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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遇到死尸

作者:芒鞋女
老村长想說的就是這事,村裡多数人沒离开過村子,眼下又干旱着,得派人去前边找水。

  哪晓得被赵铁牛打岔差点忘了。

  他拉开老吴氏,跟车上喝水的赵广安道,“广安,你熟悉路,知道哪儿能弄到水嗎?咱们路上耽搁得久,不能让大家伙渴着啊。”

  赵广安去县裡通常走官道,对這周遭的情况并不了解,于是摇了摇头。

  老村长皱眉。

  這么多人,沒水肯定得闹。

  想到什么,声嘶力竭的喊儿子,“大壮,快让大家省着水喝,到处都在闹灾,咱们带的水必须坚持到县裡。”

  他過来的时候,看到几個汉子舀水洗脸。

  赵大壮见他說话宛若石头擦過嗓子,急忙高声吆喝,“去县裡要三天,别把水喝完了。”

  有人不满,“离县城不是七十几裡地嗎?怎么要三天?是不是走错道儿了?”

  “就是這條道儿。”赵大壮怕像他爹那样破嗓,直接捡正事說,“考虑到天热,咱再走几裡就不走了,等太阳下山再走。”

  這话一出,家裡有老人孩子的松了口大气,日头升高,孩子哭這喊热,若不歇息,真怕孩子热晕了,只是家裡沒老人的不乐意了,一鼓作气走到县裡是最好的,拖得越久,人只会越疲惫。

  碍于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赵姓人家沒人挑刺儿,倒是有两户外姓人家找到了老村长。

  “村长,我家就背了半桶水,肯定不够七個人喝”

  說话的汉子姓罗,是家裡的老大,爹娘死后,独自养着五個弟弟,前年成的亲,媳妇是西山村的人。

  西山村和甘泉村隔着一座山,那边的人经常跑到甘泉村偷东西。

  甘泉村村长找裡正抱怨過好多回了。

  不知是不是這個缘由,老村长不喜歡西山村的人,问他,“你媳妇让你来的?”

  汉子脸热,“不不是。”

  老村长语气不好,“天干得這么厉害,几岁大的孩子都知道出门把竹筒灌满水,你们不知?”

  汉子连忙解释,“我們灌满了水的。”

  “那怎么只有半桶水?”

  昨晚进山挑水,他跑了两趟,分得六桶水,哪怕洗澡也不至于只剩半桶。

  汉子眼神闪烁,不敢看老村长的眼。

  老村长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知他们的想法?无非觉得自己年轻,不想跟一群累赘一起,缺水约莫只是借口。

  本就不是一家人,散了就散了,老村长虽有不舍,可以沒别的法子,沙着嗓道,“赵家老人孩子多,走一会儿就得歇半天,你们脚程快,先走吧。”

  两個汉子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他们不想离开村子,日子再难,熬一熬就過去了,一旦出去,吃喝拉撒就愁人得很。

  但那会儿全村人像魔怔似的,他们不自觉就把行李收好跟了出来。

  此刻已经开始后悔了。

  罗家汉子道,“我們知道老村长是为我們好,但我們与赵大郎无亲无故的,這么攀上去终究不好意思,我們也不是去县裡,而是想回去。”

  老村长急得只有气音,“都出来了還回去干什么?”

  “屋前的青葵活了,多灌点水,寒冬有吃的。”

  两家都是這個意思。

  老村长拦不住,连连叹气。

  两家人一走,其他几家外姓人也动摇了,纷纷告辞离去。

  眼下才走几裡路,到家還早着,他们迅速挑起行李,喊着孩子家去。

  老村长拍腿,无声落泪,“不能回去啊。”

  赵广安沒怎么和那些人打過交道,心底毫无波澜,劝老村长,“四叔,人各有志,他们要回就让他们回吧,沒准過几天就下雨呢?”

  赵铁牛不认同,“下雨又如何?庄稼已经死了,哪怕他们把全村田地的庄稼收了也沒多少粮食啊。”

  进了城,有赵广昌救济不好嗎?

