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与君别有相知分(3) 作者:未知 這时,又听到敲击房门的低沉声音。默延啜眸光一敛,似是发怒,以回纥语怒斥了几句,待他說完,那房外的回纥人低声继续說话,說完后许久听不到默延啜回答,方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沈珍珠暗自奇怪,她虽然听不懂他们說什么,却听得出房外的回纥人声音中充满求恳,似是在劝說默延啜什么事。她见时辰已经太晚,也不愿对默延啜行事有所阻碍,起身告退。 默延啜凝视她良久,方說道:“好,我送你。” 沈珍珠缓步朝门的方向走去,听见身后默延啜脚下皮靴踩在石板的地面上,发出扎扎的沉重声响,他就在她身后,离她這样近。 她伸手去推房门,忽然间左臂一紧,人還在懵懂之中,已经被他回拉過去,拥入怀抱。 這不是她曾经熟悉的怀抱。可依偎在這样的怀抱中,她有一种久违的、安稳若山的信赖与安详,不知为什么,她第一次沒有挣扎与抗拒。她是不是太累了?她跋涉千山万水而来,以孱弱身躯支持到现在,是不是太累了? 她听见默延啜說:“珍珠,你该知道——我对你,……决不逊于世上任何一人。” 她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许是因为长途跋涉過于劳累,他的面色微有昏暗。他說道:“我說過,我决不会违拗你的心意。可是李豫他,终究不能明白你,他另结新欢,将你抛之脑后……這两年来,你行踪不定,我未能照拂到你;待你我這次一别,我只怕,再也不能见你。当年你既然能下狠心离开李豫,我惟愿你今后能真正忘却過往,不求其他。” 沈珍珠听默延啜說到“另结新欢”四個字时,只觉心与身躯都在大力抽动和颤抖,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疼痛由心房深处冉冉升起,竟致突然间情绪再亦无法自控,她轻轻推开默延啜,倚着石椅,慢慢的哭出声来。 吴兴两年,她寄情山水,从未刻意不去思念他,也从未刻意遗忘他。她以为自己已能坦然面对他的一切,以为他已成为她遥遥挂怀的亲人,過往岁月的回想。她選擇离开,選擇成全,他恼恨愤怒,他是储君,必然会移情她人,必定会娶纳新人,生儿育女,膝下成荫。便是她千裡赴回纥来救他,也只因为他是她的亲人,所以她毫不搪塞,毫无迟疑。 她以为自己可以置若罔闻,可以不想,可以不痛。然而,当陈周說出李豫极宠张涵若时,她的心,依然莫名的心疼和失落。她的心室中,早有一方被他牢牢占据,就算她不从去過意碰触,他依旧在那裡。现在,他的心已被她人拿走,不再属于她……這本该是她预料的结果,她一路行来,极力克制隐忍,不想不念,直至此时,终究压抑不住。 默延啜怜惜的看着她,任由她哭泣发泄,待她哭泣甫定,方上前紧握她的皓腕,沉声坚决的說道:“既然已這般伤心的为他哭過,那就更坚决一点:忘了他。” 忘了他?她真能彻彻底底的忘却他么? 默延啜半蹲在她面前,眸中诚挚与关切清晰可见。這许多年来,他为她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然而,就算她此刻从头翻悔,他已是李婼的丈夫。 她默默抽出手腕,报以凄婉一笑:“造化如此弄人,竟令我进退无路。”起身朝默延啜一福,朝室外走去。 默延啜微怔,随即明晓沈珍珠话中含意,眸中掠過一丝惊喜,惊喜中又混杂着一缕绝难看出的伤痛,他简直是踉跄着抢前两步,双臂紧紧一拢,由后将沈珍珠的身子紧紧搂住。 沈珍珠身子一僵,停住脚步。 她听默延啜說道:“若天假我时日,我与李婼原本沒有夫妻之实。待移地建顺利继位后,我送她回归大唐,你与我——”他沒有继续說下去,他的话语中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哀伤和惶然,不该属于天神般回纥可汗默延啜的哀伤与惶然,她有些不懂,有些迷惑,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又落下泪来。两年来,她极少落泪,可为何见過他,会這般的连连泪下? 有一滴泪落下,滴落在默延啜的手背,温润如她的心;他依旧紧紧搂着她,沒有放手,沒有移动分毫。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的转過身,正对着他,她轻抬眉睫,仿佛有无限迷茫,仿佛问他,也在问自己:“一切,還来得及么?” 默延啜眸中的痛楚转瞬即逝,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心不受控制的颤动。他无法开口說话,只能复又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许久许久,他才喃喃的說了一句:“我多希望,還可以——” 注:本处部分参考《旧唐书·迴纥传》、《磨延啜碑》和《九姓回鹘可汗碑》记载。回纥本身原由九個氏族组成。其一药罗葛,是世袭回纥可汗家族的姓氏。二是胡咄葛。三是咄罗勿。四是貊歌息讫。五是阿勿嘀。六是葛萨。七是斛嗢素。八是药勿葛。九是奚耶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