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四目观裡 作者:全金属弹壳 日薄西山,火云烧天。 浊气下降,阴气上升。 四面漏风、上下漏水的道观中殿裡,一身靛蓝粗布道袍的云松用秃噜毛的扫帚扫過地面后,又屏息静气点燃三柱清香—— 倒不是他觉得贡香這事多神圣,而是点火工具为火折子,這玩意儿焰火太弱,稍微喘個大气就能吹灭。 火折子上红光隐现,香头上红光亮起。 烟起渺渺。 他先将香放于额头弓腰行礼,再愁眉苦脸的插入供桌香炉上。 供桌之后是石台,石台之上有道君。 泥塑道君面目肃穆、不怒自威,端坐石台上渊渟岳峙,俯瞰着身前的供桌和桌前的云松。 云松觉得祖师爷這是不满。 因为供桌下面的功德箱空空荡荡,供桌上的小香炉缺角碎口。 贼寒碜! 可是他更不满,他现在的处境更寒碜! 他本来是一個沒什么前途的好青年,作为一名九零后,他出生在一個光荣的家庭,父母都是工农联盟的成员:一個是农民工,另一個也是农民工。 二老一辈子先务农再务工,踏踏实实、平平淡淡。 后来家庭裡有了他,他的生活也是平淡而踏实: 上学时成绩不好不坏,大学念了個生物技术的专业不好不坏,毕业后找了個兽药化验的工作不坏不好…… 平时上班有心爱的迈锐宝代步,下班回家有肥宅快乐餐等待,吃完饭還可以与电脑手冲一把…… 可穿越這件事跟爱情一样,来的时候让人措不及防! 那天他沒招谁沒惹谁,就是下班后在家门口看到一枚银币,他捡起了银币,一切就变了—— 都市好青年云松穿越成了云上山四目观的年轻道士云松! 回忆着過去的遭遇,他从怀裡掏出這枚银币。 這就是随着他一起穿越而来的东西。 银币粗看与民国时期流通的银元相仿,但细看就不一样了。 它只有一面是银白色,上有‘得宝银钱’四個字。 另一面是灰黑色,上面也有字,有一圈的字,但云松不认识。 他沒见過這种文字。 云松能猜测出,自己会穿越到四目观跟這枚银钱有关。 但它具体是什么东西? 怎么起穿越作用的? 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穿回去? 他想了几天几夜,也沒有想明白這些問題。 這一刻他实在茫然,都想要问道君了。 但道君不言不语,照例用不满的样子看着寒碜的供桌。 一人一神。 一個沒头脑,一個不高兴。 见此云松忍不住叹起了气:“唉,祖师爷,做神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您好歹還有三柱清香可以享用,弟子我呢?我可是从早上一直饿肚子到现在啊!” 四目观建于荒山之上,沒有良田耕种沒有信徒供养,物资匮乏。 本来這道观裡不止他一人,他還有個师傅来着。 可是在他穿越過来之前,他那便宜师傅似乎刚刚下山去了。 走的时候還把粮食都带走了。 就给他留了一封信。 信封上的留言倒是郑重: ‘吾徒小道亲启。 若遇绝境,能以此信救命一次。未至绝境,万勿取出。 师者四目留。’ 這留言把云松唬住了,他沒敢随意打开這封信,穿越過来這几天他全靠院裡果子充饥和道祖保佑才沒饿死。 然而今天熟果都吃光了,只剩下几個青涩货。 老话說的好,青涩的伙子好玩、青涩的果子不好吃,又酸又苦他是真下不去嘴。 抱怨過后云松還是得琢磨怎么填饱肚子。 可是他扭头看四周,四周只有破败的泥石墙壁和几扇窗纸破乱的木窗…… 那么窗棱软软的,是不是可以闭着眼睛当焖软了的骨头啃一啃? 夕阳的光芒穿過窗纸缺口照进来,光线恍恍惚惚、微尘飘飘荡荡…… 怎么有点像做炒面时候翻锅铲带动飘起来的熟面粉? 這個联想让他抹了把嘴巴。 实在沒辙。 他将银钱放入怀裡口袋,将便宜师傅留的這封信给拿了出来。 說起来這封信很有逼格。 信封触感柔软滑腻,像是什么兽皮精心制成,四边描绘了许多云纹花纹之类的纹理。 很好看。 就是上面的字挺唬人:未至绝境,万勿取出。 他考虑到自己如今已经饿到想要啃窗棱、吸灰尘填肚子的地步了,這应该算是绝境。 那么现在打开完全沒問題——吧? 他琢磨一番,最终扛不過肚子咕噜咕噜的哀嚎,索性将信封拆开。 一张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草纸出现在他面前。 纸上写的都是繁體字,云松连猜带蒙的看了起来。 上面是他那便宜师傅的留言。 信上說他待在如此荒山野岭本是信守承诺要等待一個天机。 结果天机迟迟未现而如今九州大地遭遇千年未有之劫难,他的师弟又在赶尸途中遇上生死危机,他决定下山救世。 越看越失望。 但看到信纸最后面,云松终于眼睛一亮。 