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吾儿相见不相识
稚嫩的童声自殿外传来,姜澂鱼蓦然抬眸。
只见一個身穿团龙八宝纹圆领袍的小身影飞奔至院中,在他身后還跟着好几個内侍,一边跑一边忙不迭地喊着:
“小殿下,慢点——”
自這道小身影出现后,姜澂鱼的眼睛就沒从他身上移开過。
——這是她那個生下来都沒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嗎?
是了。
看他穿的衣服,乃是团龙纹样。這样的纹样,宫中除了皇帝,只有皇子才有资格穿戴,内侍们還喊他“小殿下”。
不会错。這是她的儿子。
姜澂鱼极力忍住眸中的泪水,看着那道小身影朝着她的方向飞奔過来,最后扑进了旁边昌平公主的怀裡。
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抬起,而后又默默放下。
不過幸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小家伙身上,因此并未有人发现她情绪上的异常。
“小姑姑,阿辞好些天沒见你,都要闷死了。听說父皇不让你出门,阿辞只好自己跑過来看你啦!”
這位奶声奶气說着话的正是大祈陛下与先皇后萧妤唯一的儿子,年仅一岁便被册立为太子的未来储君——陆辞,如今還不满四岁,长得极是玉雪可爱。
可诸位千万不要被他這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蒙骗,他能同与昌平公主并称“皇城二霸”可并非浪得虚名。
且看身后跟着的那群一脸焦急的内侍们,便知這次他肯定又是偷偷跑出来的,让内侍们好一個找。
不過也不怪他要偷跑出来,他這個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可宫裡又沒有其他同龄的玩伴,整日呆在潜麟宫,实在是闷得慌。
阖宫中最能同他玩得来的,便只有他口中的“小姑姑”,也就是静太妃膝下年仅十四岁的昌平公主陆滢了。
虽說姑侄俩差了十岁,但两個沒长大的孩子還挺能玩到一起去的,整日裡不是琢磨着摘了御花园的珍贵牡丹泡澡,就是寻思着鱼的一百种抓法,将宫裡折腾得上蹿下跳。
宫人们又不敢管這位小殿下,只得找陛下诉苦。陆廷渊只得狠心将這位小祖宗关在御书房亲自看管好几日才能消停。
這不,今日這小祖宗大概是被闷坏了,又趁陛下接见大臣的功夫偷溜出来了。
不過,顽劣虽顽劣,這位小殿下還是知礼的,见静太妃和其他人在场,便上前奶声奶气道:
“阿辞见過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万福。”
静太妃虽說是這位小殿下的长辈,但是施礼的毕竟是太子,因此她也只是虚虚受了這個礼,拉過陆辞的手温声向他介绍着旁边的孟氏母女二人:
“這位是你外家的舅婆。這位是你舅婆的女儿,算起来你该喊她一声‘表姑姑’。”
闻言,陆辞仰头看向二人,乖巧地一一打招呼道:“舅婆安好,表姑姑安好。”
听见儿子奶声奶气的问候声,姜澂鱼内心既是欣慰,又是酸楚。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得他喊一声“阿娘”了。
她掩下心中酸楚,同孟氏福身回礼道:“小殿下万安。”
不料小团子却凑過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头端详她的目光明亮又带着些惊喜:
“表姑姑长得好像父皇殿中画像裡的阿娘,阿辞喜歡。”
闻言,众人都沉默下来,谁也不敢接话。
静太妃赶紧打着圆场,转移话题道:
“午膳都备好了,小殿下既然来了,不如同我們一同過去用膳吧?”
陆辞用力点了点头,显然很愿意留下来,接着扭過头又对姜澂鱼說道:
“表姑姑,一会儿阿辞可以挨着你坐嗎?”
