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卑劣者
她偷偷地想,其实他也很嗜睡。贺时渡躺在她的外侧,他的身体像一道山脉。
突然他翻了個身,从侧躺变成平躺。在他的侧脸上,有一片压痕,那道压痕恰好是個五瓣花的形状,巧合极了。
他的样貌更偏英气,五官凌厉,并不秀美,可那花纹印在他脸上丝毫不奇怪。
檀檀打了個哈欠,翻身又睡了個回笼觉。
快中午的时候,他们被门外的鹦鹉吵醒来。
那只鹦鹉說:“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檀檀不怎么喜歡那只新来的鹦鹉,虽然它能說又会道。她平日裡给鸟喂食,也给那只不会說话的鹦鹉喂得更多一点。
贺时渡烦躁地起身,手掌撑着额头,缓了缓,“你去看看谁来了。”
檀檀已经不困了,她穿好衣服,去门口看了眼。
“楼将军。”
“让他进来吧。”
“你不洗漱一下么?”
“不用,你先去洗漱,中午去平昌那儿吃吧。”
檀檀终于能从他身边逃开了,她不小心說漏心声:“谢谢你。”
“谢什么?”
“啊,那個,谢你让我去找平昌。”
楼仲康见到贺时渡,行完礼,立马打趣說:“大司马好福气啊。”
楼仲康是個彻头彻尾的粗人,字都识不全。从前贺时渡并不允许自己和這种人结交,后来置身行伍,面临真实的战场厮杀时,他发现自己从前那些才学都是纸上谈兵,他在军营裡的成长,少不了楼仲康的帮助。
“有事說事。”
“這几天太子总是借赏字为由召柳玉安過去,我觉得不止那么简单。”
“哪儿不简单了?”
“我的眼线又不能钻进太子府裡,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說了什么,又见了谁。”
贺时渡說:“怀疑柳玉安和燕国细作在太子府会面么?”
楼仲康讨好地笑了下,“還是大司马聪明,那這事,依你看怎么办?”
贺时渡扬眉:“当然是抓来问了,還能怎么办?”
“我觉得”楼仲康吞吞吐吐道,“柳玉安脾气硬,但细皮嫩肉的,审讯可能不太适合他。”
贺时渡淡淡挑起眼皮,“你心疼他?”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楼仲康急忙否认。
“那就行了,把人抓去军营,审他的事让芳年去处置。”
“毕竟柳玉安现在是我府上的人,要不然我亲自审吧。”
“不行。”贺时渡果决地說,“你有别的任务。這几日我告假,你领着武将们集体罢官,尤其是中尉将军。”
“制定南伐计划,我在家中做就行,罢官沒什么影响。”楼仲康說,“但中尉将军罢官了,不就正好把宿卫府空出来了,让太子有机可乘么?”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秦国沒了我贺时渡,连简单的都城防卫都做不好。”
楼仲康抱拳:“属下遵命!”
话罢,他豪爽地笑了几声,“我以为你最近被太子送来那两個歌姬迷得神魂颠倒,忘了正事呢。”
“不是闲么,太子千方百计送来的人,不能白白放着。”
“大司马,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女人沒有好东西。”
“所以你不喜歡女人啊。”贺时渡恶意地說,楼仲康瞬间不說话了。
贺时渡继续說:“虽說是两個女刺客,但唱曲确实好听。”
“那就把她们留在南池了?虽然說是两個女人,不必要放在心上,但還是有一定的危险。”
贺时渡也考虑過留那两個女刺客在南池的风险,但派她们来的人,太小瞧他了。想要杀他的人用多如牛毛来形容,毫不夸张。他就是有办法和那些人周旋,一個個弄死对手。
“這事我不能先动手,要引导她们动手,才有机会责难太子。”
檀檀同平昌吃完饭,走去湖边消食。她手裡拿着把鱼食,喂完鱼,发现平昌失神地站在湖边上。
檀檀吓她:“你小心掉进水裡,水鬼很难看的。”
平昌嗤笑:“這点高的水淹不死人。”
檀檀对平昌的感情很深。平昌是三年前嫁给贺时渡的,婚礼盛大,檀檀也收到了红包。自大婚以后,贺时渡就很少回贺公府了,平昌总是一個人在湖边。
嘉宁总說她不像個公主,所以她经常偷偷观察平昌,的确,她比自己更像個公主。
端庄、聪明。
后来她们有了交会,平昌知道嘉宁对她的学业十分严苛,学不好是要挨打的,平昌就接過了教檀檀念书的重担。
平昌是她第一個朋友,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個。
以前,她以为自己能和婢女做朋友,想和她们一起玩沙包,谈八卦。后来发现她们每次都会让着她,沒有她的时候,她们玩得更开心。她不敢跟母亲提起這事,就和时复哭诉。
时复說,公主是不可能和婢女成为朋友的,她们身份不同,地位不同。
所以檀檀与平昌成为朋友,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在贺公府,只有她们两個是公主。
檀檀坐在石头上,晃着脚,风温柔地吹拂着她的脸,“平昌,你有不开心的事,要不然告诉我。”
她做不到为平昌排忧解难,但可以做個倾听者。
平昌反问:“你同贺时渡,进展如何?”
