!” “哎呀,這僵尸夏收可是很狠的,刚才被他抓的地方,现在還止不住血呢!” “那是你活该,叫你快走,你非要再回头偷袭一下!” “我那不是掩护你嘛!” “我用得着你掩护!” 季野草打断了两個小狐狸的争论:“看着看着,他们开始說话了!那個僵尸一有异动咱们就冲出去!” 僵尸冲着男子吼叫几声,走了几步。 男子盯着他问:“哥,我已经捡好柴了,你打得猎物呢?” 僵尸顿时不动了。 “我在等着你打猎回去,你怎么自己跑到這裡来了呢?” 僵尸摇着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心虚。 “你說要找兔子或者野鸡来改善伙食的。” 僵尸用力摇头,他很想說,我找了,可是沒有找到,有些妖怪不停的打扰我,不是我故意地不去打猎。可是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吼声,却表达不出来。 “我都把屋子收拾好了,等的心焦,以为你出了事。”男子走到僵尸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說,“沒有猎物就算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僵尸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下来,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好像成功了,成功了。” “果然還是兄弟情深啊。” “我怎么觉得事情沒這么简单。” 就在季野草他们议论之间,和张义并肩走着的僵尸忽然一爪就向着张义抓了過去。 张义沒有躲闪,任由僵尸的利爪抓进了他的肩头。 “哥,我听师伯說過,师父当年就是因为误杀了她自己的亲人,才恢复了人性的。师伯說僵尸都要過這一关,所以我沒有办法让你想起来也沒关系,只要你杀了我,你就可以恢复人性了……你愿意杀了我嗎?” 僵尸一口咬住了张义,這时季野草和两個狐狸少年慌忙的冲了出来,向僵尸扑過去。张格不能恢复人性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情,可是至少要把张义救下来。 据在他们三個靠近了之后,僵尸却吼叫一声,抱着张义就跑。季野草他们在后面紧紧追了上去。 等到南羽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僵尸的去路之后,僵尸忽然发狂似的喊叫起来,谁也听不出他嘴裡叫得是些什么,可是却都可以感受到他那份愤怒、无奈、不甘心和后悔的情绪。 南羽叹口气:“格儿,你的脑子要是已经清楚了,就把义儿给我,我要给他治疗一下。” 僵尸任由南羽从自己的怀裡把张义接走,然后继续地大声叫着,并且用头不停地碰着周围的树木。南羽向站在一边的季野草和两個狐狸少年吩咐:“打晕他。” 胡十七上前一步,倒過剑柄重重在僵尸的头上一敲,僵死顿时就瘫软了下去。 张格昏迷了四天,醒来之后一直在发呆,不动不语,也不吃东西,张义很担心他,撑着受伤的身体去看了他几次,可是张格只要看到他,就会双眼流泪不止,几次之后,张义不忍心看到哥哥這样,也就听从了师父的安排,不再去打扰他了。 张格又這样痴痴呆呆得過了十几天,才渐渐清醒過来,看到南羽后跪地磕头不休,却一句话都不說。南羽知道,现在他的還很难接受全部的事情,毕竟忽然发现自己变成僵尸度過了這么久的时光,对一個少年来說是见多么痛苦的事情。不過当张格再次见到张义之后,颤抖着嘴唇說的第一句话却是:“二狗,你沒事就好了……哥哥不后悔……” 他真得不后悔自己变成了僵尸,只要二狗安好,自己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爹娘临死的时候,不是一再嘱咐自己好好照顾弟弟嗎?现在自己也算是做到了。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南羽却告诉他们,张格现在面临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经過這次的闹腾,那两颗妖怪内但开始在他的体内产生变化,要是张格不赶快闭关修炼一段時間的话会很危险。师徒三人当即决定要赶回观中去。 张义還有一件心事,于是在离去前的一夜,央求了胡十七带着他,匆匆赶到那個小山村中。谁知道,展现在他的面前的,却以一片的废墟。在附近找了几個妖怪打听,才知道一年多前,连日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整個村子被半夜冲下来的沙石埋在了地下,全村沒有活下几個人来。事后,大部分村人连实体都沒有挖出来,而幸存的人也沒有办法继续居住,已经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张义不知道曹家父女怎么样了,可是那些妖怪也对于村子中的居民沒有设么印象,只知道幸存者中并沒有他說得那样的人。张义在村子的废墟上大哭了一场,曾经他想要拥有的那個家,就這样永远消失了嗎?曹家父女难道真的就這样埋葬在了那片废墟之下? 眼看天色渐亮,张义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现在哥哥的状态還很不稳定,他不愿意說出這些事情增加张格的伤心,所以只是請求胡十七帮他留心大听曹家父女的下落,他自己回到了张格身边,对于自己這一夜的去向什么也沒有提,就那样跟着南羽返回了道观。 张格的闭关比张义想象中的時間要长的多,第一個十年,他每天都要到张格闭关的屋子门前去看看,虽然知道哥哥听不见,還是要跟他說几句话。時間慢慢過去,第二個十年中张义已经是道观主持对外事务的管事人,所以不再有那么多時間在张格闭关的门前徘徊,只是隔三差五,他還是总要在那间屋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上一会。 当第三個十年快要過完的时候,张义觉的自己的体力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所以把自己分管的事务分配给了自己培养了很多年的几個师侄——他甚至到自己在道术方面修行平常,所以从来也沒有起過收徒弟的念头。现在他的時間多了,又从新开始每天到哥哥的门前坐着。 這些年间,掌门师伯玄机也明显的见老了,最近他都是经常会和张义一起,在张格的门前說說话。主要的內容,不過是想要把掌门人的位子让给师妹南羽,让张义去劝說他师父接受。 张义也跟师父提過几次,可是南羽一点也沒有点头的打算,反而大力的推薦玄机的小徒弟来接這個位子,所以换掌门人的事情也就一直僵持着。 张义在道观中辈分很高,這些年来又一直管理者重要的事务,在同辈和晚辈中都很有威信,所以關於這些事情大家总是会拿他当作商量的对象,张义在师父与师伯的推来让去之间,被弄得疲惫不堪。在他看来,师父当掌门人是在合适不過了,而且等到将来,师父要退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哥哥——和师父一样长生不老的张格,還有谁有资格接师父的班呢?想到自己的哥哥有可能成为這個在修道者中有着极高声望的门派的掌门人,张义就会感到很激动。 张义已经不是当年那個青涩的少年了,现在的他看過了许多世事沧桑,常常觉得自己這样一個农家少年,能够有今天,能够成为這样一個门派中的重要的弟子,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他总觉得,张格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张格为了他才失去了生命,他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获得更好一些,就像师父那样,强大,自信,逍遥…… “哥哥,你說要是你做了掌门人,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到时候爹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的……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我也会为你骄傲……” 由于旁边沒有别人,张义对着张格的门,不由得就把自己心裡想的事情說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我哪有那种资格……” 张义猛地回头,看着房门在面前打开。 几十年了,他每天都在盼着這一刻,可是真的等到了的时候,却又觉得不象是真的。 门内,一個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看着门口,那個长髯花白的头发的道士。 “二狗……”张格颤声叫。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对方答应還是否认。 “哥……”张义扑上去,抱住张格放声大哭。 沒有想到兄弟相认,竟让他等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他自己都已经从一個翩翩少年,变成了一個半百老人了,才等到和哥哥真正相认的一天。 张格更是沒有想到,在他的感觉中只是一场大梦,醒来后,弟弟就已经成了一個白发老者,而自己的時間却似乎是已经停滞了,应在张义的眼瞳中的,依旧是一個青春少年。這就是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弟弟嗎?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弟弟在等待中变老,把它的一生都耽误了。 两兄弟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南羽和玄机闻讯赶来才把他们安抚下来。 這时的张格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不仅清楚记得童年时代的生活和少年时得不幸,而且成为僵尸之后的一切,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重新跪下给南羽行了大礼,感激师父的救助和教导。 