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贼船
“燕国公主。”九皇子双手抱拳作揖,“此事关乎我表哥性命,关乎我父皇声誉,关乎我們秦国的朝政,請你务必不要存以私心。”
檀檀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九皇子见過她两次,她都是在贺时渡的身边。
九皇子并不喜歡這個燕国小公主,漂亮是漂亮,也不像是個有心眼的人,但她是燕国人,只這一点,就是她的原罪。
芳年领着檀檀去私牢,叮嘱她:“照我教你的那么說,只要让他說实话。”
檀檀看着他:“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
芳年点头,“我是大司马的人,从不出尔反尔。”
檀檀腹诽,你们大司马最爱就是出尔反尔了
檀檀在私牢裡和燕国刺客会面,九皇子在门外听着。
那燕国刺客是個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曾是燕宫侍卫,国破以后成为流民,他用了几年時間找到其它的爱国义士,组成了一支刺杀队伍,潜入邺城。
长发披身,状况已有些癫狂。芳年把他用铁链子链着,他蜷缩在牢中一角,像只虚弱的狗。
檀檀心中不忍。
她被送到邺城的年纪小,她印象裡的燕国男人,都是柳玉安那样的。他们虽沒有什么打仗的能力,但总是干净体面,满腹才华。
她从沒见過這样死狗一般的燕国人。
她报出自己的身份:“我是燕国六公主。”
那捆绑着燕国刺客的铁链被牵动,发出声响。燕国刺客突然似发疯一般活過来,朝檀檀扑来。
檀檀吓得向后退缩。
“燕国六公主!你是亡国的贱人!”
檀檀惶恐地看着他,小声却坚定地說:“我不是。”
“陛下和皇后知道你成了南池大司马养的母狗,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我不是!”檀檀大声喊道。
牢裡的动静,芳年也听见了。他恶狠地骂道:“這群燕国的狗逼,老子宰了他们。”
她是燕国的公主,可更是养在南池的金丝雀。阿琴那么尽心地照顾她,平时,他们在她的面前连低俗的玩笑都不敢开。
除了贺时渡,南池人人都喜歡這個小姑娘,她来了南池以后,南池好像突然有了生机。
九皇子困惑地看向芳年:“你請我来,就是听這個的?”
牢裡,檀檀比自己镇定下来。她来這一趟,有她的使命在,她答应了芳年要套话,不能临阵脱逃。
她握紧拳头,颤抖着嘴唇问:“你为什要杀贺时渡。”
“這還用问!”刺客怒道,“贺氏狗贼,人人得而诛之,燕国人要杀他,赵国人要杀他,就连他们秦国的皇帝都要杀他,他该死无葬身之地!”
檀檀重复芳年教她的话:“他为秦国平定燕赵,立下汗马功劳,天下人都希望他死,唯有秦国皇帝不会。”
“哈哈哈哈哈哈!”刺客仰天大笑,“狂妄自大!贺时渡功高盖主,秦国的皇帝最想要除去他,如果不是秦国皇帝,我們怎么能有刺杀他的机会,他现在已经被剁成肉泥了!”
