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草编
李絮喝了两口水,坐在西屋檐下小马扎上,继续跟剩下的麦秆奋战。
刚编完一只小老虎,琢磨着回头趁某人病着去东屋偷点墨水写個王字,魏广仁就沉着脸进来了。
一看這脸色,李絮就知道有些不妙。
“舅舅回来了,肚子饿不饿,我這就做饭去。”
魏广仁再次为外甥女的改变感到欢喜,只是心裡压着事,沉甸甸的,嘴角扯了扯,笑得十分勉强。
李絮顿住脚,迎上去:“您脸色怎么這么差?是出什么事了,還是二舅不肯還钱?”
后半句說的有些犹疑,听得魏广仁老脸微热。既然外甥女都猜到了,他也不好继续隐瞒,只能点头承认。
“我想着你表哥来年最好還是去府学,束脩我們拿得出来,只是得为他赶考的盘缠考虑,且家裡也得留些银钱以防万一。這才去找你二舅,跟他商量還钱的事。结果,他却……”
魏广仁沒好意思把弟弟那些话转述一遍,但意思很明显,魏广德不肯還钱。借口也不难想象,无非是哭穷。
魏鲤听到這话,小嘴嘟得老高:“二叔怎么能這样?才几两银子,都欠了好些年了,怎么就是拖着不肯還?也不怕人家笑话……”
魏广仁虎着脸瞪他:“闭嘴!你二叔再不好,也不是你一個小辈能指手画脚的!”
魏鲤不怕他,抱怨得更起劲了。
“那大堂兄上回来借钱,娘不给,他骂娘,您怎么不去教训他?”說罢,抱着书往东屋溜。大哥吃了药正昏睡着,为防吵醒大哥,他爹肯定不会追過来打他。
魏广仁果然气得跳起来,然后叹着气坐下。
魏广德家三個儿子都沒怎么读過书,父母也不好好教,尤其是他家老大,将魏广德游手好闲、眼高手低的毛病学了個全,自然而然就养成了混不吝的性子,哪裡指望他对王氏這個大伯娘有多尊敬?
就算是他這個大伯出马训人,保准听不到两句就骂骂咧咧起来了,說不定還要上手打呢。
李絮也跟着叹了口气。
不管啥时代,借钱的永远是大爷,对付魏广德這种人好声好气是不行的。更麻烦的是,魏广仁這种老好人肯定不会让亲弟弟打欠條,想要回来這钱,难!
想到這,她突然意识到,原主似乎就是個女版的魏广德,不禁汗颜。
当年魏老太纵出個魏广德来,這魏广仁也不吸取教训,怪不得纵得原主尾巴翘上天去,在书裡害人害己,唉!
她想了想,努力劝慰:“舅父别想太多,二舅那边既然暂时不宽裕,咱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沒准,哪天二舅就突然能還您钱了呢。再說,虎子现在不是在学手艺么?等他学成,家裡就有新进项了。”
虎子大名魏寅,是魏广仁的二儿子,憨厚老实,有一把好力气。从去年开始,每到农闲时他就去王氏娘家村裡拜师学做木工,這阵子不在家裡住。
魏广仁摇摇头,木匠這手艺是要学很多年的,虎子才去学了多久,满打满算加起来一年都不到,哪能這么快就能有进项?
至于魏广德,他可不敢指望他会幡然悔悟還钱,就当那几两银子喂了狗算了,只是怕妻子不高兴!
李絮见他闷闷不乐,开始绞尽脑汁帮魏广仁想法子讨债。
馊主意倒是有几個,就是怕魏广仁心太软不肯用。
她先按下此事不表,转头摸出方才编的小老虎,递到魏广仁面前,笑說:“舅父你看,這個能不能拿去集市上卖点小钱?方才,我在灶间看火时顺手编的。”魏广仁之前不好拉下脸皮找亲弟弟要钱,如今为了魏渠去开這個口,结果对方满口都是“弟弟穷得天天喝西北风、哥哥日子好過该照拂弟弟、我也很关心大侄子但是钱真的沒有”之类的话,且半分诚意都无,不免失望透顶。
他正觉得人生惨淡、亲情薄如纸,乍然看到這么一只虎头虎脑、精灵可爱的小东西,刚好二儿子属虎,小名又叫虎子,不禁眼前一亮,心头多了丝暖意。
“這是絮娘你编的?舅父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手艺?”
他向来宠溺外甥女,虽问出口却也沒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拿起来左右端详,便露出点微笑。
“不错,做得挺精细,定能招孩子们喜歡。城裡人多半衣食无忧,应该能卖出去。”
获得舅父肯定,李絮兴奋地两眼冒光:“真的嗎?太好了!舅父您說卖多少钱合适?”
可惜,她這话问错人了。
魏广仁毫无经营天分,连自家种的粮食、养的猪和鸡是什么价都不知道,唯一了解的就是低端笔墨纸砚,更别提這种非生活必需品的东西了。
他犹豫着說:“這個嘛,先卖两文钱一個,要是卖不出去,就卖一文钱?”
舅舅不懂行,李絮也不失望,搓了搓手,趁热打铁地提议:“要不,十五那天我去集市上逛逛,看看能不能卖出去?”
她說的不是乡下的集市,而是离草沟村最近的新平县县城每逢五、十才有的集市,附近乡裡的百姓很多都会带着家裡养的鸡鸭鹅蔬菜粮食去赶集,也不乏有卖竹编草编的。
外甥女突然发愤图强要帮家裡挣钱,魏广仁自然不会反对。反正,如今秋收已過,地裡沒多少活计,让她折腾下也不赖。沒准,這真是條好路子呢。
得了舅舅的允诺,李絮就放了心,下厨房将白菘炒了,剩下三個饼子热了热,加上早上剩的薄粥,午饭就這么对付了過去。
吃過饭,她沒去歇息,而是坐在小马扎上认真编织。
魏鲤知道她要编這些小东西去卖钱,颇为惊奇,只是碍于魏渠還在昏睡,沒人可八卦,只得憋屈着回屋歇晌。
魏广仁很为家裡财政担忧,精神抖擞进屋抄书去了。
小院裡静悄悄的,只有猪圈那头偶尔哼哼两声,夹杂着零星几只虫儿不甘寂寞的唧唧声。
魏渠迷迷糊糊醒来,看着窗户斜洒进来的午后日光,有些恍惚,直到坐起身来,透過门缝看到一道安静优美的侧影,才真正清醒過来。
是李絮娘!
魏渠下意识皱了皱眉,然后发现,李絮娘手裡捏着像是干草的东西,十指正翻飞着编织不知什么玩意。
他莫名觉得這一幕有些违和。
李絮娘什么时候学過這么一门手艺?
隔着门帘,魏渠能远远看到斜对面的马扎,泡在木盆裡的金色麦秆数量不断减少,同时,簸箕裡奇形怪状的小东西渐渐多起来,有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有憨态可掬的肥兔子,也有威风凛凛的蛇,等等。
不知不觉间,魏渠竟盯着那道既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侧影看了许久,看着看着還看困了,再次进入黑甜梦乡。
失去意识前,他昏昏沉沉地想: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表妹突然性情大变,莫不是被鬼上身了?不過,就算是真的,来的這位应该也是個勤劳善良的好鬼吧?
哦,不对,這鬼還会毁尸灭迹,貌似称不上多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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