一提這事,檀檀就丧气。
“我有点不太敢用匕首刺人。”
“我不是问你這個。”平昌抿唇一笑,“我是那方面。”
檀檀愣了一下,反应過平昌指的是哪一方面。那是她最不愿与人言的事。
“他什么也不记得。”檀檀說,“他是你的丈夫,你别来问我。”
平昌的手落在檀檀肩上:“外面风言风语多了去,我就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要知道,你做了這些事,就算他死了,你也好過不了。”
檀檀惨淡地勾了勾唇,她什么都沒有再說。
就算她和平昌都是公主,但公主和公主也是不同的。或许她们有着相同的目标,就是希望贺时渡死,這让平昌愿意和她成为朋友,但是就算她们同在贺公府,看到的也是不同的天。
她们本质仍然不同。
踽踽独行的孤独感让檀檀闷闷不乐了几天,她抓了把鱼食,正打算去池塘喂鱼,阿琴敲门說:“小姑娘,大司马找你過去。”
檀檀穿着平日裡的单衣出门,阿琴拦住:“柳先生也在,换身衣服去吧。”
檀檀很久未见柳玉安,他出现在南池,這事传递出来的不是什么好的信息。她十分惶恐,要不是阿琴领着她,她一定会临阵脱逃的。
在贺时渡书房门口,她深呼吸了三下,敲门进去。
书房裡,柳玉安面色惨淡地站在贺时渡面前。
贺时渡坐在书案前,审视着柳玉安,书房灯火不足,他整张脸都藏在黑暗裡,但那成竹在胸的目光仍令人心慌。
檀檀看向柳玉安,他受了些皮肉苦。
“過来。”贺时渡說,“檀檀。”
她提心吊胆地走到书案前,還沒站稳,贺时渡手臂朝她腰前一横,将她抱到腿上坐着。
在柳玉安的注视之下,贺时渡将手探进她的衣领之中,她胸脯的位置隆起他指节的形状。
檀檀要挣脱,贺时渡铁臂箍紧了她。
她只能转過脸,不去看柳玉安。贺时渡将鼻子凑近她脖子裡,深深吮吻着。
偌大书房裡,有三個人,谁也沒出声,只有一些暧昧旖旎的声音。
檀檀被当着柳玉安的面羞辱,眼泪玄在眼眶裡,她咬住自己的嘴唇,狠狠地,就怕发出声了。
贺时渡无意之中看到了她咬唇的举动。他用拇指蹭了下她的嘴皮:“别咬。”
她多希望柳玉安出出声,救她于水火。
贺时渡施了些手段,让她痛苦不堪。
“我与太子并无其它联络。”柳玉安终于开口了,“此事与公主无关,大司马不必拿公主来逼我开口。”
闻言,贺时渡将手从檀檀衣服裡收回来,只是手臂仍抱着她。
檀檀无处可躲,她唯一的退路,竟然是他的怀抱。她的头深深埋在贺时渡怀裡,手紧紧抓着贺时渡的衣袖。也许此时,连她自己都沒察觉她到底有多无助,只有贺时渡知道,她的指甲深深陷在他的皮肉裡。
贺时渡开口說:“你跟太子有沒有勾结,這事你說了不算。”
“大司马既然不信我,大可杀了我,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時間呢。”
只听柳玉安說的话,檀檀很认同他是個有爱国义气的人,可他为什么,再见到自己被羞辱的时候,却无动于衷呢?
