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回到秦国 作者:猛子 “公子,公子……”暴龙的吼声远远传来,“不要跑了,再跑马掌就要裂了,快停下……” 吼声惊醒了宝鼎,思绪迅速从虚空中拉回,這时他這才意识到自己跑了太久時間,身下骏马体力消耗太大,已经难以为继了。宝鼎抓住马鬃,用力拽了几下,又轻轻拍拍马颈。骏马迅速减速,缓缓停了,但依旧亢奋不已,不停地扬首嘶鸣,似乎刚才那一阵酣畅淋漓狂奔激起了它压抑已久的野性。 宝鼎从马上跳下,亲昵地抚摸着骏马的长鬃,心裡异常平静,一种温馨而满足的感觉随着血液遍布全身。忽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悄然融入到痴儿宝鼎的生命,他感受到了痴儿宝鼎的快乐,這一刻也是他的快乐,前世那早已遗忘的久违的快乐。 “公子,你的骑术太精湛了,我自问望尘莫及啊。”暴龙气喘吁吁地跑過来,笑嘻嘻地說道。 “拍我的马屁?”宝鼎笑骂道,“你也会拍马屁?我告诉你,不要溜须拍马,我看到這种人就来气。” 暴龙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马屁股,不解地问道:“拍什么马屁?” 宝鼎尴尬地笑笑,這才想起来现在還沒有拍马屁一說。看样子自己以后說话要注意了,不能像前世一样信口开河,搞得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最后還落個粗鄙野蛮的罪名。 “我的骑术很好嗎?”宝鼎岔开了话题。 暴龙用力点点头。 “我的箭术如何?”宝鼎随口问道。 “我在乌氏的时候,曾看到公子用三石强弓射杀林胡虏。”暴龙神情恭敬,语气十分敬佩。 宝鼎吃了一惊。三石弓,那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拉开?我有那么大力气?宝鼎望着暴龙背上的角弓,脱口问道:“你這弓几石?”(战国时,一石约为61.5斤。) 暴龙不好意思地笑道:“公子,這弓就一石多一点,嘿嘿。我過去用得弓比這强,将近两石,可惜丢在代城了。” 到了牧城后,苍头不知从哪弄来一车兵器分给了众人。兵器多了,大家的胆气也就壮了,不像在大山的时候,因为武器严重不足,根本不敢和追兵照面。宝鼎也拿了一副弓箭,但他沒敢试,担心出丑丢脸。现在听暴龙這么一說,好象痴儿宝鼎不但剑术出众,這射术也颇为了得,顿时便有了试试的心思。 宝鼎回头看看来路,人迹全无,“他们人呢?” “公子纵马狂奔,早把他们丢后面了。”暴龙笑道,“苍头說,他改变撤退路径了,打算直接翻過泰戏山进入太原,所以现在也不着急赶路了。” 宝鼎迟疑了一下,隐约觉得這裡有名堂,按道理苍头好不容易摆脱追兵,应该以最快速度离开代北才对。 “我們摆脱追兵了?” “当然。”暴龙非常肯定地說道,“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就是在代城附近,只要跑出来了,黑衣那些鸟贼就休想找到我們。”暴龙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得意洋洋地說道,“代北這么大,四处都是山,黑衣到哪找我們?哈哈……” 暴龙笑得很夸张,可见心裡很得意。宝鼎却眉头微皱,大约猜到了苍头的用意,他要拖延进入太原的時間,拖得時間越长,河北大战的战局就越明朗,假如河北大战秦军赢了,自己也无需再去拜见蒙恬,直接打道回府,就当這事沒发生。 宝鼎苦笑无语。苍头不相信自己,更不相信秦军会在河北大败而回,所以他考虑良久,最后的决定就是尽量阻止自己与蒙恬见面。宝鼎想了一下,觉得這办法也不错。歷史上沒有记载這一战的具体時間,但应该不会拖得太长。只要歷史轨迹不变,秦军败北,桓齮退出歷史舞台,那自己跑去见蒙恬的时机应该正好合适。 宝鼎决定听从苍头的安排,乘着這段难得的時間,尽可能熟悉這個时代的环境,了解這個时代的风俗习惯,另外抓紧時間练习武技,除了长剑,射术更是要娴熟,否则将来到了战场如何杀敌?還有荆轲教授的内视之术,這個要勤加练习,不但可以提高剑术,還能治疗自己的病。這個一动手就疯狂的毛病如果得不到有效控制,上了战场必死无疑啊。 一行人過了牧场,随即在向导的带领下,弃马上山。 苍头有意拖延速度。众人穿山越岭,不急不忙,时而驻足看看风景,时而偷闲打打猎,时而比试一下击技之术,每天晚上一大群人围着篝火天南地北的一顿乱侃,常常嘻闹到半夜方止。 太子丹果然是個人物,能屈能伸,看到留在代北无望,随即放弃了這一想法,转而考虑逃离咸阳之策。他知道田光肯定要去咸阳,张良也会倾力相助,至于李牧,更会不惜代价营救自己,所以他暂时放下心事,刻意周旋于這群奇怪的护送队伍中间。 