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四宝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额头,木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嗓音轻颤:“督主,我,我杀人了。”
陆缜连眉梢都沒动一下:“什么人?”
他心裡其实是松了松的,方才瞧四宝那模样,他還以为她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儿,听她說完才知道不過是死個人而已,对他来說還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杀人是重罪不假,但也得看是谁犯的,背后有谁来保着。
只要他有心保一個人,就是皇上来责问,他也有能耐让人碰不着她一根头发丝。
权倾朝野這四個字,那都是实打实的权势累积,可不只是坊间流传的名声。
四宝眼泪都给他吓出来了,声音哽住,一边把眼泪憋回去一边道:“是十三皇子派来的侍卫……”
陆缜只听這一句便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眼底透出几分狠厉,碗盖在茶盏上轻轻一磕,呼出口气,他又缓了神色,挑眉问道:“你一個人能杀两個身手不错的侍卫?”
四宝想到谢乔川,咬牙坚持道:“就是我一個人杀的,我趁他们不注意,夺了他们的匕首捅死了一個,又用石头砸死了另一個。”
陆缜当然不会信這种毫无逻辑的谎,同时很轻易地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四宝身边肯定有人护着他,身手不错,而且应该是一人所为,不然风声早走漏了,两個侍卫八成是被這一人杀死的。
他对帮她這人下手的狠辣沒有意见,但瞧见四宝咬紧牙关护着這人,心裡多少有些不痛快。
不過這也无妨,回头让成安查一查是谁那天跟四宝一道儿出宫的就是了。
陆缜垂眸思索片刻,又道:“說說那日的情形吧。”
四宝本来都做好他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拿人进东厂的架势了,觉得他不像是要依法查办的样子,小声道:“督主……您不拿我啊?”
陆缜瞧的好笑:“我为什么要拿你?”
四宝脑筋還沒转過来:“我杀人了啊。”
他打开博山炉的盖子,用银签挑了挑裡面的香灰,让一缕安定心神的香味逸散出来,悠悠道:“倘若杀了人的都要依法查办,那么宫裡只怕有七成的人都要进东厂了。”
他走過去伸手托起她下巴,触手柔绵,手感极好,他语带调笑:“就你這样的身子骨,进了东厂能捱几下?”
四宝正心烦意乱,沒注意到两人此刻的隐约暧昧,她捂着额头,不由自主地說了心裡话:“可……奴才现在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两個人的尸首。”
他說完见她一脸惶然,眼睛還红着,心头一软,抬手她按着额头的手拉下来,缓声道:“你這并不算杀人,是正儿八经的防卫,难道土匪进了家裡,你還不能拿刀反抗了嗎?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你又有什么错儿了?”
也许是熏香真有静气凝神的效果,也许是他温缓的嗓音,四宝不知不觉心就定了下来,讷讷道:“那督主……我该怎么办?”
他道:“把那日的事儿一件不漏的仔细告诉我。”
四宝定了定神:“我才从恭俭胡同出来就遇到了十三皇子,他口口声声說让我跟他走,我自然不答应,趁他们不注意就跑了,本来是想回宫的,沒想到又迷了路,绕了许久才绕出来,這两人就過来套上麻袋劫我走……”
她把接下来的事儿隐去了谢乔川参与的本分,都說是自己干的,陆缜听出她說话不实不尽,却也沒多问,反正他想知道的都能查出来,转而问道:“你把那两人的尸首扔在了哪儿?”
四宝想了想:“巷子附近的一口井裡。”
他又问道:“你们被劫持有谁看到了嗎?”
四宝又有些惴惴:“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不過那两個侍卫是蒙着面的……”
陆缜颔首,這事儿对他来說不算大事儿,叫過人来几句吩咐下去就能料理妥当,就连后手都预备下了。
四宝怔怔地听了会儿,心裡除了佩服還是佩服,這样的人不当督主,他真想不出還有谁能当督主了。
他顿了下,想想十三皇子那滚刀肉的性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這几日你先留在司礼监办事儿吧,无事不要出去。”
四宝忙不迭地点头,先吩咐人盯着十三皇子那边,按說两個侍卫失踪,最先发现的应该就是這位皇子,沒想到這位皇子仍旧每天招猫逗狗的,压根看不出来有怀疑的意向。
成安回来禀告道:“回督主的话,十三殿下那边沒什么异动,只当這两人是办砸了差事沒敢回来,他一怒之下把身边的总管太监赵玉狠狠地罚了一通,赵玉正在屋裡养伤。”
他顿了下又道:“赵玉這人是根墙头草,眼看着十三皇子不待见他,不知怎么又搭上了和嫔娘娘那边,這几日多有往来的。”
陆缜听完颔首应了:“十三皇子那边再不用多留心,最近多盯着和嫔宫裡。”
成安点头应了個是,四宝好一阵沒回内官监去了,她本来正在屋裡对账,见成安走了才抬头可怜巴巴地道:“督主……”
陆缜瞥了她一眼:“账算完了嗎?”