现在张格的性格,似乎比他原来還要谦恭老实,跟别人說话都是唯唯诺诺的,弄得晚辈们在他的面前十分尴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礼节对待這個对于别人的礼貌总要加倍回应的长辈。 他真的是那個严肃、注重礼仪的张义师叔的哥哥?他们不是亲兄弟吧? 张氏兄弟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拜祭了一次,发现故乡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邻居亲戚大多数都找不到了。倒是当年那個卖掉他们的三叔依旧活着,可是已经老的完全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任何往事了。他的子女把他当作一個累赘,吃喝照应得很是不周到,所以一看到人就会苦苦哀求给他口水喝,给他点东西吃。 本来对這個害了自己兄弟一生的罪魁祸首张义心中恨得厉害,可是真的看到他這副惨状,又不忍了起来。张格更是看不下去,不仅仅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褥疮,還玩了個小法术吓唬了那些不孝的子孙一下,想来接下来,三叔的日子会好過许多。 到了這個时候,两兄弟才发现,過去的事情已经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不管吃了多少苦,他们俩兄弟還在一起,而且现在生活的心满意足就行了。张格也就打消了去找当年那個赵大户麻烦的想法,高高兴兴的和张义回到了道观。 在路上,张义曾经想要去那片山林看看,去见见胡家兄弟和季野草,打听打听曹家父女的事情。可是看着兴冲冲的张格,他实在不愿意张格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免得张格本来就对自己愧疚的心情更加严重。而且他自己心中也有很强的惧怕,万一曹家父女真的已经亡故了怎么办?万一他们還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张义在云端上频频向那個方向张望,看着莽莽的群山,终究沒有开口要求张格调转方向…… 日子恢复了平静,因为世道不好,横行的妖魔也多了起来,道观中法术高一些的弟子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在外面奔波除妖降魔,张格的法力在观中算是数一数二了,自然也不能让他闲着,由南羽呆了几次后,张格就被排出去自己执行任务。 张格的心肠很软,而且性情也厚道,他去降伏的妖魔,十個有九個不忍心下手杀害,都是抓回来关在观裡,常常有人暗中取笑他是要开個养妖怪的道场,反正张格脾气很好,就算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玄机道长想要把掌门人之位传给南羽的打算始终沒有成功,张格对這些事不太关心,在他看来,师父神仙一样的人物,当然是不愿意祥大师伯一样弄得俗物缠身的,她不做掌门人本来就是对的。不過张义对這件事很是热心,整天变着法的怂恿师父,在他看来,要是师父作了掌门,下一個掌门人自然是要传给他哥哥了。张格說了他几次,总是熄不了他火炭般的心思,索性就不去管他。 张格心裡对弟弟的看法很好笑,就算师父作了掌门,能把位子传给自己嗎?自己有那份才智去做掌门嗎?只看看张义每天要处理的那些大事小情,他已经觉得头昏眼花,要是做掌门還不要了他的命?還是這种四处降妖的日子适合自己。 张格无意中对师父南羽提起過這些念头,南羽只是笑。這個徒弟要是不是這么老实,到也不是不能成为掌门,可惜他的性格太憨厚了,恐怕连门人弟子都约束不了。 张格一如从前的崇拜师父,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能学到师父一成的本领那就够了。南羽知道他不擅长诗词字画這一类的东西,所以并不难为他去学,只要他练好法术,学好道家典籍就行,可是张格偏偏要跟自己過不去,有空就会去练字、背诗词,可是就算他背上一肚子古人的佳句,又怎么能像南羽一样出口成章? 這一天张格从外面降妖归来,手中拎着关着刚刚抓来的妖怪的葫芦,口中還在念念有词的背诵着千古名篇琵琶行,越過山头,他降低了速度,准备在山坡上降落——观中有师父和师伯,飞行而至可是大大的不敬。 当张格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时候,看着山腰的点点火光不由一愣,再向前飞行一段,阵阵喊杀声传入了耳中。 不好,出事了! 张格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道观。 原本清净的修道场所,现在已经变成了火光冲天的修罗场。 上千名士兵正围着被困在观中的道士们砍杀。 满地的鲜血。 满地的尸身。 “师父,二狗……”张格一扔手中的葫芦,不顾一切地冲了過去,几名士兵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被脚下的尸体绊住,张格惊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尸体,看到了无数的熟悉面孔。有的是他的同辈师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辈,甚至還有入观不到两年几個小道童。 “怎么会這样……怎么会這样……”张格吓傻了似的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剑落在了他的头上,可是张格皮肉硬如铜铁,浑然不在乎的冲了過去。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吼叫。 這种熟悉又陌生的叫声令张格一下子醒悟過来,他冲到后跨院,看到师父南羽正抓起了一個骑马的将军,连人带马撕作了两段。 “师父……师父怎么会……” 张格的视线落在南羽的脚边,白发苍苍的大师伯正躺在地上,头上一條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而那柄代表掌门人权利的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张格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向后看。 二狗…… 二狗也躺在那裡。 二狗…… 张格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拖着身体走到张义的身边,好像走了万裡之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二狗……” 把弟弟抱在怀裡,张格呻吟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格心中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 他会中紧紧抱着的,是弟弟张义的骨灰。 那天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战事已经结束,道观中的道士死伤惨重,其中就包括了掌门人玄机和张义。 张格看着大家火化同门,看着终于還是做了掌门人的南羽指挥善后,他的心中却一片茫然。 师父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手? 要是师父早一点出手的话,师伯不会死,二狗也不会死! 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赶回来,哪怕只早上半個时辰,也许一切都会不同,自己至少可以救出二狗来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那些官兵不去抵御外敌,却要来杀害這些无辜的道士? 张格想不通,也沒有办法接受现实。 南羽忙着治疗受伤的子弟,管理观物,她自己的心中也悲痛非常,一时沒有去好好开导安慰张格,张格的思维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总觉得就是自己沒能及时回来才害死了弟弟,整天痴痴呆呆的发愣,最后有一天,抱着张义的骨灰离开了道观。 张格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 他回過故乡的那個小村,那裡早已人物皆非,一点也找不到当年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生活痕迹了,张格沒有舍得放开手,依旧又把骨灰带走了。 他也回過兄弟二人生活過数年的那片山林,山中景物依旧,只是当初的两個少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张格即然是僵尸,当然也就是“死人”人)。 他看過白兔精季野草的坟墓,坟头好像有人在整理收拾,所以還沒有被杂草淹沒,当年张二狗回来的时候亲手为他立的小小墓碑,也依旧立在那裡,上面几個刻出来自己依稀可见。 张格重新为季野草修缮坟墓之后,数产生過要把弟弟埋葬在這裡的念头。季野草生前对张二狗百般照顾,视若手足,如果他们能比邻而葬,双方心中都会欣慰吧?可是最后,张格還是抱着弟弟的骨灰再次上路,他不忍心让弟弟埋入黄土,不忍心让弟弟离开自己。 离开山村走了半天,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张格在镇前徘徊了很久才走进去。 就是在這裡,自己和弟弟顶着风雪乞讨为生,也是在這裡,自己和弟弟被人骗卖进了赵府,最后为了带弟弟逃离這裡,自己送了命……唉,如果沒有成为僵尸,自己今天早已是一堆白骨,可是自己与弟弟這么多年的悲欢离合,又何尝不是从僵尸這個身份上而起呢。 张格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晃,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当年的赵家附近。 