這支队伍的组合堪称神奇。有尊贵的大秦公子,但這位公子竟然是刺客;有黑冰秘兵,不過這位秘兵不受大秦公子的节制,相反,大秦公子還要听他的指挥;有美若天仙的神秘少女,這位少女和大秦公子非常亲密,但他们的关系却扑朔迷离,让人无法看透;人数最多的就是一伙马贼,其中有赵人、燕人、中山人、楼烦人、林胡人、东胡人、匈奴人、空同人……十二個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不過现在都成了這位大秦公子的手下,而這位大秦公子竟然与他们称兄道弟,還兴致勃勃地学习他们的语言,如果不是眼见为实,太子丹永远都不会相信世上還有此等不可思议的离奇之事,這位大秦公子到底還要不要自己的尊严?有沒有考虑過王族的脸面? 宗越虽然叛离了燕国,但一路上谨守本份,小心侍奉太子丹。太子丹也不为难他,坦然接受,好言相向。宝鼎和苍头等人倒是因此愈发看重宗越,觉得他值得结交,苍头甚至考虑劝他留在宝鼎身边,毕竟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但考虑到宝鼎黯淡的前景,他踌躇良久,還是沒有开口,只是向宗越隐晦地暗示了一下。 太子丹与宝鼎的关系不知不觉有所改善。太子丹想摸他的底,将来有机会定要报复,以雪今日之耻。 宝鼎则无所谓,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对一個预知未来的人来說,太子丹其实很不幸,命运很悲惨。太子丹有理想,有报国热忱,也有出众的才华,但可惜他生活在一個特殊年代,這個年代有千古第一帝嬴政,有强大到无可匹敌的秦国,不管是他本人還是燕国的命运,已经天注定,非人力可以挽回。 当然,這是后世人的观点,站在二千年之后指点今日之江山,未免太過轻易,不知道今世人身在局中的那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恐怖感觉。就說秦王政吧,他现在哪裡会料到再過十二年他将成就千古霸业?此刻的他,恐怕正在咸阳宫战战兢兢、夜不能寐。 宝鼎同情心一起,对太子丹的厌恶感便淡薄了许多,有事沒事也找他聊聊,聊過之后宝鼎就自惭形愧了。 太子丹自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六艺”俱佳,谈吐不凡,对這個时代的认识和见解远远超過了重生而来的宝鼎,尤其论起显学之术、治国之道、驭民之策,宝鼎基本上就是白痴一個,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宝鼎的无知与太子丹的博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太子丹因此获得了某种心理上的满足,也算是报了仇解了气。让人奇怪的是,宝鼎不但不以为耻,反而缠上了太子丹,就是喜歡与他谈经论道,以找虐为乐趣,乐此不疲。 苍头实在看不下去了,感觉大秦的脸面都给宝鼎丢光了,于是好言劝了几句,谁知宝鼎振振有词,孔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又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還說,三人行,必有我师矣。苍头瞠目结舌,被這小子的厚脸皮彻底打败了,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他哭笑不得。 宝鼎要学字,苍头当即就傻了,“你不识字?” “当然。”宝理直气壮。 “你怎么可能不识字?”苍头根本不相信。 通過這一阵子的接触,苍头发现,宝鼎虽然言行粗鄙,但讲出来的话倒是有模有样,有几次与太子丹争论显学之时還把太子丹驳得哑口无言,怎么看他也不像一個十四五岁的少年,倒更像一位具有成熟心智的中年大叔,现在這位神似中年大叔的公子突然說自己不识字,谁信?苍头就不信,认为宝纯粹是闲得蛋痛,无聊寻开心来了,当即就要把他轰出去。 宝鼎死乞百赖不走,說自己从小到大就知道练武,不好读书,所以至今還是大字不识一個。苍头心說你瞎扯蛋,你父公子弘、你母白氏会让一個大字不识的儿子走出乌氏?会把昭雪三族沉冤的重任交给你? 宝鼎见苍头不信,就把烈日秋霜拿了出来,问他,“你若想练成我這样的快剑,需要多长時間?” 苍头也是从小练剑,至今依旧勤练不辍,但他的剑速远远比不上宝鼎。由此推及,宝鼎即使天赋异禀,在此等年纪就练成如此快剑,恐怕除了睡觉吃饭外,其他時間都在练习了,当然沒有時間读书识字。 苍头因此信了几分,但让他不解的是,公子弘父妇何以做出這种有悖常理的决定?