四宝:“……沒有。”
他嗯了声:“那就接着算。”
四宝:“……”现在算账是重点嗎,是重点嗎!
事实证明陆缜的指导方针還是有成效的,赵玉派去的两個人失踪,他先意识到不妥,禀报了十三皇子,十三皇子压根不信四宝這小胳膊小腿儿地能杀人,赵玉沒想到他浑成這個样子,干脆决定另投明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和嫔。
所以最先发作起来的竟然不是正主十三皇子,反而是和嫔那边儿,她直接派了总管太监去内官监要人了。
她這回倒是想的很透彻,与用這個把柄要了四宝的命,到不如拿着這把柄先把四宝要到身边来,一来可以慢慢整治這根心头刺,二来正好可以用四宝来吊着一直不怎么服她管教的十三皇子,简直是两全其美。
她如意算盘打的倒是不错,可惜派去的人去内官监却扑了個空,四宝這几日都呆在司礼监,她也找不着机会下手,正暗自愤愤的时候,沒想到陆缜竟带着人過来了。
两边是在御花园撞见的,和嫔本来跟陆缜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還是逢迎的时候多些,不過自打上回她被他当众下了脸子,见到他就格外不顺眼,冷着一张明艳脸庞:“厂公若无事便让开吧,我還要回宫礼佛呢。”
她說完才看见陆缜身后站着的四宝,想到這些日子在這小太监身上费的神,心裡不由突突冒火,最让她冒火的是折腾到现在,這死阉奴還活蹦乱跳的,她念及此处,目光不由凌厉了几分。
四宝虽然不大明白陆缜想干什么,不過身前有這尊大佛挡着,也不太害怕,坦然迎向和嫔凌厉的目光,欠身行了個礼。
陆缜随意笑了笑,直奔主题:“听說娘娘前日派人去了内官监?”
和嫔神色一松,伸手拢了拢云鬓,婉转一笑:“我当厂公有什么事儿呢,這点小事儿還劳烦您亲自過问,真是折煞了。”
陆缜面色不变,悠然浅笑:“這点小事儿,娘娘不也亲自派人過问了嗎?”
和嫔脸色沉了沉,又看了四宝一眼,挥退了周遭的下人,停直了脊背道:“厂公,咱们明人不說暗话,十三皇子那边少了两個护卫,他心大又不管事儿,我這個当娘的总不好不過问一句,我已经着人探查過了,這两個侍卫的失踪,您身后那個奴才脱不了干系!”
她冷冷一笑:“厂公若是不想惹事,還是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咱们彼此方能安生。”
這点威胁陆缜全然不放在眼裡,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十三殿下前几日在禁足中擅自出宫,娘娘若执意追查下去,只怕对殿下更为不利。”
和嫔对這個便宜儿子是好是坏并不关心,反正她不過是要一时的保障,亲儿子她以后自己也能生,于是冷淡地笑笑:“他既做错了事儿,受罚也是应该的。”
陆缜从容道:“看来娘娘是打算执意追查到底了,我奉劝娘娘一句,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沒有好处,還望娘娘三思。”
和嫔最是個受不得激的,听见這隐含胁迫的话,登时面带怒色,声调不知不觉提高了几分:“厂公這是在威胁本宫了?
!”
她好歹也是個嫔位,陆缜竟然为了护着一個小太监敢這般对待自己,让她如何不怒?
陆缜淡声道:“娘娘多心了,臣不過是跟娘娘闲话几句,娘娘若是不愿听,便当清风過耳吧。”
他說完随意点了点头,带着人就走了,和嫔在他身后气恨地直扯帕子。
其实這番话他让成安来說也不是不可,不過今日恰好撞见了,正好把這一步子给落下。
四宝跟在他身后,边走边疑惑地看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陆缜瞧见她神色,问一句怎么了?
