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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二分明月

作者:米洛店长
這一日阮家人再不拘谨,纷纷开怀畅饮。桂花酒本非烈酒,而是清香纯美,正是文人饮宴之物。一時間上自江春阮承信,下至阮元、江彩、杨禄高,每個人都至少喝了三杯江春的桂花酒。江春也不再拘谨,看着阮元江彩恩爱,第三杯酒,便让二人同时饮下。阮元和江彩平日从不饮酒,看着恩爱之人连饮三杯,各自脸红,不觉在一起互相笑话起来。

  阮承信生性豪迈,只不過二十年来,家境萧條,遂收敛了不少,但這天正逢阮元大喜之日,哪有不开怀畅饮之理?不仅连连和江春对饮,自己在席中也喝了不少,眼见桂花酒快喝完了,又赶忙叫了杨禄高出去再添新酒。最后還是江春叫了仆人,才沒让已经喝醉的杨禄高跑到街市上。

  眼看后来奉上席间的美酒,乃是市上所沽白酒,阮元酒量本浅,也就不再饮了。阮承信却意犹未尽,笑道:“伯元,爹爹這辈子不過是個国子生,也就和秀才一般。可你今天,已经是举人了。爹、爹又看到你爷爷啦!以后阮家……阮家我看,還能回到你爷爷当年那個样子!伯元,這杯酒,爹应该敬你才对啊!”

  阮元看着父亲,自然无法拒绝,也饮下了一杯。可不過片刻,阮元便渐渐觉得头痛起来,他原本也喝了不少桂花酒,這一杯白酒下来,自然承受不住。這时头痛起来,已是不愿言语,便走了出去,准备到院子裡凉快一下。阮承信知道儿子不胜酒力,也沒再行劝酒,只自己喝着,让阮元出去了。

  阮元走到院子裡,扶在一棵桂花树下坐了一会儿,方才觉得清醒了些。他自幼读书受教,对仪态最为重视,虽然乡试已经取录,不免有所放松,但终不能失了仪态,去做浮浪之人。正调匀气息之间,忽然闻到一阵清香,回头看时,只见江彩也跟了出来,也不知這香气是桂花树上飘来,還是江彩身上而来。

  江彩看着四下并无他人,也坐在阮元身旁,笑道:“夫子今天,喝了不少酒吧?哈哈,看你平时一脸斯文的样子,也难得放松一下嘛。”

  阮元也轻轻抚摸着江彩的鬓角,笑道:“夫人今天,可也饮满三杯了。你說,你脸也红成這样了,你拿什么来笑话我?”

  “我……我哪裡脸红了,這桂花酒很甜呢,小的时候過重阳,我便喝過,哪像你說得那样不堪?”

  但江彩确实已经粉颊泛红,只是不知是想起了夫妻恩爱,還是真的喝醉了。阮元见她這般娇羞可爱,也心生怜惜,将她揽在怀裡,道:“你說,你我成亲,這也快三年了。咱俩什么时候,能要個孩子?”

  “平日又要读书,又不在家,還說孩子?”江彩也不禁笑起来。道:“小时候郎中便给我看過,說我身子安稳着呢,要是生不出孩子,可别怨我。”

  “瞧夫人這么說,我也得努力了啊。只是,那会试的事可怎么办?来年三月,就要开考了。這……怕有点来不及呢。”

  “還有半年,就开始来不及了。嘻嘻,夫子要是……要是沒精神,就直說嘛,我還会笑话你不成?”可說着說着,江彩還是笑了出来。

  “不過,到底要不要去考会试,我還沒想清楚。”沒想到阮元竟然有這一句。

  “爷爷不是說了嘛,去了京城,還有行馆住呢,夫子還担心什么?”江彩也有些不解。

  “舅祖一番深情厚意,我怎能不知?只是說起会试,去了京城,可就见不到你们了,爹爹那裡,還有裡堂,也都放心不下。”

