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校庆
大概16、17岁,有一次,冯·布劳恩家的小公子调皮,从自己家酒庄裡偷了一只陈年的波尔多红带到他家,两個人一起喝了個通宵,醉的不省人事。
那支酒的味道醇香迷人,他爱极了,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第二天江临醒来,被父亲叫到书房。沒有打骂责备,只是简单提点了一句,他从此就戒掉了长這么大唯一爱過的酒。
父亲說,不要让任何东西影响你的思考和决定。要知道,什么东西一旦能影响你,那么到最后,它就能毁灭你。
江家始终把他当成嫡长子、继承人来培养,而江临也不负众望,变成了一個拥有着可怕的自我控制力的、冷静的人。
因为他一直记得四個字——
不要迷恋。
……
凌晨四点,江临从睡梦中醒来。
窗外一片萧索的晨光,沉沉寂寂,如他晦暗的眸。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忽然翻身坐起,走进浴室,冲洗后又去了书房工作,直到早餐时才下楼。
周亦程候在餐桌旁,见他下来,忙迎了上去,将一份包装精致的信封交到他手裡,“先生,有A大校长寄来的邀請函。”
江临接過,眉心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动。
段子矜回到公司后,谣言的热潮总算淡去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江临刻意回避,她有很长一段時間沒有再见過他。
对江临来說,她到底還是可有可无的。
段子矜觉得有些疲倦,又有些自嘲。最可笑的是她为了江临可以抛弃至亲,连命都不要,而人家对她仅仅是感激之情,报了恩就完事……
多可悲的不平等关系。
如果是从前的段悠,這时候大概已经冲到江临面前,各种刷存在感了。
但从前,也沒有姚贝儿這么一堵碍事的墙。
段子矜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怕什么,犹豫什么。既然决定追他,就该放下脸面才对。
真是人越大,顾虑就越多,做事开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所幸的是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光是忙裡忙外就让她腾不出空闲的時間胡思乱想。
春季一過,夏季就来了,又到了大学生们实习、找工作、准备毕业的时候。
她忙完手头的活计沒两天,就被袁秘书找上,說是总裁要见她。
想到唐季迟,段子矜就觉得心口一缩,顺便问了句:“总裁找我什么事?”
袁秘书笑眯眯的,看着不怎么真诚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段工啊,這你就得问唐总了。我要是能代为传达,還让你上去干什么?”
公司裡的同事大多都不喜歡這個袁妍,仗着在总裁身边工作,恨不得鼻孔朝天活着。
段子矜沒再說话,随她一起上楼了。到了楼上才发现,原来唐季迟不光找了她,還叫了销售部的方雨晴。
隔着老远段子矜就看到有個女人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牌前面描眉画眼。
两個人显然都沒想到对方会来,视线相逢的时候,具是愣了愣。
段子矜率先反应過来,淡淡睨了她一眼,伸手敲门,半掩着的玻璃门裡传来低沉清冷的嗓音,“进。”
她心裡一哆嗦。手指攥了攥又松开,推门走了进去。
方雨晴不甘示弱地立刻跟上。
巨大的落地窗边,唐季迟双手插在口袋裡,目光透過玻璃窗凝视着几十层楼下渺小的城市全景。他身材匀称,脊背挺得直直,隔着那件修短合度的西装也能看出衣衫下面完美的肌肉线條。而此刻的穿着打扮,更衬出那股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的范儿。
方雨晴的眼裡流转着一丝爱恋又痴迷的光。
别說是方雨晴,就连段子矜第一眼看過去,都不禁被這個男人的侧影惊艳。
“唐总,销售部和工程部都来人了。”袁妍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大不小,不突兀。
唐季迟“嗯”了一声,“你先出去。”
方雨晴還在花痴时,段子矜已经裡裡外外把袁妍的话琢磨了三四遍,轻轻舒了一口气。
袁妍說的是销售部和工程部,而不是方雨晴和她的名字,這足以說明唐季迟叫她和方雨晴上来,是有公事要谈。
想着,段子矜不禁笑自己傻,她怎么会下意识觉得是私事呢?
唐季迟不动声色的眸光从段子矜时凝眉时微笑的脸上掠過,最终落在她和方雨晴中间,温淡,疏离。
“叫你们上来,是因为我早晨收到了一封邀請函。”他不咸不淡地开口,言语间自有一种上位者不容侵犯的威仪。
方雨晴忙问:“邀請函?”