  人已经走远,喊肯定喊不回来了。

  老村长一脸悲伤,“广安,赶路吧。”

  外姓人的离去,梨花高兴多過其他,這個世道讲究宗族,面对危险,只有族人才会团结御敌。

  她舔完糕点有点口渴,拿過竹筒小口喝水,盯着远去的背道而驰的背影发呆。

  车子又开始颠簸,不多时她便昏昏欲睡,就在眼皮越来越重时,牛车倏地停下。

  她重心不稳的朝前撞去,但听赵铁牛的大嗓门响彻整個队伍,“有死人。”

  她立刻睁眼冲了出去。

  山路旁,一個灰色衣衫的人倒在路边,面庞臃肿,五官难辨。

  看其穿着,应该是男子,因为赤着胳膊。

  尸体已经发臭,衣服上爬满了蛆虫,赵铁牛吼一嗓子便蹲在路边吐了。

  元氏她们宛若被夺了魂儿,半晌才回魂尖叫,“死人呀。”

  赵文茵姐弟两抱住她嚎啕大哭。

  老太太钻出车棚,大声呵斥,“死的是你爷還是你奶啊就這么哭!”

  姐弟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喊老村长,“老四,你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动静引来许多人,人们先是好奇张望,紧接着,便是络绎不绝的干呕声。

  看梨花目不转睛盯着那处,心下稀罕,“三娘不怕?”

  梨花脸上波澜不惊,“不怕,更恐怖的我都见過。”

  吹牛!

  老吴氏咽下肚裡升腾上来的馊味,挑事道,“那你說說”

  “南边有一种异兽,独爱人肉,为了一日三顿有肉吃,专门捕捉弱小圈养起来供他们割肉…”

  “…”老吴氏心裡恶寒,“說书先生讲的?”

  “我亲眼看到的。”

  “”老吴氏瞪老太太,“瞧你把三娘教成什么样了?”

  小小年纪,别的不学,竟学吹牛了。

  老太太全神贯注望着路边的尸身,沒细听老吴氏說了啥。

  见赵广安要下车,她心下大骇,扑過去拉人,“不许去。”

  赵广安被她一抓,吓得差点摔下去,稳住身形,“我就看看”

  “不许。”老太太一脸凝重,“死人脏,活人染上会生病。”

  這不是危言耸听,是赵家祖辈积攒的经验,老村长也知道,他和长辈逃难时,途中好些人染了病。

  那人不知死了多日,蛆虫堆裡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见几個晚辈不知天高地厚的往前凑,拐杖一挥,“往后退!”

  他呕了一声,问大家伙,“谁家有竹”

  想问谁家有竹席,拖過来盖住尸身不至于吓到人,哪晓得還沒說完呢,嘴巴再次被人堵住。

  一手鸡屎味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四叔,你真的不能再說话了,有什么和大壮堂兄說,让大壮堂兄来安排。”

  赵铁牛踹赵大壮,赵大壮身形一颤,哇的弯腰狂吐,吐得面目都扭曲了,道,“爹,你說。”

  老村长瞪赵铁牛,后者理直气壮地收回手,学老村长平常的语调,“四叔啊,我是为你好啊。”

  老村长不想搭理他,交代儿子,“找一床竹席来。”

  “好。”赵大壮不敢往尸身看,掉头就跑向自家车板,他媳妇带了两床竹席,卷起放棺材裡的。

  竹席一盖,密密麻麻的蛆看不见了,老村长扬手,示意大家伙继续赶路。

  “不埋了他嗎?”一個枯瘦如柴的婆子嘀咕了句。

  老太太一個冷眼扫過去,“染上病怎么办?你花钱医治啊?”

  很少看到老太太人前甩脸色,婆子挂不住,悻悻退到后边去了。

  尸身腐朽得厉害,臭味挥散不去,大家伙受不了,时不时就爆出几声干呕。

  赵铁牛怕打扰赵广安赶车,退到车棚来,“三婶,你說他是哪儿的人啊?”

  老太太脸色還阴着,不過语气好了许多,“不知道。”

  赵铁牛又问梨花,“三娘,你出门的时候多,附近的村子有哪些啊?”

