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旷野火烧风(下) 作者:未知 “报!城北的左师正在败退!” “报!先登营在城北墙头遇到极强的抵抗,先登校尉說是撑不住了!” “报!菜市口贼人围成一处盾阵,弩射不入!” 這样的消息如深冬的雪花一样不断飘来,温哲的亲兵都能感觉到這正在败退的气息。副将见周围将士又饥又渴,横下心来,喊了一声“传令!撤!” 温哲已经很久沒有进入到這种半睡半醒的不安状态之中了。 以刚刚见到的宋朔生的脸为中心,他的脑中开始回放起過去的片段。 最开始,他只是一個西戎马匪头子,莫說大胤,就连大胤边陲他都碰不到。不過早在那时,宋朔生就已经在西域做生意了。 他们时而直接去劫宋朔生,时而给宋朔生的队伍做护卫,這样来往不定的日子過了几年,终于,他等到了他生命中最为光辉的一段日子。 最初,是西戎的几位可汗决心进攻肃州,他当时年轻气盛,自然也加入到了其中。而就在进攻肃州的過程中,他被俘了。 “小子看着挺壮的,在我身边为我擎旗!” 当时的烈宗皇帝,是這样說的。 他在那时认识了许多人,为整個西征提供粮草军饷的宋朔生,先锋陆斌,還有许多在北征和东征时战死的人。他们的脸一個個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那之后,就是北征了。 北征是他人生中最为闪耀的时刻中的至高時間,他身为先锋,直捣狄夷巢穴,虽然后来因为某些文官的口舌未能拿到爵位,但是仍然在整個大胤留下了名字。 他感觉自己缓缓地沉向一片黑暗之中,而又不知何时,反而温暖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躺在自己的大帐中,他环视周围,发现帐中空无一人,而外面同样沒什么声音。 温哲有些纳闷,用胳膊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的一瞬间,仿佛被刺了一刀似的,肋下一阵剧痛,他忍着剧痛站起身,走出帐中,却看到自己的副将,营中各個校尉裨将在面前跪成一排。 他皱起眉头,看了眼远处的盟县县城,笑起来“呵,你们這群小子沒把我丢在這自顾自逃命嘛。” 副将并沒有回应温哲這句听起来有些刺耳的玩笑,一個头磕在地上“末将枉顾温帅命令,擅自下令撤退,請温帅军法从事。” “哈?你枉顾我什么命令了?”温哲拉過旁边一個小板凳,艰难地坐下“把全军送在盟县县城裡?我可沒下過這种傻逼命令。” “這。。。” “撤出来是好事,火铳這东西。。。当年西征的时候就有,只不過大胤這边只有神机营会用,一直以来好像都忽略這方面。。。”温哲叹了口气“输了就是输了,忽略了火铳這一点,输了是我的错,跟你们无关。” “可是。。。温帅。。。” “输了不是大事!”温哲大吼一声,吼得肋间生疼“现在我們要想個办法,能确确实实再打一次,拿下盟县的办法!你们几個!有在我帐前跪着請罪的功夫,不如去好好想想下次怎么克敌制胜!滚!都给我滚!” 喝退了一众将领之后,温哲回到帐中,叹了口气。 “真的老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衰老,以往带着肋下這样地方的伤,继续冲杀完全不在话下,但是现在,不到一刻就头昏脑涨。 他叹了口气,而這口叹息,在空气中不断回荡着,迟迟沒有离去。 祖荣坐在昌江县城中,這座多灾多难的县城,最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官军用的要塞。而坐镇其中的,自然就是现在防线的实际守将,祖荣。 他显然并不准备遵从温哲的命令,像是個裨将一样守在猪儿沟一带,做了這样的事情,他身为原肃州兵的代表,面对胡人出身的温哲,脸面也就沒了。 因此,他派出自己的亲信守着猪儿沟,而自己则象征性地坐镇昌江县中,远望着两处现在已经变成运输枢纽的要塞和水寨。 “将军。” “怎么了?”