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处江湖之远(二) 作者:未知 庄赦看着那小兵跑了进去,過了一会儿,一個身穿李子色官服的男人和那士兵一同跑了出来,那男人满脸堆笑凑到庄赦面前“啊呀!庄大人!您怎么来了?我還想着派人請钦天监的人来看這個情况呢!沒想到您這,嗨呀,真巧啊!” 庄赦一看,這人他還算认识,三十七八的大理寺寺丞,他忘了叫什么,不過人称吕大人。他也拱手,笑着跟那吕大人一行礼“吕大人,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吕大人看着旁边的那個士兵,眼神中带着许多责备,仿佛在說“等会儿再收拾你”,随后,便往裡一挥手“庄大人請!” 庄赦跟着吕大人走到村子的一座空柴房裡,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仵作正在验尸,而旁边一個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看到庄赦出现在门口,急忙走了過来,带着两人一同走到室外“您是钦天监庄大人?” “不敢妄称大人。。。” “那怎么称呼?” “在下,字法明。” “好,法明,我是大理寺少卿陶淑,”那四十多的男人摘下蒙脸的布,露出那张满是疲态的脸“前几天這边村子裡有人报案說是有位大人跌死在山崖底下,他们也不敢妄动,怕被人当成凶犯。今天才算把尸体敛過来,我查了下腰牌,似乎是钦天监的监副骆大人。。。” “您是說骆英德骆大人?”庄赦皱起眉“骆大人前几天奉命去西陵领真人的密信,原本应该当日就能回来,沒想到居然。。。” 陶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說這些了,法明,你何处出身,哪年的进士啊?” “在下西山郡崑县人士,靖元二十三年的进士。” 陶淑点点头“二十三年的进士,也就是,两年前登科,可以啊,今年贵庚?” “二十八。” “不错,不错,不是陶某自夸,我家学深厚,三代四十二进士,才二十五岁登科,”陶淑笑着点点头“您也算是位人才了。” “不敢和大人相比。。。” 两人就這样聊着家常,不一会儿仵作走了出来,也沒說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陶淑皱起眉,叹了口气“难道真的要靠這怪力乱神之事才能查明案情么。。。” 就在這时,旁边一個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過来,见到陶淑纳头便拜,直接跪伏在地上“大人,都准备好了!” 陶淑点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走吧。” 他们一同来到了村西头,這边已经搭起了一個高数米的木制台子。因为西陵底村本就是一处伐木场的所在,所以搭起這样的大台子也沒什么难度。而台子顶上,则站着一個人影,一個纤细的白色身影。 云陟明。 她此刻已经披上了一身如同孝服一样的白麻袍子,头上戴着铜制的头冠,上面挂满了铃铛,左手是三支香,右手是一個手摇铃,不過比起普通的手摇铃,却远远不同,纵向看,是一個十字形的小臂长短的法器,上面挂着十六個带着华丽浮雕的金铃。她左手执香在胸前,右手拿着铃铛横在小腹处,似乎闭着眼调整着气息。 旁边的清明世的人面前已经摆好了一個小钟,那男人看了眼台子上的云陟明,云陟明微微睁眼,点点头,随后那男人用锤子轻敲小钟三下,随后拉长腔高声念道“道场已成,焚香叩拜!” 听到這两声唱腔般的话语,庄赦顿时浑身打了個激灵,他看着台子顶端的女孩,心中突然浮现出几個大字。 “巫蛊邪术!” 他這样出生在靖元中期的人,很难不对這类的事情過于敏感,原因也是很简单,先皇德宗靖元皇帝痛恨巫蛊之事,在那时,钦天监甚至不允许過问风水堪舆,卜卦之类的事情也不准公开谈论。民间巫祝甚至会被官府捕杀,巫蛊的情况到靖元末年,才算有所改善,但是就算如此,巫术已经受到了重创,請神招魂這类的事情,已经基本沒人做了。 如果這么說,云陟明无论如何都不肯露一手的原因就很清楚了,因为她的“功夫”是巫术,而但凡巫术,多数情况下都是非死即伤。拿出来切磋,的确不是什么体面事情。 “魂归来兮云做马,大鹏鼓瑟兮虎击节!” 女孩赤脚在木台子上用力一跺,仿佛不知是何处传来的鼓声一般。而后她舞起铃铛,口中唱词乍听上去,似乎只是普通的招魂歌,這类內容在钦天监書架的一些“闲书”上,都有记载,但是仔细一听,就知道,完全乱了套。 就比如“大鹏鼓瑟虎击节”一句,按理来說,大鹏是阴间啄食罪人心肝的,而虎,则是将罪人撕碎成片吃下的。這两個东西,不可能出现在招魂的词汇裡,完完全全的凶兽,如果真的請他们招魂,那魂估计跑到千裡之外還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被召回来? 這样的奇怪之处,遍布云陟明口中的唱词,放到几十年前,如果真的用這套词给人招魂,八成会被打,那些听惯了和尚道士念经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不会意识到词裡有問題? 但是即便如此,仍然出现了异象。 原本仅仅缀着几片白云的天空,顿时彤云密布,如黑云压城一般。而那云陟明一边舞着,一边摇着手中的铃铛,口中唱着。云层越来越密,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刚過午时不长時間,却宛如即将入夜一般。 她继续唱到“焚兰芝而筮予兮,将离不祥,鸣翡翠而祓除兮,青雷引路!”唱着,她突然停止了舞动,右手高举铜铃,天空中雷电闪過,随后,這雷霆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似乎是谁在天空中奏起鼓乐一般。 這雷霆,仿佛传說中神怒的时刻,降下天雷惩戒罪人昏君,又像是天地初开之际,一片混沌中,裂开的一丝光亮。周围的农夫农妇纷纷跪下来,抱头念叨着什么,而身为朝廷命官的吕大人和陶淑,也都跪了下来,表情惊骇无比。 “嗟乎,有长鲸万裡送君归,君兮君兮何不還!” 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大如太庙巨钟的青雷,劈向木台顶端,云陟明一跃而起,高举手中铜铃,双手控住青雷,仿佛雷公降世。随即把手中铜铃朝天一甩,那一道青雷朝云中反身射去,云层仿佛被击穿一般,突然被打出一個大洞,露出苍天之蓝色,金光透過云层,照到一身白衣的云陟明身上,而众人,跪在下面的众人,脑中则仿佛同时出现了一個词。 下面站在小钟旁的清明世镖师用小锤轻敲两下小钟,高声唱到“礼毕,功成!”宣告了這次仪式的结束。台子上的云陟明或许不知道這次仪式的成败,但是站在台下的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清楚的。 云陟明喘着粗气,看着天空中慢慢消散的云层,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赤着脚走到大理寺少卿,陶淑面前“大人,您各位,‘听’到结果了么?” 在场的数十名农夫农妇,包括庄赦、吕大人還有周围的士兵,以及刚刚对怪力乱神格外不齿的陶淑,他们异口同声地說出了同一句话。 “黑衣红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