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新年 作者:未知 明军本计划在新年前赶回奉节,原来驻扎在万县的谭文旧部的家属多跟随文安之前去奉节,這部分明军希望能够過年团聚;而袁宗第部的大昌兵虽然多半来不及在新年前赶回去和家人团聚,但也希望能在奉节過個肥年——明军撤离万县时刮地三尺,沒给留下点什么。 可等邓名击败谭诣后,无论如何明军也无法立刻出发了,需要在地方上清剿残敌,需要甄别刚抓到的俘虏,還需要让负伤的伤员得到修养——虽然不多但也不能抛下他们前去奉节。见无法及时赶回奉节,谭文旧部也就不再心急火燎地出发,而是同意在万县過年,在這裡总比在荒郊野外守岁强;至于大昌兵,他们之前不愿意留在万县的原因主要是想在過年时好好吃一顿,现在多亏了谭诣不辞辛苦地从渝城给明军运来了大批年货——出征前谭诣就知道肯定要在万县迎接新年,为了军心士气他除了军粮還带来了生猪和酒类,此时都已经被明军收入了万县的仓库。 虽然邓名急着想离开万县這個险地,但众军官再次对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這次附近是绝对不会再有清军前来了,王明德肯定不敢把渝城這個军事重地变成空城,然后领着全军跑到万县来;退一步說,就算王明德发疯要全军出击夔州来为一個新近投降的叛将找回场子,可清军溃败的消息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传回渝城,王明德需要花费很多時間才可能說服手下不在渝城好好過年而是远征万县,对此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的清军路上再磨蹭会儿,不知道最终几时才能赶到。 尽管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之前他们的误判让邓名对這些军官的战略眼光很沒有信心,既然大家不离开万县這個险地那就要加固城防,至少先把城墙豁口马马虎虎地堵上,城门可以不追求质量但多少也得有。 這点众人倒是不反对,反正這种苦力肯定是让降军去干,和谭诣一战后明军又抓到了一千五百多俘虏,加上之前的已经有了两千一百人,万县的降军虽然逃走了些但還剩下两千,這四千人就立刻被动员起来修筑城防。最辛苦的当然是刚被抓到的這一千五,他们要干最重的活,却只有最少的口粮。同样是俘虏,首战从谭弘那裡抓到的六百此时有人已经开始翻身了,最积极要求进步的一批俘虏此时已经开始和熊兰那伙人一起担任监工。 清点首级后明军把数字和捷报一起送去云阳,再转送奉节,相信這些捷报能够让文督师過個好年。同时邓名還下令整理己军的人员名单,把它也发往奉节,渝城战败后這些军人的家属估计十有八九都认为他们已经丧生,邓名认为赶在年前向這些人的家中报個平安是很必要的。 這种收录人名的工作当然不会麻烦邓名,一直和谭弘作伴的秦师爷因此被从大牢裡放了出来,得以狠狠地吃了顿饱饭。虽然书写大批人名是很麻烦的事,但与饿肚子相比秦修采宁可辛苦手腕子,這些天忍饥挨饿的生活磨去了秦修采对谭弘的所有忠诚心,现在他一心就是把邓名交代的事情办好,确保以后能天天有饭吃。由于邓名的過问,那些谭弘的死党现在也有了足以维持生命的口粮以便献俘,其中不少人也和秦修采一样,已经无法继续维持对谭弘忠诚,不過既然他们沒有秦修采能书会写的本事,也就无法像他一样走出牢门、步入饭堂。 “书中自有千钟粟!”回想着那些难友看到自己离开监狱时的复杂目光,秦修采暗叹古人之言果然不假。 在秦师爷忙着记录人名,并竭力挤出時間帮明军军官写信时,无事一身轻的邓名自己动手制作了一些炭笔,每曰在万县城周围写生。 由于材料和工具問題,邓名自问暂时還做不出油彩。万县一战给邓名很大的震动,虽然战斗只持续了短短一個时辰,但他看到的种种表情,姓命相搏时的动作,呐喊厮杀时的神态,给予邓名的冲击可是远超過去多年的总和。 手中的画夹裡已经有了几百张速写,邓名在几天前的战场上走着,每一次驻足停留时,当时的场面就扑面而来,耳中也又充满了金鼓之声。 “若是有一天我能有机会……”以前邓名总希望能够画一幅气势恢宏的油画,最好是能够长宽都有数米才好,不過他也知道這样的素材难寻。可此时看着手中画夹中那厚厚一叠的速写,邓名却是一阵阵遗憾,若是他此时手边有足够的颜料,便是技法不足也要强行画上一画:“這样的题材,就是画满画廊的一面墙恐怕都意犹未尽啊,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容纳得下啊。” “邓先生今天画了什么,给我們看看吧。” 