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古九兒
“主人來接你了。”
所有的虛實草葉，被小織頃刻匯聚而來，將主人緊緊纏繞，包裹成了一個巨大的草葉圓球。
許久之後，小織的情緒才平復些許，在林初生的示意下，將所有草葉收回。
唯獨她自己，還在主人的懷中，開心地搖晃着腦袋。
隨後，林初生又給她順了順長髮，拍去了灰塵，並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黑袍。
修士在到達一定境界後，可不染塵埃，不過小織不懂這些，也從不在意。
早年間，她一直跟隨着主人，往往都是兩身黑袍相依，讓她也習慣了身披黑袍的樣子。
林初生倒是嘗試過給她換上好看的衣裳，但小織都不太喜歡。
“主人，你睡了好久好久，小織數了好多個太陽！”
小織一口咬過主人遞來的靈花，一邊咀嚼着說道。
林初生又取出一個酒葫蘆給她，笑道：“那小織數了多少個？”
小織看到酒葫蘆，雙眼立刻變得晶瑩透亮，連忙用雙手接過喝了起來，又含糊道：“很多很多，小織數不清了！”
她自己的瘋兒酒，早就喝完了，此刻再度品嚐到香醇美酒，讓她欣喜不已，又延伸出幾條草葉搖晃起來。
林初生看着她，看着她臉上開心滿足的笑，只覺逝去的那些光陰歲月，正在緩緩歸來。
而後，林初生輕撫着小織的長髮，轉眸看向了星宇下方無垠的皇天大陸。
他不知道蠻荒洲在登天之後，會在大陸的哪一方落下生機，暫時也不打算去尋找。
但他知道，心中掛念自己的，遠不止小織一人。
忽而，他嘆道：“就算還不能回去，至少也要讓他們知道，我還活着。”
下一刻，林初生猛然運轉體內……妖妄大道！
即便他死而復生，可他是妖這一點，從未改變。
不過林初生已經明白，他屬於妖的由來，不是因爲鄢青遠，而是因爲烏先生，因爲那部神異經文。
至今爲止，這對他來說，都還是一個謎。
當林初生運轉妖妄大道的剎那，他的妖妄氣息，剎那蔓延出去，一瞬覆蓋了整顆荒星。
但緊接着，林初生就皺起了眉，因爲他那份屬於神明的氣息，竟然自行運轉起來，與妖妄氣息互相排斥。
在神界之中，林初生點亮神臺，掌控神權，成就新神。
可在迴歸現實世界之後，因爲他與神界的聯繫被完全斬斷，又讓他算不得新神，只能憑藉請神之法，才能動用那份神力，最多隻能算是僞神。
此刻，妖妄大道與神明氣息，同時出現在他身上，兩者似乎並不兼容，無法共存。
他們就像是兩個不聽話的孩子，圍繞着林初生這個主人，爭吵不休。
那屬於神明的氣息，層次不可謂不高，足以碾壓任何同境修士的氣息。
可林初生的妖妄大道，層次竟然也不低，且極爲深沉，竟能與神明氣息打得不分勝負。
林初生雙目微凝，冷哼一聲道：“無法共存？那便以我的神權劫道，鎮壓！”
下一刻，有無窮生滅劫道在他的體內蔓延，一瞬充斥了整個體內世界，瀰漫了所有妖妄大道與神明氣息。
兩者這才變得乖巧，彼此平息，不再爭吵。
林初生動念，隱下神明氣息，開始全力運轉妖妄大道。
曾經的他，作爲妖妄主，乃是這天地間妖妄大道的源頭，不過隨着他的身死，那源頭已經重歸天地。
現在，林初生就要將那份源頭，從天地那裏奪回來，重新成爲妖妄主！
這與他凝聚劫道法根有些相似，他不斷將自身妖妄大道凝聚，最終將其完全凝於一點。
隨着那凝聚的一點越來越小，他所散發的妖妄氣息也越來越厚重、濃郁。
直至那一點完全穩固時，它已經成爲一道源頭，他也重新成爲了妖妄主。
因爲林初生本就曾是妖妄主，所以想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難的是，天地不允！
但對於擁有神權劫道的林初生而言，這一點，也不難！
在林初生不斷凝聚妖妄大道的剎那，上方蒼穹之上，也隨之凝聚出一道意志面孔。
那面孔林初生見過，屬於此方天地。
可它在出現之後，也只是惡狠狠瞪了林初生一眼，就如同是一個孩童，見到了一個十分厭惡的人。
不過最終它也沒有降下大劫，因爲沒有意義。
數千年前，林初生在凝聚劫道法根之後，天地意志所化之劫，就已經奈何不了他，更何況是現在擁有神權劫道的他。
林初生掃了那天地意志面孔一眼，不做理會。
而就在林初生重新成爲妖妄主的剎那，皇天世界所有的妖，都有所感應。
