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孰知天下正色(二) 作者:未知 庄赦思索了一下,觉得云陟明所說的东西還是比较有趣的,如果“神”真的塑成了一切,那每一個神可能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如果把云陟明的這個說法和古代传說结合在一起,那么结果就是,天下可能存在许多人所沒有触及的神的领域。 這是云陟明在接近谢丫村之后,少有的和他进行的一次交谈,她所提出的东西也是很有意思: 大海之中,可能就是螭晵的领域。這样也便与姜小幺的說法暗合,潮水的那條线后是一個世界,而线之前又是另一個世界,凡人的世界如果和海中的世界交汇,的确可能会发生许多难以预想的事情。 比如,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 就像姜小幺所說的一样,上涨的潮水沒過了村中的石底,整個村子突然震动起来,而远处的海面如同被突然破开一般,一根巨大的桅杆拖着破烂的帆布从海中慢慢升起。听到這声音的庄赦突然站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数百個人影,拖动着绳子,将那巨大船只的遗骸拉上了海岸。看到那艘船,他们顿时明白了刚刚他们走過的满是卵泡的地方到底是什么,那就是一艘从海中拖上来的沉船。 循着潮水,他们脚下的村子中,有许许多多诡异的生命也都缓缓地爬了出来。许多裹着麻布的“人”从村子中慢慢地爬出来,他们手中拿着各异工具和武器,背后隐约能够看到鱼鳍,而瘫软的下肢上则长着脚蹼。 他们就這样朝着那艘巨大的沉船,拖曳着他们的脚步,走過去,像是一群逃难的饥民一般。而那些刚刚将沉船从海中拖出来的人影,则从船中一個個地把船裡的东西慢慢地搬出来。那些拖曳着脚步前进的人,接過船中传出来的一件件大小不同的东西,然后又艰难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着。 如果說庄赦刚刚還对姜小幺的說法有些半信半疑的感觉,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姜小幺的說法。潮水会带来不祥的东西,村子中沒過地面的水已经有齐腰的深度,刚刚水塘中的鲛人们纷纷涌出,在村子中游弋着,不断地唱着那摄人心脾的歌。 這场景看得庄赦浑身冷汗直流,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在鲛人歌声下难以控制了,用最后一丝神识全力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屋顶上。眼前一片漆黑,而耳边的鸣响似乎也沒有半分断绝的意思。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保持着理智,如果他们刚刚去到下面的话,在那些怪人的群起而攻之下,突然响起鲛人的歌声,他们的命估计就要交待在下面。 他突然想到,刚刚听到一個鲛人的歌声时,他们就已经陷入了恍惚之中,而小童竟然就直接走了出去。但是现在,许多鲛人一同歌唱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五感,那现在小童是個什么情况? 突如其来的焦急让他在一瞬间恢复了视觉,他看到小童已经走到屋檐的边缘,他想要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拦下小童,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能动弹,小童走到屋顶的边缘直接坠了下去。 什么重物落在水裡的声音传来。 鲛人们的歌声似乎被這個声音所惊骇,产生了一瞬的停顿,而他的身体出人意料地恢复了知觉,他艰难地爬到屋顶边缘,看到了两個怪人凑到了刚刚落进水中的小童身边,将她抬着走向建筑内部。 庄赦想要下去阻止,却突然想到他自己作为一個普通的官员,力量和书生也沒什么区别,旁边的短弩并不能和下面那么多的怪人一战。 他的目光很快就飞向旁边的孙盘,孙盘也瘫在那裡,一副动弹不得的样子,云陟明看上去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而只有姜小幺一個人,似乎還保持清醒坐在那裡,不過她似乎本来就是瞎的,即使失去视觉,也轮不到她。 庄赦蹭到姜小幺身边,以一种仿佛生怕被发现的极低的声音說道“小幺,刚刚东海居士的徒弟掉下去,然后被怪人们搬走了,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這么办咯,”姜小幺的语气格外平静“你难道還想去救她不成?這裡有多少人你不知道么?” “但是,我們就這么让她掉下去然后送死?” “是的,要不然呢?”姜小幺站起身,走到屋顶的边缘,望着远处的大海“他醒了之后,成千上万的人都会死,你在意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我們要做的,是平息他的愤怒。” “如果螭晵的愤怒那么可怕的话,我不觉得這個所谓的木雕就能平息他的怒火,”庄赦走到姜小幺身边“你有别的办法么?去安抚你的神。” 姜小幺露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苦笑,又坐了下来“安抚神?這样,你从人的角度来看,你如果想要安抚一個人,你要了解他,要安抚神也一样,你了解么?我指螭晵。” “不了解,所以才会问你。” “我也不了解,那是神,”姜小幺轻抚着自己的眼皮“我所知道的,唯一能够让神喜悦的方式,就是献上牺牲。” “牺牲?!” 作为钦天监灵台郎的庄赦,很清楚這两個字是什么意思,牺牲指的就是祭品用的牲畜,也有地方人祀的时候,会把祭典上杀死的活人当做牺牲。如果這么說的话,姜小幺急着赶到海边应该也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把她自己,作为祭品献给螭晵。 庄赦凑到姜小幺身边,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低声问道“小幺,你不会是想,自己做活祭。。。” “对。”沒等庄赦說完,姜小幺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自古以来,平息神怒只有這一种方式,君上会让祭品成为他子嗣的孕母,這也是为什么古岱国祭司有女无男的原因。”她几乎沒有任何表情地說出了這番话。 “可是,你也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喜歡对么?”庄赦思考了一下姜小幺的话,不禁有些浑身发冷,姜小幺此行的目的和他们都不同,她似乎只是为了献祭自己。 鲛人的歌慢慢地变得柔和了许多,他们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就在這时,他们看到了更为诡异的场面。 那似乎是一场祭典。 无数蒙着麻布的怪人在把那废弃船只中的东西搬干净之后,都进了建筑中,沒過一会儿,便又悉数涌出,每個人手中都拿着填满了蜡的头骨還有一個小木盆。這些人加起来,少說也有一千上下,就這样排着队,蹚着齐腰深的水走向海中,而他们蹚水的速度显然也比普通人快上许多,看上去就像是在游泳一般。 這一千多名怪人,走到海边的一座小塔边上,用塔边的火堆点燃了蜡烛,随后把那個头骨放进木盆裡。 数千個木盆,就這样漂在水上,蜡烛燃烧升腾起一股白色的烟,循着海风缓缓飘向伏在屋顶的众人。 “湿布捂住口鼻!”云陟明突然一個鲤鱼打挺,站起身,冲到庄赦身边“如果你不想疯的话。” 庄赦急忙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然后用水囊淋湿捂住了鼻子和嘴,旁边的孙盘也如法炮制,姜小幺似乎并不在意這件事,只是坐在屋顶上,用手挡着面部。而庄赦,则看到了更为骇人的景象。 小童,還有另外几個不知何处来的人,被绑在一個巨大的木杆上,立了起来,沐浴着那蜡烛燃烧所升起的不多的白烟。 他们先是不断地咳嗽起来,随后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大口地吸着那些白烟,皮肤之下不知为何流转着一种晶莹的水一样的光彩。 “這,到底是什么?” “他们在制作祭品,”姜小幺幽幽道“等到退潮时,我們就赶快吧,看這個样子,似乎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