“我的母校一百周年校庆。”唐季迟耐心解释。
窗外白云漂浮,一束光芒不偏不倚打进了段子矜褐色的瞳孔裡,掩饰住她眼底的震颤。
是呵,又到四月了。
A大的百年校庆,想必是隆重非凡的。
唐季迟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
他走到办公桌旁,修长的手指划過桌面,带了些许漫不经心,說出来的话却是极为认真的口吻。
“除了贺礼以外,我计划额外给母校提供十個应届毕业生实习培训的名额。现在公司只有工程部和销售部需要吸纳新同事,所以你们两個要跟我一起去参加校庆典礼,替我好好观察,這十個名额,谁能胜任。埃克斯集团,只要最优秀的人才。”
說白了,其实是去当探子。
唐季迟作为母校走出来的精英,会受到邀請,是毋庸置疑的。
到时他必定会在各個报告厅裡与校领导周旋游走,沒有時間详细考察学生们的能力,所以让她和方雨晴代为甄别。
“唐总把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方雨晴往前凑了凑,笑得温婉。
段子矜淡淡掀起眼皮瞧了眼几乎贴在唐季迟办公桌上的女人,又垂下眸。
唐季迟的反应却比段子矜還平淡,看都沒看方雨晴,仿佛根本沒听到她說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眸锁着段子矜低垂的脸,“那你呢,段工程师?”
“尽我所能。”段子矜只說了四個字。
方雨晴被忽视得彻底,恶狠狠瞪了段子矜,转過脸来面对唐季迟却扬起笑容,“唐总,段工刚出院,会不会太累了?不如让杨组长代劳吧?”
杨组长是工程一组的组长,也是段子矜的上司,和方雨晴之间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
当初也是他为了给自己的小情人找個替罪羊,才把她推到了G市的烂摊子裡,沒想到遇到江临,阴差阳错之下,倒把滞留的半成品都卖出去了。
段子矜眼角微微动了下,看着方雨晴献媚的表情,凉凉的笑着。
她人還在這站着呢,居然敢当着她的面抢她的饭碗,這個姓方的女人就這么沉不住气?
唐季迟的目光越過方雨晴,稳稳停在段子矜身上,眉梢轻抬,像是等她表态。
段子矜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能为公司效力是种福气,大概方小姐的想法和我不一样。既然她觉得這份工作這么累,不如唐总让她歇歇吧。”
“段工你!”方雨晴脸色一变,她怎么也沒想到段子矜会還嘴。
段子矜還是和善无害的笑着,刚要抬眼去看唐季迟,却忽然听到他沉静威严的嗓音:“行了,你出去吧。”
她怔了怔,才意识到她和唐季迟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关系了,刚才……在老板面前,是有些放肆了。
她点了下头,转身要走。
刚迈出两步,方雨晴却更快地从她身边疾步走過。
速度快得就跟后面有人追她似的。
走出办公室关门时,方雨晴還不忘剜她一眼,赤裸裸的敌意和恼恨。
段子矜生生止住了脚步,回過头正撞见唐季迟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的一丝趣意,“我让她出去,你去哪?”
原来不是轰她走?段子矜眨了下眼睛,抿着唇沒說话。
唐季迟却忽然朝她走来,面色平静诚然,意味藏得很深,“人事說你請了三天病假。”
段子矜发现她的脚像不听使唤似的往后撤了一步,“嗯,是。”
视线往外一瞟,心裡却想,人事一天到晚都在跟总裁报备什么啊?
“去干什么了?”唐季迟问得慢條斯理。
段子矜皱眉,“住院。”
生病不就医难道在家等死嗎?
“哪家医院?”唐季迟的视线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圈,走回办公椅坐下,“你沒有医生出具的证明,算旷工。”
段子矜无奈极了,“我有医生出具的证明也不能直接交给您呀。”
唐季迟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抱着拳,将下颚垫在拳头上,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她第一天生病他就听說了。特意问了人事,說她病得很严重,假都是别人代請的。
那天,唐季迟第一次缺席了例会,在技术室守了一個早晨,看一群技术员如何定位电话号码。
也派了人一家一家医院去查,结果却什么都沒查到。
整整三天,她像人间蒸发一样。
如果真是病了,怎么可能查不到去了哪家医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刻意想隐瞒這一切。
那個人,要有动机,也要有能力。是谁呢?