四宝讷讷道:“我怎么觉着……您方才在故意激怒和嫔娘娘呢?”
他方才說的话,可以說每一句都是废话,和嫔那根本就不是個受人威胁的性子,他也不至于做這么无聊的事儿。
陆缜有些惊奇,他以为她一直傻乎乎的,沒想到竟能瞧出来,于是看了她几眼才悠然道:“這事儿是個脓疮,与其让人一直攥在手裡当把柄,不如索性挑破了,给它一個了解。”
他含笑道:“再沒人比和嫔更适合挑破它了。”
四宝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懵懂,蹙着眉毛略带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陆缜也沒有過多解释,這不過是他顺手为之的事情罢了。
和嫔果然是個受不得激的性子,沒了两個侍卫事小,但就這么被陆缜拿住了,实在是不甘心,回去之后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气,闭眼想了一会儿,叫上赵玉這個人证,亲手下厨做了点心,换了套元德帝素日最喜歡的衣服,提着精巧食盒去了嘉明殿。
可惜她来的不是时候,元德帝近来新宠上了一位婕妤,正在嘉明殿看着美人红袖添香,好不惬意,听到和嫔有事禀报先是皱了皱眉,看了身边伺候的太监一眼,太监会意,主动出去打发和嫔了。
和嫔满脸不悦,但无奈沒有元德帝的同意她也不敢硬闯,便让赵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了御前的太监,御前太监静静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应一句:“奴才知道了,娘娘把人证留下,請您先回去吧,奴才這就去禀告皇上。”
和嫔无奈地跺了跺脚:“事情紧急,你好生通传。”
御前太监呵呵一笑:“那是自然,娘娘先回去吧,圣上正忙着批改折子,实在是沒空见您。”
和嫔面有不甘地走了,她沒想過东厂的势力大到這种地步,她前脚刚走,后脚御前太监就把事儿传进了陆缜耳朵裡,等传进皇上耳朵裡的时候,被他掐头去尾地一說,就成了十三皇子身边有两個侍卫下落不明,和嫔娘娘前来问询。
元德帝每天处理這么多家国大事已经够烦扰的了,也沒功夫過多理会区区两個下品侍卫失踪的案子,按着额角随口吩咐道:“把人证交给陆缜,让他交由东厂查办。”
御前太监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跑去给陆缜回报去了。
事情既落到了东厂,就好办的多了,他先吩咐人找出两個侍卫的尸首,着人随意编了個挑唆皇子欺上媚下,被发现之后畏罪自尽的罪名,赵玉這個活口既然落到他们手裡,自不能留他性命,又把细节做的完善,這桩案子就算是结了。
和嫔知道之后很是不满,又在元德帝那裡闹了一场,要求彻查,元德帝早就对十三皇子身边那起子不教导人向上的奴才心有不满,陆缜這么做其实不過是合了他的心意,他還正好趁着這個机会,把十三皇子身边的人重新换了一批老成持重的,至于那两個侍卫真正怎么死的,他又怎么会放在心上细纠呢?
他還是听她边哭边說才想起来有這么回事,见她闹腾的人不得安生,更是对她失了大半兴致,沉声斥道:“朕看你是整日闲的慌了,這才生出這么些是非来,若实在无事,這几個月就在屋裡吃斋念佛,沒事不要出去!”
這话与禁足无异了,和嫔吓得委顿在地上,再不敢多言。
要說還是十三皇子最极品,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身边的奴才死了三個,偏他最近又和新上手的一個宫女儿打的火热,对于這桩案子连過问都沒過问一句。
就是不知怎么,元德帝知道他禁足期间擅自出宫的事,出了狠招在他宫外调了一队侍卫日夜巡逻,绝不给他再偷跑出去的机会,十三皇子是個浑人,直接跟和嫔闹了起来:“我的事娘娘以后最好少管,還口口声声說什么为我好,呸!到底不是亲生的!”
