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态
【三】
沈卿芸最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坐在缘来是客茶馆的上等包厢裡，面前還放着一杯茶，以及自己那摔坏的桃花糕……从窗户看下去道路上人群渐渐散去。
齐县令的队伍送完了都散去了，但是她沒有把东西送出去……
沈卿芸哭過了，正略微不安地坐在几案旁，一双柔荑不自觉绞着一块儿巾帕，一双滟滟的眸子裡還是水光盈盈的，眼圈红红的，娇俏的鼻头也是泛着红意，发髻凌乱，脸侧几缕青丝颓然地垂下，早上出门时穿着的桃粉色细棉襦裙以及粉杏色短衫现下也有些凌乱，尤其是之前扑倒在地磨蹭脏了。
自己平日裡可不会這般任性的失态，這般作为实在是也与人难堪，实在不该啊。
沈卿芸心下又委屈又羞恼，怎么自己在陌生人面前這么失态，肯定是因为辛苦了一上午，结果搞砸了，和弟弟走散了，东西也沒送出去，還被人群欺负了，甚至還丢脸的扑倒在路中间，又被吓到了，自己最喜歡的衣裙還被弄脏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委屈。
萧御侧着坐在姑娘对面，姿态闲适的假寐，沒看人也沒說话。旁边那可怜的小姑娘刚开始好一番落泪，余光中都见姑娘哭得厉害，也可能因为有陌生人在旁，哭得再厉害声音也是呜呜咽咽的，抽泣声细细小小不断抬起一双白嫩的小手用手背拭去眼泪。
怪他眼尖，看见姑娘手心因之前摔倒蹭破了皮红通通的還渗着微微的血丝。他便递了一张巾帕過去，毕竟之前摔地上用手擦得多脏啊。
沈卿芸心裡羞恼，悄悄地抬眼看了看对面那個男人。
玉冠束墨发，长眉入鬓，轮廓看起来有点消瘦，明显的下颌线优雅的勾勒着，一双眼眸深邃狭长，非常有辨识度的一点是眼角隐隐有一道细纹，那道细纹不显老，反而给本来可能阴鸷刻薄的面相添加了一点温柔深沉的感觉。
猜不出年龄呢，高挺的鼻梁和薄唇。穿一身墨色长袍，交领处漏出的墨蓝色衣襟上绣着缠枝花纹，在动作中衣袍上的光泽变化，让她知道对面那個男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她之前摔倒之后脑子裡完全一片空白，只听见男人那烟哑的嗓音說了句什么，之后抬头便看见了此生见過的最不可思议的风景。
男人在逆着阳光的方向，正伸了一只修长的手捻着她那摔碎的桃花糕，但在她眼裡，他却是一副怜花惜玉一般地姿态捡起了桃花糕却又不只是桃花糕，分明是逆着光的，但是她能清晰地回忆出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半敛着的神态，那眼角旁的那不明显的细纹显露出来，男人却只静静地看向她，眼中沒有任何情绪，仿若都沒有倒影，只是一片幽晦深不见底，未知的危险。
而在后来很久很久的以后沈卿芸才知道原来她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就陷了进去……当然這是后话了。
最后不知怎么只默默爬起来跟着男人的身影畅通无阻地走出了人群。
小覃他们怎么還沒来？她现在实在不安，对面那個男人一直都沉默着，好像這间房裡只有他一個人一样，完全沒搭理過她，越是這样，她越想着自己之前摔倒在道路中的狼狈样子而且分明想起男人那时候說的是什么了……呜，太难看了！
“客官這边請，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小二的声音。
沈卿芸眼睛一亮看向门口，险些又要哭了。
“姐！”沈覃猛地推开门，一边焦急地喊着，结果就看见自家姐姐眼圈红红，一张小脸泫然欲泣的模样，秀发凌乱衣裙也不复一开始的整洁，脑子一热就觉得自家姐姐受了欺负。
“你！混蛋！”少年一下红了眼，握了拳头就要朝坐在一旁的男人冲過去。
结果，還沒冲到一半，不知怎么左膝感觉被什么一刺，啪嗒一声，就以壮烈的姿态趴倒在地。
“啊呀！”沈卿芸赶快過去扶起沈覃，又道，“小覃，你误会了，我……我沒事的。”
沈覃有点不好意思，沒让姐姐扶，自己动作麻利的起身掸了掸衣袍，然后就发现了一片茶叶在地上，干的。
他看向从他推门进来到现在一直坐着沒有动作的男人。沈覃皱了眉，但是他不想多留了：“這位……大人，多谢你救了我姐姐。我們這就先行离开了。”
“沈家，令父是沈纪泽？”男人终于开口了，一双幽深的黑眸，正看着姐弟两，虽是问句但却莫名感觉肯定的语气。
“家父正是，您认识我們父亲嗎？”沈卿芸疑惑，她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只知道自己小时候都很少看见父亲，对父亲的印象大多数都是因为自己的娘亲，娘亲总是說父亲很辛苦很难過，都为了他们娘三的生活，迫不得已和他们分开的。
虽然对父亲不是很亲切，但是也更因为這样她一直都很好奇自己的父亲到底为什么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甚至……甚至于娘亲去世的时候都沒能再出现……
“嗯……我和你们父亲也算是有点交集。”萧御语气平淡。
“那，大人，您知道我父亲他，他在哪？在做什么？還有！”沈覃突然激动地问，“還有，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的情况……”
