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坦白
接着又看了几天,几人看到的无非是妖尊所化的侍女,要么整日替苍慈掌笔研磨,要么躬身洒扫庭除,要么沉默地替其浆洗衣衫。
她行事态度,诸般情态无不温顺谦忍,从不冲撞人。又几乎很少跟人搭话,沒有差事的时候,她总是垂着柔顺的脖颈静静立在殿内一隅。
直到那道锐利的眼风扫了過来,她又会微微抬起头,不卑不亢,眼神长作沉默坚定,只认真听苍慈居高临下神色冰冷地吩咐新的差事。
虽然本人沒有什么存在感,又领了苍慈侍女這一份刺人眼头的艳羡差事,但大家不說对她有沒有心存好感,平日议事闲聊之时,似乎也从不曾排挤她。
而她,也真就一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来做侍女的样子。不說永不知疲惫,但至少看上去……
怎么說呢?
乐此不疲。
阿玄瞪着眼睛许久,明显早看得懵了,忍不住发起了牢骚,“這妖尊她這样算是在追求苍慈太子?你看出来了嗎?天界随便一坨泥巴,踩着也比不過她的老实吧。我怎么看不出来她哪儿在勾/引?!嗐,看得可真让人着急。”
碧岚小声嗫嚅道:“這样看起来,她選擇潜伏在天界当苍慈殿下的侍女,可能也不一定是为了追求什么人之类的吧。”
追求苍慈殿下……
完整的话,碧岚始终觉得烫口,因而說不出。
阿玄沒搭理碧岚的话,兀自围着又冷又正经的两人,一边转着圈,一边焦头烂额道:“可惜了,她這会儿也听不见我說的话。要我說,夫妻间就算有相敬如宾的,也沒端庄客套成他俩這份地步的吧?近身侍女,近水楼台,多好的机会。可你们看,她行事偏偏如此内敛委婉,真要苍慈晓得她心思时,怕不是他跟别人的仙子仙孙都要有一堆了?”
碧岚又看了一会儿,神色不定道:“妖尊怎么想的,我也不知。她這样,看起来跟苍慈殿下关系倒不算相熟,不過,她這样做,還有些像……”
像什么呢?
碧岚脑子瞬间打了结。
“像报恩。”
处于显心符内的鬼王极少地开了口,声音似涓涓泉水,撩人心脾。
碧岚嘴角僵了僵。
对,她刚刚沒想起来的這番形容,正是“报恩”二字。
不過,她猜想妖尊是为了报恩,是权把自己当作妖尊在看,以自己性格去设想对方所作所为的动机。是以,提及“报恩”,在情理之中倒是說得過去。
可鬼王他并非她這样的性格,怎么却一语砭人肌骨,直接就戳中了她未言的心思?
碧岚正胡乱想着,绕至苍慈案头、眼睛凑在苍慈新作的画上的阿玄脸却一下子翻作煞白。
“啊!他平日不是只画花鸟么,怎么今日這般奇怪,竟然想起来画君华上神?”
画幅边缘颤了颤,但苍慈自然听不见阿玄的话。
他虽然埋头作画,画中人自援笔落墨的第一时刻起,丰神俊逸无不皆备,但等画已作完墨香弥漫开来,他自画幅裡仰起头时……
却依然一副索然寡趣的样子。
自鼻息内冷哼一气。
画得越好,他越觉得讽刺。
此时,他的余光注意到了一隅安静的碧瞳侍女,神情便微微一顿。
苍慈搁下笔,“你過来。”
“是。”
碧瞳侍女依言,莲步上前,碧色裙摆如初莲般清新绽开。
苍慈手指叩了叩画幅,又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殿内還有天帝天后派来的别的等他论道的仙官在,眸光便又恢复了那副冰冷如薄刃的样子。
“我与這画中上神比,如何?”
碧瞳侍女近前一观,飞快地扫了一眼后,又垂下柔顺白皙的脖颈。
“青鸾战神告诉過我,太子殿下为世间唯一真龙,真龙的风华气度与君华上神自不是一样。”
苍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眸间阴沉的戾气散尽。
她来的這些天,不管他如何威逼逗弄,她总是端着一副举止丝毫不轻浮的沉稳做派。
能两個字說完的,她绝不說三個字。
就是太溅不起波澜了,安静顺心地让他心裡渐渐生了一根刺。
這根刺,又伴随而来细细的不宁与他也难以理解的晦涩失望。
传闻中的妖界妖尊,不是仗着有那位三界内第一能干的孟槐大人撑腰,因为扶不起而被称之心思无邪,只喜好耽/溺/于男/色,素日行事又极为/泼/辣/大胆的么?
为什么轮到他這儿,她反而就例了外枉担了风流之名?