  梨花回,“构树村,大枣村,山田村”

  赵铁牛媳妇就是大枣村的,不会是他岳父舅兄吧?他急道,“媳妇,你要不要回娘家瞧瞧啊?”

  “瞧什么瞧?”他媳妇掐他胳膊,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咱们這是去县裡打秋风,去我娘家,我爹娘兄嫂要跟着怎么办?”

  想到岳父家的性子,赵铁牛再不敢提了,只问,“這儿离你娘家多远?”

  平日两人回娘家都抄小路,沒有走過山路。

  “绕過這座山就能看到大枣村了。”

  “会不会是村裡人?”

  “甭管是不是村裡人,只要不是咱爹娘就和咱沒关系。”

  赵铁牛想想也是,抓着箩筐的绳子往前去了。

  山间树多,树的阴影笼罩下来,不算晒,大家又走了四五裡,零星的茅草屋跳进视野裡。

  大枣村這面的山高,整個村的房屋散乱的落在树木间。

  赵广安将牛车停在路边竹林旁,朝赵大壮喊,“不能走了。”

  已经走了十裡,再往前,沒有歇脚的地儿了。

  赵大壮把手裡的牛绳给弟弟牵着,站直身吆喝,“大家伙去竹林休息,傍晚再走。”

  老村长坐在牛车上,琢磨着要不要去拜访下村长,百户为裡,大枣村和近溪村同属一個裡正,村裡缺水已经十来日了,即使劝不了他们逃荒,告知水的位置也好。

  他自认沒什么本事,但沒害過人,离村时,他给桑桃村的村长留了一行字,写在村口的石墩上,桑桃村的村长要是看懂了,不日就会带着村民们追上来,都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滑下车,朝羊肠小道走去。

  忽然,一股鸡屎味窜入鼻尖,他心下警钟大作,“滚”

  话一出,他愣住了,因为沒声,他不死心,使劲震了震嗓,“滚。”

  别說声儿,气音都沒了。

  赵铁牛竟沒挨骂,纳闷的凑到老村长前边,见他攥拳跺脚的张大嘴却沒音儿,一脸了然,“看吧,我就让你别說话你還不信,哑了吧?”

  “”

  老村长怀疑堂弟是被這個儿子气死的,举起拐杖往他身上挥。

  赵铁牛一年四季都在赵家做短工,肉结实得很,他拍拍胳膊,“嘿嘿,不疼,四叔,你是不是沒力气了啊,听我的,去车上坐着,這三天好好恢复”

  进城后還有场硬仗等着呢。

  這话他沒說。

  他相信,以四叔的聪明,肯定懂,“四叔,我扶你去车裡吧。”

  族裡人抱着竹席往竹林去,這时候去车裡不是晒太阳嗎?

  老村长拂开他伸来的手,怒冲冲回了竹林。

  梨花看老村长勃然大怒,抱着竹席走远了点,竹席是老太太屋裡的,老太太认床,竹席帷帐全拆了带着。

  她往前几步,听到大伯娘夹着哭腔的音,“娘,我們沒带铺地的席子。”

  老太太语气不善,“那三個箱子装的什么?”

  元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大房的行李塞了五個木箱,在老太太的唾骂下缩减成了三個,基本都是四季衣衫和布匹首饰,以老太太的性子铁定容忍不了。

  见元氏哑巴,老太太火冒三丈,“其他人都知道带竹席你不知道?我說你脑子成天想啥呢?”

  已经坐下的老吴氏又开始拱火了,“广昌媳妇,過来和我們一起坐吧。”

  元氏哪儿敢?被老太太看到,肯定大发雷霆了,回道,“我找其他人问问”

  梨花找了处地势平坦的地铺竹席,老太太盯着元氏方向,哼哼不停,“你大伯母就是個蠢的。”

  见其余两個媳妇两手空空的站在旁边,“你二伯母和你阿娘也是。”

  梨花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要叫她们過来嗎?”

