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
今日是当朝太医丞朱茂竖子朱时叔与岭南潮州晏神医独女晏汀的婚期。
說起這朱家,那可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祖上就在太医署任职,早年得宫中孝安皇太后垂怜,专门负责为各宫娘娘们安胎养生,从未出任何差错,凭借着各宫娘娘的宠爱与垂青,朱家在洛阳城過得风生水起。
只是,孝安皇太后驾鹤仙去,又逢三子夺嫡改朝换代,朱家沒了孝安皇太后的提携,从此沒了往昔威风,不過朱时叔之父朱茂,也凭借着自己卓越的妇科本事,屹立在太医署经年不倒。
但,這些替人看病的本事,到了朱时叔這辈略显平庸。且不說朱家长子朱时伯如今年過四七,在太医署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医监;而朱家二子朱时仲早已弃医从文,如今在朝廷混了個刑部主事的差事倒也不错;朱时叔天资更差,還是靠着其父朱茂的人脉,在太医署任职主药一职,任职十五年无功也无過。
时至今日,朱时叔年二六,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何为到今日才娶妻呢?事情還得从二十多年前,朱茂替当今的德裕皇妃娘娘安胎一事說起。
這德裕皇贵妃乃当朝赵国公府的乐技,后在宫宴上以一袭《韶华庆晏乐》被皇帝选入后宫,自进宫起就盛宠不衰,膝先后诞下六皇子秦王殿下与公主嘉兴,皇帝对其宠爱有佳特赐封号德裕二字一彰显贵。
当时的德裕皇妃娘娘又怀了龙嗣,因上一胎生育嘉兴公主血气亏空不足,腹中胎儿险象迭生。那一胎,朱茂的脑袋基本上是栓裤腰带上的,一次皇帝御下江南巡查民情,伴君左右的德裕皇妃娘娘,因脚下一滑,肚子裡的孩子差点命丧黄泉。
当即,皇帝就下了死命令,如果保不住胎儿,他就要取了朱茂一行人的性命。若非岭南潮州的晏神医碰巧经過,又念及与朱茂萍水相逢之情,愿意舍命一试,恐怕朱茂的尸体已经葬入运河河底。
自那以后,朱茂与晏神医有了過命的交情,更是感恩晏神医的大义炳然,特意将小儿朱时叔与晏家独女订下了婚约,一结百年之好。
大燕国朝规,女子十五便可谈婚论嫁,晏家小女晏汀今年十六,按照规定来說,其实朱氏竖子与晏家小女的婚事,本应一年前就该完婚的,但因晏母病逝,晏汀丁忧三年,這桩婚事就被推迟到了今日。
三年前,晏母头七入葬时,朱时叔還去過岭南。一来是为了代表朱父聊表心意;二来则是为了探一探晏汀。朱时叔与晏家小妹只在六岁以前见過两面,而后对对方的所有了解都是通過外人之口,朱时叔早就听闻晏家小妹绝色倾国佳人,正好也趁着那次祭拜晏家主母的借口,去潮州清风堂瞅了晏汀一眼。
虽然隔着一层白纱,可那一眼足以让他确定,晏汀就是他想要的女人。
所以,晏汀的守孝一過,這桩婚事自然而然的提上了路程,也随即成为一桩不可多得的美谈。
晏汀一路从岭南乘船沿运河北上洛阳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昨日到洛阳驿站后,同行人队车马已经快废了,不等车马人员休息好,又紧赶慢赶的赶在三月中旬的黄道吉日入城。
岭南人尤其迷信,很是讲究這個黄道吉日。
瞧着消瘦不少的自家小姐,婢女白芷满脸的心疼不已,這一路上,又是迢迢水路又是崎岖山路的,别說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晏汀了,饶是外面那些個壮汉都受不住,路還沒過半程时,送亲的队伍就因晏汀身体不适叫停三次,歇息了整整三日有余。
自晏母仙去后,晏汀守孝戒荤腥,叫原本就苍弱的身子骨雪上加霜,如今再受這么一遭,人都快瘦脱相了,憔悴的小脸只剩下毫无血色的苍白,半点新娘子该有的精神气都沒有了。
都說美人早骨不在皮,也是幸好晏汀骨相美,瘦了不显难看反而更有一股可怜劲,沒有哪個男人看了不心动的,那小手细腰的,好似轻轻一握就断了。
白芷拿着特意差驿站小厮小火熬制的红枣白凤汤往玉碗裡盛:“小姐,快趁热喝些吧,一会儿送亲的花轿来了,可就喝不了了。”
晏汀轻轻推开,声音温和柔美:“去换些其他的吃食来。”
白芷又劝了好一会儿,知道晏汀虽然性子温和,可是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就只能去换来一些素食饼子与春日瓜果:“小姐這又是何必呢,夫人辞世那是疟疾所致,小姐何必听信那些沙陀和尚的胡言乱语,生生折腾了自己。”