青鸾推薦她来的时候,虽然对他话中多有闪烁遮掩,但他佯作不察,并未放心上去。
因为,他一早便就知道,這個碧裙侍女,其实正是妖界妖尊所化。
青鸾与她都不知道,挑选侍女的那一天,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更早之前,恁时相见,他便对她留了心。只不過那时,虽一时心生惊艳,他却并未想過,两人日后能有什么更深的缘分。
毕竟,一個天界太子,一個妖界妖尊。身份地位注定了两人于感情上不可能有所交集。
可到了如今,机会已经明白无误地递到了眼前,他便于他枯燥的神生裡,极为难得地生了一回任性。
又顺水推舟了一把。
他在装聋作哑地等着她蓄意接近。
青鸾从来不是昏聩的人。
身为天界战神,她既然都愿意帮她,說明她很有把握,妖尊此行此举对天界断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而妖尊,就算她還不够爱慕他,可她既然選擇让青鸾当說客,举荐了她来当自己的侍女,又周费心思地消耗大量修为、镇日皆敛了妖息。
至少,她也一定是一时兴起,贪恋起了他這副丰姿卓然,天界皆道像极了君华上神的好皮囊罢。
那时,他只想到了這样唯一一种可能。
而彼时,他对她,有好感,尚也不算深。他心中向来只重提升修为以及几界一统大业。情/爱于他,本就只是无聊消遣中的一抹糊涂慰藉。
他对她虽是真心,但這真心所付出的,也只是一阵子极短暂的动容。
自负高蹈如他,并未曾预料两人日后皆会踏入一场万劫不复的风波恶。
而此时,苍慈挑了挑眉毛,他又想起来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来了這么些天,我竟然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殿下”,碧瞳侍女微微皱了皱眉,“我只是一個被青鸾战神收留的小小散仙,至今沒有名姓。太子殿下高兴叫我小绿小碧,或者小青什么的都行。”
“哦。”
苍慈若有所感地应了她一声。
但仍是沒有如她所言,随口唤她小绿小碧或者小青。
“你的名字,便先欠在本座這儿。”
他想起来妖界与鬼界,似乎都不兴将自己真实名讳,随意告诉他人。非亲近信任之人不可知晓。
心中无由生了股气燥。
他目光一凛,手扬了扬,底下等着与他论道的仙官领会其意。
悻悻施礼离开。
“若我不是真龙之身,只看外在,你以为我与君华上神相比如何?”
苍慈循循善诱,玩味地睨了她一眼,“别的仙官私下都在议论,天帝天后之所以選擇抱养了我,又扶持我做太子,便是因为我长得与君华上神很有几分相似,看中我许是受了他的福泽……”
他记得,她唯一愿意多說的话,便总是在各种能开口說话的机会裡,她有意无意,执拗强调說他是世间唯一一條真龙。
除了她,天界已经很久沒人提過,他的真身是龙一事。就好比,天界有凤凰是低阶仙婢,也自有同族凤凰身居高位。是应龙還是凤凰,這些种族本体间的不同,在天界,并不是什么惹人眼球的事。
因为,大家在意的,其实从来都是身份,是地位。
因此,有时他恍惚生了错觉,好像在她看来,想法天真不上道,跟旁的人都不一样。真龙這個身份,对她而言,远比什么天界太子,分量要重得多地多。
碧瞳侍女思忖片刻,抬头,不甚在意地答道:“若說相似,殿下与君华上神都是一双眼睛一個鼻子一张嘴。”
闻言,一直静看热闹的碧岚脸色惨白,心事瞬间浮了又沉。
“惨了惨了,我在苍慈殿下面前,說過跟妖尊刚刚說的一样的话。”
這下,误会莫不是更深了。
“哦?”
鬼王蓦地一顿,待露出恍然之色后,似笑非笑凉幽幽地看着她,“你跟這位苍慈殿下,是不是私底下见過很多次了。”
碧岚回過神来,“也、沒。”
“那是不是還有什么私情,至今還是瞒着我的?”
私情?
碧岚抖了抖。
鬼王平日鲜少用态度如此鲜明的词,更少问得如此直接。
碧岚瞟了瞟环手于胸,正笑意凌人等着听八卦的阿玄一眼,很快又转過了脸。
虽然有阿玄這個外人在,但她对着鬼王也不敢再昧着良心撒谎。
有些事,躲是躲不過的,终究還是需要她去解释去面对。
碧岚咬着牙,磕磕巴巴道:“鬼王殿下,我对你忠心耿耿从未想過背叛。但我跟苍慈殿下之间,有些事以我浅薄眼界也实难解释。唔,也就是你上次看到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了苍慈殿下生了一朵情花印。”
“我后来也问了情花鬼姐姐,她說情花印不可能长错。因为這件事,我真的害怕了好久好久,也自责了好久好久。但我对天发誓,我救苍慈殿下只是因为他說他正在跟我們鬼界合作。”
碧岚的脸涨热起来,几乎一字一顿道:“我对他从来沒有什么私情。”
“你到底怎么会想到,你是为他生出的情花印?”鬼王愕然一阵,视线下意识划過碧岚香甜软糯的粉唇时,耳尖渐渐晕上一层快要滴下来的薄红。
“你啊,有点聪明,但委实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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