黑眸间闪過一抹冷厉的光。
他大概猜到了。
“你生病的事,還有谁知道?”唐季迟问她。
段子矜不解,今天唐季迟的問題似乎有些多了,范围也更近了一步。回想起上次他们谈话时,他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這次突然产生的进展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更何况她生病的事……知情者是江临。
不是她庸人自扰,而是真的不愿在唐季迟面前提到江临。
“沒人知道。”
她回答的太過坚决,也正是這份坚决,让唐季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能让段子矜如此回护的人,全世界也就只有那一個。
唇梢慢慢弯起一抹弧度,“你出去吧。”
明知道是這样的结局,還非要留下她来问個清楚。
刀尖都递到胸口了,還非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它是怎么插进心脏的。
唐季迟望着落地窗外漂浮着的云层,竟有些呼吸不上来。
片场。
今天是场地租赁的最后一天,广告的正片全部拍完了,现在只需要再补几個镜头。
姚贝儿坐在遮阳伞下面,旁边几個助理给她摇着扇子、喂着水果,捏着肩膀,怎么看都是豪门少奶奶的派头。
“行了,别扇了。”她拢了拢身上的风衣,冲面前挡住她视线的助理一摆手,“让开点。”
不远处的草甸上,容貌卓绝的男人正在镜头下摆着各种Pose。他就是生活在镁光灯下的王者,光影交融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独独他可以游刃有余的应付。粼粼水波映在那对墨兰色的瞳孔裡,像开出了朵朵青花。
日光倾城,人亦倾城。
“Okay,下一套衣服。”摄影师一声令下,那人边脱夹克边往休息区走。
姚贝儿眼裡潋滟的波光轻轻一转,叫住他,“Dylan。”
段子佩停住脚步,却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整理着衣服,“有话說,有屁放。”
“砰”地一声,是水杯重重砸在玻璃茶几上的声音,“Dylan,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姚贝儿就是受不了這個男人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站在垃圾堆裡都不折损半分的从容与傲慢——她见過Dylan的另一面,在段子矜出现的地方,他完全不是现在的模样。
他也可以温柔的抱她在怀裡轻声安慰,也可以为了她,对其他人破口大骂、风度全无。而不是现在這样,连個正眼都不肯给她。
因为见過他疯狂的样子,所以他此刻的从容与傲慢让她更加难以忍受。
凭什么是段子矜?
凭什么又是段子矜?
就像她曾经以为江临冷清淡薄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最近才发现,他只是一直沒有遇到能让他大发雷霆的人。
那個段子矜到底有什么好?
段子佩回過头,漠漠地望着她,以看陌生人的眼神,笑意却一点点漫了上来,“姚小姐,你知道在娱乐圈裡封杀一個人有多容易嗎?你最好祈祷你男人能为你的星途保驾护航一辈子,否则就凭你這张嘴,触礁沉船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姚贝儿站起身来,忍着心头想抽他一嘴巴的冲动,露出了一個端庄明艳的笑,“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有這個闲工夫,你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的事。”
段子佩心裡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走上前去,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扯住他身上绿色的T恤,轻轻一弹,“你头上都快和這件衣服一样绿了。”
他的目光立刻沉冷下来,“住口。”
“住口?”姚贝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为什么要住口?我住口了别人就能住口嗎?”
段子佩讽刺地笑道:“說得好像你能置身事外一样。别忘了全天下都知道江临是你男朋友,而我,還是单身呢。”
姚贝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Dylan,你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你女朋友?”
段子佩凑近了她一些,热息差点吐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你都說了是我女朋友,怎么好像你比我還在意?”
“她劈腿劈得都上头條了,你還不打算和她分手嗎?”
段子佩木着一张脸,“无可奉告。”
“不如,我們合作吧。”她却忽然說。
段子佩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合作?怎么個合作法?江临睡了我女朋友,是不是我也要睡她女朋友?”
姚贝儿反应過来他话裡的意思,脸涨得通红,“Dylan,你!”
“冰清玉洁的宅男女神。”他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红唇,俊颜迫近,方寸之间她脸上细微的变化都被他收入眼底。
段子佩唇角绽出一抹宛若云端的笑意,令人看着却心生胆寒,“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說……我要是睡了你,你還值不值如今這個价?”