  “她们要過来就過来,不過来就算了,我這個岁数,难不成還要伺候她们不成?”老太太脱了鞋躺下,只觉骨头像散架似的,還饿得慌,问梨花,“饿不饿?你佟阿婆给我装了几個馒头,吃不?”

  “我不饿。”梨花吃了糕点又喝了水,能撑到天黑,她问老太太,“阿奶饿了嗎?我给阿奶拿馒头去。”

  馒头放在竹篮子裡,這会儿還在车上,梨花把腰间革带别着的扇子给老太太就跑了出去。

  赵广安正准备卸车,梨花提了竹篮走到他跟前,“阿耶,吃馒头嗎?”

  “不饿,你吃你的。”

  梨花扯了半块递到他嘴边,赵广安宠溺的张嘴。

  梨花笑起来,“阿耶,卸车套车麻烦,就让它這样吧。”

  “累着牛咋办?”

  “多喂些水和草。”

  大枣村虽然人少,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怕那些人冲出来抢劫。

  赵广安汗流浃背,真不想动了,梨花一說立即松开拽绳子的手,去后边抓了两把枯草過来。

  牛嗅到味道,歪過脑袋,张嘴嚼起来。

  梨花观察着周遭情形,“阿耶,咱们来這儿有一会儿了,为啥不见大枣村的人出来?”

  “天热吧。”赵广安道,“要不是去县裡,我也不想出门。”

  梨花觉得不是,“阿耶,要不让村长爷派人去村裡瞧瞧?”

  要不是往前沒有更凉快的落脚地,她是不赞成在這儿歇息的。

  這儿离大枣村近,而村裡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你村长爷可比你聪明,你就甭操心了。”

  沒见過哪個小姑娘像梨花這么焦虑的,自从病好,她就沒停下過。

  赵广安拍拍她的头,一脸得意,女儿像他,到哪儿都有警觉,不像他兄长,隔三差五就被小偷偷钱…

  他沾沾自喜的催梨花,“外边热,你去竹林待着。”

  梨花不放心,跑到路边往远处眺望。

  烈日下,草木枯萎,茅草屋好似废弃般,屋前屋后长满了杂草。

  她跑进竹林,把竹篮给老太太后,去找赵铁牛。

  赵铁牛握着把破烂的竹扇,嬉皮笑脸的给老村长扇风,见梨花凑過来,朝她扇了一扇子。

  梨花不适应的闭眼,“铁牛叔,婶娘不回娘家看看嗎?”

  “那可不敢回。”赵铁牛东瞅瞅西瞅瞅,压低声道,“你婶娘的娘家人凶残得很。”

  梨花吓白了脸,“如何凶残?”

  莫不是喜歡吃人?

  合寙族壮大后,不乏有些恶人效仿,他们架起釜,将人肉切成小块丢进釜裡煮,人骨则用来炖汤。

  光是想着,梨花就浑身哆嗦,焦急的又问了一遍,“铁牛叔,他们如何凶残?”

  “打秋风打到你成穷光蛋。”

  “”

  梨花表情凝固,赵铁牛以为她不信,认真道,“你回去问你阿耶我家怎么穷的就知道了。”

  成亲那会,那边人不怎么過来串门,他爹娘過世,那边就憋不住了,拖家带口的住到他家,十天半個月不出门,也不回家。

  为啥他沒走過山路,因为他岳父到他家的时候多,而他去的时候少。

  說到這,赵铁牛念起老村长的好来,“幸好你四爷爷出面,要不然,我估计沦落到去你家做长工了。”

  扛着锄头经過的刘二瞅了瞅他,煞有介事的开口,“我觉得做长工挺好,要不是做长工,我們只能进城乞讨”

  冷不丁有個凉飕飕的声音冒出来,赵铁牛吓得一缩,见是刘二,反驳,“你们那是运气好,碰到了好东家。”

  刘二满脸不解,“你做长工的话,我們不是一個东家嗎?”

  “”

  梨花败下阵来。

  逃荒呢,這些人为何不紧张,尽挑无关紧要的话聊?她看向老村长,“村长爷,要不要去大枣村瞧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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