当年的一镇之首的赵家早已败落,原本的大宅现在成了一处学堂,而在這條的另一头,到是有一另外家大户人家正在吹吹打打地热闹非凡,可是看情形又不象是在办喜事,张格不由生出了好奇之心,向路边一個看热闹的闲人询问:“這位大哥,這是在干什么呀?這么热闹?” “连這都不知道,你是外地人嗎?今天是给曹节妇立牌坊的日子,县太爷都亲自到了,当然热闹了!”那個赶着去看热闹的人来不及停下,边走边对张格說。 “节妇……”张格摇头,对于這种让女人守着牌位過一生的习俗,他向来不屑,也就失去了向前走的兴趣。 可是那個路人又接着說:“你不知道,這曹节妇不容易啊,当年她的丈夫拜堂的第二天突然发了疯,冲进了山裡就再也沒回来。本来她只和那個男人共度了一夜,家裡人要安排她改嫁,她却死也不从。谁知到一夜夫妻最后竟然让她养了個儿子,她就抱着儿子守活寡,竟然一守就是五十多年,她那個男人终究也沒有回来。前年她的小孙子中了进士,這不,给她把诰命請下来了,也把牌坊立起来了,這也算是老天爷给她的点报偿吧……” “什么……”张格一愣,“她姓曹……她的夫家姓什么?” “姓张啊,大名鼎鼎的张百万家你也不知道?不過這份家业她那個疯的下落不知的男人可沒出一分力气,全是曹寡妇从小买卖开始,一文一文挣回来的。這個女人不简单啊,老张家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摊上了這么個好媳妇,可惜,听說曹寡妇病的快死了,再好的日子也享受不到几天了……” 张格愣在那裡。 半天前,在山裡一個少年追着他喊:“你要把张二哥的骨灰带到哪裡去?你不去看看张二哥的妻子和子孙嗎?你這個人怎么這样,人家守活寡替你们张家抚养孩子容易嗎……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就要……” 当时张格虽然听见了,可是根本沒有把這些话放进脑子裡。 难道他說的就是這裡,那個曹氏,是二狗的…… 张孝亲裡裡外外的忙活张罗着,今天是母亲的大日子,他心裡即为母亲高兴,又忍不住觉得酸楚。虽然名义上他不是遗腹子,可是从襁褓之中便由母亲独自抚育,从来沒有见過生父的面。张孝亲心裡明白,母亲吃了多少苦楚,经了多少风霜才把自己拉扯长大,他自幼就发誓长大了要孝顺母亲,要把那個不负责任的父亲的义务都扛過来,让母亲過上好日子。 现在张家也算家大业大,张孝亲的三個儿子個個出息,小三更是中了进士,为母亲請了浩命,立了碑坊。可是母亲都恐怕享受不了几天了,就连特地从京城請来的有名的韩神医,昨天也回绝了不肯开方子…… 想到病榻上老母的面容,张孝亲偷偷转過身抹了眼泪,回過头又强撑着笑容与前来视贺的县官、乡绅们周旋。 這时忽然一個青年男子拔开人群,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古怪地向他问:“张员外,我請问,令堂以前是不是住在三十裡外的曹家庄?令尊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二狗?” 张孝亲上下打量来人,自己家裡从曹家庄搬迁而来,這一点這一带知道的人不少,可是父亲的名字就连自己家人知道的也不多,因为這個名字实在有点粗俗,他不愿意提起,更是从来沒与外人提過,這個青年怎么知道的?看他一身的道装,难道…… 张孝亲试探着问:“請问阁下是……” 青年的脸色更加的古怪,不理他的問題,反而又问:“我斗胆再问一句,令堂的闺名是否是曹二姐?” “你怎么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张孝亲不由急了,今天是母亲的大日子,难道這個人是上门来捣乱的? 张格看着眼前這個中年人——他和二狗长得太像了,即使不用法术去分辨,张格也可以看出,他就是张义的骨肉。看着近在眼前的侄子,张格欲哭无泪,脸上表情变化数番,才长叹口气說:“我想见见令堂……”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大步向宅裡走去。几個家丁慌忙的阻拦,可是却根本追不上他。 曹二姐做了一個梦,梦见张二狗依旧是那样少年英俊,笑盈盈地来到自己的床前,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与他一同归去。說是要带着自己去看看他的故乡,看看他家的祖坟,還要给她讲讲這些年来他和他的哥哥的故事。 他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经布满了皱纹的脸,不嫌弃那满头的白发,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說不出多温柔爱怜…… 郎君啊,你终于回来了…… 睁开眼,曹二姐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身边围了儿媳、孙媳和一大群丫环婆子,個個都一脸体焦急地看着自己,她们是怕自己在梦中就此去了,却不知道对自己而言,归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自从半個月前,自己梦到多年不曾入梦的丈夫一身道服施施然而来之后,心裡就知道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即然如此,自己也该随他去,生前两处分飞,也许死后可以有缘再会,今天又梦见了他来约自己同行,看来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她不知从哪裡来的力气,居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吩咐丫环给自己换衣、洗脸、打扮。 “娘,您难得好一些,還是躺下歇歇,這是干什么。”儿媳急着想阻拦。 曹二姐拉住儿媳的手,轻轻拍拍了几下,又叫過三個孙媳妇和小孙女:“我梦见我相公来叫我了,我看,這回我是要跟他一起走了,以后這一大家子的烦心事,可就都交给你了。” 儿子十個孝顺儿子,媳妇、孙子、孙媳也都是沒有话說的孝顺孩子,家裡虽然不說是富可敌国,可是也有良田千顷,金银无数,她的后半生過的舒心适意,只要去了后能和相公相见,她就沒有什么遗憾了。 虽然并不怕死,但是对孩子们的牵挂還是难以割舍,看看這個,摸摸那個,自己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吧,看着一双双泪眼,不由满心的怜惜:“我走了之后,你们不要哭坏了身子。我是去跟那個沒良心见面去了,那是好事……” “娘,您這是什么话,咱们請最好的医生……小三在京裡,叫他請御医来,咱们不怕花银子……”听了這近乎遗言的话,儿媳当下便哭了起来。 曹二姐却不再开口,闭上眼静静躺着,儿媳不放心,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药的折腾了半天,见婆婆一直很平静,才渐渐放下了心。 到了下午,曹二姐忽然又坐了起了,又惊又喜地冲着门叫:“他来了,他来了……” “娘,谁来了?您快躺下。” “他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他终于回来了……”曹二姐伸出手臂,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儿媳刚想再劝,却听见门外真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拦住他,拦住他!” “你這道士太也无礼,怎么私闯我家的内院。” “大家别吵,小心惊挠了老太太。” “来人,快抓住他……”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那是老人家养病的所在!” “再不停下我們要去报官了!” 吵嚷声越来越近,似乎是那個闯进来的人正在渐渐接近這裡而一大家的家丁都对他无可奈何。這是怎么了?找了强盗不成?屋裡的女人们正在惊惶不停之时,屋门被人推开,一個道装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你终于回来了……”曹二姐即喜且悲的呼叫一声。 难道老太太认识這個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大家充满了疑惑不解,可是仔细一看就发现,曹二姐的双眼在看着的根本不是来人,而是他手中抱着的……一個骨灰坛。 “郎君啊,你终于回来了嗎……”曹二姐的一声长唤,令张格心痛如裂,這么好的妻子,二狗却为了自己的缘故抛下了她,让她受了一辈子的孤凄,她为了张家牺牲了的一生,自己却至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存在。 张格几步走到床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双手把骨灰坛捧到曹二姐面前:“弟妹,是我对不住你们夫妇……我,我把二狗……带来了……” 曹二姐一把夺過骨灰坛,抱在怀中抚摸着,用面颊磨擦着,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忽然一切都凝结,她的头枕着骨灰坛一动不动了。 “娘……” “奶奶……” “老太太……” 屋中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张格明白曹二姐已经去了,对她磕了三個头,才站起身来,见有人想从她怀中取出骨灰坛,连忙止制:“那是她一辈子都在等的人,别再让他们分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這,這又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张格的与众不同,张孝亲說话客气了不少。 “我是……”张格苦笑,自己是谁?說自己是他的大伯,他能相信嗎?只好惨然一笑說:“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亲的后事你要好好的操办,让她和你父亲死后同穴吧……她……我們张家欠她太多了,我生生世世都還不清楚……你们這些子孙要好好的……”他又在弟弟夫妻二人的遗骨面前停留了片刻,身影一晃,就此消失不见了,留了下张氏子孙在身后更大的张惶与不解…… 张孝亲扶杖出门,看着远山长叹。 如今世道如此混乱,自己這一大家子人可要如何是好? 