他們的妖妄大道，原本承載於天地，可卻在這一刻，冥冥中指向了一人。
這個指引並非方向，更像是在他們的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尊大妖，接替天地，承載了他們的大道，成爲了此道的源頭。
因這尊大妖的存在，他們的道路，將會更加暢通無阻。
在皇天大陸的某一方，落有兩抹生機。
這兩抹生機，已經在廢土之上，蔓延了極遠的距離，其內山川大河無數，芸芸衆生難數。
這兩片區域，也被稱之爲蠻荒大域與鬼冥大域。
在鬼冥大域之中，有一個青冥宗。
一開始，青冥宗在蠻荒大域之內，不過後來搬遷到了鬼冥大域，負責教化其內無數由逝靈蛻變而成的逝修。
如今，青冥宗早已經成了鬼冥大域的第一宗門，其內天驕無數，強者衆多。
最強者，莫過於宗主娿神依，同時也是鬼冥大域的域主，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達到了五重因果境界。
青冥宗內，有一尊渾身氤氳着青光，唯有肚皮泛白的蛤蟆。
它名爲吞天，正目光定定，一瞬不瞬看着上方大日。
吞天蛤蟆的一旁，坐着一位衣袍如霧，氣定神閒的男子。
他名爲築基。
築基瞥了吞天一眼，略微古怪道：“你最近怎麼老盯着它看？”
吞天道：“想吞了它！”
築基頓時一噎，接着又道：“看這麼久了，你眼睛不累？”
吞天低眸，橫了築基一眼，只說了兩個字。
“閉嘴。”
“得！”
築基無語擺手，轉而也看向了上方大日，嘆道：“恩公一去，有數千載了吧。”
“六千五百載！”
吞天蛤蟆看着大日的目光不轉，卻是一口道出。
築基灑然一笑，“你倒是記得清楚……！”
可忽然，這一人一蛤蟆，身軀齊齊一震，瞳孔驟然一縮，一種熟悉之感，縈繞在他們的心頭。
他們對視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震驚。
與此同時，在青冥宗的一邊，有一尊沉睡的大魚，也驀然睜開了雙眼。
其通體赤紅如火，頭頂金角如山，角上符文如海，它體型龐大至極，比整個青冥宗，都還要大了太多。
在睜眼的剎那，大魚發出了一聲高亢嗚鳴，聲音傳遍了整個鬼冥大域。
下一刻，它擺尾而起，洞穿虛空，遊向遠方。
並在大魚擺尾的剎那，有一抹紫光，從天而降，落到了它的頭頂，凝成了一道女子身影。
那女子眉心紫金豎紋，脫俗出塵，如畫中仙，帶着淺笑，與大魚同遊，轉眼消失在鬼冥大域衆生的視線裏。
青冥宗內，也有一道道身影飛起，屹立上空，遙望着大魚消失的方向，神色驚疑不定，心緒忐忑難平。
星宇之中，一方星域，荒星之上。
林初生在重新成爲了妖妄主後，臉上也不禁露出了一絲淺笑，又看了看一旁歡快的小織，他臉上的笑意更深。
“接下來，就是因果一欲了，時隔那麼多年，因果也斷了一次，但希望不要出現意外。”
心中低語一句後，林初生閉上雙眼，與體內運轉起了因果一欲。
這部功法，源於陰冥教主。
林初生在光陰殘像中，親眼所見，是陰冥教主在皇天道滅前，創造了這麼一部殘缺功法，揮手送出。
作爲顧九秋的來世，陰冥教主知曉很多未來因果，她所創造的這部殘缺因果一欲，幾乎是林初生一切的起始。
正是陰冥教主，將這份古往今來的因果，續接上了。
同時，因果一欲這部功法，也是陰冥教主借林初生，復生之法。
數千年前，林初生已經凝聚出了對方的四在，唯獨少了第五在，念！
所以對方沒有復甦。
而今，林初生早已經將自身五在完全點亮，並達到了五重因果劫境，正是讓陰冥教主復生的最好時機。
隨着他不斷運轉因果一欲，屬於陰冥教主的那份因果，不斷自冥冥中來。
本身就已經處於因果領域的林初生，感受要比以往清晰了太多。
漸漸地，在因果一欲的牽引下，林初生的體內，有四在開始凝聚，組成了陰冥教主的身軀。
同時，也有念開始分散，自林初生的念源中被剝離出來，融入了陰冥教主的身軀之中。
她那無神的雙眼，逐漸有神，徹底明亮，整個人變得極爲生動，由死而生。
最終，她從林初生的體內，一步走出，站到了其面前。
一旁，小織抱着酒葫蘆，目光定定看着這道從主人體內走出來的身影，一時無言，不明所以。
陰冥教主緩緩轉身，髮絲隨之而動，散作萬千，如冥河倒卷，其白皙的肌膚泛着熒光，清澈的眼眸帶着情愫，深深注視着林初生，忽而巧笑嫣然。
“終於，見到你了！”
