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露出破绽
罗方伟则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现在,审讯室的气氛有些凝重。
乔羽生准备换一种审问的方式,把气氛搞缓和一点。
“你去给他倒一杯水。”乔羽生对身边刑讯科的人說。
他起身走到罗方伟面前,点燃一根王泉给他的香烟,吸了一口,塞进罗方伟他嘴裡,微笑道:
“罗兄弟啊,你不要紧张,我們先休息一下,抽根烟,這是刚到的,马尔博罗牌香烟,美国货,你尝尝。”
罗方伟深吸一口烟,长长吐出一串云雾,像是飞机划過天空留下的痕迹。
在一氧化碳和尼古丁的作用下,他肩部紧绷的肌肉,缓慢地松弛下来。
“给他松开手铐,让他喝水。”
“是!”
罗方伟的手铐松开,坐在座位上,端起水杯喝起来,神情复杂地看向乔羽生,揣摩着他的态度。
演员技能点拉满的乔羽生,装作很放松的样子,吐槽起来:
“其实我也不想這么一大早就提审你,只是我們站长說啊,自新人员的认定,必须要有两次以上的正式审问记录,這不,我這個新兵蛋子,昨晚觉都沒睡好,就被派過来凑一份审问记录了。”
罗方伟暗自松了一口气。
看来,這次重新提审,事情并不是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么严重。
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军官,到现在为止,只是问了一些稀松平常的問題,并沒有继续挖他肚子裡的情报。
想想也是,如果真要深挖自己的肚子的情报,上海站怎么会派一個年纪轻轻的的人来,這小子看上去就二十多岁,估计還沒成家呢。
“长官,您年轻轻轻,就在上海站工作,以后一定是前途无量,官运通达呀!”
罗方伟就汤下面,和乔羽生闲聊着,甚至拍起他的马屁来。
“哈哈哈,你嘴巴可真会說!”
两人聊得很放松,甚至,罗方伟還和乔羽生问起,自己成为自新人员之后,能否进入特务处,和他成为同事。
“长官,我的之前是红党的高级特工,我的特工技术,在整個上海的地下党裡,都是顶尖的,我现在投诚了,如果我能为党国效力,才是自我赎罪、洗心革面的机会,請您一定要和上峰請示一下,将我的诚意转达!”
罗方伟的兴致越发的高涨,甚至和乔羽生称兄道弟起来,喊他乔兄。
在他眼裡,好像自己不是阶下囚,而已经成为了特务处上海区的一员。
而眼前坐着的人,不是一個正在审讯自己的特务处长官,而是未来的同事、战友了。
渐渐的,罗方伟斜靠在椅子上,又问乔羽生讨来一根烟抽。
两人一阵吞云吐雾,审讯室裡变成了吸烟室,气氛很融洽的样子。
突然,乔羽生的脑子裡,咯噔一响!
他看见,罗方伟从锁着的椅子下面,伸出的脚,有些异样。
他眯着眼睛,沒有做声,還是一如既往和罗方伟闲聊。
待到烟雾渐渐消去,他的目光,再次扫過罗方伟,伸出的双脚。
之前,罗方伟比较局促,正襟危坐,腿部是收着的。
现在他很放松,脚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来。
乔羽生清晰的看到,罗方伟的大拇指脚趾,和相邻的脚趾间,有一個比其他脚趾之间,更大的缝隙。
大拇指脚趾還有些变形,呈现一個微微椭圆的形态。
乔羽生面不改色地把烟蒂扔在地上,一脚踩灭,对审讯室刑讯科的人說,辛苦了,把他带回去吧。
罗方伟讨好地对乔羽生說:“乔兄,多谢你的香烟,对了,我为特务处效力的诉求,還請您务必待我传达给你们的上峰,多谢兄弟,小弟我感激不尽!”
“那是自然,請罗老兄放心,自新人员的流程已经在走了,顺利的话這两天就能走完,到时候我們再聊。”
罗方伟被带走后,乔羽生独自坐在审讯室裡,脑海中不断会回放着那個画面。
弯曲的大拇指脚趾!