  “家裡的事,爷爷和橙裡爷爷也能帮着些。其实夫子不用這样担心的……难道,夫子還是沒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官嗎?”江彩說着說着,忽然想起這一节。平日阮元大半心思都在读书上,至于做官,自己却很少听他說起。

  阮元道:“其实若是依我本意,做官倒也不错。那日康山草堂之上,我也见過皇上,他慈祥和善,又自有一番威仪,保和殿上见他一面,自然也是莫大的荣幸。只是爹爹,還有杨叔……其实他们都不愿我去做官的,尤其是去京城。”

  這些事情,江彩也听阮元提起過。阮承信不愿为官,也不愿阮元過多结交官府。杨禄高更是见了官府人员,躲之唯恐不及。若是阮承信真的执意不放阮元出去,即使江春力劝,恐也无用。一时不好言语,想了片刻,方說道:“夫子,其实你想得,确实很周全。但要是想多了,或许一個大好机会,就這样错過了呢。要是夫子实在犹豫,不如過几天之后,去问问爹爹,问问你以前的几個先生,或许大家一高兴,就同意你去京城了啊?”

  阮元笑道:“能有你這样聪明,又這样幸运的夫人,這辈子啊,我也沒什么遗憾的了。只是夫人,我若真的去了京城,你可怎么办啊?难道又要過几年,還生不出孩子?”

  “我陪你一同去便是。”阮元也沒想到,江彩回答的如此坚定。

  见阮元沉默不语,江彩道:“夫子,你在担心什么啊?总商行馆那边主事的,算是我伯父,他自幼最是疼我,又怎么能亏待了我?再說了,嘻嘻,你要是早点中了进士,或许……或许我們明年就有孩子了呢。”

  阮元听江彩這样說,自然也更加向往京城,道:“夫人,京城路途遥远,要走一個月水路,夫人身子,可受的住?”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江彩听阮元的意思,已是渐有了前赴京城之心,她也未曾去過京城,想想或许再過些时日,能去一個更大更有趣的地方,自然非常开心。想了想又笑道:“只是啊,今天爷爷這样一来,不免有件事沒做成。”

  “夫人是……想做什么?”阮元笑道。

  “重阳糕啊。明明眼看着,你粉都筛好了,我那边都做上了,可是你這一出去,爷爷拿了家裡的糕過来,厨房那边,我就都搁下了……唉,那些米粉就這样浪费了呢。”

  “哪裡浪费了,等明天了,我們再做一個。”

  “那你可要過来和我一起做。可是……”江彩想想,道:“重阳糕嘛,還是重阳节做比较好。你和我就這样一起,一起做糕,吃着也开心,那可是只属于我們两個的糕呢。”

  “好,等来年重阳,我們再一起做。”

  九月之初的扬州,温暖依旧,又不失阵阵清风。风吹桂花,香飘阮府,阮元和江彩也不再言语,一起享受這安谧的夜晚。

  对于這时的阮元来說,进京考会试、中进士,還是很单纯的“上报皇恩,下安黎庶”之举。他也想象不到,那個自己心目中何等神圣的朝堂,将会在不久的未来发生什么。

  這时谢墉的江苏学政,已经任满,谢墉收拾已毕,便准备北归。途中正到了江宁府,便去了朱珪临时下榻的官邸。二人在朝中也颇有交情,此时一聚,自然倍觉快慰。

  這次倒是朱珪先开了口,道:“金圃兄啊,你這一任学政,小弟是真心佩服,這届江南生员,說的上才华出众的,怎么也有一二百人了。小弟前几日取录之时,想着不得不再黜落一百人,也着实心痛啊。”

  谢墉笑道:“石君可是谦虚了啊,我看你那举人榜裡,可有不少我熟悉的生员呢。山阳汪廷珍、阳湖孙星衍、武进张惠言……哈哈,這一两年在江苏,這些人的名头可不小呢,都是士子裡公认的后起之秀!石君這一榜下来,一網打尽!论慧眼识人,還要数石君啊。”

  朱珪道:“听說金圃兄在督学的时候,特意找過一位生员,帮着你取录试卷。不知那人,可在這一榜中啊?”