晏夫人在离世之前,因疟疾缠身受了不少的折磨,当时晏汀伺候左右,眼泪日日不值钱的掉,后来晏夫人走了,走时身体像是被抽干了精血似的,枯干的皮肤如同被晒干了的鱼片贴在骨头上,五指因超越极限的痛苦而蜷缩成了鸡爪子,反正死样难看且恐怖,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可见晏母发病时所受的痛苦。
后来晏神医从佛印寺裡請来了得道高僧为晏母超度亡灵,无意之间提到因果报应时就說:“晏母所受之苦大概是因为前世的孽”。
說者无心,听者有意。
晏汀为了替母亲赎罪,在佛祖面前许下誓言,愿意一辈子吃斋念佛,每月初一在民间布施救人,只为给晏母求個来世。
三年已经過去了,晏汀說到做到,不食荤菜勤善布施,只图给晏母求個好来世。
因为她亲眼目睹晏母的死相,在晏母离世后时常噩梦缠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再加上她不食荤腥,身体需要的营养无处可补,人一到冬日,就特别怕冷,一点小病也需要养很久。
晏神医在她远嫁洛阳之际,苦心造诣的配了一副护心丸给她,另外调养生息的良方也不少,她眼下喝的這剂便是了。
饶是三月的天,她出门還得带着披风,脸色更是呈一副病态的白,這种身体状况,怎么能叫白芷不忧心呢。
晏汀只吃了两口饼子,她不是不想吃,而是這些天晕船,胃口确实不太好,吃东西跟吃毒药似的。服過药后,被送上了花轿,洛阳城裡路面平坦,她终于沒有反胃之意。
只是从驿站到朱家府邸也還需要两個时辰的距离。
一入城内,就热闹了。
入城后朱家接亲的队伍也過来了。
花轿内的白芷也忍不住掀开一点帘子伸着双珠往外探。
晏汀小时候被朱家人接来洛阳住過三年,不過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唯一還有印象的便是十一皇子欺负的场景了,到现在她還记得自己被人训斥可怜得只能紧咬下唇一声不发的场景了,那鲛珠一颗颗的往下砸。
晏汀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鞭炮声略觉疲惫,洛阳的妇孺小孩也沉浸在這一场喜事之中。
忽然轿身被撞了一下,就听见外面有壮汉在骂人,乡音掺杂着官话。
“小孩一边去!”
“对不住对不住,小孩顽皮,小人這就带他速速离开……”
朱家当家的虽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太医署,但是在老百姓的眼中跟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官也沒什么区别,晏汀也是第一次体验到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心裡莫名生出一股惶恐不安之意。
她向来不愿入官宦人家,比起有权有势的生活,她更奢望平平淡淡的安全感,不愿過提心吊胆的生活,她在潮州时日子就很安闲,每日坐在清风堂后院磨药,偶尔跟着晏神医上山采灵芝药草。
這种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但事与愿违……
谁让她的夫家远在洛阳。
但她打听過,朱时叔不算官,只是小小的主药,只要细心谨慎办事,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思及此处晏汀那颗悬着的心才有了片刻的安宁。
白芷的想法倒与她有些许不同,看见小孩被朱家迎亲的队伍撵走,其他围观的群众都是避而远之的让道。她心裡喜滋滋的:“我們小姐以后可就是官夫人了。”
晏汀一听,忙训:“休要胡說。”
白芷還是不知轻重的讲:“白芷哪裡胡說了?姑爷在宫裡头当差,兴许還能见着皇上呢,我看以后哪個敢惹我們,仔细着他们的皮肉。”
白芷說這番话是有缘头的,在岭南潮州,清风堂因为无权无势,被当地的地痞流氓欺负不在少数,而那些地痞流氓大多数就是奔着晏汀来的,谁让她无端顶着個岭南道第一美人的头衔呢,只不過晏神医在当地有名望,他们也就只敢偶尔找找茬,不敢真惹出什么大事来。
