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6章 增强现实社会 作者:妙文 “难道你们不是嗎?”郝志诧异地反问。 王琰珂摇摇头:“我們是,但也不是……” “怎么讲?” “就好像流离失所之后的难民,我們的出点是一样的,但经历不同,结果和心境也变得不同。 你迷失在黑洞之后到了都星,虽然反客为主成为了這裡的统治者,却始终是借宿在别人家裡,你是客观孤立的一個人,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继承的是别人的家业…… 所以你浮萍无根,很难找到归宿感。 我們几個……寻找到了一颗陌生的荒芜星球,然后五十年间不断的开和重建地球文明,五十年的辛苦付出,每個人对于甲星都怀有深刻的感情,就好像自己亲手孕育出来的孩子。 事实上,這裡也的确有无数我們培育出的后代,建造起来的城市和国家,它已经自成一個文明体系,五十年時間虽然不长,但却是我們每個人整整的后半生。 就好像搬家一样,不管旧的家多么不堪,一开始都是温馨的回忆,可当你在新的城市居住時間過了故乡,就会有‘第二故乡’的感觉。 我們慢慢适应,熟悉,继而融合进這個新家,我們的情感生了重心偏移,充满了对甲星的认同感,依赖感,尤其是那些在甲星出生的第二、第三代人,他们的童年是属于甲星的,对于那一群孩子来說,世界就该是這個样子。 地球,不過是遥远星空裡的一個符号,学习教材裡的一张图片,一段视频。 這就像,告诉高中时候的你,人类其实是五十年前移民自火星,你依然会对地球的感情远多于火星。 而我們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无论你多么的成功,你都找不到一個人陪你分享喜悦,无论你多么的失败,你也找不到一個可以信赖的肩膀,你沒有同类同族,永远只能孤身奋斗下去,而我們却至少有那么多人互相作伴,這就应了那句话,家人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沒有家人的房子只是房子,不是家。” “你们的归属感我可以理解,但你就不想夺回地球嗎?”郝志无限悲情地暗哑道。 “想!”王琰珂斩钉截铁地回答,“怎么不想呢? 当初我們战败之后狼狈地逃出地球,留下那個满目疮痍的故乡,每個人的心裡都装着一個想法,回去,可现实不允许我們這么幻想。 你也說了,我們目前距离地球太远了。 当初血月人从8光年的地方到达地球,用了整整5oo年的時間,而我們目前距离下行旋臂的直线距离至少在十万光年以上! 虽然我們现在的航行技术虽然已经远当时的血月人,但大不過這個距离! 這几乎是横跨小半個银河系的征战,常规航行的话,我們可能需要二十万年才能回到地球,二十万年啊……二十万年前地球還处在冰川时期,猛犸象和剑齿虎都還繁盛的时代。 对于人类的生命来說,一百年便已经足可以称之为沧桑巨变,你能想象二十万年后的地球嗎? 哪怕我們现在启程飞向地球,经過這二十万年的飞行,别說我們活不到那個时候,哪怕是星舰上的战士,经過几万年的迭代之后,恐怕都也已经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他们变成了既不属于甲星,更不属于地球的一帮外星生物,甚至不会记得自己为何出,目的地是什么? 地球或许变成了他们航行轨迹上仓促路過的一颗小小的行星罢了。 那就像……你我閱讀山顶洞石壁上远古时期祖先留下的一個命令,让我們到宇宙中找颗陌生的星球,說那是我們原来的家一样。” “或许我們可以找到来时的那個虫洞,跃迁回到下行旋臂去!” “那有太大的偶然性了,虫洞有沒有蒸掉不好說,即便是它還在那裡,也根本不允许一支庞大的星际舰队穿過,你难道忘了,当初是你拼尽全部的意识能撑开洞口才能让我們的逃亡舰队穿過的,现在的你,還能再重来一次嗎? 更何况,哪怕你能再重来一次,你怎么確認這個虫洞内部是稳定的呢?谁又能保证那边的出口始终還在太阳系内部?” 郝志沉默了。 他也知道這是一個非常不切实际的幻想,但重回地球這個念头既然已经出现,就像一只贪婪的小虫子,已经不断地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在接下来的一個月裡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王琰珂到都市政厅接受網络电视台的专访去了,对于最近一段時間甲星与星际社会之间的频繁接触,以及一些加入上行旋臂国际社会的事情,需要向民众们解释。 临走之前,王琰珂笑着对他說:“你也别总闷在家裡了,用不用我找几個人陪你去街上转转,看一看甲星现在的面貌,跟当初的地球可是大不一样了哦!” “不用不用,我還沒有那么脆弱……”郝志慌忙道,“這又不是在都星,我也是地球人,换件衣服出门,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等王琰珂离开之后,他便一個人去后宫换了件平民一点的衣服,独自沿着花园小道溜达了出来,从后街拐了出去,进入了甲星刚刚初具规模的都城市。 