或许是母子之间的天性使然,虽是第一次见面,陆辞却对姜澂鱼有种沒来由的亲近感。
姜澂鱼看着一脸乖巧的儿子,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不過還沒等她作答,昌平公主便抢先上前一步,叉着腰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质问道:
“好你個见异思迁的小东西,你不是說来找我的嗎?有了表姑姑就不要我這個小姑姑了是吧?”
陆辞听了却一脸懵懂:“小姑姑,什么是‘见异思迁’?”
此话一出,顿时把在场的众人都逗乐了。
静太妃上前一把抱起陆辞,笑道:
“你小姑姑不学无术,咱们可不要学她。一会儿你挨着本宫坐,可好?”
陆辞性格并不挑剔,在他心裡静太妃就是他的祖母,而她又向来宠他,从来不逼他吃不爱吃的食物,因此和她坐在一处也是极好的。
于是陆辞点了点头,便由着静太妃抱着,同众人一起前往正厅用膳。
皇家午膳自然是丰盛,加上又是静太妃特意宴請,席上荤素有致,脯脍炙羹、汤食糕点一应俱全。
用膳期间,姜澂鱼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对面正在专心用膳的陆辞。
他用膳颇为讲究,不仅有专门的宫人夹菜,還有专门试菜的宫人,每一道菜都得由两名宫人用银针验過并试吃,確認无误后才放到他面前的小碗裡。
而且他還很是挑食,好些菜都不爱吃,并且极其钟爱甜食。
姜澂鱼默默嚼着嘴裡的饭菜,心裡暗道,进宫当伴读也挺好的,這样就能时常见到這小家伙了。
酒足饭饱之后,孟氏同姜澂鱼母女二人便起身与静太妃辞别,静太妃還专门让身边的魏姑姑去送她们。
出了宫门,碰巧遇见了来福安宫接人的夏祯。
他抬头的那一瞬,姜澂鱼呼吸不由得一滞。
這不是梦裡见到的那個肤色白净的小内侍嗎?!
双方匆匆见了一礼,那名内侍便低头迈着碎步进了福安宫。
姜澂鱼旁敲侧击地向旁边的魏姑姑打探道:
“魏姑姑,方才那名内侍是谁呀?怎么您见了也要行礼?”
魏姑姑笑着解释道:“那位是在御前侍笔的内侍少监夏祯夏内侍,同奴婢是平级,见了自是该互相行礼的。”
听到這句回答,姜澂鱼原先的猜测在此刻全部化作了笃定。
——所以,那日她根本就不是做梦,而是离魂了!
回程途中,姜澂鱼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孟氏:
“阿娘,今日在太妃宫裡见到的那個孩子,就是陛下和先皇后的儿子嗎?”
“不错。”孟氏点了点头,继而感慨道:“那孩子虽一岁就被封了太子,可从小沒了娘,到底是個可怜的……”
姜澂鱼猛然抬头,讶异道:“您是說,他是——太子?!”
孟氏见她這么惊讶,才突然反应過来,自己好像一直沒同她說起過這事,于是有些自责道:
“怪阿娘忘了同你說了,今日进宫也属实是沒想到会遇上。不過太子殿下看起来倒是挺喜歡你的。”
孟氏深深看了姜澂鱼一眼,后者索性大方承认道:
“阿娘不是說了嘛,我同萧家阿姊长得像,许是小殿下将我认作他的阿娘了。小殿下玉雪可爱,又有礼貌,女儿也挺喜歡他的。”
孟氏笑了笑,“你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和昌平公主私下被宫人称作‘皇城二霸’。陛下就這么一個独子,自然是宠爱非常,往后在宫裡遇上有关這位小殿下的事,你可得万分小心。”
姜澂鱼掩去眼底的晦涩。
“我知道的,阿娘。方才我听那位小殿下自称‘阿辞’,他名字裡是有個‘辞’字嗎?是哪個字?”
