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只问苞茅
那时候,楚国不断向东南扩张,其势力范围已经扩展到长江中游大部分地区,都城也早已经从原先的秭归迁到了郢都。楚成王觉得自己的地盘已经够大了,却還是一個子爵,常被人称之为楚子,于是便自称为王,意思要和周天子并驾齐驱。
楚成王称王后,一心想去中原一展身手。這不单是他的梦想,也是楚国几代君主的梦想。但是若干年来,楚国每次插足中原,都被中原诸侯给打了回来。楚成王觉得,他应该来完成這個梦想。
楚成王要北上中原,就必须先收服郑国,因为郑国的地理位置正好挡在楚国北面。
从公元前666年,楚成王六年,楚国大将子元伐郑失败后,楚成王和令尹斗子文相继在公元前659到657的两年中,两次对郑国用兵。那时候郑厉公已经死了,其子郑文公继位。郑文公只好不断的向齐国求救。
公元前657年末,齐桓公决定对楚国用兵。为了达到偷袭的目的,管仲建议先去打蔡国。他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议,主要基于两個原因:其一蔡国临近楚国,以攻打蔡国的名义出兵,便于麻痹楚国,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其二,蔡侯得罪過齐桓公。
齐桓公听到管仲的建议十分高兴。這不仅因为管仲的建议很高妙,更因为一個女人使得他对蔡侯和楚成王都心怀不满。
什么原因呢?
原来,蔡侯的妹妹蔡姬是齐桓公的第三任夫人。老夫少妻。有一天,风和日丽,齐桓公和蔡姬划着小船在湖面上游玩。小船穿行于荷花丛中,娇艳的荷花时不时的从船舷边划過。蔡姬探出身子,伸手去摘一朵荷花,小船立刻倾斜。齐桓公是個旱鸭子,他立刻丢开双桨,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蔡姬年轻,她见平日裡八面威风的齐桓公吓的脸色发白,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不但笑,還站起身,岔开两腿,故意摇晃起来。這下子,齐桓公更加惊慌了。他连连叫停,而蔡姬却只顾戏耍,照样摇晃不停。
就为這事,齐桓公一怒之下把蔡姬送回了蔡国。嫁出去的妹妹又被送回来了。蔡侯十分生气,忍不住大骂齐桓公,說他枉活了一把年纪,根本不通人情。
蔡姬毕竟是年轻漂亮的。几個月后,蔡侯托人說媒,又把她嫁给了楚成王。消息传到齐国,齐桓公大为恼火,扬言要打蔡国。
就因为有這么一個過节,所以当管仲提到先打蔡国,进而偷袭楚国,齐桓公就高兴起来了。
公元前656年春天,齐桓公30年,楚成王16年,齐桓公亲率齐、鲁、宋、陈、卫、郑、许、曹八国联军袭击了蔡国。蔡军大败,蔡侯连夜逃往楚国。蔡侯对楚成王說:“齐国打蔡国只是一個烟幕,他们真实目的是要打楚国。我估计,這個时候齐侯的联军已经向楚国来了。”
楚成王赶紧派人去探查,探马回报,中原诸侯的兵马真的向楚国来了。楚成王立即令斗子文调集兵马,然后亲自挂帅,兵至汉水以南,沿岸布防。
中原联军刚进去楚国,就有探子来报,說楚国正在汉水一线严阵以待。
齐桓公对管仲說:“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
管仲說:“既然他们有准备,咱们就先停下来,探听一下情况再进兵。”
联军遂推进到汉水北岸,与楚军隔岸相望,安营扎寨。既不发动进攻,也不撤退。
三日后,楚大夫屈完带着随从来了。齐桓公沒心情见,叫管仲去接待。
屈完身材瘦高,高额长脸,颌下几缕长须,看上去有仙风道骨之气。此人能言善辩。他见到管仲就說:“贵国居于北海,我则地处南方,相距万水千山,历来是毫不相干的。就像发情的牛马,就算压不住内心躁动,也搞不到一起啊。沒有想到,齐侯竟不顾路途遥远来到我国土地上,這是什么缘故?”
管仲說:“以前,齐祖姜太公受封的时候,召康公有令,‘五侯九伯,你都可以征伐他们,以便辅助王室。’赐给姜太公征伐的范围是东至大海,西临黄河,南到穆陵,北及无棣。這其中就包括楚国在内。”
屈完說:“管相說的不错。可我們有什么罪?”
管仲說:“這些年来,你们不给王室进贡包茅,致使天子祭祀的时候无以滤酒。天子责问我們,我們奉命来责问你们。此其一也。還有,当年周昭王南征到了楚地,渡汉水,你们给他一條破船,致使昭王死于汉水之中。這也是罪。”
屈完听管仲這么說,笑起来,說道:“不进贡苞茅,這确实是我們的错。我回去便禀报楚王,叫他马上派人去办。至于昭王死于汉水這個事情,你们只能去问汉水了。”說完,他便起身告辞。管仲也不多說,便叫人送客。
管仲回来对齐桓公說:“楚人态度强硬。讲道理不起作用,我看得用兵。”
宋、鲁等诸侯也表示,既然来了,就要跟楚国人打一打。齐桓公同意。于是,诸侯联军拔寨而起,进抵径地。
斗子文对楚成王說:“管仲懂兵法。诸侯联军推进到上游,但却不過江,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不如派人再人去探听一下,摸一摸他们的意图,然后调整我們的策略。或打,或谈,到时候再說。大王意下如何?”
