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税银問題
梨花面露沉吟,“阿耶,你问他北盐村的村民们出来了嗎?”
北盐村富庶,外面饥荒再严重,村民也不会穷到逃荒的地步,相较而言,赵广安更担心铺子生意,他家贩盐,北盐村封路的话,他家怎么进货?
他问汉子,“北盐村封了路,盐怎么运出来?”
汉子扶稳老丈,弯腰捡地上的衣物,哽咽的說,“往北的路沒封。”
衣物脏了,有些還染了血,他捏在手裡拍了拍,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干粮和水全沒了,接下来全家老小怎么办啊?余光扫到藏在草丛裡的孩子,他迅速抹掉泪,满眼希冀的望向山路。
山路上,赤着胳膊的汉子们高举着锄头,源源不断的求饶声响起。
想到自家被抢时孤立无援的绝望,汉子泪湿眼眶,问赵广安,“你们哪個村的?”
赵广安张嘴要回,衣袖忽然被闺女扯了下,他急中生智道,“西山村的。”
西山村的村民们非偷即盗,以凶恶闻名,出门在外,以西山村人自称,暗处的歹徒应该不敢露面吧?
想到這点,赵广安雄赳赳气昂昂的杵了杵锄头。
汉子面如死灰,本想厚着脸皮问這群人借点粮,沒想到這群人是西山村的,别說借粮,不抢自己就是仁至义尽了。
老丈再次跌倒大哭,刚走了一群,又来了一大群,這是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赵广安看老丈哭得凄惨,不禁感慨,“老丈,你莫哭了,省点力气去县裡报官吧。”
老丈心道,我都要饿死在半路了,哪儿走得到县裡哟,两脚一蹬,朝天怒吼,“我不活了呀。”
赵广安于心不忍,大声劝他,“老丈,你這一死可就遂了那些歹人的意了,你一卷草席,葬身荒野,而他们进城吃香的喝辣的,你甘心?”
不甘心有什么办法?沒有粮食和水,一家子靠什么走到县裡去?
老丈再度崩溃。
赵广安道,“我若是你,啃树皮也要啃到衙门告官…”
正要举例鼓励老丈,赵铁牛回来了,他锄头扛肩,骂咧咧的爬上牛车,“毛沒长齐就敢出来抢,要不是四叔拦着,老子劈了他。”
抢粮的是六個少年,约莫看两個妇人走得慢落在了最后,跃跃欲试就冲上前扒她们的背篓。
两人反应也敏锐,背篓一扔,反手揪住他们的衣服猛踹,见有人想溜,一個重石落地,把人压得死死的。
再看地裡痛哭不止的老丈,赵铁牛略微嫌弃,黑着脸回头与赵广安道,“咱们人多,甭管谁来,只管与他拼命。”
“对。”赵广安回答得铿锵有力,一副不能再认同的表情,待赵铁牛扭過头了,忙拉過梨花交代,“你铁牛叔高大威猛,歹徒见他自然害怕,咱不行,咱娇小柔弱,宁肯损失些钱财也别和他们硬碰硬。”
梨花知他胆儿小,点点头,偏身望向后面,“也不知村长爷如何处置他们?”
平日村裡找到贼,都是揍一顿,再将其扒了衣服倒挂树上等家人来领,這儿偏僻,以老村长仁善的性子,绝不会那么做的。
赵广安并不关心,“等你堂伯回来问他就知道了”
有赵铁牛,他们父女不用心惊胆的,他拿走女儿的镰刀,“回车棚坐着,出事有你铁牛叔呢。”
车上的孩子们挤在车棚裡,看梨花转身,忙给她挪地,胆大的甚至站去车尾,等赵大壮一回来,迫不及待的问,“大堂伯,贼人被打死了嗎?”