甲星建立五十年来飞快的展,目前人口结构還相对非常的年轻,大街上目力所及之处几乎沒有老人,都是穿着五颜六色的年轻人,這让郝志显得有点标新立异,但总好過那种在都星到哪裡看到的都是外星人的日子。 他背着手,微微弓着腰,在街上缓慢地溜达着,一边欣赏着這与地球类似,却又感觉处处与众不同的景色。 甲星城市的建筑物密度不大,也不算很高,与当初末日时代的地球完全不同,那個时候的地球是钢铁的丛林,而甲星都最多算是缓慢在大地上铺展开的钢铁地毯,其基本建筑风格延续前地球时代的特征,以简约和几個造型拼接为主要涉及方案,由于甲星无机矿物储量极其丰富,玻璃就成为了建筑物中最常见的原材料,使得整個城市看上去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半空中,悬浮车河穿梭流淌,像一只只飞行的甲壳虫,而城市街道上的车辆個头也小得多,都是单人自动驾驶舱,只漂离地面二十厘米的高度。 来甲星之后,王琰珂给了郝志两样东西,一個是贴在脖子后面的外置电子芯片,還有一副纳米隐形眼镜。 她說那是进入甲星社会的必备物品。 甲星社会源于原来的地球文明,但在此基础上,已经出现了很多新的技术,新的技术导致社会结构和体制也都生了巨大的转变,王琰珂称之为──“增强现实社会”。 郝志并不完全理解什么叫所谓的增强现实社会,但从字面意思理解,可能是一种半信息化社会的简称吧。 郝志的电子芯片是临时的,只是贴在皮肤表面,而甲星人所使用的电子芯片是从出生之日起就通過微创手术内置在婴儿耳后的,微型芯片通過神经元脑机互联技术连接到人脑,并与佩戴在眼球上的隐形眼镜同步交换信息。 现在走上街头,郝志才注意到這些东西的作用,忽然明白了“增强现实社会”的真正涵义。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郝志還是被王琰珂的想象力所惊呆了…… 隐形眼镜,是覆盖于整個眼球的“微型显示器”! 至于成像技术,如何在這么近的距离把画面投射到视網膜上,郝志不关心,因为這东西太神奇了!它能直接连接到甲星总部的云端信息库,通過面部识别系统,给街上你看到的每一样东西标注特征! 也就是說,当你的目光看着一幢建筑,视網膜投影立刻会在建筑物的边上标注它的功能,建筑歷史和现在使用情况。 当你看着一件商品,会立刻出现该商品的价格,原产地,转卖信息和优惠活动,有多少個人购买和有购买意向,有多少人买過之后给出的评分和评语等等…… 目力所及的一切,全部都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电子信息,视網膜捕捉技术关注着你关注的一切,脑机互联技术分秒不差地读取着你的注意力倾向,并几乎是先你的神经一步做出预判,辅助你的任何行为,甚至可以通過身体数据的閱讀,在你感觉到尿意之前,提示你最近的厕所在哪裡。 甚至──這套系统還给你看到的每一個人,标识出具体的分值! 這是最让郝志惊异的了。 也就是說,這是一套完整的“社会价值观评分系统”! 社会公民根据自己以往的生活表现,比如性格学历行为习惯,以及对甲星社会的突出贡献等等,被公共信息系统评价出综合得分,這個得分就以电子数字的形式悬浮在每個人的头顶上,就好像某些互联網上的游戏中的人物脑袋顶上悬浮着的血槽一样。 其实,王琰珂一开始在设计這個“增强现实社会”的时候,每個人的注解对话框是可以显示更多信息的,比如姓名、年龄、职业、学习经历、個人爱好以及個性签名等等东西。 但后来推出的测试版在小范围应用的效果很不理想,利用现实模拟互联網的缺点在于,互联網是具有一定隐蔽性和安全性的,哪怕你稍有作恶,或者不那么具备道德感,甚至暴露内心的一些肮脏都无伤大雅,可如果把這一套全部搬运到现实之中,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這些展示過细的标注会让人感觉像被扒光了一样,产生强烈的抵触感。 再后来,王琰珂经過局部社区的实验,简化了“增强现实社会”的信息展示平台,改为实名制的自愿展示系统,只把個人社会信誉值和贡献值,综合成一個数字。 個人有权設置這個数值不对外公开,或者不对一部分人公开,政府并不强行限制。 郝志這才意识到,街上的很多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少见的老人,而是因为他头顶上的社会值分数,是五千万! 是的,如果沒有郝志,就沒有甲星目前的一切,他可以說是這個星球上对社会贡献最大的人,這個数值无论怎么标注都不過分,王琰珂只是象征性地给他了一個分值,足够他在社会上消费想要的东西。 “肯定会有追求自由的人对這种干涉自由意志的行为进行抵制吧?