林初生無言看着對方，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見陰冥教主。
從一開始的清影，到後面逐漸凝聚出身魂，幾乎每一次境界突破出現異象時，他都見過。
可這卻是第一次，對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讓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因爲陰冥教主的眼神，讓他有些無法直視。
那是一種不摻雜任何其他，只帶着純粹深情的眼神。
如這樣的眼神，林初生在顧九秋、許星的眼中，都曾見到過。
但畢竟經歷不同，感受也不同，他與顧九秋、許星經歷了太多，基本知曉彼此所想，早已如水到渠成。
可在陰冥教主這裏，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還是第一次相見。
而第一次相見就面對那樣的目光，讓林初生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適應。
一直以來，林初生都將陰冥教主視作前輩，對其抱有敬意。
可在光陰殘像中，他已經知道對方是顧九秋的來世，這讓他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你可以叫我古九兒！”
陰冥教主似看出了林初生的想法，於是微笑說道。
“古九兒？”
林初生並沒有閃躲對方的眼神，直視着重複了一句，他不記得對方在光陰殘像中，有過這個名字。
古九兒點頭道：“有名無名，本來不重要，但在你這裏，我想有一個名字。”
她說着，一步步走到林初生面前，擡手輕撫其臉頰，眸中的情愫愈深。
“不過你要明白，她姓顧，我姓古，我是她的來世，但我不是她。”
一旁，小織默默看着兩人，從背後掏出了一把靈花，一口喫掉，好似成了喫瓜羣衆。
林初生與古九兒對視，依稀還能從她的面龐上，看到一絲與顧九秋相像的地方。
但她說得沒錯，她不是她。
最終，林初生還是不敵對方的眼神，退後了一步，依然帶着一份敬意道：“無論如何，林某這一生，都要多謝古九兒姑娘！”
古九兒收回手，看着林初生，自語笑道：“還從未有人稱呼我‘姑娘’二字，倒是好聽，我喜歡。”
而後，她又轉身，走向了小織，然後一把將之抱住。
小織懵了，她正喝着酒，看着戲呢，怎麼就牽扯到自己這裏來了？
小織不解，隻眼神定定的，也沒有動。
古九兒卻道：“小織身上真香啊！這麼多年，小織有沒有想女主人？”
“女主人？”
聽到這三個字，小織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道身影，當即點頭道：“想！小織想女主人！”
“那九兒姐姐帶小織去找女主人好不好？”
“好！”
小織立刻驚喜，幾條草葉都搖晃得更歡快了。
林初生起身，看着兩人，神色略微有一些複雜，道：“九兒姑娘知道如何能讓顧九秋復生？”
古九兒回頭，笑道：“當然知道，我就是爲這個來的，這就起程吧，去第八方域！”
“正有此意！”
林初生點頭，也不過多廢話，揮手帶着兩人，便踏着逍遙遊離開了荒星，朝着皇天大陸之外，第八輪皓月奔去。
他原本就打算在尋回自己的屍身後，立刻趕往第八方域。
那裏，有着陰冥教遺址，存放顧九秋屍身的棺槨，大概率就在那遺址之中。
途中，林初生還特意找古九兒確認過，的確如此。
只是此行路途遙遠，第八方域與第三方域，幾乎在皇天大陸對立的兩個方向。
從第三方域出發的林初生，等同於是跨越了整個皇天大陸，其中還包括了兩月與大陸的距離。
如此遙遠的距離，就是在上古時期，皇天的仙神大修，也不能說到就到，需要耗費一些時間。
不過就算再遠，只要顧九秋的屍身還在那，林初生就必須要去。
還有一點，在各大方域之中，大概率都已經落下木棺，降臨星尊。
當初在第三方域的時候，星尊不過剛剛從木棺中甦醒，便有着接近第三大境圓滿的修爲。
如今數千年過去，那些星尊的實力，恐怕已經遠超當初。
但具體達到何種程度，方域又會有怎樣的變化，只有到了才知道。
此去，註定免不了一戰。
這或許將是他與第五太然，那場道爭的延續！
