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總設計師日記(過去篇,克里斯蒂安
當然,我不會當着員工的面說這種話。赫瑞蒙帶起一股風潮,除了埃爾金以外的年輕模特們都開始聽酸性爵士。如果我總是提起學習,孩子們不會覺得我謙遜,反而會偷偷輕視我。瞭解並掌握他們,算是我重要的責任之一。
雖然如此,我必須承認,赫瑞蒙受公衆喜愛,遠超乖巧的埃爾金。我常常爲資源的分配發愁,有時怕正在上升期的埃爾金分不到好的秀場,有時又迫於觀衆施壓,不得不優先考慮赫瑞蒙。
我覺得應該研究一下赫瑞蒙的成功,即便不能做成模板,汲取一些經驗也是好的。
新購入的畫還沒收進抽屜。我大致翻了一下,和在畫室初見時的感受一樣:作者有才氣,卻不擅於表達。或者說,過於怪誕的表達方式讓她的畫多了許多遺憾。
不過她是外國人,與我看慣了的託盧本地畫師相比,多出許多強烈的個人意識,或許怪誕是刻意爲之,也有可能已經成了她的態度。
我對她的速寫本很感興趣。她在頁眉畫滿了類似毛茛的小花,將構圖拆得零零散散,擁有着美術院校大力批評的風格。
第一頁正中畫了女孩,留長辮,穿長袖,第二頁換成了男孩,留劉海,穿長袖,之後是端坐的青年男女,正裝的中年男女,肅穆的老年男女……千篇一律的長袖,短髮都有劉海,長髮也都編成股。看面相,不像是託盧人,倒與作者本人的清雅相近。
不過,這樣機械地復繪人像,顯然達不到練習的目的。
看完第一遍,我甚至以爲我在看紙張翻頁動畫。十分累眼。
可是等到晚上,當我指導完新入職的模特走秀,並恪守我自己的規矩,洗漱乾淨,做好清潔,最終累得擡不動手時,偶然一瞥,卻發現她的速寫本似乎不一樣了。
我打開主臥的燈,將速寫本放在牀頭櫃上。
第一頁的女孩原來皺了一點點眉毛,細紋在暗部,藏匿於線條中。
第二頁的男孩所穿的長袖起褶程度不同,左側胳膊微微曲起,似乎在抵禦某物侵襲。
之後青年男女樣貌驚人地相似,就連佩戴的戒指與胸針都一模一樣;中年男女的頸上都有傷痕,看樣子像是動物撓傷;老年男女的衣領和下襬掖起。細節的邋遢與他們的莊重失調。
我有了新的發現,併爲白天的錯誤道歉,但仍然不能理解意義所在。
熄燈上牀以後,我做了別的猜想,她畫這些的目的並不是練習,而是記錄,所以畫才能細緻入微,又不帶情緒。
但我對她一無所知,能做的只是從赫瑞蒙那裏要來了她的電話。
我住在城市中心,很少能在臥室的牀上聽到海浪的聲音。打通電話以後,我以爲自己被板塊運動衝到了比斯開灣或是新幾內亞。電話那頭的海聲很大,風捲地,向上掃,打得傳聲筒轟隆作響。她說話了,聲音與我們這裏最差的無線廣播員一樣,令人難以忍受。
我頑強地和她溝通。她聽到我買了她的畫,高興地向身邊的某人炫耀。我聽到了嘔吐聲,當時就想掛斷。
“速寫本,啊,那是,”提起速寫本,她的聲音淡了些,反倒清晰和動聽了,“您只是爲了速寫本的事打電話嗎?”
我一時語塞,竟然不能作答。
尋找靈感是理由,更像藉口,甚至不能說服我自己。因爲我認識那麼多優秀的創作者,他們的產出更豐富,在我看來,也更高明,能供我挖掘和探討。我陷入長久的沉默,顯然將這篇日記開頭的豪言壯語忘光了。
“尋找靈感。”但我這樣說,她大概會高興。
這個奪走赫瑞蒙的女畫師,唉。
她果然笑得很爽朗,主動要跟我分享速寫本的故事。我有預感,將會聽到一些電影或是肥皂劇,便打開日記本。我沒有志向去做導演,只是不想浪費這段睡前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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