  谢墉道:“仪征阮伯元嘛!在的在的,你那榜裡,第八名就是!那年轻人我最是熟悉,论学识论人品,都是绝佳,就连辛楣先生,与他也是一见如故,恨不得彻夜长谈呢,哈哈!石君能取中他,果然是好眼力!”

  說起钱大昕,朱珪自然也熟悉,只是朱珪所学,偏重儒家经典,史学上的造诣,自然不如。朱珪又崇道家,于讲论《周易》之时,往往儒道兼用,所言多出乎儒者意料。正因如此,二人于学问关键之处,未免有些滞碍,难以深交。但即便如此,朱珪心裡也清楚,能和钱大昕一见如故,又只有二十三岁,這样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想到這裡,觉得阮元如果进京赴考,說不定也能考中,若是阮元可以进入朝堂,說不定未来朝中,便会再多一位能臣,自己作为阮元老师,也可以颜面有光。便对谢墉道:“金圃可知,這阮伯元,他是否有入京会试之意呢?他眼下名次,乃是江南第八名,按這個名次,在会试裡,其实也大有可为啊。”

  谢墉道:“這阮伯元在我幕中,平日学问上我常与他切磋,年轻人裡,他学问可算是屈指可数。搜录遗卷嘛,取录得也都不错。只是为官之事,他似乎并未表露心意。我当时见他考试要紧,却也沒多提及。我此次回京,倒是能路過扬州,不如……我再去他家裡一次,问问他心迹如何,怎样?”

  朱珪笑道:“金圃兄如此看重這個后生,想必是决心已定,要祝他进士登科了。這样說来,還是小弟麻烦了金圃兄啊。”

  谢墉也笑道:“哈哈,若他真的得中进士,以后說起座师是哪位,哈哈,石君,這第一位座师的位置,你可得让给我才是!若不是我取了他做案首,又在這半年裡助他乡试,你如何能选中這般德才兼备的后学?”說到這裡,两人也一同大笑起来。

  谢墉笑着,也想起一事,道:“石君啊,近日朝廷之中,可有什么大事?我這一别京华,也快三年啦!”

  朱珪拿過身边一份邸报,道:“其实也无甚大事,伍中堂過世了,协办和中堂接了位置。還有,最近听說梁中堂病重,只怕……梁中堂這几年身子一直都不好。”梁中堂就是這时的大学士兼军机大臣梁国治,虽然身兼大学士与军机大臣,已经可以称为宰相,但這时他年老多病,渐不能行走,实已时日无多。

  谢墉听着,笑容渐散,道:“石君,眼下朝中,人才是真不多了啊。我出京那时,和珅還是户部尚书,這眼看执掌了吏部,升了大学士。想着他刚进朝堂那会儿,還是個清白正直的后生,可這些年啊……石君,梁中堂之后,是崇如,還是董大人?”說着說着,语气也渐渐无力起来。

  朱珪也知道谢墉意思,梁国治一旦离世,下面顺位的汉人大臣,应该是协办大学士刘墉。可刘墉之前沒有军机处经历,不通军务,若是只任大学士而不进军机处,之后军机处裡,就沒有一品汉官了。当时梁国治之外,另一位汉人大学士是治水能臣嵇璜,此时已经七十六岁高龄,更不可能入主军机处。

  而且眼见和珅日渐坐大,刘墉态度也颇为消极,虽然他不与和珅交往,但他和朱珪、谢墉等人,同样交情平平。若指望刘墉上位抗衡和珅,只怕所托非人。董大人指的乃是军机大臣董诰,他在军机处已有数年,熟谙朝政,且素与和珅不和。但此时董诰只有四十六岁,還是二品侍郎,资历尚浅,一时只怕也难以升任大学士。

  朱珪想到這裡,也默然不语,他虽想着這次江南取士,可以提拔一批后起学子抗衡和珅,可新科进士升迁,尚需时日,远水难救近火。更何况,新晋进士往往不谙朝堂事务,极易被名利所诱,万一有人把持不定,竟同和珅一道招权纳贿,自己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费了。

  想了半晌,朱珪忽然道:“其实還有一人,论才干,他有入幕辅佐之才,论资历,也是一品加身。只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還說不准呢。”

  谢墉道:“石君所說,难道是王韩城,王大人?”

