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尘旧梦】活下来的之人(周振)6
周振其实文化程度很低,他沒有正经上過学,数学也就能算個加减乘除,唯独语言与床技是他最自满的技能了——毕竟他是切切实实地要靠這两种本事活命的。
引以为傲的东西被人狠狠碾压,是让周振有一点失落的,不過转過头想想她大自己许多,又是金贵的大学生,便觉得应当,只是更觉得她厉害了。
笔谈本终于被写满,书脊已有些松动,外壳也灰暗了许多,周振买了新本子的同时,也将旧本子送去翻新了一下。
他其实大可以丢掉的,不知怎的就觉得還挺有纪念意义,想着或许以后能翻看翻看,就留下了。
很快,第二本也要写完了。
周振托着下巴盘算着,下個本子是买小姑娘都会喜歡的粉红sE好呢,還是买沉稳大气的藏蓝sE好呢?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与他道别的那一行字。
“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实习机会,虽然家长不是很看好,但恭喜我吧。還有半年多我就要毕业了,如果顺利的话就能到世界各国去看看了,像你一样。”
那其实不算真正的告别,只是未来,只是可能,却還是让他的手指立刻僵住,然后颤抖了起来。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却安定又漫长得让人以为会持续一生。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周振抬起头,還是国立图书馆六层Z区的最后一個座位,還是那些書架,還是那個牌子的墨水与铅笔,還是那個他。
只不過严冬裡落着灰的电风扇沒有开,取而代之的是身侧银sE的暖气片散发着能将人的皮肤烫出水泡的热度。
“恭喜你。”
他落笔,那些曾让他困扰的象形文字如今已经能被他写得周正漂亮,如他的人一般。
“其实不管哪裡都差不多的,我還是觉得這裡最好了。”
周振愣愣地看着這句由自己亲笔写出的话许久,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认为世界上哪裡都差不多,却偏偏觉得這裡最好,自相矛盾。
钢笔笔尖在纸面上停留太久,墨水沿着纤维扩散成一個小小的墨点,周越回過神来,赶忙撕掉了那一页,重新提笔。
“恭喜你,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希望你会享受你的旅程,世界很宽广,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坏人,你要当心。”
不知不觉间,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像是個聒噪的老妈子般絮絮叨叨,她是温室裡的娇花,被呵护着养大,沒有经历過那些险恶与凶残,太容易被骗,他害怕她被骗,也怕她照顾不好自己。他想要事无巨细地叮嘱她,却发现自己也沒有什么经验可传授给她,好几页上千字,写完了才发现都是车轱辘话反复地在說。
最终他還是把那几页不像样的长篇大论撕掉了,第三次提笔,只留下三個字。
“恭喜你。”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那一晚周振失眠了,他忍不住去想那三個字,每次都在快要进入睡梦的时候突然后悔,觉得自己還是应该多写一点什么,他其实有很多话可以写给她看的,b如一些当地人才知道的风俗……他沒有留意過;b如一些暧昧的暗语……她最好别学,学了也别用;b如……b如……
他不知道。他瞪着天花板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眼睁睁地看着晨光透過淡蓝sE的窗帘,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周振彻夜未眠,但……這或许正好?
压抑了三年的心思突然活泛起来,他不声不响地换了衣服,悄悄m0出了房门,迎着曦光走在三年间走了上千次的路上。
周振少有的紧张起来了,他拉高围巾挡住半边脸,不安地到处看来看去,遇到的每一個nVX他都会怀疑一下是不是她,他实在是太显眼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立刻被她看见,他還不想中止這段纯洁的关系。
沒错,纯洁。
三年前的周振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這個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可现在就是扯上了,還是不浅的关系。
那时的图书馆沒有电梯也沒有滚梯,他顺着楼道一步一步爬上六楼,彻夜沒睡竟也丝毫不觉得疲惫,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剧烈,缺氧感也强烈了起来。
距离一九年的春节還有不到半個月,他十八岁,她二十一岁。
他瞒着她,开启了他们命中注定的第一次相逢。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她不知道她将成为他的梦寐天堂,他也尚不知晓他将亲手把她拉入地狱。
她b他想象中来得還要早很多。
大约是图书馆刚一开门就来了吧,周振猜测着,她已经坐定在了他的位置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笔在本子上写着些什么,桌面上摆着几份当天的报纸,隔着老远周振却似乎能闻见上面油墨的香气。
周振沒有进入Z区阅览室,他只是躲在半敞着玻璃门后面,视线首先落在了她的笔尖上。
她在写什么呢?