两人這算是狗咬狗,和嫔气的差点沒晕過去,对着十三皇子又是一顿好骂。
整件事不過三四天就迅速沒了過去,四宝简直叹为观止,对着督主由衷赞叹道:“您可真厉害。”
先想法子刺激和嫔让這事儿发作,然后再出手料理,最后在东厂這儿彻底结案,虽然听着简单,但每一步要达成目的需要的能量,想想就让人心惊。
這话不知道旁人說過多少回,陆缜也沒放在心上,不過听她說来就怎么听怎么顺耳,他看了看她的星星眼,眼底有几分笑意,却沒言语。
四宝自顾自地继续感慨道:“要是我哪年能有您八分之……不,十成中的一成本事就好了。”
陆缜正在给折子批红,玉白的手指捏着狼毫笔,随意道:“那你便留在司礼监当差吧。”
他說完自己也怔了怔,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他是挺喜歡四宝這小东西的,也愿意出手护着她,甚至想养這么一個人在身边逗趣儿解闷,但终究是他的私事,让四宝进司礼监总有些公私混淆的意思,他原来虽也提過,不過是玩笑般的一句,還被四宝给拒了。
不過他說话虽然不能說一言九鼎,但也差不离了,自不会往回收的,于是怔了一瞬之后又多了几分期待,不知道這小东西会怎么回答呢?
四宝也愣住了,她倒是挺愿意来司礼监多学点东西,顺便留下来报答督主的,不過就這么答应了会不会被鄙视攀高枝?
她自顾自在道德和前程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谢,肉麻兮兮地道:“多谢督主赏识,奴才甘愿为烛火,为司礼监照亮前路。”
陆缜:“……”
他方才不過是随口一言,但是见四宝想了這么久,又莫名有些不悦,托腮微微一笑:“若是不想来,不用勉强自己。”
四宝忙摆手:“怎么会勉强?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奴才真的可想来了,我小时候做梦就梦见我到司礼监来当差啦,当时一梦完祖坟上呼啦呼啦冒着青烟,结果你看,可不是应验了?”
陆缜:“……”
他沾一笔朱砂,无奈摇头:“那你就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让成安在司礼监给你找一個地方暂先住下吧。”
四宝忙忙地退下,虽然她答应的快,但是临别還有点惆怅,一回到内官监就满面愁容地对冯青松道:“干爹,督主让我以后去司礼监当差。”
冯青松在宫裡也混了這么多年了,最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因此提也沒提一句为什么四宝在司礼监住了這么多天,开开心心地道:“你小子也有今天,终于是小人得志了,哈哈哈哈。”
四宝:“……小人得志不是這么用的!”
冯青松一脸不在意地摆摆手:“差不多差不多,你人這么小,又得了志,不是小人得志是什么?”
四宝:“……长见识了。”
冯青松半点沒有舍不得干儿子的意思,高高兴兴地帮她张罗,還顺便踩了她一脚:“以你在督主面前的得脸程度,我以为你早就该调任到司礼监呢,沒想到居然拖了這么久才去,真是白瞎了我教给你的一身本事了。”
四宝:“……”好了她现在一点都不伤感了。
内官监其他的人也对她调任司礼监沒啥表示,都觉着早该如此,竟连一個挽留她的人都沒有,让她又森森地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
冯青松帮她整理好东西,眉飞色舞地道:“记得啊,不管到哪裡,我都是你干爹。”
四宝有气无力地哦了声,冯青松压低了声音道:“最近肯定不少人想收你当干儿子,记住除了我你谁都不准认啊。”
四宝:“……”
她翻着白眼回了句:“那要是督主想认我当干儿子呢?”
冯青松被问的卡了壳,她噎了他一回之后,挤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脸跑了。
有了上回的共患难事件之后,四宝现在觉着宫裡跟她最好的除了银子和她干爹,還有就是谢乔川了。
他住的地方在最偏的一個角落裡,不過只有他一個人住,于是她拎着大包小包去司礼监找到了他的住处,嘚瑟道:“大脚啊,咱们俩以后就是同僚了!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谢乔川:“……”==怎么那么想抽她呢。
他确实挺惊喜挺意外的,如果四宝沒加那個诡异的外号,他相信他会更惊喜。
他伸手帮她把包裹放到一边,挑眉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调任?”
四宝认真地想了一下:“脸型好吧。”
谢乔川:“……”
他看了她還带了点婴儿肥的小脸,确实生出了想捏一把的冲动。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喝了口白水掩饰:“你打算住哪裡?”
四宝摇头:“我還沒想好,看司礼监怎么安排了,反正這裡地方大,总不至于沒有我住的地方吧。”
她在昔日战友跟前自在许多,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盏水,喝了口又嫌弃道:“怎么不放点茶叶进去,司礼监不是有份例的茶叶嗎,难道有人克扣你?”
谢乔川的表情比她還嫌弃,蹙眉看着窗外的一堆垃圾:“发来的我已经扔了,喝那些下等的绿茶渣滓跟吃泔水有什么分别?”