楚成王說:“派谁去呢?”
斗子文說:“還是屈大夫去吧。他和管仲见過面,還是他去比较合适。”
屈完說:“上次和管仲见面的时候,他责备我們为何不向天子进贡苞茅,我向他认错了。大王若是想和他们和解,我就去谈。要是想打一仗,我去了也沒用。還是叫别人去吧。”
楚成王說:“還是你去吧。是和是战,你相机而定。我們都接受。”
屈完過了汉水,直入联军大营。這一次,齐桓公接见了他,還挺客气。屈完感到齐桓公和管仲似乎在有意释放一种和解的信号。他就想促成和谈。
屈完說:“我們沒有进贡苞茅,這是我們不对。我可以代表楚王表态,苞茅的事情我們马上去办。可是,齐侯等陈兵汉水,我們也难以忍耐。倘若你们肯退兵三十裡。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齐桓公笑道:“屈大夫识得大局。如果能帮助楚王服从天子。我自然沒什么好說的。”
管仲說:“屈大夫有诚意。我們可以退兵三十裡。”
屈完赶紧起身,对着齐桓公和管仲作揖道:“齐侯与管丞相都是为天子办事。楚王也是天子之臣。尊奉天子,乃是本分。在下這就回去向楚王禀报。”
屈完回到楚营,向楚成王报告了情况。第二天,楚成王又派人過江查看虚实。结果发现,中原诸侯真的退了三十裡。
楚成王本来不相信齐桓公,沒想到,他還真退了。楚成王想,中原诸侯不战而退,是不是怕他?有這個念头,他就不打算进贡苞茅了。屈完和斗子文都劝他說:“中原诸侯信守承若,咱们怎么能說了不算?”
楚成王只好派人准备了两车苞茅,還给八個诸侯国各备了一分礼物,派屈完送過江去。
诸侯们收到了楚王的礼物,心裡都舒服了。管仲验過苞茅,也沒問題。屈完见事情顺利,叫人留下苞茅,准备回去。管仲却叫屈完把他拉来的苞茅原封不动的拉回去,他說:“我們不是来讨要苞茅的,我們是来替天子责问楚国的。进贡苞茅的事情,我們不能代劳。還請屈大夫带回去,由你们自己送到洛邑进贡给天子。”
屈完暗吃一惊,他早听說管仲机敏,沒想到,果然厉害。他心中顿升敬意,心悦诚服的說:“管丞相說的极是。应该带回去。应该带回去。”
正当屈完准备拉着苞茅离开时,齐桓公又将他叫住。他說:“屈大夫见到過中原的兵马沒有?”
屈完說:“楚人久居南方,偏僻之地也,哪裡见识過中原的兵马呢?若是齐侯赏我個机会,让我开开眼界,我求之不得。”
齐桓公呵呵一笑說:“屈大夫往来多次,我們也沒酒食招待,我就請你观赏一下诸侯的军队吧。来,我带你去。”
于是,齐桓公的车队带着屈完开始在诸侯连营外观摩。只见八個诸侯国的大军连营几十裡,一眼望不到头,各国旗帜高高竖立在辕门之上,微风吹過,旗帜飘扬。每座寨前布满鹿砦,壁垒森严。屈完暗暗惊叹。忽听得一寨中响起号角,紧接着,第二寨,第三寨也响起号角。角声由近至远,连绵不绝。
屈完說:“中原兵马果然气势不同。”
管仲說:“中原连年混战,哪一国的兵马都是身经百战的。”
齐桓公得意的說:“我這裡千军万马,不战则已,战之必胜。”
這分明是在炫耀实力。屈完冷笑說:“我听說,齐侯尊天子,重道义,扶弱小,爱百姓,故使天下敬佩。若以武力而论,楚国疆域亦不在小,城高池深,還算坚固,左有汉水,右有大江,纵横护佑,号称天堑。就算来再多人马,未必有用武之地。”
齐桓公有点尴尬。
管仲打圆场說:“中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若干年来,山戎来犯,北狄来侵,皆是大败而去。犯我中原者,中原必逐之。屈大夫,我們只是纵马观营,何必谈兵呢?”
屈完赶忙一笑,点头說:“管丞相說的对。我怎敢与齐侯谈兵呢?”
齐桓公缓和了脸色,說:“屈大夫是楚国的能臣。我意思和楚国订立盟约。你看怎么样?”
屈完作揖道:“齐侯如此关照敝国。我們怎敢不识抬举呢?”
几日后,楚国派屈完和八国诸侯在召陵订立了盟约。屈完借此机会就蔡侯的事情,向齐桓公陪礼。齐桓公也借机替郑国說情。双方打着哈哈,都不說破,就這么把事情抹平了。
管仲传令撤兵。八国诸侯闻风而动,纷纷拔寨而起,浩浩荡荡的各回個家了。
鲍叔牙在路上问管仲:“楚子称王,這是大罪。你不问這個,反而问什么苞茅。你什么意思?”
管仲說:“就因为楚子称王的罪名太大,我才不问。一问,就得打。那就苦了百姓。我找了個他们不进贡苞茅的事情来责备,他们就容易认错。只要楚国能认错,服软。咱们对天子、对诸侯就都好交代了。這不是比打仗要划算嗎?”
鲍叔牙說:“我真服了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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