忽然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半机械化’的东西,而且几乎一切日常行为都遭到24小时的监视,還要被‘评分’,民众怎么可能会同意呢?”郝志当时不解地问王琰珂。 王琰珂只是嘻嘻一笑:“他们当然有权拒绝,第一批甲星民众也只是少部分植入了芯片,但很快,增强现实技术使他们成为了人群之中的“人”。 比如随时可以获取的知识加分项,就让他们更容易成功,你可以想象一下,云数据库就好像一個随时在你身边的虚拟管家,像在头脑裡内置了古歌和佰度一样,他们工作学习生活的效率比一般人强三倍,少数人的优势肯定会成为多数人模仿的榜样。 你也知道,我們总有无数個办法让一样东西在民众中间推广开来的,比如第一批志愿植入者的物资奖励,末批植入者肯定会陷入‘损失厌恶’的情绪当中,继而加入进去。 我們一开始也想過别的办法,比如宣传甲星存在某种新生儿无法抵御的病毒,只有像注射疫苗一样使用芯片防护才能避免,但后来放弃了,我們不想做一個欺骗民众的政府,即使這手段最为有效。 后来,使用的人达到一半以上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們启用了‘社会权限系统’,给不使用的人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什么叫‘社会权限系统’?”郝志不解地问道。 王琰珂自信地一笑:“就是通過芯片识别每個人在社会上拥有的‘身份权限’,比如你的瞳孔、指纹、声纹這些基本生物特征,都预置到芯片之中,這样一来,過去地球社会上的许多需要权限解决的事情,就可以省去了。 還记得我們小的时候上学回家脖子上都要挂着的钥匙嗎? 钥匙,就是過去一個人‘社会权限’的实物象征,一個人有多忙,往往看他拿着的钥匙串就知道,后来,信息化社会把钥匙进一步变成了指纹解锁,视網膜支付之类更快捷方便的操作,而我們甲星,所有的建筑物的门,都是直接閱讀芯片解锁的,也就是說,你拥有什么样的权限,就可以进入什么样的地方,這是人类社会第一次淘汰掉‘钥匙’這种东西。 這些,還只是比较容易识别的有形‘权限’,拥有社会评分等级的人,享受到的‘无形特权’是根本无法描述和衡量的。” “嗯?什么样的无形权限?”郝志表示不能理解。 王琰珂嘻嘻一笑:“比如你总能更多的吸引女孩子喜歡,這对于過去地球时代那些长得不够高,不够帅的男孩来說,是不是就算拥有了某种无法量化的‘开炮权’?” “你现在說话怎么那么色?不過我喜歡……”郝志也调皮地一笑。 “只是打個比方,很多时候我們更倾向于相信一個貌似忠厚的人,对美丽的女孩的宽容度也会增加3o個百分点,有些长相的演员就是更容易获得观众缘,這是社会学家都经過实验驗證的事。 而更多的无形权限,是一個人长期的行为积攒下来的,比如可靠度、认真的秉性、更具有决策意识、洞悉能力和解决問題的能力等等,這些东西是很难量化地展示出来的。 跟根据我們這個庞大算法得出来的‘社会分’,過官方认证的,分值高的人,是具备政府公信力保障的,有公知作为担保,自然被更多的人所重视。 同时,它也证明你拥有多高的社会价值、道德素养、可信任度、财富级别等等,会使得你在這個社会上行走、生活、贸易、合作,都更容易被人接受,更容易与他人达成协作,也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帮助和信任。 比如传统社会要谈一個生意,面对着一個你不熟悉的合作伙伴,人们往往就要付出很大的试错勇气和成本,而如果是一些具有身份和公信力的人,比如马云、比如比尔盖茨這样的‘一言九鼎’的人,你的焦虑是不是会瞬间打消一半? 在甲星社会,你可以轻易通過這种‘社会分’来判断你对面的人。 就好像你要跟一個人签约,只要看一眼对方展示出来的数值,就知道這個人做事情的信誉度,過去曾经的成绩如何,虽然它不具体展示你做過什么,但個人评分系统,逐步成为了這個增强现实社会之中必不可少的参照系。 這個公共评分系统的分值,已经慢慢成为了人们在社会上行走的‘通行证’和‘无形资产’。 于是,隐藏自己的‘社会分’,被自然而然地当成了做贼心虚的表现,于是,大家也都不会轻易隐藏起自己的社会分,反而把它当做一种实时向外部展示的资本,成了炫耀的关键话题。 過去的人类社会其实早就在推行這一套东西,比如富人的车子,名表,得体的服装和贴身的保镖等等,都是這一体系化展示的象征工具。 你开什么样的车,经過什么样的介绍人去谈生意,成功率是不一样的,但這些东西在传统社会更容易造假,具有一定的欺骗性。 而我們甲星,则是把這一套东西带进了增强现实社会之中,這個基于互联網底层技术革新的‘半虚拟化公共评分体系’,让‘做人’這個過去无法量化的标准,变成了信息化时代,悬浮于每一個人头上的一串醒目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