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我养了你十三年
以前每逢落雪的日子,他最喜歡跟萧澧在床榻上厮混,浑浑噩噩,什么也不会想,身体会渐渐变热,直到忘了身处的严寒,他们就這样互相取暖,走過了一個冬日又一個冬日。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容鸩的眼尾,他猛地清醒過来,打了一個激灵,坐直了身体。
虽然入目所见都是红墙碧瓦,但這裡不是邺朝,而是毓朝的皇宫!
毓朝不是已经亡了嗎?這座皇宫也被萧澧握着他的手亲自放了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早就不复存在了。
“掌印,您是冷了么?可要再给您拿個暖炉?”
宫裡的人都知道容鸩怕冷,贴身小太监会时刻给容鸩备着暖炉。
容鸩垂目望去,說话的人是高离。
他心头微微一震,眼睛不自觉睁大。
高离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高离是几年前进宫的小太监,因为机灵還识字,被容鸩挑中留在身边,他自进宫后就一直照顾着容鸩,是容鸩的腹心股肱,他对容鸩忠心不二,只在一件事上违抗過容鸩,后来還把命搭了进去。
毓朝亡了那日,他不肯听命于容鸩杀了朱华瑶,還为了掩护朱华瑶死在了萧澧的剑下。
可惜他的一腔痴情终究错付了,他尸骨未寒,朱华瑶就带着毓朝余孽向萧澧投诚,還穿上大红嫁衣要嫁给萧澧做皇后了。
容鸩眸色深了深,抬起葱白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道:“瞧瞧咱家這记性,最近是越来越记不住事了,现在是哪一年?”
高离不疑有他,神色恭敬道:“回掌印,现在是锦瑞二十六年。”
容鸩轻轻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眸色晦暗幽深,看来他重生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這個已经消失的皇宫裡,看到了這些本来已经从他的生命中消失的人。
他今年才十九岁,入宫十一年,步步为营,一步步爬到了掌印的位置,庆德帝日渐昏庸,沉浸在酒色裡,越来越听他的话,他只手遮天,是众人唾弃又畏惧的宦佞。
容鸩哼笑了一声,看来连无间地狱都不肯收他這個祸害,又让他在這浊世裡重新走一遭。
容鸩抬手,让步辇停下,从步辇上走下来。
高离躬着身子,赶紧過来扶他。容鸩抬头看着熟悉的皇宫,呼出一口凉气,“咱家坐累了,走一会儿吧。”
“是。”
众人跟在身后,容鸩抬脚往前走,脚上的锦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高离将伞举過他的头顶,他摆了摆手,独自走到雪中。
高离微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垂眸敛首,将伞收了起来,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雪花簌簌落着,落到身上带着一股凉气,如果是以前,這样的雪天,容鸩定然一步都不想多走,更不想看這惹人厌的雪景一眼,可他刚重生回来,心情還不错,看着红白相间的宫墙雪景,竟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容鸩心中对于重生的惊讶和错愕,随着周遭冷意的侵蚀渐渐淡去,逐渐冷静下来,理清了思绪。
他這個人就像杂草一样,只要他想活,就能在任何环境中活下去,就像当年他家满门皆亡,他从小公子变成了一個下贱阉人,依旧能挣扎着活下去,還爬到了掌印的位置上一样,现在重生也不過是重走一遭,让他的人生可以多一种選擇罢了。
他惊讶過后,很快接受了现实,心绪平静下来。
上辈子的事,回忆過往,他都无所悔,唯有萧澧是他的毒,他不想再靠近。
十九岁……如果他沒有记错,他就是在這一年冬认识了十七岁的萧澧。
彼时,還是一名落魄质子。
他被邺朝使臣送到毓朝,像一條狗一样任人欺辱,容鸩给這條狗喂了食,让他成为自己的复仇刀戟,最后容鸩却发现,他根本是一匹狼,容鸩把自己一颗心都喂给了這匹狼,却一败涂地。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這辈子是再也不要了。”
容鸩呢喃骂了一声,抬头望去,却见所思所想的那個人正躺在前面雪地裡,被人欺负着。
萧澧身上穿着一身灰色长袍,长袍上面沾着几個脚印,周围围着几個皇子,正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不反抗,只缩在地上,唯唯诺诺地抱着头,看起来像個懦弱无能的受气包。
容鸩好久沒看過萧澧装废物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清脆悦耳,像冬日裡雀鸟的鸣叫声。
众人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笑声吸引,都停下动作看了過来。