温哲正坐在住所的院子裡,手中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玲珑茶碗,茶汤通透的光芒从茶碗略薄于周围的花纹处透了出来,落在地上。 “昨晚抓到一群尝试潜入水寨纵火的歹人。” “抓住就砍了不就好了,为什么還偏偏要来我這问一句?” “他们中间有一個人。。。說是无论如何都要找您见一面,”那传令兵有些面露难色“而且。。。” “而且怎么?” “而且那好像是义。。。叛军中一位不算小的人物。” 祖荣微微皱眉“谁啊?不算小的人物?有前段時間被我弄死那個林得胜大么?” “那应该是沒有,不過這位。。。是盟县的前县令,庄远。” 祖荣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从贼的官,砍了就好了嘛,难道說他還有什么别的‘心有不忍,献城投降,如今归還’的說法?” “說法。。。倒是差不多,要不您见他一面?” “混账!”祖荣一口骂出声来,而那传令兵听到這骂声直接跪下,祖荣继续道“你是守将我是守将?” “您是。。。” 祖荣微微点头,喝了口茶,脸上略带得意之情“带過来吧,早砍晚砍一回事儿。” 沒過一会儿,一個看上去读书人样子的青年被带到祖荣面前,那人单论面相還有些稚气未脱,好像沒到二十的样子。 “庄远?是這么叫的吧,哪两個字?”祖荣也沒跟庄远打招呼,得意洋洋地用眼角瞥着庄远。 “田庄的庄,遥远的远。” “哦哦,听說你是上次新科的进士?进士进士,进到敌营裡做事?”祖荣一盏茶水泼到庄远身上“你有事见我,要我看,不用听你說什么,就凭你是叛降的官员這件事,就可以砍了你的脑袋!” “将军,且听我一言。” 祖荣并不是完全无理取闹的人,对于人头切面也沒什么兴趣,他把庄远带過来,也是想听听他說什么,不過看庄远表情沒了变化,也便少了玩乐之心“你說吧。” “进士进士,实际上,是进到敌营裡听事。” “哦?”听到這话,祖荣登时好奇起来“进到敌营裡听事?你都听到什么了?来?說說?” “将军,您想過为什么温哲這么长時間,都沒打下泓州么?” 祖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摇头,而庄远见他摇头,急忙开口道“温哲他,想要养寇自重。” 听到這话,祖荣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对温哲心裡有些意见,但是温哲的能力和人品他也是认可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温帅的品行和武功大家都。。。” “那为什么素有武功的温帅,手握五万精兵,外加十七万屯田军,沒能拿下泓州呢?”庄远那双缺少表情的眼睛,看着祖荣“打泓州,重在攻城和调用水师,为什么温帅到现在,九连环水寨裡的水师,都是运输队一样的角色呢?” 两個問題直接让祖荣楞在原地,而庄远继续道“如今叛军外强中干,手握数万然而都是流民叛匪,与官军想比可谓是一触即溃,然而,温帅围盟县已经围了五個月了,当年孙公盟县剿匪,可沒這么长時間。” “孙公那时,匪军也沒那么多人。” “是的,但是孙公是引万攻千,而温帅是引三万攻万余,而且温帅還将他军中最为得意的重骑带了過去。”庄远沉默了几秒“說到底,他的军队是什么?都是朝廷的军队。他温哲为先帝擎旗的时候,您是九州的武状元,结果他扶摇直上,您呢?镇守肃州。合适么?一個胡人?三军总帅。武秀才,守将?” “你休要挑拨我和温帅!”祖荣虽然這样說,但是额头上已然流下不少汗珠,温哲一直以来的强势,他的确是看不過去的。 “不是挑拨,這都是事实,”庄远面无表情地看着祖荣,随后压低声音“擅杀大将一罪,失陷武郡一罪,养寇自重一罪。。。我听說,他和到现在都不动岱州兵的高彤。。。還有些来往。。。” “够了!”祖荣一声吼出来,瘫坐在椅子上,朝庄远挥挥手“把他找個地方关着,好吃好喝招待着,我思考一下,再决定留不留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