姚贝儿哪裡受過這么大胆的调戏,气得哆嗦,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段子佩目光都不斜半分,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目如画的脸,胳膊随意一抬,刚好攥住了她下落的手腕。
“别对我动手,也别对我心思。”他猛地用力把胳膊往后一抻,姚贝儿整個人几乎要贴在他身上,“自己的男人看不住,你怪谁都沒用。”
說完,他又伸手往前一送,把她推远了。
姚贝儿的身体晃了晃,站定时,男人已经走进了换衣间。
她气得咬牙切齿,一旁经纪人却挂断电话,喜上眉梢地赶了過来,“贝儿姐,江教授刚才来电话了。”
姚贝儿一听,哪裡還顾得上其他,连忙追问:“他說什么?”
“江教授說明天他受邀出席A大的校庆典礼,要带您去参加。”经纪人乐呵呵的,“還专门請人做了四套高定供您選擇。”
“跟他說我沒空。”姚贝儿笑容一敛,伸出十指,在阳光下打量着修剪整齐、光泽莹润的指甲。
“可是您明天……”沒有通告要赶啊。
“你傻呀?”姚贝儿恨铁不成钢地抬脚踹向一旁的小榻,“绯闻的事儿他還沒给我一個交代,在医院裡又那么不给我面子把我赶出来,现在需要我了,一個电话就想把我叫回去?”
经纪人苦着脸,“贝儿小姐……”
“我不管,让他亲自来见我,否则免谈。”
“贝儿小姐,江教授他忙啊!”
“忙?”一提到這個字,姚贝儿心裡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窜。
四年来,江临从来沒有像如此怠慢過她。
一切都是从段子矜這個女人出现开始的。
道歉也不拿出诚意,让她怎么相信他?可若是为了這么点事分手……
又不值得。
這边经纪人正苦口婆心的劝着,那边段子佩换完衣服正好出来。
姚贝儿看向掀开试衣间的门帘、缓步而出的俊朗男人,心裡突然生出一计。
她几步走上去,盛气凌人地问他:“Dylan,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席個活动怎么样?”
郁城IAP分院。
虞宋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简讯,弯下腰,对正在工作的男人禀报:“先生,姚小姐說……她明天沒空。”
江临手裡的钢笔连顿都沒顿一下,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周亦程看不下去了,对虞宋使了個眼色——你倒是劝劝先生啊。
虞宋假装沒看见,将手机揣回兜裡,转身去整理资料库了。
笑话,先生的事,哪裡是他能多嘴的?尤其是多了個段小姐之后,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了。她住院的时候虞宋恨不得是天天把脑袋摘下来伺候着她,生怕她一個不顺心就把他饭碗砸了……
這种作死的机会,還是留给别人吧。
周亦程果然主动上前一步,对江临說道:“先生,据我所知,贝儿小姐明天沒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江临原本专注于面前的一摞资料上,闻言微微扬了下眉,“嗯?”
“她可能是在跟您使小性子呢。”周亦程尽量把话說得委婉一些,“您去哄哄她,估计就……”
“贝儿的工作性质和一般人不同。”江临放下笔,缓缓揉着眉心,目光依旧沒有离开桌面上的纸,“很多事不是提前可以安排的,临时有变动很正常。”
虞宋背对着他们,听到身后传来的话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周也真会挑时候,谁不知道先生一工作起来,几乎听不进旁人說话。只怕這会儿周亦程的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那您打算自己去参加校庆典礼嗎?”周亦程叹息。
江临敛眉低目,五官的轮廓淡如远山,岿然不动。
可那双乌黑如泽的眸子裡,却有微光,轻轻晃动了几下。
A大的校庆。
A大。
說到A大,他第一個能想到的人竟然不是和他共事的教授、老师,或是亲自寄来請柬的校长。
而是……
“先生?”周亦程低声唤他。不由得奇怪,先生這是在走神嗎?
江临回過神,颔首道:“我一個人去。”
贝儿不去,他還能带谁去?
明天A大的百年校庆,一定是规模宏大,热闹非凡。
A大毕业的学子们,应该……都会来吧?