容鸩面庞稚嫩,一双眸子纯净又漂亮,第一眼望去,仿若是不知烦忧的通透玉人,让人以为他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谁都想不起他是那個无恶不作的掌印奸佞。可待想起他的身份,众皇子不禁心底发寒,不自觉收回了拳脚,手脚僵硬地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容鸩,目光中隐隐含着几分惧怕。
他们虽然贵为皇子,但在容鸩面前却根本掀不起丝毫风浪,容鸩向来视他们這群皇子如无物,从不将他们看在眼裡,甚至容鸩還亲手杀過一個皇子。
大皇子跟大臣密谋想要处死容鸩,容鸩直接上门将他杀了,当时皇室震惊,众臣怒不可遏,四处都是风言风雨,大家都以为容鸩必死无疑。
可庆德帝不但沒有惩罚容鸩,還相信容鸩所言,认为大皇子与朝臣密谋是居心叵测,想要造反,直接将大皇子从皇氏族谱裡除名。
从那以后就再沒有皇子敢招惹容鸩,看到他纷纷绕道走,他们在别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在容鸩那裡就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萧澧被按趴在冰冷的雪地上,也侧头望了過去,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
容鸩一身白貂大氅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只露出红色的衣摆,看起来纤尘不染,几乎要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白白的绒领围在他尖尖的下巴处,巴掌大的小脸被遮住半张,露出明亮的丹凤眼,眼尾凝着一颗如血的小红痣,衬得肌肤如凝脂白玉,鼻梁挺翘,嘴唇红润,长发如墨染,谪仙般的面庞隐在雪雾中,让人看不出情绪,平添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意。
容鸩散漫垂眸,迎上萧澧的视线,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他,就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眸色间透着疏离。
容鸩面容淡定,心裡却忍不住腹诽,他上辈子怎么就沒看出来,萧澧天生一副薄情相,那双漆眸望過来的一瞬间,裡面的野性分明藏也藏不住。
错把狼崽当忠犬,难怪他上辈子被吃得一干二净。
萧澧定睛望着容鸩,眼中闪過一丝惊艳和探究,眸子像黑曜石一般漆黑明亮,半晌都沒有移开。
容鸩挑起眼尾,想了想,上辈子這個时候他是怎么做的?
时光悠远,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上一世初见时,他亲自走過去将萧澧扶了起来,为萧澧拂去身上尘土,对萧澧予以庇护,還顺便教训了在场的几位皇子。
這一世……
容鸩悠悠一笑,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掏出雪帕,拂掉肩头的落雪,如沒看到地上的萧澧一般,毫不犹豫地从萧澧身上踩了過去。
周围的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声,也有人在幸灾乐祸。
萧澧面容扭曲了一瞬,容鸩正好踩在他身上的伤口上,不偏不倚,像算准了一样,他咬紧牙关才好不容易把一声痛呼压回了喉咙裡,却疼得冒了一身冷汗。
容鸩不紧不慢地走過去,随手扔掉湿了的雪帕,就像扔掉他心裡那個萧澧一样,连一個眼神都沒有给萧澧。他走到那几位皇子面前,微微停住脚步,朝他们看了過去。
皇子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怯懦的退缩,容鸩看起来反而更像是主子。
容鸩打量他们片刻,缓缓启唇,“现在這個时辰,诸位皇子不在学堂裡呆着,這是在做什么?”
上一世,他懒得问,随便找了個由头将這些皇子打了一顿,這一次他倒是有些好奇他们打萧澧的原因。
皇子们身体抖了抖,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
最年长的一個皇子被其他皇子推到前面,磕磕巴巴道:“他、他是邺朝来的质子,刚才在学堂上仗着有几分学问就在先生面前卖弄,我們看不惯他,所以才……”
容鸩了然,原来是萧澧刚来就抢了這些皇子的风头,這些皇子气不過,所以才找茬故意欺负他。
容鸩看着說话的皇子,勾唇一笑,“做得不错。”
如果他沒记错,眼前這個皇子最后被萧澧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喂鹰。
不管怎么样,他刚重生回来這些人就打了萧澧一顿,让他出了一口闷气,他总是开心的。
他不咸不淡地扔下這句话,飘然往前走去。
皇子们听到他沒有怪罪的意思,瞬间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因为自己身为皇子如此惧怕一個阉人而感到羞耻,互看一眼,悻悻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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