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四)
瘦子呆呆地回答道:“是呀是呀,我們吵完後打起來了,他們推了我一下,然後我就把頭磕破了。”
瘦子把臉往前伸,湊到沈憐跟前,指着自己額頭上長長的傷口,說:“你看,就這裏,磕到椅子上了!”
“那你可真是倒黴啊。”沈憐感嘆道。
“可不是嘛,”瘦子跟着感嘆,“他們非說我是,半夜起夜不小心摔下去的……”
沈憐點點頭,表示瞭解了,然後他看了一眼鐘錶,突然道:“六點五十五了!要遲到了!我們快走!衝鴨!!”
然後他一把扯住瘦子的手臂,把人往門外拉。
瘦子被他拉着往前帶了幾步,踉蹌幾下,一張死人臉上滿是懵逼。
“要去食堂買個早餐嗎?”沈憐徵求意見。
“呃……不用了。”瘦子道。
知道了宿舍裏這些反常的原因之後,沈憐像是了了一樁心事,準備繼續在這裏混幾天日子。
“也不知道畫皮鬼現在怎麼樣了,”他邊咬着筆頭邊想,“語文老師上課太無聊了。”
午休時宿舍依然凝滯,沈憐秉持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沒去管死了的人和即將死去的人,自己躺在牀上睡了。
枕邊的香氣越來越濃烈。
沈憐在半夢半醒之間想,枕頭裏面有什麼東西,這麼香?
沈憐做了一個夢,夢境中的張婉娘款款而來。
鳳髻斜分翠,鴛鞋小砑紅――很符合“相看疑是夢魂中”的意境。
“我今天早上還在想你,沒想到這麼快就夢到你了。”
張婉娘翻了個白眼:“你知道最早的通訊方式是什麼嗎?”
沈憐想了半天,傻傻開口道:“就是口口相傳啊。”
張婉娘捋了捋頭髮,語氣鄙夷:“是託夢。”
沈憐無語凝噎。
……您說的對。
一人一鬼相對無言了一會兒,沈憐問:“所以您這是給我託夢來了?”
“嗯吶,你快回到你原來的世界裏了。”
“這是喜事啊。”沈憐道。
“不過……在此期間可能會出問題。”
“怎麼說?”
“我不知道你現在在哪個小世界,怎麼說呢……”張婉娘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現在的時間和空間都是亂的,有一些世界線可能會扭曲……”
“會有什麼影響呢?”
“我想想啊,你可能會遇到平行世界的你自己,或者不同時間線上的你自己。怎麼樣,有趣吧?”
“我對我自己真的沒有什麼興趣……”
“嗯?”
“行吧,你說有趣就有趣吧。我這次好像真的遇到我了。”
“感覺如何?”
“聊過幾次天,沒有我有內涵。”沈憐認真道。
“噫……你有內涵這種東西嗎?”
“我覺得還行啊,”沈憐捧着臉惡意賣萌,“你看,我不光有內涵,還長得好看。”
“放棄吧,你好看?你把我的盛世美顏至於何地?”
“我們換個話題吧,我有點噁心。”沈憐抖了抖雞皮疙瘩。
“嘶……其實我也是。”
“所以你這次找我,是爲了提醒我平行世界的事情嗎?”
“也不全是呀,我還想告訴你,你可以慢慢浪。”
“瞭解了。”
“放心吧,隨便浪,浪不死的。”
“浪死了也行啊。”
“您隨意,您隨意……我走了啊……”張婉娘露出一抹笑。
那抹笑似霧中花,似風前雪,縹緲繾綣,柔和淡遠。
沈憐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他正色道:“回見。”
“有緣再見吧。”這女人留了這麼一句冷漠無情的話,徹底消失了。
沈憐猛地從牀上坐起。
他還沒有完全從那種似真似幻的狀態中脫離,出了滿身的汗。
有那麼一瞬間,他被張婉娘最後的那個笑容迷惑了,那是一種……怕逐飛雲歸去而斷行蹤的恐慌感。
然後他又覺得自己多想了,那個女人的皮囊貫會騙人。
他決定繼續混日子。
校園生活中,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普通地過去了。
沈憐打了盆水,坐在牀邊泡腳。
他百無聊賴,漫不經心。
瘦子坐在對面上鋪盯着他。
沈憐彎下腰看着腳盆,突然如遭雷擊。
――他看到他的腳面上,有紫紅色的雲霧繚繞。
他猛地擡頭,和瘦子的視線對上。
瘦子的眼睛裏滿是惡意和揶揄,他看到沈憐擡頭,對沈憐扯開嘴角,露出八顆牙齒。
沈憐摸了摸自己的腳面,皮膚有點鬆弛。
紫紅色的、雲霧狀的――屍斑。
一切細節在沈憐的腦中重新播放,他心念急轉,脫口而出:“我死了?對啊……我死了啊。”
爲什麼剛開始的時候,寢室的四個人結成小團體,那個小團體裏沒有他;爲什麼其他人起的那麼早,從來沒有叫過他;爲什麼在12點的時候,所有活人不管在哪裏都會強制回到寢室,而他卻依舊能躲在衛生間;爲什麼瘦子當時發現他了,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行動;爲什麼瘦子曾經疑惑地看着他;爲什麼瘦子能和他友好和諧的談話……
因爲他早就死了啊!