信纸最后一句写明:徒儿当知,本观门楼下之牌匾为紫檀木,牌匾后藏有为师精心晒至的风干肉,甚能顶饥。 這個信息让他猛的一拍大腿! 难怪他這几天把道观裡头上下翻遍了,只差沒去茅房翻一圈,最终却连一粒米都沒翻出来,敢情道观仅存的粮食被存在了外头! 调皮! 他兴冲冲的推开大门跑出去,一声“吱嘎”声音酸涩,老木门垂垂欲坠。 看着這两扇破门,云松一时之间不知道這玩意儿是用来保护道观的還是让以前的道士盘着玩的。 木板子都起包浆了。 再盘下去怕是能出水。 大门打开,绿草红花白石映入他的眼帘。 小道观处在一座山峦顶上。 轻嗅是花香耳听有鸟语。 抬头是蓝天白云、环顾有树影婆娑。 近看峰峦叠嶂、云雾缭绕,远观山下依稀阡陌纵横、房屋错落。 倒是风景秀丽。 但他毫无兴趣。 他现在就一個念头:干饭喽! 道观门上牌匾距离地面得有三米,上有门楼,能挡雨而不能遮风,着实是個做风干肉的好地方。 云松美滋滋的拖了张桌子過来踩着上去往牌匾后头摸,他還沒有吃過带檀木味儿的肉呢。 然后一摸一個空。 只有手指沾了点油。 可是,肉呢? 我的!风、干、肉、呢! 它哪裡去了? 让牌匾给造了? 云松茫然的掏出信纸又看了看,阳光照耀下才发现它反面還有字。 于是他接着往下看,当头第一句便是:滋味甚美,为防风干肉之存在影响汝之道心,师傅便全数带走了,你无需再去挂念,只消专心功课便好…… 心死了! 云松失魂落魄的抬起头。 一座破落道观落进了他的眼帘。 四目观很小,有一個小院,有三间一字并肩分布的小房间,有一條从大门口通到中殿的青石小径。 小院被小径居中分了两半,一半种着几株桃树,一半堆积着些破烂杂物。 简陋古旧的令人发指! 他无语的扭头看向西天。 残阳逐渐西下、漫天红霞遍洒、山雾如橘纱般的飘荡…… 他的心灵被入目的美景给震撼了,以至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夕阳产业!穿越一通最终還是入了個夕阳产业!” 意兴阑珊的返回道观中殿,一时之间,他感觉悲从中来。 傍晚山风森寒,中殿四处漏风。 山风从窗棱缝中钻出发出‘呜呜’声,吹动破碎的白窗纸摇曳,有窗纸薄脆被吹的飞起。 像撕碎的纸钱。 信封被吹的在地上乱滚,他懒洋洋的上去捡起来用香炉压住,這时候一阵叩门声从他身后响起: “梆梆梆、梆梆梆!” 他猛的看向大门。 一個大胖中年人背着個头发干白的瘦削老人站在门口。 两人穿着古怪,竟然都是云松从未在现实中见過的立领长衫。 两件长衫同色同样式,袖口、衣襟款式相同,领子上的布纽扣样子也相同,一看便是出自同人之手。 中年人拄着根拐杖、扶着门板,气喘吁吁,面泛黑气。 老人趴在他背上,脑袋瘫下,手臂耷拉,手皮皱巴枯燥如鸡皮,泛青泛白毫无血色。 夕阳渐下。 余晖却盛。 残芒赤红,撒在两人身上头发上竟然像溅上了一层血水。 敲门的正是大胖中年人,他扶着门吃力的抬起身往道观裡头看,一下子与云松打了個照面。 云松下意识有些紧张。 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看到人。 而且他本能的感觉两人的到来有点問題。 他正要仔细寻思問題所在,白胖中年人已经跟他打起了招呼:“太乙救苦天尊,在下王友德见過小道长!” “敢问小道长,令师四目道长在哪裡?在下有要事找他。” 对方与道观中人相熟。 云松对他的态度便谨慎许多。 他回忆着电视电影裡道士的腔调做派,先单手行了個礼然后简短的說道:“福生无上天尊,施主来的不巧,我师傅前几天刚走了。” 王友德顿时面色惨淡:“什么?四目道长走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們上次见面還是一年前,沒想到那次分别竟是永别……” 水泡眼一挤咕,眼圈顿时红了。 “不是永别,王施主你误会小道的话了!”云松赶忙解释,“我师傅是走了、跑路了、下山云游救世了,不是沒了、死了、挂了、扑街了。” 他相信這一番解释,足够把他便宜师傅的去路安排的明明白白。 既然是对方是自家道观的旧相识,那他沒有让人家等在门外的道理。 于是云松迎上去說道:“王施主您先請进,您背上這位老先生是怎么了?来来来,小道给您搭把手,您先进来坐下歇歇。” 看着他上前冲自己背上伸手,王友德面露惊诧:“什、什么背上老先生?在下是自己一個人来的呀。” 随着他說话。 趴在他背上的干瘦老人缓缓抬头看向云松。 一张连老人斑都是惨白色的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