无外乎她会如此发问,当年她不知肚子裡怀得是男是女,所以也沒有提前起名字。
若是沒有重生這一遭,往后地下相见,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叫什么。
思及此,姜澂鱼又觉泪意上涌。
幸亏孟氏沒去看她,只径自答道:
“不错,太子殿下单名一個‘辞’字,是辞别的辞。”
辞者,别也。
大概是因为她早亡的缘故,陆廷渊才给他起了這個名字吧。
不過他竟然這么早就封了阿辞做太子,這一点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见姜澂鱼不再发问,孟氏便又同她說起入宫陪读的事。
“澂鱼,這几日你就在家中好好准备准备吧,入宫陪读的人选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能成为公主伴读,对你来說是個露头的好机会,往后你在京城贵女圈子裡也好周旋些。”
姜澂鱼也从方才的思绪中回過神来,反问孟氏道:
“能入选公主伴读之列的,肯定都是饱读诗书的名门闺秀,阿娘对女儿這么有信心?”
孟氏拍拍她的手,眉眼飞扬,语气自信且肯定地說道:
“当然,我儿天资聪颖,阿娘相信你定能从中脱颖而出,一展风采。”
姜澂鱼笑笑,她并不担心陪读的事,无非就是与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一起读读书、学学规矩,期间顶多再有些攀比争风、拉帮结派之类的勾心斗角之事。
她又不是头一次同玉京這些贵女们打交道,只不過换了一拨人而已,她還能应付的来。
如今她担心的是自己如今這副身子,实在是有些過于柔弱了。
思及此,她晃了晃孟氏的衣袖,软软开口道:
“阿娘,诗书礼仪上我倒是不担心,只是自醒来后,我便总觉得身乏体倦沒有精神,甚至走几步路都觉得累。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請個师傅来,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对我身体恢复也有益,也省得爹爹阿娘时时为我操心。”
孟氏一听也有道理,便說道:
“你有這個心阿娘自是沒有不应的,你次兄如今就在军营任职,认识的教习师傅多,我托他给你找個师傅上门教你就是了。”
“那我也能学骑马射箭之类的嗎?”
孟氏再次应道:“当然可以,如今玉京的姑娘可不只注重诗文女红,骑马射猎、蹴鞠击球這些也很是流行,更有甚者扮作男子,同男子在马球场上一较高下呢。”
說着說着自己也掩唇笑开了。
见孟氏心情還不错,姜澂鱼趁机试探地央求道:
“阿娘,我身边一直跟着的女侍卫赤胭武艺出众,想必教我一些简单的强身健体之术也不在话下。您罚也罚了,能不能让她回院子裡来,我先跟着她练几天,也不浪费請师傅的這段時間。”
孟氏戳戳她的额头,嗔道:
“你呀,原来在這等着为娘呢!护卫好你是她的本分,沒做好自是该罚。”
话头一转,她又继续說道:“但你身边也确实不能少了人。既然你为她說情,身边也有用得着她的地方,那就让她回去将功折過吧。”
姜澂鱼挽着孟氏的胳膊,甜甜道:“谢谢阿娘。”
方才提到了次兄在军营中当值,连日不回家倒也正常,可姜澂鱼心裡有些纳闷,从她被撞這都過去多久了,为何還是沒在府裡见過长兄姜问渠的影子?
按理說即使有重要差事,陛下也沒有将人扣在宫裡小半月不放人的道理。
于是她便开口问道:“阿娘,這几日怎得沒见着长兄,是不是在忙公务啊?”
孟氏长叹一声,小声說道:“你长兄是被陛下秘密派去江南办差去了,算起来走了也有月余。江南官场势力驳杂,這次受灾范围又广,流民四窜,他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姜澂鱼闻言宽慰道:“阿娘不必太過忧心,长兄那么聪明,定能处理好的。”
孟氏点点头,又說道:“我寻思明日空闲去一趟太玄观,一是還愿,二为祈福。澂鱼,你跟阿娘一道去吧。”
姜澂鱼顺从地点点头。
她闭上眼,依偎在孟氏怀裡,享受着這偷来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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