刺客不知贺时渡還活着的消息,他活在自己刺杀成功的幻想中,笑得越发猖狂。
肉泥两個字,听得檀檀心惊肉颤。
她困扰地看着那個刺客褴褛衣衫,這一瞬间,她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恨贺时渡,而是刺杀他,是一种信仰,通過刺杀贺时渡,能让他的人生得到圆满。
檀檀淡淡看着他,面色不悲不喜,她打断对方的笑:“贺公府的人答应了我会放了你。”
那刺客突然向她啐了一口。
“老子一生效忠燕国,不要你這個秦国□□的施舍。”
“你骂我的话,让我想要将你千刀万剐。”檀檀的指甲陷进手心裡,她逼自己镇定,“但是我已经决定要放你走了,我不想改变自己的心意,也不想做出尔反尔的人。”
她推开牢门,脸色苍白,“他一定沒有說假话。”
芳年說:“我刚让人去民间给你买好吃的了,晚点让他直接送去南池”
檀檀点了点头,“好。”
說罢,她失魂落魄一般朝着南池的方向走去。
她的沉默和配合,让芳年微微一怔。九皇子将他的疑问說了出来,“前几次我见她和表哥在一起,孩子气還很重,怎么现在表哥不在了,她反倒像個亡国公主的样了。”
两個大男人互相瞅瞅,谁也說不出其中問題出在哪。
九皇子正色:“刺客這裡你来处理,我要去见表哥。”
二表哥是时复,对九皇子来說,也不是個好对付的人。
大表哥是個盖世坏蛋,二表哥是個阴险瘸子。
时复那只腿,对外都說是天残,随着前任大司马和姨母去世,那條残腿的真相只有他们表兄弟三人知道了。
论年纪,贺时渡比时复年长三岁,轮心智,贺时渡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
九皇子啊、时复啊,都是他的跟屁虫。
這個大表哥人坏還胆大,他九岁那年,领着一帮兄弟去掏土匪窝子,成功了几次,就被土匪给记住他了。
說来也奇怪,大家念同样的书,都是儒家的孔孟,贺时渡却一点也沒学会兄友弟恭,时复想跟他一起去剿匪,他总是嫌他弱,带出去丢脸。
有一次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性了,带着时复一起去掏土匪窝子了。
他们几個都被土匪记住了脸,不能再露面,他安排了时复去。
时复被土匪抓住,他们从他细皮嫩肉的脸上看出是個富贵人家的公子,将其绑票,生生折磨段了他的一條腿。
后来时复得救,贺时渡被父亲扒光衣服,抽了五十鞭,鞭鞭见血。
若不是贺家就這两個孩子,贺时渡早被当场抽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那次以后,贺时渡会转性,但随时日的流经,他仍旧我行我素,死性不改。
贺时渡越是张狂,时复越是阴郁。他像個吸血鬼,吸食掉亲兄弟所有的血。
因为他素来行事高调,渐渐,所有人都默认那次他带时复掏土匪窝子,是他故意害时复被抓的。
“九皇子。”时复叫醒发呆的九皇子。
九皇子搬来椅子坐下,和时复平视。
“二表哥,刚刚那個燕国刺客招供了,是父皇要下手。”
时复给他倒上茶:“你不先消化一下這件事么?”
“哼。”九皇子低头,自责道:“表哥說的对,我愚孝、愚忠。丢了宿卫一职,害表哥背负這么多骂名,害他身处险境!”
“這都是他自己要做的。”时复說。
“要不然,我去向父皇求情我永不踏入邺城,不会和太子争任何东西,這样一来,父皇就不必如此忌惮表哥了。”
“糊涂!”时复突然怒斥。
“贺时渡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么。他要保你,你逃去天边也能把你捉回来。”
“那”
忠厚的九皇子想不出办法了。
时复沉默了片刻,說道:“除去我大哥,对现在的秦国来說远远弊大于利。陛下如今眼裡心裡只有除去我大哥這一件事,被一叶障目,但還有明白人。我恩师赵邈是陛下谋臣,陛下能听进他的谏言,我去找他求情。”
九皇子道:“那我去找太子說清其中利害,沒了表哥,武将肯定得反,南伐无主帅,于大秦只有弊端。”
时复說:“不必跟太子說那么多,這些太子自然清楚。”
会面完,二人决定分头行动。
一日后,九皇子又跑来了贺公府。
时复对楼仲康說:“我就跟你說,九皇子今日肯定得再来一趟。”
屋裡沉重的氛围因他一句打趣轻松了起来,楼仲康讪笑道:“九皇子今日不是去求见太子了么,有结果啦?”
九皇子沒听出他话裡的嘲讽,捂着鼻子打了個打喷嚏,“太子今日压根沒见我。我在雨裡站了一天,现在鼻子不舒服。”
时复唤来婢子去给九皇子熬姜汤。聊完這些琐事后,他们又陷入了那种阴沉而焦灼的气氛裡。
三人都知道,只要贺时渡在,就不会有這种氛围出现。
他是一把烈火,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能从他身上汲取热度。
楼仲康率先出声:“求人沒用。”
九皇子问道:“二表哥,今天赵太傅怎么說?”