“杀人偿命,可不敢打死他们。”赵大壮摸了摸牛耳,问媳妇要了把干草喂它,說道,“你村长爷放他们回去了。”
“啊?”孩子们失望。
“族裡叔伯们把他们打了一顿,他们发誓再也不抢了。”
孩子们听到“打了一顿”,眼睛一亮,七嘴八舌的问,“打成什么样了?”
“鼻青脸肿,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這点赵大壮沒有夸张,族裡人一喊,离得近的汉子抄起家伙就上,他和赵大壮到时,几個少年顶着臃肿淤青的脸哇哇大哭。
倒像他们被抢似的。
赵大壮喂了牛,牵着绳子,指挥继续赶路。
队伍后,几個哭得鼻涕横流的少年跪坐在路边,地裡的汉子看了后,给边上的兄弟使眼色,两人心照不宣的朝几個少年走去。
沉重的脚步传来,埋头忏悔的少年们以为揍他们的人去而复返,下意识的抱头求饶。
“我們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汉子从头到尾的打量他们一眼,见一少年腰间挂着竹筒,上前拿走,问道,“你们哪個村的?”
少年们心下纳闷,不是问過了嗎?怎么又来?
他们不敢抬头,哆嗦道,“西山村的。”
汉子皱眉。
刚刚那行人也是西山村的,看人数,他以为西山村全村北上逃荒,竟是猜错了?
汉子问,“你们村裡還有多少人?”
村裡多少人他们不知道啊?少年们摸不准汉子的意思,迟疑道,“一百多号人?”
“”
汉子原想去西山村淘点水和粮,可村裡還剩一百多号人,他们哪儿斗得過?
思来想去,汉子决定放弃去西山村,像刚刚汉子說的,啃树皮也要啃到县裡去,反正身上沒有粮了,不怕再被盯上。
他让少年们背過身,领着家人走了。
声音远去后,一個龇牙咧嘴的少年歪头,“阿兄,老村长不是知道咱们村有多少人嗎?为何還问?”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呗,走,咱去其他村逛逛”
“還偷嗎?”
“偷。”
几個少年互相搀扶着起身,山路上已经沒人了,眼看天色慢慢暗下,他们也迅速消失在树林裡。
今晚月色好,老村长让大家连夜赶路。
他们逃荒的消息不日就会传到西山村,以那老犊子的性子,铁定会找裡正告状,若不尽快走出井田镇,等裡正带着人追来,他们就走不了了。
他的嗓子肿了,有什么话都让赵铁牛传达。
赵铁牛惯会添油加醋,经他的嘴一說,就是“西山村的人知道咱们有粮会来抢,大家伙走快点。”
被他一刺激,大家伙后半夜也不休息了,捡几根木棍点燃照明,继续走。
這一走,就走到了晨光熹微,雀鸟出山。
梨花坐去了车前,夜裡,老太太又让几個孩子坐车,车棚人多,又挤又闷,她果断坐了出来。
车轮咕咕咕的碾過地面,晨风扑来,卷着些许凉意,她望着前方绵延不绝的山,问赵广安,“咱们今晚是不是就能到县裡?”
“嗯。”赵广安一宿未睡,脸有些肿,但精神還不错,道,“不過宵禁前恐怕到不了,进城還得等明天。”
那也提前了一天,梨花很满足了,她现在担心的是另一点。
“阿耶,咱们进城要缴税银嗎?”有些税银梨花是清楚的,有些她不确定,“咱们的铁器有不少呢。”
铁器這块查得严,真要缴铁器税的话,肯定缴得多。
赵广安看了眼身侧的锄头,“沒事,该缴多少税银咱就缴。”
“缴税银就行嗎?官差会不会问其他?”梨花托着下巴,忧心忡忡。
赵广安失笑,“肯定会问,但咱家采购锄具时进行過登记,不怕他问。”
“他们要是故意找茬呢?”