“你是個日本人。”
乔羽生再次点燃一根香烟,喃喃自语道。
他终于让罗方伟露出了狐狸尾巴。
乔羽生在曾在日本留洋,于名古屋第一军事学院学习两年。
短短两年期间,他不但学会了熟练的日语,掌握了先进的军事理论,還对日本人的生活习俗,有着深入的研究。
和国人不同,日本人很喜歡穿木屐。
木屐由一块木板制作而成,木板表面打了孔洞,有绳子勾连。
穿木屐的时候,大拇指脚趾和旁边的脚趾,夹住绳子,木屐才能穿稳。
经年累月穿着木屐,会对脚趾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這种伤害,就如同罗方伟那样,大拇指脚趾呈现一個椭圆形,和其余的脚趾有着肉眼可见的分离感!
乔羽生仔细研究過,這样的形态,只有可能是长期穿木屐形成的。
他在名古屋的留学期间,就曾经看到過身边几個同学的脚上,都有着类似的痕迹。
但是在国内,却很少看见這样形态的脚趾。
想到這裡,乔羽生有了一個大胆的推测——
罗方伟是间谍,但不是红党间谍,而是一個日本间谍!
作为日本派来上海的情报特工,他利用上海供水局工人的职业为自己打掩护,实则暗地裡,刺探上海的情报。
而国党特务处也发现了他的踪迹,对他进行過多次抓捕行动。
也想当然的,把他当成了红党的间谍。
這也不怪特务处的人,這個罗方伟,长得和中国大众老百姓一模一样,并不像個日本人。
而且罗方伟的国语說的非常好,应该是经過非常严格的培训,一点口音也听出不来,甚至比一些中国人說的還要好,而且他還能說河南方言呢。
在举止投足之间,他就是一個中国人的样子。
乔羽生分析,罗方伟一定是日本在上海的重要特工,他不但掌握了国党的情报,对于红党地下党的情报,更是了如指掌。
所以,他才会在被特务处抓到之后,假扮红党人明月,投诚。
而为了让特务处信服,他又抛出了见面礼:三個红党地下党联络小组的信息。
這是他的杀手锏,此招一出,就算老道如张鸣奇這样的特务处来人,也上当了,把他当成了红党的重要联络人。
毕竟,一個一直被追捕的红党,被抓后,一开始宁死不屈,经過严刑拷打,才最终吐露情报,再根据也是吐露的情报,特务出连夜出击,将残余的地下党一網打尽——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還真让人不得不认为,罗方伟是個叛变的高级红党人士。
想到這裡,一阵寒意,沿着乔羽生的脊梁骨,缓缓上升。
罗方伟是怎么知道,红党地下党,在上海联络小组的位置的?
毕竟,就连在本地拥有庞大特务系统的特务处,也不知道精确的位置!
更离奇的是,罗方伟居然還知道,地下党上海联络总站,发送给后方的电文內容,并且一字不差的背诵了下来。
如果罗方伟是日本间谍,那么日本人在上海的一定有着完备的情报系统。
他们不但对国党有着密切的跟踪,就连红党,也在他们的渗入范围之内!
乔羽生深吸一口气,放在桌上的双手,不禁攥紧成拳。
他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审讯室内。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倒影出天花板上,一盏昏暗的灯光。
乔羽生看了一眼桌上的录音机,上面记录着他這次和罗方伟审讯的全部內容。
根据特务处的一贯规矩,审讯必须要留下录音,归档,作为后续的证据。
乔羽生打开录音机,开始反复听着裡面的录音。
他开了三倍倍速,在罗方伟飞速的语速中,侦查他有可能露出的马脚。
二十分钟后,他咔的一声按下暂停,又反過去听了一遍。
连续几遍,锁定在一段话中。
他发现,罗方伟的汉语虽然說的好,一点口音也沒有,甚至比一些中国人還要說的标准。
但是,他的汉语,也并不是十全十美!