白芷见识短浅却不知地痞流氓不可怕,最可怕的其实是洛阳裡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才对,稍有不慎那便是杀头之罪,這天下都是姓邵的,有哪個敢說不是,到了天子脚下,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哪怕你一身清正廉洁,可身在淤泥哪有不沾身的。
盖头之下的小脸闷得粉嫩,這轿子裡温度高,晏汀一身凤冠霞帔,裡裡外外好几件,出门时天色阴沉,白芷怕她捱不住,還特意加了两件保暖的冬衣,眼下穿在身上就跟进温炉似的,倒也是不烫人,就是难熬得紧。
听到白芷的话后晏汀语气稍严厉些,可再严厉,声线温柔亦无法摄人,一股淡淡的香甜从檀口流出:“既然是到了天子脚下,說话做事就更得小心谨慎了。在潮州,只是一些不入耳的下流话,你不听便是了;到了洛阳,我們的脑袋,朱氏一族的荣辱兴衰,乃至清风堂上下几口人的身家性命,可都栓在了一條绳子上。你若如此不服管教,不如趁早回岭南去,免得日后犯了大错,還得我去巴巴求人。”
白芷一听羞愧低头,难堪的道了一句:“白芷知道错了,小姐不要赶我走。”
她自幼就跟着晏汀,诗书礼乐也有所见长,自然懂晏汀话裡的意思。
轿子裡一安静,外面吵闹的声音越渐清晰,忽然一声马驹仰天长啸,大街小巷的人都慌了。
震动惊扰了迎亲的马儿,听见那动静仿佛是遇到了猛兽,整個队伍的队形也跟着打乱。
晏汀被带着往一边倾倒,幸亏有白芷护着才不至于撞在轿壁上,白芷抱着晏汀的肩膀,還沒问出那句“怎么回事”,身下的轿子猛的一整震,闷闷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轿子差点散架,轿子裡的人,五脏六腑都被震了出来,晏汀扶着轿子窗口,在白芷的搀扶下,勉强稳住身形,白芷通過被卷起的轿帘,得以瞧清楚外面的景象。
红鬃烈马正绕着花轿前打转,马色一看就是一匹好马,精壮的四肢蹄子强劲有力,乌黑的马尾神气十足的甩来甩去,朱家迎亲队伍的马儿都被吓得连连后退,怎么拉缰绳都控制不住,而负责抬轿子的壮丁们躲到了一旁,眼下大街小巷的老百姓们,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来的,花轿方圆几米外空无一人。
比烈马更嚣张的是骑在马上的人,一身红色束身镶嵌着金丝的便装,头发由一根玄色带子绑着高马尾,赤色皮靴面料华贵不凡,男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皮鞭,饶是背影就能看见男人肆意张扬的笑意,狂放不羁的衣角在风中微起。
哒哒的马蹄声异常嚣张跋扈。
待那马儿转過头来,耀眼的春光之下,白芷眯着眼睛也瞧不清楚男人的英姿,下一秒帘布落下,怀裡的人紧促不安的抓住白芷的手臂,晏汀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外面哒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是孤身一人置于沙场之中。
“谁!竟然敢惊扰我朱家迎亲的队伍?是不想活了嗎?啊——”
白芷从惊恐之中回過神连忙安抚晏汀道:“小姐切莫担心,有朱二爷在呢。”
街上气氛紧张,无人敢出声,都闭气凝神的看着。
婚礼送亲迎亲那可都是一件大事,放在寻常人家都是极其庄严的,一般人也不会去故意破坏,而這人呢,竟然骑着马儿,径直撞入了队伍之中……
而且還是在天子脚下。
這是何其的嚣张啊!
待看清楚来人后,朱家负责迎亲的是朱家二公子朱时仲,他把受了惊的马儿交给侍卫,连忙跑過去给来人請安问好。
晏汀坐在花轿裡只能依稀听见一点外面的对话声。
“……正是微臣三弟的婚事。”
忽然那人下了马,晏汀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感觉到面前一股风,盖头底下多出了一双褐色马面皮靴。
搂着她的婢女白芷心惊到說不出话来,呆若木鸡的盯着面前面容矜贵的男子。
男人用满布倒刺的皮鞭挑开帘布盯着新娘子发顶微微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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