去年听到蒙古大军南下的消息,他早早地便把全家迁入了乡下的田庄,而且把大儿子一家送往南方,希望万一不幸也可以保留一條血脉,谁知道還不等蒙古人杀到,大儿子一家却已经被大败的宋军淹沒,从此再也沒有了消息。如今蒙古大军日益逼近的消息還是日日传来,但是他已经决定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就都呆在這偏僻的山庄中,听天由命吧。 “唉……”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正想转身回去,却看见山间小路上来了一個人。 张孝亲揉揉眼仔细看,那個人正迎着他走来,面貌在朝阳下十的清淅——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正是当年那個送了父亲骨灰来给母亲,令她可以含笑而逝的男子。只是母亲辞世已有七個年头了,這個青年的面目怎么会沒有一丝一毫的变改?难正如当年他的屋裡忽然消失之后大家猜测的一样,他是…… 张孝亲胡思乱想之间,那個青年已经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他后问:“你是张孝亲吧,怎么一家人忽然就搬到了這裡,让我好找?這些年家裡還好吧?” 听了他的问话,张孝亲心裡莫名地涌起了一种亲切感,虽然素不相识,却不禁絮絮地把這几年家中的种种不幸向他诉說了起来,当說到大儿子一家下落不明,现在蒙古大军逼近,一家人正听天由命的时候,老泪瑟瑟而下。 道装青年皱眉說:“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啊……想不到我不過闭关修练了几年,世事就又有了這么多的变幻……你放心,有我在,我看谁能踏进我們张家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中,這個自称张格的青年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整個庄子外且朱砂,鸡血等物画出了许多古怪的符咒。并且在庄子中的每栋房子上,贴上了朱符。张家的人不明白他這些举动的用意,可是知道他的来历神秘,到了這個时候,病急乱投医,也就听任他去作为。 张格要他们准备好了一個月有余的食物、用品,当听說蒙古大军到了一百裡外之时,便叫所有的人回到庄内,沒有他的召唤,千万不可出来,张家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照办。可是有個孩子大胆,居然偷偷跑出去察看,虽然马上就被张格发现,大骂了一顿拎了回来,但他回来之后对大家說,只要一出了庄子的范围,回头便看不见庄子了,只看见一处占地宽广的烂泥塘和大片的荆棘丛,连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沒有。 大家這才明白,原来张格已经在村子周围布下了幻阵,把整個庄子藏了起来,难怪他要大家早早准备一切,在這段日子中连烟火也不准大家动。 菩萨保佑,由這样一位神人来保护张家,這一次张家一定可以躲過這一劫了。 几天之后,蒙古大军果然从附近掠過,旌旗招展,人扬马嘶,几千人的队伍如同雷鸣般的掠過,把庄子中的人看的胆颤心惊。這些异族一路南下,不知杀了多少平民,所過之处大肆屠戳,鸡犬不留,如果今天沒有张格,這個小小的庄子在這些残暴成性的蒙古军队的铁蹄之下,必然化为齑粉了。 眼看着蒙古军队今天一支,明天一伍的从庄子边過去,每個人都对庄子视而不见,庄内的人渐渐增加了对张格的信心,有他护持着,這次张家一定可以得脱大难了。 闲来无事,张家人不同开始对张格的身份诸多猜测,众口纷纷,有的說他是得道的高人,敬佩曹二姐的贞节,所以来护卫张家;有的說他是张二狗的道友──其实张二狗根本沒有死,而是尸解仙去了;也有的人還记得张格当年在曹二姐床前下跪,叫得那一声“弟妹”,那么他一定是张二狗的兄长,张家的长辈,有了這么一位得道的长辈,张家的子孙有福了,必然会事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這样猜测却都得不到什么這证实,因为谁也不敢去亲口问问张格。 张格因为知道了曹二姐的事情,加上张义的死一直积压在他心中的悲痛,使得他的心神大乱。他体内两颗内丹的力量這些年来他只吸收了其中一半,为了防备走火入魔,他就近在山中修炼了几年,当想要看看张氏子孙的现状就回去向师父告罪的时候,却又遇上了這么一桩事。 這些乱兵真是该杀! 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兵马飞驰而過,张格的心裡充满了愤恨,他不会忘记,二狗就是死在這样的军人手中的。眼前這些军队的身上充满了血腥味,那满不過他的嗅觉。 要不是师父不许杀生,你们這些凶手個個该死! 张格看着有些骑兵的马鞍边上,甚至挂着明显是平民的人头,不由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早上的军队過完,平静了几個时辰后,地面微微颤抖,远处应该又来了一支骑兵。 张格坐在庄前,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 不对,不仅仅是蒙古的军队,還有别的人。 张格一下子站了起来。 凭他的视力,很快就看见了远处涌来的军队,以及军队前面一段距离,几個小黑点般的人影。 平民在被追赶嗎?张格皱起了眉头。 救還是不救? 要是救他们,就有可能暴露村庄的存在。 不救,自己与心何忍? 這几天下来,发现在张格的保护下自己比较安全的张孝亲胆子也大了不少,已经敢站在张格的背后看军队過境了。等到那几個人影来到了附近,已经看清楚那是两男两女带着三個小孩,他们在村子附近张皇地跑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清儿……”张孝亲惨叫一声,“那是我的长子长孙啊,仙人,那是我的长子长孙一家!” 张格看看阵法外的几個人,又看看张孝亲:“他们真的是……” 张孝亲连连点头,泣不成声地說:“他们是我的大儿子一家……前辈,不,我知道您是我們张家的长辈,求您救救咱们张家的子孙吧!求您救救张家的子孙吧!”张孝亲一边說一边用力磕头。他有三個儿子,次子早已经過世,只留下两個女儿,三儿子只生有個一個女儿和一個体弱多病的儿子,现在张家的香火已经不旺,万一大儿子和大孙子再有什么闪失,還不如自己這個老东西死了的好啊…… 眼前這個神通广大的青年道士,似乎应该是自己那個从未蒙面的父亲的兄长,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小时候听母亲說過,大伯死后变成了僵尸,又吃了八百年的妖狐内丹,父亲就是为了阻止他害人才离家追踪他,感化他的。如果這個大伯肯出手的话,张家就有救了。想到這裡,张孝亲磕头的力气有加了几分。 他们都是二狗子的子孙后代,是啊,看看外面那個十几岁的男孩,长的眉目之间与二狗竟有五分相似,他们全是二狗的血脉,张家的后代啊,自己沒能好好保护二狗,难不成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孙死在自己面前? 张格双手扶起张孝亲,不再犹豫地一挥衣袖,村外象沒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几個人,忽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出了变化,只见浓雾象实质的物体一样,扭曲着两边分开,形成了一個一人多宽的通道,从這窄窄的通道望去,大雾中露出后面熟悉的村庄来。几個人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拔腿就向那裡跑去。 這时,一個蒙古骑兵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不远,见到這條怪异的“雾巷”先是一愣,随后几個支羽箭射了過来。 张格长叹了一声,本来他還来的及在他们进入之后关上阵法,本来即使蒙古人发觉了什么不对也沒有办法追进来,可是這些箭支一射入阵中,阵法便算破了。 张格挡开射来的箭支,看着周围正在消褪的雾气淡淡地对张孝亲說:“带孩子们进屋去,我不叫你们千万别出来。” 张孝亲眼见一队蒙古骑兵向村子冲来,吓得边话都不会說了,只能连连点头,与儿孙们相互搀扶着进了屋。 张格看着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类,看着他们配带的那些血迹斑斑的兵器,握紧了双手,从牙缝中迸出几個字:“来吧……”一声长啸之后,蒙古骑兵们正面撞上的是一個脸色煞白,双眼血红,口露獠牙,额生竖目,指爪如钩的怪物。只听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当先的那個骑兵连人带马被他撕成了两段,紧接着,他带着一身的血水,冲入了队伍中…… 张格站在满地的夕阳中,忽然觉得阳光之下,血的颜色是如此的耀眼。 他茫然四顾,在他的周围全是人和马匹被撕裂了的尸块,一直散布伸延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生出了极度的疲倦,颓然坐了下去,夕阳下盘旋着无数被這场“盛宴”吸引来的禽鸟,在這個修罗场上方鸣叫不已。张格无力地坐着,连去驱赶为了他身上挂着的几條碎肉而扑到他头顶的乌鸦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那是一种深深浸入了骨髓中去的疲倦,即使他的四肢依旧充满力量,他還是抵抗不了這样心中的无力。 当张格抬起头,阳光已经淹沒在群山之后,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一個白衣少年正持剑站在他不远的地方。 少年容貌俊美,却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這么一個英气勃勃的美男子,却是一個独眼龙。 张格看着他的眼睛,呆呆地說不出话来。 那少年对他冷笑一声:“有什么好看的,這只眼睛可是拜你所赐!” “胡十七郎。”张格知道這是谁了。 