“對呀,你早就死了啊。”瘦子說。
“我什麼時候死的?”沈憐想。
那麼多的細節,一樁樁、一件件被他漫不經心地忽略……爲什麼枕頭邊那麼香?沈憐想。
他翻出來一把剪刀,爬到牀上,一剪刀剪開了枕頭。
枕芯裏的東西露了出來。
那個枕頭裏塞了滿滿的一包包防腐劑!
……防腐劑??沈憐懵懵地摸了摸臉。
還有一件事,一個最重要的“爲什麼”――爲什麼人死了還能思考呢?
我追求死亡,就是爲了兩眼一黑,停止大腦的運行啊。
如果死去後還能思考,那和痛苦的活着沒有任何區別――或許是有區別的,死了之後腦子鈍一些,讓人想不到“自己已經死了”的這一事實。
沈憐憂鬱地坐在牀邊。
“屍斑好醜啊。”他想。
他坐着自閉了一會兒,然後洗腦自己,讓自己打起精神。
“我栽在這兒就很丟人了,關鍵是屍斑好醜啊。”
於是他強迫自己思考。
枕頭裏的那股香味兒是他一到這個宿舍就有的。
如果這些令人窒息的防腐劑的作用真的是保鮮的話……噫,好蠢啊……
如果這些令人窒息的防腐劑的作用真的是保鮮的話,說明“沈憐”在那通電話之前就死了。
沈憐突然想起這個副本的名稱是“午夜兇鈴”……兇鈴?
他仔細回憶。
[“喂?您好。”
“主播您好,我叫沈憐。”
“我是羅城一中的學生,最近發生……”]
這個時候,沈憐就已經死了!
沈憐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平行世界裏的沈憐,雖然沒有自己有內涵,而且蠢到用防腐劑保鮮,但是依舊陰險狠毒。
都死了還不安生,一顆黑心求生慾望意外的強。
沈憐搜刮了知識儲備中所有的民間傳說和恐怖故事,得出一個經典的結論。
自己是被自己找替死鬼了。
這真是個新鮮新奇的經歷。
沈憐倒了洗腳水,拉開被子矇頭就睡。
第二天一早,依舊是他和瘦子的和諧談話時間。
“你爲什麼之前疑惑地看着我啊?”沈憐明知故問。
“因爲你和之前不一樣。”瘦子答道。
沈憐饒有興趣地問:“哪裏不一樣啊?”
“唔,總之就是,感覺不對勁……”瘦子道。
“想知道爲什麼不對勁嗎?”沈憐循循善誘。
“爲什麼?”瘦子很給沈憐面子。
“那是因爲,我不是之前那個殺你的沈憐啊。”沈憐說。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本來都被你宰了,結果他還不認命,找了我當替死鬼,於是我們倆個被換了,我死了他活了。”
“真的嗎?!”瘦子怒道。
“我和那個人不熟啊……你也能看出來我們不一樣吧,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鬼魂也是,對吧?”
瘦子再次仔仔細細地盯着沈憐,像是在分辨兩個不同的靈魂。
“你說……他該不該死?”沈憐笑嘻嘻地說。
他也沒有想到他能有幸認識到這麼一個自己,這麼喜歡活着,但是,我殺我自己,真好玩,嘻嘻。
沈憐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看到瘦子的雙眸突然赤紅,然後滴出鮮血。
“他真的還沒死嗎?他該死。”他聽到瘦子說。
“那今天晚上,我們去殺了他好不好?”
“好呀。”瘦子笑了。
又到了將近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沈憐撥打電臺的電話,在振鈴的時候對瘦子說:“這鈴聲太吵了。”
“對啊。”瘦子陰惻惻道。
“但是電話那頭是沈憐,”沈憐說,“你可以順着電話爬過去。”
鈴聲繼續響着。
七聲、八聲、九聲……電話接通了。
“喂?您好,我是沈憐。”電話那頭的人說。
沈憐看着瘦子。
然後他就看到,瘦子卸掉了自己的腦袋。
瘦子用一雙手捏住了自己的天靈蓋,沈憐甚至在極短的時間內聽到了瘦子頭骨破碎的噼啪聲。
一個沒有頭的人捏着自己的頭,像捏橡皮泥一樣把那顆頭捏成了肉醬。
或者說那是一團血糊糊,裏面混着白的黃的……
然後那團血糊糊又開始改變形狀,從沈憐的手機屏幕外鑽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