“反正浪费的是我的時間么,柳先生不用替我考虑。”贺时渡說,“你不想說,那就继续关着吧。”
說完他扬声喊芳年进来,带走柳玉安。
他說话时,檀檀的心随着他的胸膛一起震动。
不知静默了多久,那支短短的蜡烛快要烧尽了。贺时渡拍了下檀檀的后背,“人走了。”
檀檀缓缓抬起头,前额的头发乱糟糟的。贺时渡把她的头发捋上去,露出她漂亮的额头。
“吓唬柳玉安的,怎么把你给吓着了。”
檀檀脸色苍白:“我难受。”
他能理解她内心的难受,但却无法体恤分毫。贺时渡冷笑說:“平昌能利用你,我就不能利用你么?”
她的心被人拧来拧去一般痛,那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若从沒来過這世上就好了。
贺时渡方才揉捏她,下腹已经生出隐隐的□□。他捧起檀檀的脸,轻啄了一口。她沒躲,只是淡淡地說:“我不想。”
换做平时,贺时渡一定我行我素,但她看上去太难過了,幼小之物总是格外惹人怜。
贺时渡心软了一下,“行了,教大鹦鹉說话吧。”
他唤人拿来鹦鹉。
南池养了两只鹦鹉,一只会說人话,一只不会說人话。他们都沒名字,檀檀用大鹦鹉、小鹦鹉来区分他们,后来南池都這样叫了。
大鹦鹉来南池的日子比檀檀更早,直到现在還沒学会說只言片语。
檀檀跪卧在蒲团上,看着贺时渡在灯下逗鹦鹉。
烛台裡那一簇烛火摇摇晃晃,看得她犯困。檀檀打了個哈欠,低着头昏昏欲睡。
贺时渡卷起一团纸,砸向她。
檀檀懵懂地看着他,他眼裡映着跳跃的烛火:“下棋吧。”
下棋,一项高深的脑力活动。
贺时渡說罢,又问:“傻檀檀,会下棋嗎?”
“傻檀檀,会下棋嗎?”
檀檀点点头,又摇摇头。
“会下,可是下的不好。”
檀檀心道,自己若是能下好棋,而今也不用選擇最低贱的一個法子留在他身边。
“若能赢我一局,我就答应你一個請求。”
“我不行的。”
“你能赢多少局,就应你多少事。”
诱惑如此之大,但檀檀十分自信自己下棋的水平:“我真的赢不了你的。”
贺时渡不耐烦了:“你吃我多少個子,我就赢你多少事。”
說到他還是不了解檀檀。
檀檀怯生地上了棋场,香烧過半柱,贺时渡烦躁地敲着棋盘。
他让的這么明显,她怎么還能走歪。
百无聊赖中,门外传来阿琴的声音:“大司马,平昌公主求见。”
平昌从不主动来见贺时渡,這么晚,她来找贺时渡,一定有重要的事。檀檀和贺时渡同时想到。
檀檀向门外张望去,贺时渡道:“认真点,下的不好還三心二意。”
檀檀羞愧地咕哝着:“是你让我陪你下的,我都說了我不行。”
他“嗤”地笑了声,扣住檀檀的腰就将她压向自己胸膛。
直到棋盘被他一脚踹开,满盘棋子噼裡啪啦散落在地上,檀檀才反应過来他要做什么。
她拧着眉头抗拒:“不行的,平昌公主在外面。”
“那让她看着。”
檀檀奋力抗拒着,挣脱之中,背蹭在棋子上,硌得生痛。她愤怒地說:“我不想,不愿意,你放开我。”
他高傲地扬起下巴,“你想杀我,总得付出代价。”
檀檀明白了,同他說想与不想,一点用都沒有。因为這裡是南池,不不止在南池裡。对贺时渡来說,整個天地就只有他想,和他不想這两件事。
平昌沒能等来贺时渡的召见,反而窗上映着两道不断交错的朦胧身影摄住她目光。
她当然知道那是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何贺时渡会在自己来的时候同檀檀做這种事。
他在警告她。
映在窗户上的那两道影子,时而错开,时而融为一体。
男人惩罚人的手段,永远這样卑劣。
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檀檀,那时她還叫自己一声“姐姐”。那傻气天真的丫头,在這深沉似海的贺公府像個异类。
可所有人,她那简单一生裡遇到的所有人,包括平昌自己,都将她推向残酷的南池,他们明知道她在贺时渡的身边,无非是受尽屈辱,然后死路一條,因为她是個公主,是個女人,所以连她的名字都不会被留下。
平昌难過地转過身,逃离开令人压抑的南池。
逃的越远,脑海裡那個小女孩的样子就越清晰,她不由得忆起自己刚来贺公府的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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