胡十七朗打量四周,啧啧“赞叹”:“你還真是下得了手,這么多人马…张二哥一直希望你能恢复原来善良的本性,看来是不可能了。” “二狗他已经…”张格叹口气,這個胡十七朗与张二狗的关系不错,自己曾经伤了他,毁了他一只眼,可是后来找师父来救自己他帮的忙,可以說是以德报怨了。 “我知道。”胡十七朗也叹了口气。张二狗拜女道士为师之后,因为女道士与祖父的关系,他们见過几次,每次张二狗都高高兴兴的,說哥哥有了怎么怎样的进境,已经完全摆脱了杀戳之心等等,沒想到這么一個人,转眼就沒了。不過他和生前与這個僵尸已经兄弟和好,也算是实现了平生最大的心愿。這几年张格住在山裡,他這個地头狐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是因为沒什么交情,并沒有出来和他见面,沒想到张格竟然弄出這么大的事情来。 “那些人不能再住在這裡了,過几天我和十九弟护送他们去南方吧。” 张义跟师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听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后,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们,可以說张家這些年的一帆风顺,這個小狐狸在背后作了不少的手脚,這一次他也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而来,却发现张大狗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毕竟人家是血亲,他也就沒有多事,结果却成了张格的一场大屠杀——早按自己的办法,把人全转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僵尸的脑袋就是僵啊。 “十七哥,十七哥……”一個少年叫着,匆匆从云端落了下来,“這個僵尸還在這裡啊,還不快叫他走!”這個少年說话极快,冒冒失失地挥着手,他的话中张格沒听懂了几個字,到是胡十七朗一皱眉头:“难道是爷爷他们要来?” “是啊,是啊,我是见爷爷开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来通知你们的,叫他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胡十七朗用力挥手,头上渗着汗珠。 张格明白了,這座山林裡的妖怪们,因为自己在附近杀了這么多人,怕引来神、仙的干涉,让他们受池鱼之灾,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后患。胡十七与胡十九這种情况下還为自己报信,确实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自己与他们并沒有什么交情,反而与胡十七有毁目之仇,他们這全是看在张二狗的份上。 张格的眼眶潮湿了,向胡十七与胡十九深施一礼:“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后代就拜托二位了,還有二狗他们夫妻的坟……我,我以后恐怕也沒有机会回来了……” 胡十七朗点头:“我明白……交给我吧。别忘了张二哥的愿望,他一直希望你能变回一個人……” 张格点点头,這种情形之下,来不及多說,他又看了一眼紧紧关着房门不敢出来的张孝亲和那些子孙——他疯狂般的杀戳已经把他们吓坏了,再也不敢来认這個长辈了。 张格叹了口气,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自然不算他们的长辈了。 像這张义夫妇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驭风而去。 十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着說:“他……就算记起了与张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变不回一個善良心软的人类了,僵尸就是僵尸啊……” “别胡說!”十七朗责备一句,由于南羽与族长是好友,所以他们家庭对于僵尸這個词用的是很少的。 十九郎不服气地咕哝一句:“本来就是……你看着吧,我觉得他以后還会……” 十七郎摇摇头,随着十九郎的话天边的夕阳完全沒入了群山之后,就好象他說了一句可怕的预言。 张格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等他意识到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吃了许多人——用采补的方式吸去了他们的生气,吃掉了他们的生命,而不是血肉,這是他這個高等僵尸拥有的能力之一。 二狗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成为一個吃人的妖怪,可是现在自己…… 张格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当发现其中一個還在蠕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吸過来,将他的生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這些人并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士兵,還是他们這样的人制造了二狗和师伯他们的死,并且還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更多人的死亡,张格想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就可以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为了杀光這些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帮他在最短的時間内得到想要的力量。 所以张格开始吃人,专门吃這些他想要全部杀光個的人。 张格发现另一支军队正在向這边飞速靠近,那支队伍他调查過,沒有杀害過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标,于是张格在对方赶到之后,飞上了云端。 生活就在杀戳、吃人、离去……之间循环,张格有时候有些茫然,他现在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了。 他坐在山头上看着夕阳,可是心中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使他想要找点什么事来干,哪怕是吃人也好。 张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沒入了大地,长叹一声站起来。 黑夜是属于他的,他要去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心中那种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难受了。 转身的时候,张格看到一個人影站在身后不远的树下,不知道对方已经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静静的看着他。 张格看到对方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南羽走向前来。 看着南羽冰冷的面孔,张格心中感到了一阵解脱,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双膝脆倒:“师父,弟子认罪领死,請师父动手吧。” 也许从他开始吃人的第一天开始,就在等待這么一天,這期间也有過许多来伸张正义的修道士与妖怪找上他,不過全被他击败或躲過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杀戳对象,所以他沒有多造杀孽,可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自己這段時間来杀掉、吃掉的人类当中,也有无辜的,双手沒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還是不加分辩的吃了他们,所以自己应该死。 不過不能让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来动手,张格认为那些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却什么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沒有资格审判自己。 就让师父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手刃孽徒的话,别人就不会說她教徒无方了。 张格真正在担心的,是万一师父不来怎么办? 万一师父根本不想再见到自己,连清理门户都不亲自来动手怎么办? 张格知道,随便来一位师兄弟执行门规,他自己都会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得很想再见师父一面。 张格又很多话想跟师父說,可是不知道从何說起。 “师父,张格知道自己该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妇附近,好等到张家子孙拜祭的时候,我也能看他们一眼。” 良久,张格只說出了這么一句话。 “唉……”南羽发出一声长叹。 开始听到胡家传来的消息,她還以为张格杀光那支几百人的军队,只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 這是错误的事,但却并错的不可原谅,换成自己,生死关头也說不定会作同样的事。天律不允许妖怪滥杀人类,可是并非要妖怪们面对人类束手待毙。