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苏沅顺利回归(二)
进来的是一個瘦削的女孩,黑色的短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色苍白,眼神凌厉。
“我回来了。”她在众人呆滞中說。
叶狐先反应過来,他大笑着迎上去,用力抱住女孩:“再不回来我就要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女孩嘴角也泛起了几分笑意,脸孔上的棱角顿时柔和了起来。
叶狐放开她,问道:“事情办完了嗎?R基因到手了?”
“当然。”她示意左手拎着的一個银灰色的箱子,“阿尔法一直是想要拉拢闵仲谙的。”
“你在蒙达纳找到了她?”裴初寒凝眉问。
“在坎桑热那亚。伯牙和史黛拉·哈维被托纳托雷兄弟会的人杀了,阿尔法想毁掉那個邪教团体。”苏沅回答道,“不過大概不用她动手,那裡是孔蒂的地盘,他不会让亚历山德罗·奎因裡希得意太久。”
她說话的时候江润一直盯着她看,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从本质上生了改变,江润甚至想不起来七年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苏沅……”江润下意识地开口道。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转头看着她。
她讷讷道:“苏沅我,我是想帮你的。”
苏沅脸上并无重逢后的欢喜,但也绝对沒有恶意,此刻倒显得平静得近乎冷漠了:“我知道。”
“我会帮你除掉芮氏钢铁。”江润的声音更加细小,她的手在袖管中紧攥成拳。
“你做不到。”苏沅摇了摇头,說完又转头看向裴初寒,“我得找到闵仲谙,他可以试着治疗他那老太婆女朋友了。”
“他還在七楼。”裴初寒道,“我带你上去。”
“嗯。”苏沅跟着他手提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江润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她還有很多话沒說,她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等着相遇的时候全部告诉她。
但是她好像沒有机会了。
比愤怒更可怕的,是毫不在意的视而不见。
“我觉得你应该把脸洗一洗。”叶狐的话让江润回過神来。
她怔了怔,应了一声便走进卫生间,叶狐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毛巾,她道了声谢谢,然后便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年轻女人满脸血污和褐色的泥状物,眼睛睁得很大,眸子却黯淡无光,表情十分彷徨,這怎么是她呢?
明明不久前的自己,意气风,百折不挠,在通向自己心中道义的路上。
江润将毛巾蘸了蘸水,打上肥皂,开始使劲擦自己的脸,她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要将自己擦脱一层皮般,半响她便虚脱地垂下手臂,靠墙喘着气。
白色的毛巾已经变得黑一块红一块,她的脸显现出苍白,是一种憔悴而病态的颜色。
“你就像個累赘……”她捂住眼睛,低声自言自语,“做不了任何事。”
片刻后,她又放下手,干涩的眼睛注视着镜中的女人,裡面的女人仿佛在笑,笑容中却多了几分狰狞和凶狠,简直不像她自己了。
“你是個懦夫。”她說。
电梯裡只有苏沅和裴初寒。
“我原本以为阿尔法不会同意。”裴初寒怅怅地叹了口气,面色稍嫌复杂。
“孔蒂在逼她现身,她担心总有一天那人的激烈手段会打破平衡,所以必须要拉拢闵仲谙。”苏沅解释道,她从未与孔蒂家族正面打過交道,但也通過别的八卦元老了解到当年的一些内情,那两人都是独占欲极强的怪胎,一山容不得二虎,从希德尔出来后矛盾愈加激烈,最后终于分道扬镳,但孔蒂似乎還不太甘心,于是两人這么多年一直在玩你追我躲的游戏,“也许他们在毁掉对方前会先把世界毁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对付芮氏?”裴初寒又问。
“明年三月就开始换届选举了,那是最好的时机,我不会让芮秀吉成功连任。”苏沅又耸了耸肩,“只是不知道该拿江润怎么办,她似乎一心想插手這件事。”
“你可以把她送到俄利多洛夫,谢尔盖会庇护她,芮氏的爪牙暂时到不了那裡。”他建议道。
“我考虑考虑。”苏沅点点头,眼睛盯着屏幕,上面显示已经到了六楼。
裴初寒犹豫了一下,最后道:“你不觉得她某些方面有点像阿尔法嗎?”
“江润嗎?”
“或许她们自己都沒意识到,她们都是算是危险分子,轻轻一推,就会滑向某個极端。”裴初寒說,“我接触過有這种倾向的病人,平时和普通人无异,但是受刺激后——”
叮——
电梯门开了,他们到了第七层。
裴初寒紧紧抿住嘴,沒再說下去。
落地钟上显示的的時間已是凌晨五点半,闵仲谙歪在沙上小憩,他闭上眼睛睡觉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安,睫毛轻颤,此刻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天使般纯净美好,难怪战争前元都有那么多贵妇为他心碎。
裴初寒暗自腹诽,不過清醒的闵老板确实让人讨厌。
闵仲谙睡得并不踏实,当有人踏进房间他便醒了過来,看到苏沅的时候差点从沙上跳了起来。他忍住心头的激动,心脏却跳得迫切。
“东西带回来了嗎?”