遲早，林初生都會踏遍所有方域，將所有降臨的星尊，全部斬殺。
無論第五太然想謀劃什麼，他都不想讓對方得逞。
現在林初生最擔心的，就是在第八方域內顧九秋的屍身，已經落入了星尊之手。
所以，林初生一路上幾乎沒有浪費時間。
唯一浪費的三年，還是在仙神大域內，修行神明第二身的那三年。
不過那也是爲了讓自己能夠在達到第八方域後，能更好應對星尊。
星尊的前身，至少都是堪比至高仙神的存在，很可能是來自第九十九個紀元之前的生靈。
面對如此恐怖存在，林初生沒有必勝的把握，只能儘可能做到周全。
唯有勝，纔有機會！
路途上，古九兒很少與林初生說話，倒是與小織的話很多。
大概是因爲屬於顧九秋的那份記憶，讓她也知道小織的存在，很喜歡這個傻姑娘。
但她的眼神，卻總會瞟過林初生，情很深。
而林初生，將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自己體內，那枚乾癟的虛實之種上。
他嘗試以自身生機注入，發現並不能起到作用。
在稍微推演了一段時間後，他動用生滅劫道，不斷去灌溉虛實之種。
自掌控了神權劫道後，林初生的劫道就衍變成了生滅，有生有滅。
以往他施展的，大多是滅，此刻施展的，卻是生。
在生滅劫道的不斷灌溉下，虛實之種逐漸不再幹癟，出現了生機。
隱隱的，他在種子內，聽見了一道老者的聲音。
“哈哈哈……！天不亡我，小娃娃，謝謝你！”
林初生想了想，道：“前輩，可是上古皇天，那位夢遊人？”
“不錯，正是老夫，借你生機作土，開一朵輪迴，屆時，老夫也定要送你一個輪迴。”
夢遊人開懷大笑，之前因爲小織受到的陰霾盡掃。
林初生大概明白對方所說的“開一朵輪迴”，是指重生的意思。
但那“送一個輪迴”，卻不太能明白其意。
即便林初生問，對方也只說，到時自見分曉。
“前輩這朵輪迴，何時才能再開？”林初生又問。
夢遊人似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哼聲道：“需要一些年月，都怪那瘋丫頭，損我虛實本源，險些被她斷了輪迴路。”
“雖然小友爲老夫補足了生機，可損失的虛實本源卻難以彌補，估計至少至少，也需要一兩千年。”
“小友啊！這已經是老夫最後一次機會，就算老夫求你，輪迴花開之日，一定不能讓那瘋丫頭靠近，一定啊！”
林初生無言，從對方那幽怨的話語中不難聽出，小織在這些年來，對其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歲月長流，星空不盡。
在這彷彿沒有止境的星空中，時間都彷彿變短了，千餘年歲月，轉瞬而逝。
林初生的逍遙遊之法，畢竟還只是修行到第三層，只能算是堪堪入門，還遠遠達不到真正逍遙的地步。
不過千餘年的時間，也讓他距離第八方域，越來越近，逐漸宛如一輪浩大明月，懸於眼前。
而千餘年的時間，也成了路途中三人一場漫長的陪伴。
古九兒自從復生以來，她的臉上始終都帶着淺淺的笑意，尤其隨着這份陪伴越來越漫長，她臉上的笑意就更濃。
她並不懂情，只是因爲前世的記憶，讓她情繫一個人，讓她從遠古，思念至今。
曾經她也有認真考慮過，是否要斬斷這份情，因爲她明白，這並不屬於她。
但“情”之一字，之所以勝過人間八千害，便是因爲一旦動情，便會情難自己。
無論懂與不懂，一旦觸及，便再難逃掉。
許多的修士，自願斬斷情根，不願受情苦。
可這些修士，往往都是在動情之前，去斬斷情根。
世間真正在動情之後，再去斬斷情根的，又有幾人？
即便過去千餘年，古九兒仍不懂情，甚至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
而林初生，雖然複雜於自己與古九兒的關係，但千餘年的相伴，還是讓他在潛移默化中，有了轉變。
“要到了！”
看着前方的遮天大月，林初生帶着兩人，停下步伐，輕聲說道。
以林初生的修爲，已經能遠遠看到第八方域的大陸，能感受到其上存在的衆生。
甚至隱隱的，他還能從那皓月之中，感受到一絲……蒼茫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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