所以那個时候,南羽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也只是想将张格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而已。 可是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传入耳中的消息,却令她大惊失色,张格還在继续杀人,不论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见到军队,只要那支军队不足千人,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不仅仅如此,他還在吃人,把他所杀的人的生气统统吸完,几千人啊,细算下来,這段日子张格足足杀了几千人了,吸取了這么多精气的他,会变成什么怪物?還会作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对于张格的能力十分了解的南羽一想到這些,就会浑身发冷——這個怪物,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今天当她终于当面“抓”住了张格后,才发现事情也许不象她想的那么糟,张格的神情与眼神還是那么憨厚,并沒有变成一個咙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样,甚至吃人得来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沒有被他的身体听收,只是团团地堆聚在他的体内,与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两個体系。 “夜之……”女道士凝视了他良久,才說出了這么两個字。這是张格的字,是张格缠着南羽为他起的,因为在张格看来,读书识字的人,都会起個字,就好像弟弟张义人称清商道人一样。“义儿生前对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记了嗎……” “师父……” 沒想到见到南羽后,听到第一句话,是這样轻轻的抱怨。一种伤心、愧疚、无奈……交杂在一起的情绪瞬间淹沒了张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可以救他们,我們却不能做?为什么那些人明明该死,杀了他们却要造天遣?为什么他们可以任意的杀害无辜的人,我們却只能看着不去阻止?师父,二狗和师伯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啊!還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本来都可以不死的!为什么大家有能力,却不去救人?为什么我杀這些杀人的人,却反而错了?师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听他說到玄机,南羽感到一阵心酸。 师兄一辈子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最后是這样的结果?這件事她也想问问苍天问什么這么不公啊! “夜之,我們是不能管人类的使的,這就天條,這就是沒有道理可讲的天條!”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人世间沒有道理可讲,连天也不讲道理!”张格大声吼了起来,“天在哪裡?天在哪裡!” 南羽黯然。 天在哪裡呢? 天理又是在哪裡? 看满脸悲愤的张格大吼着:“为什么见死不救不犯法,除恶却是犯了天條!为什么天要看着人受苦,還不许别人伸手相助!为什么好人沒有好报,想要安安静静的活下去那么难,搅乱世道的人却可以列土封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南羽黯然。 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要了张格的命,可是她下不了手。 南羽沒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张格是错的。南羽這段时日,心中也很动摇,玄机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也险些踏上和张格一样的道路。 “张格……我不知道你的問題的答案……” 张格茫然的看着她。 他本来以为,师父对于自己這些狂妄的话语,会给以毫不留情的反驳的。 “我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对的,還是错的……也许是我错了,也许真的是天错了……” “不,师父,是我错了,我愿意领死,是我错了……”南羽的态度让张格有些害怕,慌忙膝行過去,抓着她的衣襟說。 “张格,虽然我不能肯定你是错的,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门规,现在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将你驱逐出门,你从這一刻起就不再是我們观中的弟子了,以后好自为之!” 這句话对于张格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很久,一把抱住南羽的腿:“师父,不要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将我逐出师门!你杀了我吧!师父,我沒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师父,你看在二狗份上,你不要這样做……” 南羽缓缓摇头:“张格,也许你是对的。沒有门规的约束,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了,难道你不高兴嗎?” 张格哭得說不出话来,用力摇着头。 “去证明你是对的吧,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只是从此之后,不要再說你是我的弟子,不要做乱杀无辜,不然,我第一個来要你的命!” 张格痛哭哀求,可是已经沒有办法令南羽改变自己的主意了,南羽說完那些话,拂开他的手,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张格从来也沒有想過会是這样的结果,二狗死了,师父也不要他了…… 为什么這样?究竟是谁把他這样一個平凡的乡下少年,推到了今天的地步的…… 张格站在山顶上大声吼叫,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也沒有人来给他任何回答…… 天劫。 每一個妖怪都知道,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将不得不面临這样的考验。 天劫从何而来并沒有人能說的清楚,有的妖怪顾名思义,认为是天神们为妖怪降下的考验,可是据一些了解神明的神人仙人们传出来的事实,却是不论是五位天帝,還是后来的玉皇大帝,都不曾制定過這样的规矩,這個制度,似乎在更早的时候便存在了。 虽然不知道天劫的制度是谁所立,谁所行,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冥之中操控它的那只手,并不是在胡乱行事。 每一個妖怪,在他的修炼、成长之中,会遇到的天劫次并不一样多,有些平时清白自重,一直安静地修炼的妖怪,也许只会遇见一次开劫——就是成仙时的那一次;也有些妖怪逆天而行,用采补等方式修炼,又或者杀生太多,遇到天劫的次数就会多了起来;有些妖怪千年一劫,有的五百年一劫,有些妖怪甚至每百年就会遇到一次天劫。如果真的有本事闯過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挨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那么修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仙人,而且一個大天魔了。 而今天,张格正好一百岁,他的天劫已经在等着他了。 天劫来临之前,遇劫的妖怪提前一段時間便会有感应,這段時間是留给他们去寻找一個地方躲藏也好,准备护身的阵法也好,請朋友助拳好的時間,基本上天劫的来临還是堂堂正正,让你有机会凭着本事或者运气去碰一碰的。有些妖怪能力够了可以把天劫打散,有些妖怪准备了护身的法宝或者阵法,有些妖怪用躲在人类身边的方式,让天劫投鼠忌器,一直到挨過三天三夜的时候限……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只要挨的過去就算是過了劫。 不過张格并沒有作什么准备。他不会去用那些手段逃避,他也沒有打算放弃,仅仅是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荒野,准备正面的迎接這一次天劫。能過则過,不能過,对于魂飞魄散的结局,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对他来說,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张格静静地坐在荒原上,時間渐渐到了正午,明媚的阳光忽然被去层吞沒,接着,无数游龙般的闪光,在云层中乱蹿起来,沉闷响雷声滚动着,发出如同恶兽在低低咆哮的声音。 张格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都会象躲到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雏一样藏到娘的怀裡,可是后来,他发现弟弟张二狗比自己還要害怕雷电,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弟弟甚至会吓得放声大哭。张格就是从那個时候起,不再害怕打雷闪电了的。因为他是哥哥,他不仅要把娘亲温暖地怀让给弟弟,還要承担起保护弟弟的责任。 