“以陛下心意已定只由,回绝了我。”
“啊”九皇子因這出乎意料的答案而错愕,“赵太傅虽与表哥之间有水火不容之势,但他向来是個讲理的人,此次怎么不认理呢?难道他也不顾秦国江山了?”
“你說的沒错。”时复点头,“他也不顾秦国江山了。”
九皇子不解:“這?”
时复道:“這不是政治上的事,而是人性的事,陛下与赵太傅皆以年迈,未来的秦国是盛是衰,已是他们的身后事了,你让他们怎么能看到未来的事。”
听到此言,楼仲康挑了挑眉。
這個贺时复,也是一肚子心眼,搁這儿用话术故意旁敲侧击九皇子呢。
九皇子耿直這是众所周知的,让他为了贺时渡他未必敢反,让他为了秦国社稷,他绝对敢。
楼仲康按见二位公子爷還在探索人性,不耐烦站出来:“等你们這帮人婆婆妈妈地谈什么人性,我們武将早已经拔刀去救出大司马了。”
“不可!”九皇子反对,“楼将军,我知道你担心表哥,但你手上的兵,是秦国的,不是大司马府的。”
“是啊,九皇子說的沒错。”时复点点头,“况且想要调动楼将军的兵,除了大哥手上的虎符,還需要陛下手中的另一半虎符。”
九皇子急道:“我去偷!”
楼仲康嘲笑:“嗤九皇子,你還真是公私分明啊。”
因楼仲康提起了要带兵去救贺时渡,就在刚才的方寸之间,时复脑海中已经制定了一個可执行的计划。
“南池府兵。”他道,“南池府兵只听令我大哥,只有我大哥才能调动南池府兵,南池府兵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若由南池府兵去千江寺接我大哥,陛下定会放人。”
“我是不解。”九皇子說,“为何带南池府兵前去,父皇就会放人?南池府兵再厉害,寡不敌众啊。”
楼仲康牙齿磨蹭了一下,赶在时复面前解释给九皇子:“陛下要杀大司马,那大司马每天去上朝时,他大可调动宫廷禁卫朝大司马动手,为何偏偏要把他引去千江寺,還要借燕国刺客之手?陛下是不想让此事弄出动静啊。”
楼仲康的话点醒了九皇子:“我明白了,让南池府兵去接表哥,只是为了和父皇抗衡,你们不是真的要反!”
时复扬起下巴,淡淡看着九皇子:“不是我們,是你。”
“我?”九皇子指向自己。
“我一個瘸子,如何号召南池府兵?楼将军是秦国的将军,由他带领大司马府的私兵,岂不做实了我大哥结党营私的罪名?”
九皇子已被架到一個沒有退路的高位上,他咬唇沉思。
时复說:“你站不站南池的队,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和太子,還有朝裡的大臣都认为你站队南池。疼你的表哥和连你名字都记不住的父皇,九皇子自己选吧。”
九皇子试着从楼仲康那裡得到一些正确的指引。
楼仲康冲他挑眉:“父皇,表哥,九皇子怎么选啊。”
九皇子叹气。
上贼船了,上贼船了。
“那”他還有疑虑,“南池府兵只听南池大司马调令,就连二表哥他们都不认,我如何能调动他们?”
“沒错,這是個問題。”时复颔首,道:“這只是我的策略而已,未经過大哥同意私自行事,你们也知道他的脾气,不感激我們就罢了,指不定還要发一通火。而且要调动南池府兵,必须有大哥的口令。”
楼仲康道:“這還不简单么,我找人去偷偷给大司马送信。”
“不可,千江寺上下都封锁了起来,前几日我派人去探听大哥伤情,裡面的一切都密不透风。但我倒是有一计,也许可行。”
在九皇子和楼仲康的注视下,时复道:“燕国人有用风筝传报的习俗,這是我們从燕国细作那裡扒来的秘闻,陛下尚且不知。”
楼仲康轻笑一声:“大司马对燕国公主不薄,给她吃穿,免她流离失所,是她报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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