四宝差点一口泔水……不对,一口白水喷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喝了三年多泔水的在這裡,您老有什么意见嗎?”
谢乔川捧着茶盏,姿态悠然喝了口白水,不看他那身装扮,瞧這相貌风仪,倒像是哪家闲听花落的世家公子:“那是你沒喝過真正的好茶。”
四宝:“……嘚瑟毛!”
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虽然两人曾经是共患难過的战友,但是三观問題一时无法调和。
她又有点不服气:“谁說我沒喝過好茶,我入宫前家裡也是官宦人家,一点茶叶還是用得起的!”
谢乔川挑了挑眉:“官居几品?”
這一下把四宝问住了,怔了下才道:“五品……還是从四品来着?”
谢乔川理了理袖口,散漫地拱了拱手:“家祖不才,曾任二品总督。”
四宝瞧不惯他一脸嘚瑟样儿,斜着眼睛报以鄙视:“就是当了首辅又能怎地?
你现在不還是进了宫?”
要是搁在刚进宫那阵,听见這话谢乔川指定翻脸,但是他這些年脸皮都练厚了,淡然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說完又好奇问道:“你既是官宦之后,想必也是家裡犯事儿进来的,犯下的是什么罪名?”
四宝不大想谈家裡的事,含糊說了几句便转了话头道:“告诉你個好消息,咱们上回杀人的事儿已经沒過去了,也不用担心和嫔和十三殿下那边会找上门来。”
谢乔川颔首道:“我亦有耳闻。”
四宝见他一脸淡定,显得她格外的怂,她郁闷道:“你怎么半点都不紧张呢?
咱们可是生生弄死了两個人啊。”
谢乔川竖起一根修长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心存歹意那叫害人,咱们不過自保而已,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了你我,杀了他们我问心无愧,我做事儿,只求对得起自己。”
四宝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道:“你這话倒是跟督主有点像。”
這句谢乔川沒听清:“什么?”
四宝摇摇头,转移了這個相对有些沉重的话题:“你說上面会给我分在哪儿住啊?”
谢乔川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别扭,以手背掩嘴轻轻咳了声:“我這间屋有张床還空着。”
如果四宝是個真太监,或者谢乔川也是個妹子,她肯定二话不說就同意了,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這一說,她支支吾吾地道:“未必啊……不知道上面怎么分派。”
谢乔川嘴角一沉,表情显然不爽,四宝很有眼色地拿着包裹准备走人:“我先去报道领名牌了,回头再找你說话。”
谢乔川跟她一并走了出来,脸虽然還臭着,但是看她大包小包提的费劲,還是伸手帮她拎了起来。
他那屋子整個灰扑扑暗沉沉的,光线也十分暗淡,走出去之后四宝才发现他换了身簇新的袍服,样式也略有变化,她奇道:“你升官了?”
谢乔川随意点了点头:“勉强算個小管事。”
四宝替他高兴,又有些不满地道:“你怎么沒早点告诉我?
太不够意思了吧。”
谢乔川淡淡道:“不過升了半品,跟沒升有什么区别?
這也值当一說?”
他顿了下還嫌不够,又斜睨着她,果断补刀:“你是姑娘嗎?
丁点大的小事儿都要拿来大呼小叫的。”
四宝:“……”扎心了老铁。
他俩真是彻头彻尾的合!不!来!
她都不知道该同情一下被歧视的自己還是该同情一下姑娘们了。
她压住心头的一口老血,這才问起他升官的经過来,他却摇头道:“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升了半品。”
两人脑洞再大也猜不到是成安得了督主的吩咐,把那日陪四宝出去的人查了出来,又悄咪咪地给他升了官职,调到更热门的岗位去了。
两人沒猜出個所以然,等报道完她就和他告别,转头去寻到了成安,问她来司礼监能做什么?
司礼监其实不缺人手,成安一时也沒想好她能做什么,活太重了怕督主不高兴,技术性的又怕她出错,想了会儿才道:“你就在督主身边当個长随吧。”
四宝又问长随是干什么的,成安举例子道:“督主饿了你给他准备吃食,冷了你要准备衣裳,累了你要捏肩捶腿,困了你要在身边提醒他休息,沒什么固定的差事,但督主身边的事儿你必须得料理妥当了。”
這哪裡是督主身边的长随,简直是督主的老婆啊!四宝脑补完之后,又被自己的脑补雷的五颜六色的,囧囧地应下了,又问道:“安叔,那我住哪儿啊?”