张格一直是這么想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作到,反而是二狗一直在保护、在关爱自己這個作哥哥的,他为了自己甚至抛开了娇妻,一心一意想陪着自己,让自己变成一個人,让自己好好活着。 而自己呢,不仅仅沒有做到他的期望,现在竟然在天劫降临的时候,在分心想些别的事情。 唉…… 看着第一道闪是向自己当头打下来,张格站在原地,身上猛地飞腾出了熊熊火焰,轻易地把道电光挡在了火焰之外,接连的十几道闪电,都沒有突破张格的這一层火焰防护层,仅仅是令火焰的高度收缩了一半而已。 不過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刚才那一串惊天动地地雷声,不過是天劫到来之前的敲门声罢了。 张格心裡十分明白,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他几乎沒有可能闯得過這一次天劫,可是他也不打算不加抵抗地接受命运,因为他的性命,是有了弟弟张二狗的协助才存留到今天的,如果俯首受死,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弟——虽然他并不知道,一個僵尸死了之后,会不会去地府报道,還是正如传言,過不了天劫的后果,就是神形具来灭。 当张格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在天劫到来之际分神了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闪电在云层中跳动转折,然后幻化成了一條银色的巨龙,向着他直扑了下来,双方相接的一瞬,张格身上的那些火焰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他整個人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飞了出去,翻了一個跟头才站住,手指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张格自己到有些意外,毕竟他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挨過這一击,這么看来,自己所然沒有认真修炼,但是修为在這几年之中,還是有了进步的。 当张格的思绪再次开始转弯,天空之上又有两道闪电形成,两條银色巨龙相互扭曲缠绕着,向张格张牙舞扑了下来。 张格身子一挺,显出了僵尸的原形,额头上的那些眼张开,暴发出的光茫,红色光芒与电光巨龙相撞,一條巨龙与红光同时消散,另外一條却生生撞在张格身上,把张格整個人撞飞了出去。 张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晃晃身体,发现骨头断了不少,幸亏作了一個僵尸,疼痛的感觉是很薄弱的,不然他现在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天空中的闪电又在形成。 天劫总是這样,用一波厉害過一波的方式进行。既可以說這种不是一股脑儿砸下来的方式是一种公平的体现,也可以說它是在用一种猫戏老鼠的态度戏弄着過劫者,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对方,即使你躲過一次,两次,后面還有更多更有威力的攻击在等着你,终究会让你倒在其下。 张格在這样的情况下,就是有這种感觉,身处于雷电、飓风的惊涛之中,他第一次对天地之威有了深刻的体会,不過因为对自己的处境已有了心理准备,心中虽然惊讶,到還算是平和,本来就身心俱疲的他,眼看死死去就在面前,反而有种解脱的平静,当数团电火形成的光球前后左右同时袭来,把张格乌黑在其中的时候,张格苦笑一声,闭目待死。 在他闭上双眼的一霎那,余光看见一個人影后发先至,扑入了电光之中,就是他這眼睛一眨的功夫,周围的致命攻击已经全部消散,在纷飞的电火星屑之中,一個道装女子正上在他几步之外,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师父……”张格惊讶地叫了出来,话末說完,眼中便溢满了泪水。 “张先生,我們之间早已沒有师徒名份了,南羽也从来沒有教過你多少,請你以后造成别再這么称呼了。” 這种客气疏远的口气,顿时让张格的眼泪难以抑止的流下来。 這個世上,除了张二狗的后人,他最亲的亲人便是师父南羽了,当年南羽把他们兄弟带回观中,细心教导,才使他从一個噬血的僵尸变成了一個“人”,才使他们兄弟飘泊流浪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個“家”,由于他的滥杀行径,南羽将他逐出师门,虽然他从严沒有后悔過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于被师门所弃,他心中還是极为伤痛,毕竟对他而言,师父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神明一样,他心中宁愿作为师父的弟子被师父处死,也不愿意被逐出师门,成为一個与师父再也沒有瓜葛的陌生人。 虽然师父自始至终,沒有說一名句埋怨的话,可是张格知道,师父是决不会原谅他的,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万念惧灰,自报自弃的想要在天劫之中一了百了的时候,师父会出现在面前。 在天劫之中闯进来,南羽可能要作能作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帮张格抵挡天劫。 张格激动之余一想到现在的处境,马上脸色大变:“师父……不是,南道长,這裡危险,您快走!”說话之间,又是飓风夹着几团电光在空中形成往来旋转。這次的雷光显得轻飘飘的,仿佛是几個银色电火盘绕成的大灯笼,在天上时聚时散地飘浮,一时并不打下来。 张格的脸色煞白,這些雷火的飘动之间,已经隐陷形成了一种阵法,以天劫为基的电火之阵,显然是准备一击将這個過劫的僵尸消灭了,如果南羽不趁机着阵式未成便走,恐怕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劫之中。师父一生承道门心法修炼,从未以妖力伤人,如果受伤在這种对付妖物的天劫之下,未免太无理了! 想到這裡,张格飞身而起,化作一团火光撞向其中一個电“灯笼”。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头:阻止阵法完成,不能让南羽也困在阵中,谁知在他扑出的同时,南羽也飞身而出,扑向另一個角的一個“灯笼”。如果他们两個都可以成功将目标破坏,這個天劫之阵就无法形成,下一波的攻击可想而知便会弱上不少,张格就更容易度過了。 只见南羽双手不住地划出金色的咒符,等她到达那团雷光旁边时,身体周围已经被无数金色咒符团团护住,最后口中娇斥一声,双手之中飞出一团金光,与那個银色电团撞在一起。 只见金银两色的尘屑在空中如天花般飞散而下,南羽身在其中,飞翔往返,身披金光,远远望去如神仙中人。 可是另一边,张格就攻击就远远不如南羽顺利,他硬抗過了几次天劫的打击,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南羽赶到,他已经准备放弃抵抗俯首待死了。现在凭着一股气势硬冲上去,等与雷电在空中相遇之前,看起来他倒是气势十足地冲過来,而那团电光飘飘忽忽,似乎毫无力道,但是两者碰在一起,电火飞溅之中,却是张格如同一道流星一样,重重在砸向了地面,要不是南羽及时拉了他一把,他一定会摔得不轻。 由于两人之中只有南羽得手,那個雷电的阵式终于還是形成了,只见空中的电团忽然疾速飞转,相互之间由一條條闪闪烁烁的电链相接,转动不止之中,一道电光从当中向张格射来,即不粗大,速度也不快,但是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威慑之力。 张格见這道闪电变幻出七彩,知道其威力之大远胜過刚才的那些,用力推开南羽自己迎上去,想向师父說绝别的话,却终究不知說什么,依旧只是喊了一声:“师父,你快走。” 南羽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抽出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辞,几步赶在张格之前,迎上了那道闪电,张格张开双手想挡在面羽之前,无奈他的速度,身法都远逊于南羽,又是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怎么挡得住南羽,只见南羽跃身上前,衣袖飘飘,剑光与那道来速并不快的闪电缓缓相接,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凝固,就连天空中翻滚不休的乌云,闪动游走的电光,全部都静止不动,紧紧接着,轰鸣之声大作,周围的电光团在瞬间全部炸开,這片荒野转眼之间便面目全非,焦黑的草木与泥土被炸上了半空,又纷纷掉落下来,可是大部分不等落地,便被空气中浮的雷气焚烧的干干净净。 张格也被這爆炸的气浪击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下。由于他才是受劫者,所以大部分攻击依旧是针对他而至,即使南羽挡在前面,也无法不使他受到伤害。 当张格灰头土脸地从一個大坑中爬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南羽与那條电光之间白光闪动,电光依旧代作满天银屑星尘,坠落消失,而南羽手中的木剑也化作了灰烬,她手捂胸口,连连后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师父,不,南道长,张格已经不是您的弟子了,张格過劫,与您毫无关联,請您速速离去吧!”张格见南羽已经受伤,连忙這么喊道,在他心目中一百万個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南羽的弟子,可是眼下,只要能让南羽安然的离去,他什么都愿意承认了,什么都愿意去作了。 南羽终于正眼看着他,片刻說:“你不是我的徒弟,张义還是我的爱徒,我不能眼看着你這么死了,让他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原来师父是为了二狗才来的,张格口中满是血腥味,现在反而被一种苦涩盖過了。 “不管怎么說,我是罪有应得,您快走吧,這事与您无关,即使二狗在天有灵,也知道您对我們兄弟只有恩德,沒有亏欠。”张格說着奋力站了起来,准备扑向已经在蕴酿中的天劫的下次攻击。 “你虽然作了许多错事,可是罪不当死,我是不会走的。” 听了南羽這句清清冷冷,不带什么情意的话,张格却全身无力,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师父說我罪不该死?师父說我不该死,师父要来救我,她說我不该死! 张格這几年来,一直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心态之下,尤其是弟弟死后,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僵尸這种怪物究竟算什么?自己究竟是张大狗還是不是?如果是张大狗当初自己变成僵尸是为了保护弟弟,那么张二狗不在了,自己是否也应该尘归来土归土?如果自己不過是张大狗的一末记忆与执着的残留,那么此时此刻,张氏兄弟应该已经双双重入轮回,也许已经在莽莽红尘之中重逢,也许今生今世又有缘作兄弟也說不定,自己這身躯壳,這抹残魂,岂不是更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尤其在他大开杀戒,杀了无数的士兵之后,這种自己应该消亡的念头便也越来越强烈,而让自己活着,跟存在下去的理由,却一個也沒有,可是就在刚才,师父說自己不该死,师父认为自己应该活下去,师父是为了這個理由,前来帮助自己過天劫的。 张格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暗自伤神,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指望渡過天劫,再叫南羽一声师父,不知道万一自己過不了劫,师父会不会为自己有一些伤心?在他思绪纷乱之间,天劫的又一次攻势又到了。 南羽還是挡在他面前,飞身抵挡。 一波攻击也不過在电光火石之间便過去,张格回過神,看见的便是数以万计的银色电光在荒野上往来穿梭,南羽的身边前后更是穿插的象一個电光笼子,不過她挡在张格的身前,把前后的右上方来的电光全揽了過去,虽然身上连连被打中,可是她终于沒有后退。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之后,南羽有半截衣袖不见了,那條裸露在外的手臂一片焦黑,那是她空手硬抓住了几條闪电的后果。 “师父!”张格悲痛地大叫,看到南羽为了他受伤,比让他魂飞魄散還令他伤痛,张格仰天狂喊:“为什么伤我师父!为什么?连我师父這样心肠的人也伤,還配叫什么‘天劫’,连我师父這样的人也伤,還有什么天理!” 天劫当然不会去与他理论,并且一次次攻击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在张格大吼:“我才是那個乱杀无辜要应劫的人,你们冲我来啊!”的时候,新的攻击又到了,這一次张格不知从哪裡生出的力气,用力挤开南羽,冲上了天空,立刻使成了几百條水桶粗的电鞭的目标。 那些电鞭象條條巨蟒一样把他一层层缠住,天空之中如同出现了一個银光电炎不停转动闪烁的牢笼。 张格的肉体一灵魂一同随着巨大的,象要被撕成亿万片的痛苦,就在他竭力挣扎之际,南羽飞身上来,用持木剑向困住张格的电光连连攻击。张格看到有另外两條电光再次从云层中扑下,直击南羽,南羽躲過了其中一道,却被另一道扫中了背部,一個跟头从空中跳了下去。 “不许伤我师父……”张格本来已经快到油尽灯枯地地步了,一看南羽這次伤的不轻,身体中竟有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也无从去分辩身体巨大的痛苦来自天劫還是自己身体的剧烈变化了,只是感到一种变化在产生,他的身体因为变化难以忍受的痛苦而蜷缩起来。 他极力地把自己搅成一团,可是又因为巨大的压迫而挣扎,用力想把四肢挣开,在他這种挣动之间,他的手上,脸上,身体上,开始生出了长长的茸毛。 刚刚成为僵尸的时候,他的身上确实有一层毛,之后又化为了绿毛,黑毛,可是再往后,他身上的茸毛就开始消褪,近几年已经一点也不剩,外表与常人相比,无非肤色白了一些,双眼之中隐约有一层血丝罢了。可是现在,他身上的毛却越长越长,渐渐的长的形成了一身厚厚几寸长的毛发而其颜色,也从白色变成银色,又变成了金灿灿的黄色。 此时,被雷电包裹的,已经不再是那個三眼的僵尸,而成了一只金色的异兽,四爪如利刃,獠牙突出,髻毛飞扬,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吼声荡向四周,所過之处,天上云层居然硬生生的停止了翻滚,而那些电光被声音震动之后,竟然飞散消失了。 南羽支起身体,看着那個怪兽,喃喃自语:“金毛犼……”她万万沒有想到,张格身上会产生這样的异数,仅仅一百年,竟然化成了僵尸修炼的顶尖状态。 金毛犼,到了這种形态的僵尸,已经是站在天地间的顶峰,想更近一步,除非是修成正果,成神成仙了。 本来一個僵尸想到达這种境界,少则千年,多则上万年,可是张格前后吃了两颗七百年左右的妖怪内丹,這几年间杀了数千壮年人类,吸取了他们的生气,体内聚集的法力被天劫一逼,居然硬生生地让他冲破了這個界限。 天空中的金毛犼又是几声大叫,乌云象是受到了驱赶的羊群,快速地消退到了天的尽头。 云层一去电光也自然消散,天劫只剩下阵阵飓风在呼啸,对张格已经张格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不一会,天劫的时辰已過,风势消去,尘埃落定,天空晴朗无云,四野寂寂无风,刚才的天劫竟好象沒有发生過一样。 南羽仰天看着天空,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半晌才說:“造孽啊,只怕這附近的县郡,一年之内必然滴雨不落了。” 金毛犼为了過劫驱赶走了云层,也驱走了這裡的水气。就连降雨的天龙也是不愿意与這种怪兽正面相抗的,所以這裡的百姓下一年的年境就堪忧了。 金毛犼在空中走了几步,却突然失去支撑一样,重重跌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从坑中挣扎着爬出来的,依旧是那個外貌憨厚青年张格。 南羽凝视他良久,叹口气,转身便走。 张格跪在地上大叫:“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发发慈悲收下我。天劫我都過了,天都不罚我了,您就饶了我吧……” 可是换来的只是南羽一句虚无飘渺的“好自为知……” 青年讲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书生问:“那么后来呢?” “什么后来?” “张大狗的后来啊?他過了天劫,是不是就成仙了呢?” “那怎么可能。”青年无声一笑,“他造了那么多孽,要是這样都能成仙,還有什么天理,他被师门所弃,家族中的后辈又不敢认他這個怪物,无亲无友,无家无舍,无非是象一抹游魂一样在這個世上流荡罢了。” 听到這裡,那個青年道士冷笑一声:“說的好听,真相其实是他依旧不知悔改,四处惹事生非,时不时還化作金毛犼,弄得所到之处大旱,民不聊生才对!” 青年叹口气說:“张格第一次化身金毛犼,不過是为了救师心急之下偶然为之,从那之后便沒有那個能力了,他又修炼了几百年,直到不久前,为了与一只水怪打斗,才忽然又可以变幻金毛后犼,你說他时不时這样害人,未免……唉……”他摇摇头,沒有再說下去。 青年道士還要說什么,白道士忙一拉他,他才咽了回去,依旧愤愤地坐着。 青年停了片刻试探着问:“师父,她老人家可是也来了?” 青年道士马上给他一個白眼:“你叫谁师父?阁下的师父我們可不认识!” 青年依旧只是叹息:“那個水妖盘据此地,不知道吞沒了多少過往船只,吃了多少无辜的生灵,而且還以河神自居,向人们索要少女作为祭品,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 “也不知道一個水妖和几年大旱,哪一個造的孽的小些。”那個青年道士還是沒好气地回答。 青年一再忍让,见他還是這样,也有些生气了,站起来一甩衣袖,不再說话便扬长而去。青年道士见他要走,猛地站起来,却被白道士一把拉住,叱道:“师弟,不准莽撞。” 白道士看起来老实巴交,果然也是個不愿意惹事的,青年道士到听他的话,又一屁股坐下,他们师兄弟从這刻便不再开口。 那個书生也不合他们說话,只是不住地招呼過往行人坐下,他们也不时给他们师兄弟续水。不知道路边又走過多少人,他们陪着书生又听了多少個故事,品味了多少段人世悲歌,燥热的空气中,忽然有丝丝的凉风夹杂了进来,不多一会,天上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雾气渐浓,阳光被雾挡的渐弱,须臾,的那层雾气竟形成了云层,云层片刻之间便由白变黑,在空中拥挤翻天覆地滚,空气之中一下子就含上了满满的湿意。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不知从哪裡先传来這样的欢呼,欢呼越来越响亮,直到布满了每一個角落。书生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可是還不等他把壶碗之类都装起来,大雨已经在几声雷声之中降下了大地。 两個道士相互看着,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不亏是师父,果然……”青年道士话還沒說完,便收住了口,看看书生,伸手不知从哪裡取出了一把雨伞递给了他,然后他们师兄弟竟然相挽冒雨而去,不一会,在茫茫雨幕之中便消失了踪影。 就在此时,刚讲完故事的那個青年已经到了河对岸的一处山头,在他身前不远处,是一個身着可黄道袍的道姑。青年双膝跪倒,向道姑施了個大礼,道姑闪向一边不受,两人一立一跪交谈了数句,不管那個青年连连哀求,道姑足下生云,竟然破空而去。 青年僵跪在地,良久,仰首向天,脸上浑然分不清是泪還是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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