翌日一早,唐季迟特意吩咐司机绕路去接方雨晴和段子矜二人。
车停在段子矜的公寓前,鸣了两声喇叭,她慌忙将面包塞进嘴裡,登上高跟鞋准备出门。
段子佩瞄了一眼花园裡价值不菲的车,心思微动,探出头问她:“谁的车?”
“我老板的。”段子矜匆匆回答,“今天我和同事陪他出去办事,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段子佩“哦”了一声。手指在半张脸上揉出泡沫,用剃须刀轻轻一刮,露出了下颚处迷人的线條。
他這才想起来,他要去赴姚贝儿的约,還沒来得及跟悠悠說,刚一转头,玄关处就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
楼下,唐季迟透過宾利打开的车窗,黑眸定定地看着反光镜裡的自己。
姿容尚佳,衣着得体。听到楼道裡远远传来的高跟鞋声,他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多可笑。
一個年過而立,事业有成的男人,竟然会在自己的下属面前紧张。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只是他的下属。
方雨晴坐在后座上,不停地打量着车裡的装潢,暗自惊叹,唐总可真是郁城不可多得的黄金单身汉。杨子凡跟他一比,简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段子矜走出来时,唐季迟的眉头不自觉就是一皱。
她穿的這是什么衣服?
上身白衬衫配小西装外套,下身一條纤长的西裤,配上一双黑色高跟鞋,典型的职业OL风。
這哪裡像是去参加活动和晚宴的?就连天天工作在他身边的袁妍都不這么穿。
“唐总?”段子矜见他的目光深锁,像要吃了她似的,不禁有些奇怪,“您這是怎么了?”
方雨晴的笑声从车裡传来:“段姐,你今天這一身衣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集团派去办公的嗎?”
段子矜恍然,她和方雨晴是“密探”,怎么能穿平时在办公室那一套?
“我上楼去换。”她忙道。
“不用了。”唐季迟打断她,轻轻朝着后座打开的车门扬了扬下巴,“上车。”
段子矜一脸不自在地坐了上去。车子刚启动,方雨晴又想到什么似的笑了。
她讽刺的话音在宾利宽大舒适的车厢裡都显得刺耳:“段工的品味還真独特,上次见客户谈生意打扮得像朵花,這次出席庆典却穿的這么公事公办。”
唐季迟的眸光一凝,下意识低低重复了一遍:“客户?”
见他搭话,方雨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连忙回答:“是呀,上次在国展见江教授的时候,段工从头到脚都是名牌。”
段子矜闭了闭眼睛,這個方雨晴還真是一天不找她茬就浑身不痛快。
再睁开眼睛时,却被后视镜裡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眸攫住。
唐季迟在看她,目光……是冷的,前所未有的冷。
无论是六年前還是重逢后,他从沒用這种眼神看過她。像是失望、像是冷峭的嘲笑和无法原谅的恨意。
段子矜重重一震。蓦然间明白,其实他還是在意的。
在意她六年前的狠心利用。
唐季迟在她的生命中,是個很特殊的存在。他是她唯一对不起的人,也是唯一沒有辜负過她的人。這份亏欠,是她怎么样都還不清的。
她甚至不负责任地想過,不如就和他在一起吧。可是高傲如他,在加州那個下着暴雨的夜对她說,悠悠,我們连朋友都不用做,你来我的公司,为我赚钱就可以了。
段子矜别开头,唐季迟也收回视线。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六年前比不過江临,六年后還是输给他。
六年裡,他强迫自己断绝和她的一切来往,像获得了新生一般。他断断续续地交過几個女朋友,自己喜歡的有,家人中意的也有,最终却都无疾而终了。再后来,听到消息說,她回国了,如约进入埃克斯集团工作了。他才懂得,原来自以为六年的新生,不過是浑浑噩噩。
沒有人知道集团突如其来的调令,是他在董事会上一意孤行的结果。那天他和那群老家伙吵得不可开交,放弃了几百亿的案子,毅然离开英国,重回郁城這片土地。
结果,又他妈的是江临。
段悠曾经說,唐大哥,我們以后還能做朋友。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朋友,他和她怎么做朋友?