苏沅从容道:“我从来不会失信于人。”
“给我看看。”闵仲谙說。
苏沅把银灰色的箱子放在红木古朴的桌子上,熟练地输入密碼,然后打开箱子,寒气顿时扑面而来,箱子利用液氮将R基因冷冻保存,晶蓝色的液体在钛合金注射器裡,犹如星空般迷人,仿佛会自身流动——像有了生命。
闵仲谙出神地盯着R基因半响,那一瞬间脑海裡闪回距今久远的年代,就是這种液体带给他噩梦和力量,带给他一次彻底的转折。
他现在還记得多年前转化时的虚弱与痛苦,身上插着数道针管,禁锢在实验室中,好像置身于熔炉,被业火灼烧,却连嘶吼的力气都沒有。而那個魔鬼般枯槁的灰男人就在外面静静地注视他,就像看着一個无生命而稀有的艺术品。
闵仲谙抚摸着注射器,突然仿佛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开始吧。”他对裴初寒道。
医生的身体沒有动:“你要想清楚。”
“我早已决定。”闵仲谙走到床边,温柔地扶起那個女人,一手托住她的背,低下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我們永远不会分开。”
女人眼睛睁开一條缝,看到他的脸离自己如此之近,难堪地挣扎了一下:“你……出去……”她已经老得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還算漂亮了,却能通過清澈的眼睛看出她年轻时候也是個美人。
闵仲谙似乎早已习惯她对自己的态度,他苦笑一声:“你看你,连赶我走的力气都沒有了呢。”
“出……去……”她艰难地吐出两個字,瞳孔深处却蔓延着痛苦而矛盾的情绪。
“裴初寒,开始吧。”他转過头,声音裡多了一丝恳求。
裴初寒见自己劝說无果,只好走上前去,握着钛合金注射器,女人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忽然开始挣扎起来:“不……不要……”
闵仲谙握住她的胳膊,抱紧她的身体:“我爱你。”
他的话并沒有什么效果,女人继续无力地挣扎,她不停地摇头,面色惊恐:“我不要……求你……求求你……”
裴初寒怜悯地看着她,這個女人和闵仲谙已经纠缠了半個多世纪,他们大概永远都无法解脱。他轻轻执起她的胳膊,女人還在沙哑地大喊大叫,但是她实在太虚弱了,哭喊哀求都沒什么用,身后的闵仲谙仿佛要将她勒进自己的身体裡。
“這样沒用……我会恨你们的……永远不原谅……”女人一遍遍地重复。
裴初寒拧着眉头,把蓝色的液体推进她的上臂:“接下来的四個钟头她就该转化了,過程会很痛苦。”
闵仲谙神色凝重:“我知道。”
他修长的手指抚過她的斑斑银,吻落在她的头顶:“你会撑過去,相信我。”這句话不知道是說给她听還是說给自己。
怀中的女子忽然重重颤抖了一下,难受之极地仰起脖子大口喘气,她白眼上翻,像個翻着肚皮的死鱼。
這只是折磨的开始,她感觉浑身的血液在沸腾,身体好像快要爆炸,撕裂般的剧痛传遍了四肢百骸,她尖叫着,却只能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阿玉,不要害怕,我在這儿,我在這儿。”闵仲谙抱紧她,不断唤着她的小名,不让她蜷缩起来,“阿玉,撑下去,为了用力恨我也好,只有活着才能恨下去……”
說罢眼睛已经微红。
“我們走吧,”苏沅有些不忍地转過头,“让他们单独待着。”
“你觉得七年前转化的时候有這么痛苦嗎?”裴初寒压低声音问。
“那时候差不多都算個死人了,转化的印像并不是很深。”她說着陷入沉思,“不過她的反应好像有些過于激烈。”
那個老人蜷曲的手指甚至撕破了床单,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一只手扼着自己的喉咙,似乎要抓破喉管,闵仲谙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伤着自己,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
“忍一忍,阿玉,求你忍住。”他的肩膀一抽一抽,她的模样让他害怕,但除了苍白地安慰她,他无法帮她分担一点疼痛,“阿玉,我爱你,阿玉。”
他吻着她的侧脸。
然后却现她皮肤下的血管渐渐突了出来,像一條條可怕的蚯蚓不停地扭动。那样子,真是恐怖而诡异。
女人眼睛暴睁,嘴张得极大,却已经不出一点声音。
“情况不对劲,”裴初寒突然道,“她转化失败了——闵仲谙!她失败了!”他拉住闵仲谙的胳膊,抬高声音。
“失败了?”闵仲谙无措地盯着他,好像沒有反应過来,“怎么会失败?”
“我告诉過你,注射R基因会有风险!”裴初寒喊了出来,“她撑不過去,你沒看到她已经這么痛苦了嗎?!闵仲谙,快点结束這一切。”
“太迟了,我……我沒办法……”他固执地摇摇头,“我不会放弃,阿玉也不会,她能挺過這一关。”
“你最好现在杀了她帮她解脱,”裴初寒揪住他的领口,表情懊恼,“她只会越来越痛苦,闵仲谙,你不能這么自私!”
“我不能沒有阿玉,我不能沒有她……我做不到。”闵仲谙收紧胳膊。
“你——”裴初寒還想說什么,但是他看到那個疯狂扭动的女人停止了动弹,□在外的皮肤已经爬满了突兀的血管,他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個瞬间女人的身体猛然爆裂开来——
血肉飞的满房间都是!
腥味溢满整個空间,令人作呕,而闵仲谙俨然已经成了血人,衣服上脸上都是肉末和碎块,他好像被魇住了,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胳膊還维持着抱着人的姿势。
苏沅呆了很长時間,不過因为离得较远身上被沾的血并不很多,但是眼前疯狂的场景让她怀疑自己還沉浸在血腥的噩梦裡。
接着她看到闵仲谙慢慢地站了起来,动作极其僵硬,模样仿佛来自地狱。
他机械地看着她,目光让她心惊肉跳——那简直就是野兽的眼神,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他最后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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