  王韩城,自不用說,正是前年离任守制的王杰。乾隆四十九年南巡,王杰随驾,康山酒会上饮酒失言,一度引得乾隆不快。但乾隆并未在意,只让王杰归乡守制,却无责罚。這时距离王杰离开朝堂,又已過了两年有余,想着三年之丧,时日渐至,王杰也可以回归朝堂,重任要职了。但如果梁国治的位置真的出缺,王杰能不能补上,谢墉和朱珪却都沒有信心。

  朱珪道:“韩城兄才干,远在我之上。他早年家贫入幕,尹继善尹文端公,陈宏谋陈文恭公幕府,他都去過。尹公陈公,当年督抚方面,乃是天下闻名的能臣,韩城兄在他二人幕中,日常操持庶务,一向得体。是以他未中进士之时,皇上已知晓他名字。后来见了他殿试卷子,想着陕西這许多年也未出一個状元,便点了他做状元。韩城兄晚我十三年登科,官品却在我之上,但即便如此,我也心服口服。”

  谢墉笑道:“石君,你十八岁进士出身,国朝之内,也算一绝了。不過,石君這些年教嘉亲王读书,皇上应该是很看重你了,可石君,你這些年了還是二品,也是可惜。”其实谢墉也是二品,但他的举人功名是乾隆第一次南巡时恩赏赐予,比一般的进士略逊一筹,想登临一品,眼看希望不大了。故而他年纪虽长,却已无进取之心。

  嘉亲王是乾隆第十五子永琰,虽然在兄弟中次序较低,但乾隆登临帝位,已有五十一年之久。之前年长的皇子,此时已渐渐亡故,永琰反而很有希望成为新君。可朱珪听谢墉說来,却并无丝毫喜色。

  “或许……正是因为我做了嘉亲王的老师,升迁之事,才耽搁了吧?”朱珪笑道。但想想王杰,也不免有些担心:“韩城兄眼看着,也该回来了,至于以后的事,就并非你我所能参决了。”

  二人都清楚,能决定王杰命运的,只有乾隆一人。对于一品大臣任命,乾隆向来专由己意,若是朱珪和谢墉這個时候去保举王杰,只怕适得其反。二人也不再多說,谢墉又问起些京中婚丧之事,便也离去。几日之后,谢墉到了扬州,再一次登临阮府。

  阮家眼看谢墉再次大驾光临,自然盛情出迎,茶点果脯,一一齐备,又忙請得谢墉入了正堂,坐了主位。谢墉也不好拒绝,便道:“伯元,湘圃先生,既然各位盛情款待,我也不好违了各位心意。只是,這礼尚往来,方是人之常情。伯元、湘圃先生今日這般款待,若有为难之处,尽可告知老夫。伯元,你在我幕中时,我便觉得這次秋闱,你必定中式,果然中了!只是這江南第八名,哈哈,可比老师所想,又要高出一筹了!”

  阮元笑道:“老师過誉了,其实是学生误打误撞,平日研习之时,曾和一位好友切磋過《乡党图考》,受益良多。不想今番头场第一道试题,便是《论语》的‘過位’。是以准备更为充足,若是换了别的题目,只怕学生又要费上一番心思了。”

  谢墉道:“伯元啊,這《乡党图考》,近年来可是海内名作啊,你识得,难道别人便不识得?你可知今年江南這一榜裡,有多少已经成名的才子名士?阳湖孙渊如,山阳汪瑟庵,這也是我督学之时,亲自栽培的后学。我本想着你不過二十三岁,虽說天赋過人,可读书的时日总是少了些,沒想你拿了江南第八名,哈哈,看来老朽之前,也看低了你啦。”

  想到這裡,也想起劝阮元会试之事,道:“伯元,我在朝中日久,這新科进士,每年江南能中式多少,我心裡有数。依你眼下的名次,虽然不敢說必定登科,也总是大有可为啊。不知伯元可想過进京会试一节?老夫這次督学任期已到,正要北返,若是伯元愿意,和老夫同行如何?”

