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往事
他的嘴被一张钢铁嘴套锁住,无法拆卸。
他的右手,连同小臂和半條上臂,都被嵌套固定在一個漆黑坚固的筒型锁裡。
手指粗的铁链,将他拴接在一個一人环抱宽的石柱上。
這种拴狗一样的绑法,相比于囚禁,侮辱的意味要更大。
就不知道究竟是被自己踹裆的那位,還是挖眼的那位的杰作了。
被抓住后,一路颠簸,头部受伤的海宁硬是忍着沒晕,不断读秒,直到被带到這裡,才短暂地昏迷了一小会儿。
海宁自幼在云梦生活,对南北十九條、东西三十六條街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能知道哪家店的老板沒钱装报警设施,也能根据车速、行驶時間和四周新鲜的鱼腥味,猜到這是云梦区东侧、靠近渔区的“三不管”地带。
大致弄明白自己的方位后,海宁开始想,哪個不开眼的会绑架他。
這场绑架显然是早有预谋,且规格不低。
如果让海宁来选,绝不会选自己這样的小孩来绑。
一口咬下去,恐怕连個油星都见不着。
那么,他们家有什么特殊的嗎
海宁想来想去,最近且最可能的诱因,只有那件關於“酒神世界”的事情了。
海宁的大脑飞快运转。
爸爸手头紧张,人也懦弱,沒什么朋友,上下班掐点打卡,专心家庭,可以說沒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私人生活。
這半個月他更是安分守己,下班了就回家来奶孩子,低调得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他调查“酒神世界”是带着私心的,意图敲诈大公司更加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决沒有把這件事到处宣扬的勇气。
那么,問題来了。
爸爸什么都沒有干,terest公司怎么能知道有他這么個人
正常来說,這种体量的大公司,即使发现有人想要生事,也不至于忙不迭地伸脚踩死,
无视,或者试探、拉拢,才是他们的第一策略。
难道是因为,爸爸是警察,身份特殊,让他们不得不忌惮
可他也只是一個底层的、根本搅弄不起风浪的小虾米啊。
在海宁思考时,有人撩开渍着腥水和鱼鳞的透明软门帘,进来了。
男人手裡握着一個老式通讯器,亮着红光,收音不大好,能听到爸爸从那边传来的慌乱喘息和恳求声。
通讯器下方接口上插着一张裸露的芯片,
海宁认得,那是一种能让警方那边显示通话信号满城跑的仪器。
可见绑架自己的真的是专业团队。
男人和海宁对视后,轻蔑地撇撇嘴,对电话那头說“巧了,你的宝贝儿子醒了。想和他說說话嗎”
海宁看着他肿得发紫的右眼眶,轻轻笑了一声。
這不是被他差点挖掉眼睛的倒霉蛋嗎。
男人一愣,继而暴怒。
如果說海宁刚才敢還手,是他不知者无畏,现在他但凡聪明点,也该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他怎么還敢笑
男人当胸一脚,把他狠狠踹倒“你笑什么”
在那只脚踹来时,海宁脚尖蹭地发力,屈身含胸,往后稍稍错了几寸,巧妙躲過了最凶悍的那股力道。
但只那余劲也踹得海宁重重闷哼了一声,侧滑出了几米远,后背重重撞上了水泥柱。
几秒后,罩住他嘴巴的铁口套边溢出了一丝鲜血。
海宁咽下了嘴裡弥漫的血腥。
他知道,這样自己和绑匪有了互动,电话那头的爸爸就不用想尽办法哀求绑匪,好证明自己還活着了。
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恐怕出不去了。
因为绑架犯根本沒打算蒙住他的眼睛。
接受這一点后,海宁反倒愈发心平气和起来。
還好,爸妈不止自己這一個孩子。
他忍着肋骨的疼痛,就着倒下的姿势,从透明的塑料帘子下方看到外间還站着一個人。
从小腿肚来看,他的体格健壮异常,手裡還倒提着一把斧子。
海宁把耳朵挪了挪位置,贴在水泥地上。
還有一個人在外间走动,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远远而来。
脚步声响到哪裡,一阵阵吞云吐雾的吁气声就跟到哪裡。
海宁回忆了一下。
绑架自己的车是一辆七人座的中型车。
车裡并沒满员。
被丢在后备箱的海宁根据车内此起彼落、方位不同的呼吸声,听出车裡有五個人。
司机负责开车,加上一個骂了一句“废物”的疑似领头人,這两個从头到尾沒下過车。
动手抓自己的共有三個。
现在,這三個打手负责看守自己。
综合比较下来,海宁确信,最难对付的应该是门口拿斧子的男人。单凭那一身腱子肉,他不拿斧子,抡起拳头,就能把自己徒手活活打死。
海宁想,自己一個13岁的小孩,哪裡值得這样的看守
在思忖间,那差点被自己挖掉眼珠子的男人在他面前来回踱起步来,懒洋洋地用眼角剔着海宁,想从他脸上看出恐惧和不安的影子来。
可惜他一只眼睛的眼皮肿得老高,从侧面看過去,像是给他的眼睛搭了一把青紫的遮阳棚。
他看上去实在是威慑不足,好笑有余。
他在和爸爸商量自己的赎金,大概在50万上下。
海宁知道爸爸掏不起,因此情绪還算稳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那边只是顿了一下就同意了,答应得相当痛快。
這似乎正中了男人的下怀。
肿眼泡男人怪笑了一声“姓海的,你跟我們耍花招呐你浑身上下有几两骨头重,我們能不知道嗎”
那边沉默了。
肿眼泡男人笑了“身边有警察吧叫官最大的接电话。”
他停止踱步,在海宁面前蹲下“快点,不然就挖你儿子一只眼睛,让你听听热闹。”
电话那边传来了他软弱又温柔的爸爸的抽泣。
海宁也并不意外。
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辆车带走,总有人会报警的。
爸爸那时候還在上班,肯定能在第一時間知道這件事。
按爸爸的性格,這样大的灾祸,他必然承担不起。
上报给领导是他绝对会做的選擇。
果然,很快,电话被移交给了另外一個人。
那声音清正而冷静,透過电波而来“你好,我是白盾云梦区的负责人”
刚才還躺在地上装死的海宁头皮骤然一麻,猛地挣动一下,束缚住他的铁链一瞬绷紧,牵扯出了“哗啦”的尖锐响声。
他听出来了。
這個声音,和那個从车裡传出的领导者声音一模一样
那一句沉稳有力的“废物”,和此时电话那边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
“我叫查理曼。孩子是无辜的,請你们不要伤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