难道他们觉得此生平反无望,所以就希望宝鼎练好武技,将来靠军功上位,重返王族? 苍头看宝鼎态度认真,遂抱着将信将疑的念头教授其学习秦字。秦字就是秦篆,也就是后世大秦一统天下后所推行的小篆。 這种文字保留了古文字象形的特点,而后世各种字体也是从象形字演化而来,其中自有规律可循,所以宝鼎学得非常快。初始一天学几十個字,后来一天比一天多,很快一日学百字了。 苍头大为惊讶,如果不是看到宝鼎蹲在地上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拿着短匕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他又要怀疑宝鼎是不是闲得蛋痛耍自己了。世上還有這种不可思议的的天才?难道他在乌氏被人当作痴儿,是公子弘夫妇有意而为之?是为了保护他们這個天才儿子? 一行人走得悠闲,但時間過得很快,一转眼半個月過去了。 宝鼎算了一下,从自己重生到现在已经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经历复杂,尤其是二十多天的逃难生涯,更是让他迅速成长起来。在這二十多天裡,每一天都能带给他意外的惊喜和收获,也让他悄然融入到了這個陌生的时代。 這天苍头一行爬上一处山峰,极目远眺,但见前方山峦起伏,林海呼啸,隐约可见几缕淡淡的狼烟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随风摇曳。 两個楼烦向导和苍头說了几句,然后双方拥抱了一下,楼烦向导便转身走上了返程之路。苍头匆忙找了一些皮毛干粮追了上去,以作酬谢。 “那裡就是秦国。”宝鼎激动地问道。 “当然。”暴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不是废话嘛,前面不是秦国难道還是赵国?不過十五年前這裡的确是赵国的土地,当时是庄襄王二年,上将军蒙骜率军伐赵,攻克晋阳,定太原。這可是庄襄王主政三年的主要功绩之一。 终于到了秦国。宝鼎想到了远在咸阳的秦王政,未来的始皇帝,想到了公子扶苏、公子胡亥,還有李斯、赵高……想到了雄伟的阿房宫、骊山陵……想到了前世曾经震惊世界的兵马俑……前世的歷史,今世的现实和将来,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在宝鼎的脑海裡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激啸而過。 宝鼎心潮澎湃,身体裡的血液沸腾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高高举起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了起来,吼了起来。 吼声在大山裡重叠回荡,随着呼啸的山风传出很远很远。 太子丹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冷峻,眼裡的愤怒不可遏止地喷涌而出。 赵仪的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裡打转,這裡的一切都是赵国的,但它被秦国抢走了,被无耻的秦国霸占了,如今,這头虎狼张开血盆大口又扑向了河北,杀向了邯郸。赵国的土地在虎狼的铁蹄下哀嚎,赵国的黎民在虎狼的利爪下哭泣,赵国的将士们正为守护亲人和家园而奋战,他们前赴后继,视死如归,但他们挡得住凶残的虎狼嗎?他们的血肉之躯能够化作坚固的长城守住自己的家园嗎?赵仪的泪水无声滚下,她紧紧咬住樱唇,暗自发誓今生今世将为赵国而战,至死方休。 暴龙和他的兄弟们笑容满面,他们满怀期待,他们终于离开了大漠,踏进了這片土地,這片蕴含着无穷生机和希望的土地。未来,他们的梦想就要在這片土地上一一变成现实,而那個正在放声狂吼的疯子公子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所在。 苍头缓缓走到宝鼎身后,眼神复杂,脸上更是挂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回到秦国的确值得庆贺,但对于宝鼎来說,這却是人生的开始。他的人生注定了不平凡,但這個不平凡的人生注定了多灾多难。未来,他能否完成先辈们赋予他的使命,谁也无法预料。 苍头非常悲观,不管是现在還是将来,他都认为宝鼎的机会太少,扭转乾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