  阮元自然也正在考虑這些,這几日虽仍然犹豫不定,却也给江宁的胡廷森送了信過去,想问问老师意见。他也准备挑個合适的日子,去看看李晴山。二人学识资历俱佳,想来可以给自己不少建议。听這日谢墉一說,会试虽然困难,也不是全无希望。便道:“老师言重了。学生年纪尚轻,若是遇到生涩些的章句,只怕便无从下笔了。這会试又是天下士人云集之处,依学生的资历,总也有些不足。”

  谢墉道:“其实伯元所想,并非实情,這寻常院试秋闱,有些考官或有意标新立异,或眼看《四书》章句都已考過,才会故作新奇,兵行险着。可会试大大不然,题目一般都是常见的章句。所考校的,一是立意是否深邃,二是行文是否圆熟。至于会试第一次考不中,便对于学行再怎么出众的学子,也是常事。伯元若是想坚持考下去,就无需担心這個。”

  說到這裡,其实也有些担心阮元沒有信心,便安慰道:“其实伯元啊,你看那些当世名臣,乃至前朝名臣,又有多少,是第一次会试便得取录的?前明的商文毅公,乃是前明二百七十年间,唯一一位连中三元之人,可他乡举抡元之后,花了十年時間,方才考過会试。前明王文成公,你自当知晓罢?也是第三次会试上,才得以中式。其实老师虽然也是进士,可当日的举人功名,還是皇上乾隆十六年那次南巡,恩科中式的呢。所以這头次会试,大可不必担心。只要你以后想继续考进士,老师就支持你,如何?”谢墉所說商文毅、王文成,其实就是明代名臣商辂和王守仁,阮元自然知晓。

  阮承信坐在一旁,笑道:“谢大人,若是伯元来年去应会试,确是仓促,为何不让他再读三年书,再去京城赴试呢?那样岂不安稳得多?”

  谢墉道:“湘圃先生未应過会试,是以其中细节,或许不知。這会试应考,庶务最为繁杂。這最要紧的,不是能否考中,而是身在京城,有无水土不服。你一生生长淮扬,从未去過燕赵之地,所以老师在這一节上,其实颇不放心。其余会馆、贡院之事,也纷繁复杂,绝非片刻就能熟悉。若是不能亲身一试,到了会考前后,才猝然应对,只怕你原本十分的功夫,在场屋之内能发挥出一二分,便不错啦!所以這第一次会试,能通過最好,即便不能,熟悉了前后规定,下一次也就便利多了。”

  想了想又道:“而且伯元,若你可以长居京城,也有另一番好处。京城之内,长年汇集天下举子,更不乏通儒大家。平日若无要事,便可聚在一起,切磋学问,总比你孤身一人在扬州,连個同考之人都沒有好啊?伯元,老师也知道,让你现在做决定,有些为难。老师近日也会住在扬州,你若是下了决心,再来找老夫如何?”

  其实阮元听着谢墉這番话,已是渐渐有了进京赴试之心。只是他素来孝顺,不敢违逆阮承信的意思,所以也不能在父亲开口之前,就先自己做主。遂拜了谢墉道:“老师如此栽培,学生自然感激不尽。若学生有了想法,一定尽快告诉老师。”