比如在录音中,罗方伟在提及自己的籍贯的时候,他是這么說的:“我是河南洛阳出生。”
又比如,罗方伟提到,他迫切希望關於自新人员的认定,能够快点下来,“你知道,背叛组织這种行为,在红党内不可能容忍的,我现在已经沒有了退路,只能寻求你们的庇护。”
這两句话,如果严格用语句通顺、无语病的要求来看,应该改成這样:
1.我是在河南洛阳出生,或我是在河南洛阳出生的。
2.背叛组织這种行为,在红党内是不可容忍的。
通過比较可以看出,改過之后的语句更加符合语法规则。
而罗方伟的原话,如果写在纸上,单独拎出看,虽然能看懂,不影响閱讀者的信息接受,但却带着些许的别扭。
但是在对话中,就完全不一样了。
罗方伟用流畅语速、地道的口音說出来這些话,并不会引起听者的注意的,因为口语化的句子,本身就不会如书面一般严谨。
然而,乔羽生却明了,罗方伟犯下的语法错误,不是一般的语法错误,而是能够更进一步,揭露他日本人身份的佐证!
日本人說中文,一不注意,就会犯一個语病:“是……的”格式中,是的用法不正确,或者该用“是……的”格式,却沒有用。
罗方伟就犯了這個错误。
究其原因,是源于日语中,沒有和汉语相对应的表达判断的系统词“是”。
日语中表示判断时在句尾用助动词“…です”,而“…です”既不是一個可带宾语的动词,又只用于句末,故日本人在学习、使用汉语的系词时,受制于本能,容易出错。
另外,有些汉语中用判断句表示的,日语中也可以用别的句式表示。
這也是日本学生常常在该用“是”却沒有用的一個原因。
這些语言学上非常细节的东西,特务处上海区的人,自然是不会懂的。
但是乔羽生就不一样了!
他毕业于中央大学外文系,对语言学非常敏感。
而且在名古屋第一军事学院学习的三年期间,不但熟练掌握了日语,還曾经作为助教,给军事学院的日本学员,教授過中文课程。
所以,他对于日本人說汉语会翻的错误,在实践教学中,有着深刻的理解。
罗方伟,虽然是說的一口流利的中文,听出不来任何日本的口音,足以骗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但是,他作为一個日本间谍,毕竟不是在中国长大,即使他来了中国很多年,一些骨子认知的东西,其实是很难改的。
其中就包括对于中文语法细节的掌握。
這些细节的拿捏,在书面文字中,存在暴露的风险;但是日常口语中,就被他流利的语速、纯正的口音给完美掩盖了。
罗方伟掩盖得很好,骗過了刑讯科的员工,骗過了刑讯科的科长周力,甚至也骗過了上海区的站长张鸣奇。
就连乔羽生,也差点被他骗了,也就是看到了他脚上的木屐特征之后,产生了怀疑,回過去听审讯录音,這才发现了這個语法细节。
乔羽生关掉录音机,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陷入到沉思中。
有了這两條证据,凭借敏锐的特工直觉,他已经可以笃定,罗方伟就是一個假扮成红党的日本间谍。
他自然是不想被捕的。
但是被捕后,他沒有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红党,而是不惜使用苦肉计,彰显自己的意志力,最后一刻才透露出有价值的信息,并被张鸣奇信任。
這样做的目的,不但可以自保,留住他的命。
而且,他在获取张鸣奇的信任之后,還乘机提出了想要加入特务处的祈求。
如此以来,他就成为系统内的一员,名正言顺地,获取国党的重要情报!
“好你個罗方伟,原来咱们是同行啊,都在搞潜伏這一套。”乔羽生冷冷一笑。
按理說,乔羽生知道罗方伟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应该马上向上级揭发,让這個日本间谍原形毕露,无处可逃。
但是,此刻的乔羽生,却另有考虑。
罗方伟,他自称是红党地下党在上海的重要人物,明月。
显然,這是他根据掌握的红党情报,瞎编的,同时也利用特务处的对于明月的认知盲区,彰显自己的价值。
真正的明月,应该和组织交待自己的一样,還是上海站的内部认识,此时因为和组织失去联系,处于静默状态。
如果,乔羽生放過這個日本间谍罗方伟,让他继续以自新人员的身份存在,张鸣奇就会认为,明月已经投诚了,失去了威胁。
這样的话,张鸣奇解除了对明月的调查,而真正的明月,就能获得安全,继续潜伏在站内。
這无论是对于乔羽生、对于组织、对于明月而言,都是一個好消息。
乔羽生起身,将罗方伟的审讯录音,交到刑讯科办公室归档。
是抓,還是放?
乔羽生依旧在思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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