一见钟情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停车。”目光掠過车窗外的商店,唐季迟出声吩咐道。
司机依言将车停在路旁,他下车为段子矜拉开车门,“下来,我带你进去买件衣服。”
一句话吓得车裡的人皆是惊愕不已,尤其是方雨晴。
那天袁秘书說唐总护着段子矜,她還有几分不信,可之后的每一桩事情,无疑都驗證了這個說法。
嫉妒如同藤蔓缠绕上她的每一根血管,方雨晴想,她必须得加把火才行。
“唐总,這不合适。”段子矜摇头拒绝。
唐季迟漠漠地笑了,“你的意思是,你穿這身衣服出席校庆典礼,会比较合适?”
“我……”
“下车。”他沒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半個小时后,段子矜的装扮焕然一新。她常年盘着的头发变成了最自然的波浪卷,散在身后,有一缕被风吹到了胸前,绕着风衣的双排扣,她伸手去解时露出了低调的米色风衣裡面桃红色的连衣裙,亮眼极了。像初春的一朵繁花,明艳动人。
唐季迟两手空空的跟了上来,段子矜不觉一怔,“我的衣服……”他說他会拿着,不让她管。
“扔了。”唐季迟越過她,音色冷清,“段工,公司沒有规定你每天都必须穿得像参加葬礼一样来上班。”
段子矜脸色微变,他继续道:“以后就這样穿。”语气裡似有若无地含着深意,“怎么给客户看,就怎么给我看。”
A大的百年庆,算是近日来郁城最隆重的活动了。
主校区外四個方向的长街被行人和车辆围得水泄不通。校友们毕业后大多成为了业界精英,回母校时自然以最风光的一面示人。小巷裡因此堵满各式各样的豪车,活像是個名车展览会。
唐季迟下车后直奔主会场去了。方雨晴也不敢耽误,赶紧找人问路探到了商学院。
段子矜缓步走在校园的甬道上,褐色的眸光映衬着校园裡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這些都熟悉得让她心头发涩。
轻车熟路找到了工程学院,她在办公室门前站定,犹豫许久,還是忍住了沒有进去拜谒恩师。
毕竟她现在是段子矜,而不是段悠。這個身份多一個人知道,她就多一分危险。
鞋尖的方向一偏,已然向外走去。
身后办公室的门却被人从裡面拉开。
老教授正和江临說得兴起,见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口,颀长的身影端然而立,手還扶在门把手上。黑眸深邃,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道。
他有些疑惑,“小江,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张老。”他淡淡收回视线,“我們继续說。”
张老哈哈一笑,“真难得你有這份心,身居要职還能想着回来看看学生们。你带的那两届,当年可是风云际会。”
“哦?”江临的眸光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我都快忘了,您還记得?”
“那怎么能忘?”张老笑得更高兴了,“校史馆的检索系统到现在可都還沿用着你的分類法,当年那点事儿,学生们天天還传着呢。”
校史馆?江临的头脑裡似乎有些破碎的画面一闪而過,当年的事,又是什么事?
他只是個物理教授而已,怎么会到校史馆裡做分類检索的杂活?
“瞧我這记性。”江临薄唇轻扬,疏淡有礼的笑,“還得請教张老,校史馆怎么走?”
————
坐落在A大西小门裡不远处,有一座段子矜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楼。
校史馆。
馆裡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早已不是当年布满灰尘的样子了。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被玻璃橱窗裱起来的各位杰出校友的照片,最近的一张,是刚被任命为IAP所长的江临,江教授。
来来往往的人潮从她身边经過,她却像被人定在原地似的,安安静静地出神。
“那不是江教授嗎?”有人惊呼,声音不大,因为从她身后传来,她听得一清二楚。
段子矜沒有回头,盯着面前的照片轻声答道:“嗯,是江教授。”
身后的女生怔了怔,辩解道:“不是呀!我說的是江教授本人,他在看你!”
段子矜的心猛地一颤。
回過头去,正对上那人幽深的眼睛。
挺拔高大的身躯静立在校史馆的门口,巨大的阳光从他背后的方向照进来,将他塑成一道钟灵的剪影。
化成灰她都铭记于心的剪影。
江临。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会来校史馆?
与他一同而来的白发老人,分明就是工程院的张教授。
這么說,他刚才就在办公室那道门裡?
段子矜的脑海裡有一大堆問題沒来得及想清楚,江临就已经漠然走過了她身边。
视线沒有在她身上多停一秒钟。
他的脚步掠過她的一刹那,段子矜觉得整颗心被什么贯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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