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的手
檀檀在日历簿上记了日子,還有一天他就要回府了。南池沒她需要操心的,阿琴把一切都打理的很好,她无趣了遍去逗鹦鹉,不想逗鹦鹉了就去看书,书翻了沒两页,還是觉得逗鹦鹉有趣些。
阿琴端着一小碗玉米粒来到鸟室裡,看见檀檀傻愣愣盯着鹦鹉,笑道:“小姑娘烦它们啦?”
檀檀道:“是,你们大司马比鹦鹉有趣多了。”
“大司马听到這句话肯定高兴地不得了。”
阿琴边說话,把小碗递给檀檀,檀檀抓了一小把玉米粒,放入鹦鹉笼中。
一阵敲门声响起,另一婢女在门外說:“小姑娘,二公子来找你了。”
檀檀又将碗還给了阿琴,她推门而出,暴烈的太阳晒得她睁不开眼睛。时复坐轮椅過来的,他身后站着一個亲随。
檀檀走上前,“我推你去阴凉的地方。”
时复命亲随退下,檀檀调侃,“以前你从不带亲随的。”
“如今我大哥是秦国第一反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也惜命,不敢掉以轻心。”
檀檀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還是认真。她用手背擦掉额头的薄汗,“你找我何事?”
“无事不能找你么。”
“我来了南池以后你就不找我了,每次找我必定有事。”
在這個被四面高墙围起的地方,时复是真正看檀檀长大的,她短短一句话,他便察觉她又长大了一些。
“這也能被你猜出来,檀檀聪明了。”
檀檀将轮椅停在榕树的绿荫之下,转到时复面前,那裡有一只古老的秋千,她坐在秋千上,轻轻荡了起来。
时复讲起這只秋千的来历,“贺公府的位置原先是個古寺,听我母亲說,和尚道士都說這是风水宝地,就将古寺改成了私宅,這秋千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可能是给女鬼坐的。”
檀檀立马弹了起来。
时复道:“你在我大哥身边這么久,怎么還如此胆小?”
“也、也沒很久,你跟他是兄弟,不是也不一样么。”
“你去年年底来的,如今是七月,差不多八個月。”
“這這很久么?”
时复点头,“他是個沒什么耐性的人,别說人了,就算猫猫狗狗,也沒养這么久的。”
檀檀了解贺时渡,可好像只了解他的一部分。
“還想杀他么?”
算起来,时复是唯一沒有骗過她,也沒有逼迫過她的人。檀檀对他们之间這份情谊有着十分的忠实,她诚恳地摇头,“我不想。”
“你对我哥心软了。”
她太容易被看穿了,任何的犹豫、不安、退缩,都写在眼睛裡。
她仰起头,看着榕树茂盛的枝叶,阳光被切割成一缕一缕之后,便不刺眼了。一只迷失的雀鸟呆愣地站在梢头,东张西望。
“檀檀。”时复将轮椅向前行了些,到了她身边,“他不是善人。”
她有些失神,“我知道”
“也非你的良人。”
她的母亲杀了他们的父亲,仇恨是一道天堑,除非刮骨還父,割肉還母,再深的感情也填补不了它。
视线裡那只雀鸟忽然振翅而非,檀檀回過神,她浅浅笑道:“对错也不重要,结果也不重要。”
“這句话,像我哥說出来的。”
檀檀无法否认自己对贺时渡的崇拜,他是她第一個仰视過的人,她被母亲和燕国塞进了一個狭小黑暗的箱子裡,是他把她拉出来了。
這就够了。
檀檀道:“我喜歡你哥哥,所以想和他在一起,时时刻刻不跟他分开,我的满脑子都是他,根本想不得以后的事。”
她大大方方剖开自己的心,尽管她知道,所有人都会嘲笑她傻。
可此刻她只想紧紧地抓住這一份喜歡,在不必清醒的时候,彻底地沉迷。
虽九死其犹未悔。
时复离开后,檀檀小睡了一觉,午后的天闷闷的,她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感觉到呼吸不顺,心头一阵闷。她似梦魇住了,拼命想要醒来,可怎么都睁不开眼。
就在她挣扎时刻,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触感有些麻木,有些湿热。
她试着要握紧那只手,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最后,她是被惊醒的。
床边坐着的青衫男人调侃道:“做噩梦了?”
她觉得自己在梦裡都快吓死了,对方只轻轻一句做噩梦了,实在不公平。
“我梦魇了,肯定是這一段時間有心事,精神不振。”
贺时渡闻言,端详了一番她红润的小脸,“梦魇通常是饱腹之后受凉所致。”
贺时渡是個一分一毫怜香惜玉都沒有的人。
檀檀正想說他是個不懂风情的人,当她看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时,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缠着的绷带。
“你的手怎么了?”