昨晚到现在,她们碰到四具尸体,其中两具倒在路边刚死不久,她让刘二翻包袱,翻到了籍书,他们是青葵县本地人,非外地逃荒来的。
灾荒如此严重,县裡也该收到风声了,为了城裡的治安,肯定不会放所有人都进城。
赵广安也想到了這点,回头望向身后,走了一宿,不少人露出疲惫之色,但他们沒有丝毫抱怨,一直坚持着。
赵广安收回目光,坚定道,“大不了咱多给些银钱。”
无论如何,都得把族裡人带进城。
“阿耶真好。”梨花嘴裡像抹了蜜,“有阿耶這样的郎君是族裡的福气。”
赵广安昂头,“可不是嗎?”
见他笑得眯起眼,梨花又问,“难民多了城裡会乱,守城官差肯定会问咱进城的目的,到时阿耶咋說?”
“咱家有铺子,還愁进不去?”
“族裡人呢?”
“投奔亲戚啊。”赵广安脱口而出,转而一想不合适,因为人太多,官差会怕他们养不活這么多人,“三娘觉得怎么說?”
“棺材裡不是有粮食嗎?咱搬出咱家粮食铺,就是族裡人帮咱运粮到县裡卖的。”梨花說,“但外人问起,咱只說进城投奔亲戚的。”
赵广安想了想,“行。”
“村长爷說不了话,到时阿耶你跟官差說。”
“好。”
他回答得爽快,梨花心裡又涩又暖,外人总說阿耶不学无术是個败家子,却看不到他的长处,他善良,孝顺,疼爱妻儿,胜過世间许多男儿。
感觉到女儿的注视,赵广安愈发仔细的盯着路面,以防不小心压着石子把女儿颠下车了,顺道說,“這会儿凉快,咱去前边山脚再休整。”
“我不累。”
一宿過去,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山脚时,终于看到了活人的身影。
他们挑着箩筐,背着背篓,身后是燃尽的火堆,听到车轱辘声,一行人木讷的仰头回望。
一行人有老有小,老的形容枯槁,小的面黄肌瘦,陡然看到這么多人,他们惊慌的退到路边草丛裡。
一個矮小消瘦的妇人眼泪直流,“咱们沒粮了呀。”
赵大壮站起,“众人莫慌,咱们不抢粮。”
妇人哭声不停,“咱们也沒水啊。”
“我們不抢水。”
赵大壮嗓门粗,他一說话,车裡睡觉的孩子们全醒了,纷纷扭着脖子往前瞅。
妇人一看這么多娃,抱起箩筐裡的稚子哭得更凶了。
赵大壮挠头,不知問題出在了哪儿,坐他边上的老村长急急比划,赵大壮更懵。
赵广安心裡门清,食不果腹,卖娃的人多,妇人估计误会了,他出面解释,“娘子别怕,我們去县裡投靠亲戚,不抢娃。”
妇人惊疑不定,“你们是井田镇的?”
這儿已经不是井田镇地界了,赵广安点头,妇人神色一松,瘫软在地,“我以为你们是盐泉镇来的,那伙人见粮就抢见娃就抱,我吓怕了啊。”
想到被抢了粮要寻死的老丈,赵广安心生同情,“那伙人往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他们人多嗎?”
“比你们少一些。”
妇人们在路边睡了半宿,此时收着行李要离去了,见面前這行人有车有人,想留下和他们一块走。
一穿着打满布丁衣服的中年汉子上前给赵广安见礼,說了自己的請求。
赵广安侧身,指着后车裡的老村长,“這事我做不了主,得问我四叔。”
汉子跑過去就要给老村长磕头,老村长拍儿子的胳膊,手在空中比划。
赵大壮尴尬,忙唤赵铁牛,“铁牛,你来。”
赵铁牛一看,朝汉子道,“四叔同意你们跟着,但你们不准打我們的主意,要不然我劈了你们。”
汉子看到他们的锄头了,哪儿敢乱来?应承道,“我們只想寻個庇佑,绝不会乱来。”
老村长叹气,摆手,赵铁牛立即跟上,“沒啥事就回去吧,我們要日落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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