他看着,心裡很焦急,他好想现在就冲进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在为他写什么。
周振吞了吞口水勉强压下這GU冲动,才有余力看一看自己相识了四年却从未谋面的笔友。
她长得不算漂亮,很普通的相貌。未施粉黛,长发也束成最普通的马尾,但坐姿端正挺拔,baiNENg的手指握笔姿势也很漂亮,穿着一件淡蓝sE的确良衬衫,稍显朴素,周身却带着很强烈的贵气,是很典型的好人家的nV孩。
许是长他几岁的缘故,她看起来很成熟稳重,踏踏实实地坐在那裡,很端庄。
不,不对,他刚认识她那会儿她就很稳重了,那时她還沒有现在的他大,她的端庄来自于她优秀的教养。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周振向来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清楚,四年前他就知道她和自己是两個世界的人,就好像他家裡那個整天只知道画蓝图的书呆子一样,他们俩才是一伙儿的。
周振环抱着x,隔着透明的玻璃,靠在墙壁上默默地看她。
他是蛆虫,就算被人从茅坑裡捡出来涮了涮,放在g净的纸盒子裡养着也還是蛆虫,长大了要变成苍蝇飞回茅坑吃屎产崽的蛆虫。
他明明知道……可或许,或许……
只言片语的文字掩盖了两人之间的鸿G0u,只有亲眼得见的时候那些差距才真实起来。
周振看着她嘟起嘴巴吹了吹未g的笔墨,然后合上本子,将那几份报纸一一阅過放归,文雅地收拾好东西,穿上一件黑sE的羽绒服离开了。
他沒敢立刻上前,等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从拐角走出,到了老位置上。
冬日天冷,仅仅几分钟椅子上的余温就已褪尽,但空气中的淡香還沒散去。
周振人懒,往往都是午后才会過来,這還是三年来第一次闻到她的味道。
他坐下,心情有些难言的激动,這把椅子這张桌子他坐過许多次,可亲眼见她坐過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原来這把椅子他们两人都坐過。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周振咽了咽唾Ye,翻开了本子。
“谢谢,我会努力争取把握住這次机会的。你昨天的课本怎么沒有进展呢?是在看别的什么书嗎?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分享给我呢?其实你的中文已经很好了,很少有非汉字圈的外国人在短短几年内可以把汉字写得這么漂亮的。我能看出来你很有语言天赋,也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以后一定能成为国家栋梁。”
周振端详了那段话很久,脑子空空的。
他很聪明?好像确实如此,他学东西总是很快,只是日常生活中留了心就学会了数种语言,年幼时学琴也是有同伴一起的,那人還沒认全五线谱,自己就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弹出简单的曲子了。
沒错,他确实很聪明,也总能抓到恰当的时机說恰当的话,一次一次Si裡逃生,能从那些人手下活下来,不聪明一点是办不到的。
可這是他第一次被人称赞聪明。
美丽、英俊、迷人、天神的礼物、上帝的杰作,他听過许许多多的溢美之词,喜歡他的人将他称为天使,厌恶他的人将他称为ym0,可唯独沒有人說過他聪明,也绝沒有人可笑地觉得他能成为什么国家栋梁。
這是只有沒见過他的她才能发现的优点?
周振g涩地笑了笑,伸出手m0了m0那两個字,字迹還沒有全g,微微被蹭出浅淡的蓝sE弧线。
他将钢笔灌满了墨水,忐忑而又郑重地写下了很多奇怪的话。
內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閱讀那些關於他過去的事情。
三年来,她沒有问過,他也沒有提過,甚至有意无意之间对自己的私事避而不谈。
他们聊過各种译本的世界名着,聊過各种语系的构词法,聊過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冬天的雪,聊過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唯独沒有聊過的就是他的過去。
那其实对他来說并不算难言之隐,单纯只是她沒问,他不提罢了。
這应该是他第一次主动对人讲那些常人眼裡算得上悲惨的经历,他不知道自己写這些是想g什么,难道他想让她也和那些烦人的nV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地說她Ai他嗎?想听她痛骂那些金主嗎?
他明明不在意,明明只觉得麻烦的。
笔下的文字很是混乱,前言不搭后语,周振有些头疼,钟声响起他才发现已经到了闭馆時間。
整整五页纸,字与字之间满是狼狈,他捏住纸张边缘,试图如昨日一般撕下,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罢了。周振垂头丧气。他想回家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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