在沈覃幼时，见到沈纪泽的次数更少，印象全凭母亲在世时的說辞，本来小少年還有一颗慕孺之心，可是到了后来他和姐姐的境况越发难過之后，他突然恨上了自己那個所谓的父亲，根本沒有尽到一点做父亲的职责。
“小覃，不要为难人家。”沈卿芸感觉到弟弟情绪不对，柔声制止，“今日之事多有麻烦大人了，小弟他……您不要介意。”
沈卿芸略微紧张，她隐约能感觉到這位大人的脾气并不好，怕自己弟弟的质问惹恼了对方。虽然她也很想问问自己父亲的情况……
“我只是与你们的父亲共事過而已，仅此而已。”萧御平静的看着姐弟俩，略停顿了一瞬才道。
萧御看见那桃花糕外包装上印着的沈字才想起沈纪泽，而对沈纪泽有印象也是因为他帮過他一個不大不小的忙，而且沈纪泽是极少数对他宦官身份沒有阴阳怪气的正派人，分明是個正派到执拗的人，但是也不知为何当初会对自己有那么一手帮助。不過正因为其为人正直热忱，不偏见不流俗，所有萧御难得想起来了。
他倒也是沒想到到了這小地方会碰见沈家儿女。
萧御一個月前解决完宫裡的事务之后想着透透气，便压下一应大小事务，向皇帝告了假以休养的名目，却是出了京城到处看看。
一路往南的過程中，虽然经了两年前的那桩事情，但是大部分城镇都是恢复的很快，百姓们对于自己生活過的红红火火是非常积极的，而江南這個地方看人情世故怎么样都透着股水乡的柔美黏着，亲昵的很啊，也碰巧以来就碰上百姓们给齐县令走任送行的活动，齐县令嘛，他倒是知道齐金舟，两年前這锦安县的百姓们多亏了這齐县令软硬不吃的死板過得還不错。
萧御本就一直在茶楼的包厢裡，偶尔看向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偏偏之前沈家姐弟被人群分开的叫喊入了耳惹得他多看了一眼，就觉得沈覃那张脸很眼熟，于是也不知怎么的就管了個闲事。
“……如此，再次多谢大人今日仗义相助。”沈覃再次正言，弯腰拱手，神色也不复一开始的警惕针对，只是认真感激，“大人如果不嫌弃的话，额，离這最近的镇上那家‘沈么糕’就是我們家的，我姐手艺很好的，大人可以在這等会，我們可以打包点糕点给您……”
沈卿芸听了弟弟在陌生人面前夸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她也想感谢一下对方……
“……”萧御看了眼几案上的糕点，桃花糕的花瓣栩栩如生，虽然碎了但是光从造型上看就很别致了，宫裡的糕点造型大致也就是這样了，手艺看来确实不错。
然后看见对面那两姐弟都是一脸小心期待的模样。
是嘛。萧御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客气疏离地浅笑道：“不用了。”随即就看见姐弟两肉眼可见的失落，沈覃一副明明忍不住又要說什么但是硬生生忍住了故作老成的模样，而姐姐沈卿芸也是低眉耷眼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又道：“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沒办法，人家不接受就算了吧，小少年终于又打起精神了。
沈卿芸虽然失望但是也沒办法，她今日已经占用這位大人太长時間了，只怕人家是有正事要忙但是不好出言让他们离开，沈卿芸识趣，只得再次感激地道：“再次多谢大人了，既然如此，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先离开了。”
沈卿芸蹲身对萧御行了個礼。
萧御起身颔首。然后看着沈卿芸他们离开。负手而立看向窗外时，视线又扫過了那碎掉的桃花糕，微微一愣很快又回神。
云二叔和裡正他们一早在等着了，云二叔第一個看见姐弟两的身影。
“卿芸啊！你沒事吧！”云二叔焦急得不得了，姑娘跟着他们這几個男人出门结果都沒看好人家，他觉得非常自责。
“二叔，裡正叔爷，我沒事的，有個好心人救了我。”沈卿芸安抚道，她知道云二叔肯定担心很久了。
“唉，沒事好沒事就好！阿弥陀佛！”云二叔抹了一把脸，“要是你出事了，我可怎么向你娘和你云婶子交代……”
沈覃也开口：“二叔，别担心了，已经過去了，我姐不是還好好的嘛。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对，事情都過去了，沒事就行了。”裡正這时正色道，“我已经找了人去知会一声我家南侄孙了，等他的牛车，咱们就能走了。”
“对了，沈家孙女，你的东西是不是沒送成了。”裡正偏头望向沈卿芸。
“……是，我带的糕点都摔碎了。”沈卿芸也有点失落。
“嗯……”裡正长吟一声也沒說什么了。
随后就是南范启驾着牛车過来了，他们才都上了车，要趁着天還亮着赶快回去了。
牛车好像還收拾過了，只一旁角落裡有放了几只木箱子，沈卿芸他们還是照着来时那般坐着。
沈卿芸坐下后，猛然惊觉自己手心裡一直攥着东西，一方石青色的巾帕，锦缎质地的小巾帕，柔韧细腻的触感可见做工精细，還在一方小角落裡有一小片暗衬，绣着一個萧字。
她心裡突然莫名羞赧，她怎么忘了還给人家了，帕子這种东西也算是私人贴身的东西呀，這個也看起来很贵的样子，原来那位大人姓萧嘛。然后看见巾帕上有一点点血迹，才发现原来手掌心有点擦破了皮，帕子還被她弄脏了，那估计那位萧大人可能也不会要了吧……
不知怎么，想到這儿，沈卿芸心裡有点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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