若把赵邈拿剑砍他的事告诉她,這胆小鬼怕要吓晕過去,贺时渡道:“无事,不小心剐蹭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她从不說虚言,所以拥有能识破谎话的能力。
他感慨道:“陪我去牢裡走一回,你倒是长进不少,都能看穿我了。”
檀檀执拗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云淡风轻地說:“赵邈疯了拿剑砍我,我挡了他的剑。”
檀檀并不心疼他,他做的那些事,人家不砍他才怪呢,她只是心疼這只手。
她两手抬起他的手,拇指抚過绷带边缘,怜悯地說:“再挨一剑,這只手就要断了。”
贺时渡顺势将胳膊穿着她腋下,将她猛地抱紧怀裡,“放心,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替她挡剑,危险来临的时候,男人总要护着女人,所以他是自愿的。
第二次挨赵邈一剑,是出自歉意,他虽然讨厌赵邈的腐朽,可并不否认他的功绩,甚至他欣赏对方对信念的执着,他也是自愿的。
檀檀耳朵贴在他怀裡,听到他心脏砰砰地跳动,铿锵有力。
天际响起闷雷声,檀檀說:“我讨厌夏天。”
贺时渡戳穿她:“你分明害怕打雷。”
他先关紧了门,走到窗边,望了眼天上,黑云一层层压過来。他反手将窗户也关上,回到檀檀的小床边。
她正抱膝坐在床脚的位置,身上那件明黄色的衫子衣领微敞,浓黑的头发散开,目光裡有淡淡的温柔。
贺时渡捉住她的脚,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檀檀担忧道:“你的手”
他的拇指在她纤细的脚踝上温柔摩挲,耐心挑逗,“這事跟手有什么关系,就算我老二沒了也能干的你下不了床。”
檀檀一面震惊他的荤话,一面忍不住好奇地问:“宦官也能干這事?”
他痞笑了下,掀开她的裙摆,埋首其中。
两人在小床上折腾了近一下午,檀檀被迫长了不少世面后,靠在贺时渡怀裡疲惫地睡了過去。
她醒来的时候,屋裡昏黑一片,她正压在贺时渡的身上。他左手搭在她腰上,受了伤的右手搁在身体另一侧。
她觉得很奇妙,寻常男女,都是先有了情感,再步入婚姻,或是先被婚姻绑起来,再产生情感。
她先再□□的深渊裡彻底迷失過了,才开始慢慢的探究对方。本来只是浅浅地探索,却从某一個时刻开始,忽然产生了浓烈的情感,可她太愚笨,无法用语言去传达這种情感,最终又饶回到了□□裡面。
她蜷在贺时渡身上,狡猾地想,死了的人是不会来干擾活人生活的,娘就算在地下气的七窍生烟,也不能上来骂醒她。
也许她有错,可感情是沒有错的。
“几时了?”贺时渡从困意裡挣扎醒来,问罢意识到了這問題的愚蠢。
檀檀平时那点脑子都用来想怎么可以杀人不偿命了,她不会计时辰。
果然,身上趴着的這团软肉說:“我也不知道。”
他抬起右手,怔了一瞬,“绷带還湿着,看来沒睡多久。”
檀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怎么从“绷带湿着”得到“沒睡多久”的结论了。
她骑着他的腰坐起来,捂住他的嘴:“你你你胡言乱语。”
贺时渡拿开她的手,戳了戳她深深凹陷的腰窝,“书房裡有伤药,拿来替我换药。”
檀檀从他身上爬下来,披了件月光白的披风出门去寻药箱,后来换药,两人又不愉快了一番。
贺时渡发自肺腑地好奇:“你真的有擅长之事嗎?”
“沒人规定,人一定要有擅长之事的。”
“我看你最擅长气人。”
檀檀吐了下舌头,贺时渡直接朝那伸出来的舌尖弹了一记,“我手头還有些公务要处理。”
他的兢兢业业衬得檀檀自卑了起来,反贼都這么努力,她一個身负重任的亡国公主似乎過的太轻松了。
她黑羽似的睫毛垂下,掩住忽然黯淡了的眼睛。贺时渡不明白她情绪为何转变地這样快,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往后搬去我那裡住。”
檀檀愣了下,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住過去每天夜裡都有机会杀我,不愿意?”
他這话顶多是句坏心的戏弄,但檀檀却认真了。
她是矛盾的,一面想要做一個只属于她自己的檀檀,另一面,又无法不能忽视娘和弘年的那些教诲。只要她的构成之中,有那么丁点儿燕国公主的成分在,就要背负她的责任。
“我在這儿住惯了,冬暖夏凉。”
他沒再說什么,手在她脸蛋上摸了下,转身走了。他拂袖转身的动作太利索果断,惊动了烛火,那烛火不听话地晃着,屋裡的光骤明骤暗。
檀檀见他大步走进了书房,书房的灯亮起,心裡沒由来的委屈,呢喃自语道:“我就矜持一下,你怎么不再问问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