司礼监后面有一间院子是专供督主休憩的,成安想了想:“我在后面的院子给你安排住处吧,不過督主的规矩多,你沒事不要乱听乱看乱走,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四宝认真记下,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走完程序之后她就正式是司礼监的一员了——虽然她觉着和以往沒啥不同==,就是能偷窥督主那张盛世美颜的時間变多了。
四宝原来沒把冯青松给她的那本册子放在心上,不過既然开始伺候督主,她最近就把這本册子小心揣在身上,趁着沒人的时候暗搓搓地拿出来翻阅几页,好牢记在心,力求在督主跟前不出纰漏。
陆缜经常一天大半時間不在司礼监,今儿中午难得在司礼监坐着批红,成安用托盘端了三碟子点心過来,轻声道:“督主,皇上赏了几样点心過来,您要不要先用着?”
陆缜漫应了声,四宝很有眼色地伸手帮忙接過来,她记得督主似乎也不爱吃甜的,便把一盘看起来不太甜的青团放在他手边,谁知他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四宝還以为自己哪儿出错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就连陆缜這样专心看折子的人都有所觉察,偏头瞧了她一眼,两人的眼神正对着,他沉吟片刻:“你饿了?”
不然为什么用饿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
四宝怔道:“奴才沒……”
他随意把托盘往她那边推了推,三碟子点心都堆在她面前,他又低头看起了折子:“那你就把這些全吃了吧。”
四宝:“……”QAQ她真的不爱吃甜食啊!
成安:“……”啊!督主多么疼爱四宝,自己就吃了一口全便宜這小子了!
陆缜:吃完糕点希望小东西的眼睛不要直勾勾地看着他了,看得他简直心浮气躁。
对于一個不喜甜食的人来說,吃头几块還罢了,越往后吃越要忍受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四宝觉得嘴裡腻的发苦,只好拿出当年吃鲱鱼罐头的勇气硬往嘴裡塞。
虽然宫裡的糕点都做的十分精巧,但吃完三盘子還是跟要了她的命差不多,喝掉了一壶茶水這才稍稍冲淡嘴裡的甜腻味道。
她折腾完肚子都鼓了起来,陆缜看了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让她到裡间躺一会儿。
四宝吃饱了也觉着犯困,想着下午還有一下午要撑過去,便欠身告了個罪,撩起帘子去裡间躺了会儿。
屋裡十分暖和,她躺的也有些久了,以至于陆缜批完折子走进来她都沒察觉,仍旧靠在迎枕上睡的正香,身子還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外衣的扣子都松了两個。
她睡的像一只爱睡懒觉的猫,尤其是扣子松开,露出的一截雪白颀长的脖颈格外慵懒诱人,陆缜打起帘子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伸手重重揉了揉眉心,掩唇轻咳了声。
四宝大概是真睡死過去了,這样居然都沒醒,只是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陆缜若有所思地瞧她一眼,打算留着她醒了再算账,也沒叫醒她,取了本书就转身出去了。
她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忙不迭地翻身睁开眼,终于意识到自己起的迟了,慌忙起了身,却不留神碰到旁边小几上的半盏残水,這下倒好,白水一点沒留全泼在她身上了。
四宝简直欲哭无泪,伸手手脚麻利地刚把茶盏放置归位,陆缜就在外间听到了动静,打起帘子走了进来,见到她身上狼狈,修长的手微微顿了顿:“你怎么了?”
四宝知道他是個有些洁癖的,生怕他以为自己這么大了還尿床,忙欠了欠身想要解释,沒想到前襟的扣子开了两颗,怀裡揣着的那本册子正好掉了出来。
大概她今年真的是犯太岁,這册子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正好在画着他画像的那一页摊开了。
她心裡只有四個字,吾命休矣!
陆缜眼神很好,一低头就看见册子上画的是什么了,她想的显然比她想的要复杂的多,他一开始也以为四宝是尿床了,但却沒有闻到异味,這就不得不多想些了。
他记得四宝跟他說過她是天残,所以四宝的会不会是……
所以說聪明人就爱多想,陆缜飞快地把脑海裡的信息串联了一下。
四宝不喜歡女人。
四宝有时候拍马言语暧昧。
四宝睡觉的时候抱着他的画像。
四宝甚至疑似抱着他的画像梦遗了。
陆缜目光幽凉地看向她,觉着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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