  谢墉這日又和阮元父子闲聊了几句,眼看天色不早,便回暂住的府学那边去了。可阮元想着這件事,却一直难以平静。

  這天夜裡,阮元心潮澎湃,难以读书,索性弃了书本,来后院裡散步。眼看天上一轮明月,渐渐圆满,想着如果真要和谢墉一同北上,扬州這二分明月,便不知何时才能重见了,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忽听得背后一個声音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伯元,這二分明月,今日最是圆满啊。若是你真去了京城,這一轮扬州月,爹爹可還能与你重看一次?”這声音听来最是熟悉,回头一看,果然是父亲到了。

  阮元忙請了安,想给父亲找椅子。阮承信却摆了摆手,找了边上一個石凳子,就坐下了。阮元也连忙侍奉在一边,不敢失了礼数。

  阮承信看阮元脸色,知道他還在为进京会试的事犯难。而且他之所以這时還在犹豫不决,一大半原因在自己身上。于是笑道:“伯元,若是爹爹不让你去京城应试,你便真的不去了,是也不是?”

  阮元听了這话,虽起初略一吃惊,却渐有喜色,若是阮承信真的不愿自己北上,恐怕這個时候,早已经严词拒绝了。可阮承信這般說法,分明是同意了白天谢墉北上之意。這日下午,胡廷森书信也到了。便回道:“回爹爹,下午胡先生书信已到,先生言语,与谢恩师一般无二。只是……若爹爹真的执意不肯,儿子自然不敢忤逆了爹爹,只在家读书便好。”

  阮承信也让儿子坐在一边,道:“其实你七岁那年,你橙裡舅祖与我偶遇于街市。彼时我为了你念书之事,也曾犹豫不决。想着你舅祖一家,家赀雄厚,又广交名士,自然对你大有帮助。可我阮家,也自当有自己的气骨,贫者不食嗟来之食。阮家又怎能为了一时贫困,便屈身于江家?当时你橙裡舅祖看得通透,知道我一人守志不仕,终是我一人之事。但你未来去就,只能由你做主。那时我和你說了江家之事,你也同意了,我便沒再拒绝你橙裡舅祖。”

  “后来江家又有他事,你不去了,无论爹爹,還是橙裡舅祖,都强求不来。但那时我便知道,你不仅好学上进,而且遇事有理有节,绝不会成为趋炎附势的小人,爹爹放心。那时爹爹便想過,若是你日后真的学业有成,到了进京春闱那一日。爹不会拦着你的。”

  阮承信說到這裡,也终于将会试一事点明,对于阮元入京一事,自己并无阻拦之意。阮元听了,自然无比欢喜,忙谢過了爹爹。但阮承信却继续說道:

  “只是你毕竟年轻,有些事,经历尚浅。故而康山草堂之上,你想着见皇上一面,我却不依。其实我并无阻拦你仕官之意,但爹爹清楚,這官场,可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君明臣贤啊。”

  阮元笑道:“爹爹,您也沒入過官场,为何却有這样言语?”

  阮承信道:“爹沒进過官场,可爹见過他们呀。伯元,還记得,你爷爷当年的事嗎?”

  想到祖父阮玉堂,阮元不禁一阵沉默,若是這次入京,真的中了进士,自己的功名便也和祖父一样了。可祖父当年的命运,自己自幼听父亲說了,便始终疑惑不解。那日康山草堂,他明明见過乾隆,见他言辞高雅,为人慈祥,想来也是至圣至明之主。可祖父的事情,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又想到当日康山,父亲神情态度,虽說是为了自己安稳,可若非他和乾隆早有旧怨,只怕也不会那般激烈。遂道:“爹爹,您和我說起的祖父故事,是不是并不完全?爹爹可是,還有些什么事,从来沒和我說過?”

  阮承信听到這裡,也黯然不语,過了片刻才說道:“伯元,你祖父其实……也沒什么,我知道他想法,他也是一心想着朝廷,想着天下啊。只是……只是他付出的,也确实太多了。”

  這個夜晚,阮承信也给阮元讲了更多,以前阮元不知道的阮玉堂往事。他并沒有阻止阮元进京的意思,阮元也沒有因为這些往事,就改变入京赶考的心意。只是对于阮元而言,有些事情,這個时候依然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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