下午时分,李星汉和赵天霸又凑到邓名身后,他们虽然不懂画,见過的也不過是些仕女图之类的,一开始发现邓名在作画时也就是凑趣地看几眼,可等见到邓名笔下筋肉毕露的人物形象后,都喜歡上了這种画法。 看過邓名今天的东西后,李星汉突然想起了一事,脸上满是期盼之色地问道:“邓先生去過京师吧?京师是什么样子的?” “嗯,去過。”邓名略一沉吟,他也不太清楚燕京的建筑哪些是明朝就有的,哪些是后来新修的,不過颐和园他知道肯定不能画,燕京城墙也拆得只剩前门楼。最后邓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开始勾勒[***]的样子——邓名记得人說過紫禁城是明朝就有的。 不過邓名不知道明朝时[***]還叫做承天门,顺治时期才被清廷改名为[***],因此他一边画一边告诉身旁的赵天霸和李星汉:“這就是[***],紫禁城。” 李星汉和赵天霸都是越看越是喜歡,随着邓名对光影的处理,建筑的宏伟之势渐渐从纸面上透出,两人脸上的崇敬之情也越来越重。 “邓先生能把這幅画给我嗎?”李星汉问道,语气中的企盼之情浓烈得都快要凝结成形了。 “当然可以。”邓名笑着把手中的画最后处理了一番,递给了李星汉:“可惜沒有颜料,不然会好得多。“ 李星汉倒是完全不介意,又问了一声:“邓先生說此门唤作什么?” “[***]。”邓名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把画取了回来将這三個字写在边上,才再次交到李星汉手中。 “邓先生我也想要一张。”赵天霸看得眼热,见邓名作画似乎也不是很难,便也开口讨要道。 “当然可以。”闻言邓名又画了一张,同样题上了“[***]”三個字然后送给赵天霸。 把手中的画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李星汉又问道:“還有什么景色嗎?” “唔,”邓名当然不能画立交桥、高铁给二人看,思来想去還是紫禁城安全,就提笔又画了些紫禁城中的宫殿、亭台,不過這次他画的相当简单,而且還对二人有言在先:“我可不能每张都一式两份啊,你们看個大概就好。” 尽管這些草稿要比前两幅画简陋得多,但還是被赵天霸和李星汉二一添作五瓜分一空,回城后城府较深的赵天霸对此守口如瓶,根本不打算与别人分享。但所谓三人不秘,李星汉虚荣心作祟,把画拿出来炫耀,顿时营中大哗,一众军官都扑上来一定要细看皇宫的长相。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发现众人先是欣赏、然后迅速生出抢夺自己宝物之心后,李星汉马上把赵天霸招了出来。但即使出卖了赵天霸李星汉也未能自救,最后就是赵天霸和李星汉都被抢走了不少,二人也都是以姓命相搏才保住了邓名题字后送给他们的[***]图。 直到事情闹大,周开荒等人找到邓名死乞白赖要拿到一张邓名的题字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画皇宫,因为跑来的人虽然都坚决要求题字,但画的內容各有不同:有的要求他画個御座给自己,有的要求画個朝堂,還有人竟然要求画個龙床、寝宫给他们开开眼。 暗骂自己沒有深思熟虑之余,邓名坚称自己不知道皇宫细节,但事到如今军官们哪裡肯依?虽然大家口口声声還是喊邓名为“邓先生”,也绝口不问他是如何得知皇宫内景的,但以周开荒为首的众人說什么也要把画拿到手,還有個人干脆解开衣服把和谭弘交战时受過的伤摆出来给邓名看。 最后邓名只好又提笔给他们画上几幅,事实证明這些家伙中像赵天霸那样稳重的是一個都沒有,拿到画后全和李星汉一個德行:喜不自胜地满营炫耀。而他们成功的经验导致更多的人跑来邓名這裡撒泼打滚,发现邓名心软好欺负后,這些人的好奇心也就越来越重,在這批人中已经有人要求邓名把御用的纯金马桶画一张给他。 “宫中绝无此物!”邓名义正词严地拒绝了這种无理要求,为了息事宁人,邓名最后只好答应画一批一模一样的金水桥风景给众人,由他们自己去讨论如何分配的問題,以后不得再来搔扰自己。 尽管达成了這样的君子协定,但接下来追加数量的要求一次接着一次,最后邓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画了多少,只感到胳膊都酸得快不能动了,质量当然也是每况愈下,最后都是极端粗制滥造的草图——這些草图也被抢夺一空,连熊兰和秦修采都趁乱前来盗取一张。 …… 奉节, 文安之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朝廷那边岌岌可危,自己拼尽全力說服川东、鄂北的明军尽数出动攻打渝城,但却因为谭诣、谭弘的临阵倒戈而功亏一篑。 文安之一直满心盼望晋王能够击败吴三桂,确保朝廷平安,最好是把吴三桂大军尽数歼灭在云南,给四川明军一個主动出击收复甘陕的机会。但事情也可能会变得更坏,若是晋王交战不利,文安之觉得朝廷就必须要经過川西建昌向成都平原转移——若能做到的话就是丢失云贵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局面,吴三桂把西北一带的精锐清军都带走了,现在川北、陕西等地差不多都在唱空城计,只要李定国的主力沒有受损,還是可以尝试反攻甘陕,若是得手就当是和清廷交换地盘了。 可是现在由于进攻渝城的失败,四川明军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向陕西发起进攻,若是朝廷迁来四川夔州一带的明军连去成都迎接的能力都沒有。文安之還担忧清军会趁机向万县发展,若是清军真如此行动那耗尽了军粮储备的明军還沒有什么办法作出反应——虽然文安之在万县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是距离收获要有很长的時間,等明军下次能够动员大军的时候,多半清军已经巩固了万县的城防。 五天前传来的一個消息让文安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那就是云阳一带的驻军报告:丢弃在渝城城下的明军并沒有全军覆沒,而是有一部逃出生天,不但逃出来了還把叛变的谭弘给打垮了。 而前天传来的消息更是让文安之大喜過望,那支从渝城撤回来的军队又击败了来抢万县的谭诣,粗略估计斩首、俘虏也在三千以上,如果這個捷报是真实的,那万县暂时就沒有危险,等明年明军缓過口气后,還是有机会重新予以控制的。這份捷报让好几天不思茶饭的文安之一下子就有了胃口,当天不但吃了两碗干饭,還心情舒畅的喝了一杯酒,就等着进一步的详细报告送来。 昨天云阳那裡确实送来了更详细的报告,這支明军尚存两千四百余人,一起送来的還有花名册,送捷报的使者也被云阳一起护送到了奉节。可仔细询问過這個使者后,文安之的好心情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 “大胆狂徒竟敢冒称宗室!”虽然使者信誓旦旦地說领导他们取胜的就是一個不愿透露姓名的宗室子弟,但文安之对此嗤之以鼻:“我从未听說有宗室子弟来到四川,宗室子弟来了四川会不来奉节而往渝城跑嗎?還恰好就被进攻渝城的袁宗第碰到了?這破绽也太多了吧?而且袁宗第根本就沒和我提過,若是有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会不与我讲嗎?” 话出口后文安之转念一想,来送信的這個人也是袁宗第的部下,据他說亲眼看见袁宗第和這個人交往甚密,而拍着胸脯說袁宗第已经確認此人是宗室的更是袁宗第的亲信。 “還是修书一封,问问靖国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安之不打算深究袁宗第的部下的妖言惑众之罪,局面都险恶到這种地步哪裡還会惩罚有战斗力的官兵呢? 不過那個冒称宗室的狂徒则另当别论,只要這裡還打着大明的旗号此事就不可能装沒看见,再三询问過使者后,文安之觉得袁宗第可能隐瞒了点什么,他修书一封過去问问情况,同时也是打一声招呼:若是此人和袁宗第非亲非故,那最好对此事装不知道让督师衙门自行处置。 对袁宗第文安之到沒有太多想法,对方心裡那点小算盘文安之也不是沒有察觉,若是真有人去欺骗袁宗第的话,他上当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袁宗第确实如文安之所料隐瞒了发现邓名一事,袁宗第觉得邓名多半是失陷敌手了,這個时候還上报曾经发现宗室一名有何好处? 但和袁宗第不同,对于那個骗子文安之则是越想越是气愤,朝廷岌岌可危,各种妖魔鬼怪就都冒出来了,现在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冒称宗室,企图趁着时局艰难窃取朝廷的军队,而且這個胆大包天的骗子還一直骗到国公面前去。 本来還以为能心情愉快地過一個好年,文安之一想到万县的数千军队尚在此人的蛊惑之下就感到忧心忡忡,不過从使者的话语来看,此人已经把這支军队哄骗得昏头涨脑了,若是举措不当后果难以预料。 “莫要打草惊蛇。”文安之仔细斟酌一番,决定先假装相信此人确实是宗室子弟,好言好语,甚至可以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要先把此人稳住就好。 “二十出头的年轻骗子,应该不难对付。”在這個绝大多数人毕生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地百裡、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乡裡乡亲的时代,文安之不但读书识字,而且行走数省。文安之不是沒有见過骗子,不過他们使出来的伎俩骗骗同样是不闻百裡之外事的农夫沒問題,对他来說则是滑稽得可笑;文安之同样见過假冒宗室的骗子,他们对皇家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完全是村夫的凭空想象——這個骗子不過二十出头,就算巧舌如簧在文安之的如炬法眼前又能如何? 文安之打定主意,先利用骗子的贪念把他和已经被他迷惑住的军队召到奉节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谎言当众予以揭穿,先让众人心服口服再把骗子明正典刑。這样应该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让這個人有机会带着军队投向清廷,也不会让军中生疑,以致谣言流传。 窗外,庆祝永历十三年的爆竹声已经响起,虽然物资紧张,但是這個還是不能省的。 “新的一年啊,一定会变得更好的。”爆竹声带走了文安之心中的大半忧虑,让他满怀憧憬。 …… 保宁, 李国英的新年過得并不愉快,短短十几天他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全過程。 听說渝城即将不保时,川陕总督李国英一夜就长出了不少白发,但苦思再三也沒有兵力可以派去给渝城解围,甚至连如何保住保宁都束手无策。但很快捷报传来,谭诣、谭弘临阵倒戈,谭文被杀,袁宗第远遁。看着报告的时候李国英哈哈大笑,仿佛亲眼看到文安之那张愤怒但又无可奈何的面孔。 更让李国英高兴的是,不等他下令降将去取万县作为渝城的屏障,谭弘就知情识趣地送来军令状,說是一定要堵住文安之,并为他夺取万县。 很好,李国英当即向燕京报捷,同时請求燕京承认二谭的侯爵爵位。 “什么前明宗室?胡扯!” 大发雷霆的李国英把王明德的报告摔在桌面上,自从他报捷的奏章发走后,噩耗就接二连三地传来,先是谭弘兵败被俘——這蠢货居然会被一群溃兵打得丢盔卸甲!李国英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以前居然還会觉得谭弘值得收买。 而今天的奏报更夸张,去追击這支溃兵的谭诣居然也被杀個全军覆灭——沒有功劳還要受到牵连,王明德毫不客气地把实情尽数上报给川陕总督,一点也不肯替谭诣這個实力丧尽的降将隐瞒。 本来李国英還在盘算,要用两谭的兵力防备夔州,然后全力进取成都,在吴三桂把主力尽数带走的情况下,迅速平定四川不但是大功,更能向燕京充分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惜李国英的這個如意算盘被邓名打得粉碎。 “尽快查明此人身世来历!”川陕总督气急败坏地叫道,四川巡抚高明瞻弃城脱逃的事情虽然被他压住了,但迟早也会被燕京得知,若是自己收复成都不但无事,甚至可能保住這個老部下,可现在不但未必能保住高明瞻,就是李国英自己都可能为此被燕京斥责。 川陕总督府忙碌起来,在总督的严令下,很快就会有一批细作派向万县方向,现在对于這個凭空冒出来的人李国英变得非常重视。在最初的愤怒過后,川陕总督再次拿起王明德的报告细看,之后又把渝城送来的证人招到面前反复询问。 “两次以身诱敌,身先士卒,初出茅庐就把谭弘、谭诣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李国英本来已经让高明瞻戴罪立功进攻成都府,但现在他取消了這個命令,把注意力投向夔州府方向:“邓名,邓名,你究竟是何人?” --------------------- 今天編輯来电說成绩可以,就是书评要加强注意,又有問題帖子出现……感谢读者支持,今天更新六千字,此外還請小心评论,尤其不要涉及笔者以前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