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爲誰赴死

作者:楓葉茶
悠仁走了近百步,距離卻沒有任何縮減。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頂端懸掛觸感滑膩的鐘乳石。

  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太宰治終於開口:“沒用的,悠仁。你看。”

  太宰治的手沒入水中,悠仁明明能看見他,水卻穿過太宰的指縫。

  悠仁靈光一閃,想起在雪山別墅所目睹的太宰治的一生。那個與章魚怪締結所謂主從契約的太宰治,那個贏得了聖盃戰爭卻選擇一躍而下的太宰治。

  太宰治笑道:“怎麼這幅表情,終於自殺成功,悠仁應該爲我感到高興纔對。”

  “深陷於這種地方,你爲什麼認爲我會高興。”憤怒驅散寒冷,悠仁猛然覺醒出用不完的力氣,他孤注一擲地向前。

  “你又不是別人,你是太宰治啊。你那麼聰明,難道還不明白太宰治對於虎杖悠仁的意義嗎!你要是不明白,我就證明給你看!”

  他這一步踏出去,竟真的縮短了距離,連太宰治都始料未及。

  有那麼一瞬間。太宰生出美好的錯覺。就像無數次將?他從死拉回生,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如他所言,只要他在,就會擋在太宰治與死亡之間。

  可他曾經不在了。

  儘管如此,不管是哪個虎杖悠仁,初心?永遠不變。熱愛斤斤計較又討厭付出的太宰治親眼見證了這一點,所有的執念忽然就不那麼重?要了。

  他沒有愧對任何期待,沿着鋪好的道路尋覓而來,所以放手之時已至。

  “悠仁,你停下,停下聽我說。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牽扯無數人性命,悠仁已經救下我,可是悠仁不止有我吧。”

  太宰治行至邊緣,鎖鏈相擊的脆響迴盪石洞。

  “是那傢伙將?你困在這裏的!?”

  “駕馭祂的後遺症罷了,現在治好了哦。”太宰治拽動手腕上的鎖鏈,束縛他自由的枷鎖早就盡數斷裂。

  死亡之後,太宰治的意識再度清醒。他身處於環水的孤島,看不出材質的鎖鏈將他困在島中央。

  黑暗深處,曾經的從者好奇道:“你不害怕嗎?”

  “爲什麼要怕。”太宰治雙臂撐在地面,坐在島中央仰起頭,彷彿頭頂不是貧瘠的鐘乳石羣,而是生得領域內廣袤的藍天。

  “我的化身已經去救他了,現在,換我等?他來救了。”

  “……從締結契約起你就料知了這種局面?沒用的,我所下束縛只能由我解除。難道他還能說服我親手斬斷束縛?”

  嘲弄低笑無盡迴盪。

  “誰知道呢。”太宰治似笑非笑。

  全知全能的存在深感挑釁,太宰治看似機關算盡,卻將砝碼都壓在了別人身上。

  “所以,你向聖盃許願在所有人之前遇見他,只是爲了增加砝碼的重?量罷了。你想變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嗎?太宰治。”

  “明明是深海生物,思考模式還真膚淺呢。你根本不會懂,我又何必解釋給你聽?”

  重?不重?要本身沒有意義,虎杖悠仁只需要明白,太宰治是在所有人之前,第一個向他求救的。

  放學路上,河岸邊的青草地,如果?他不伸出手,太宰治已經投身河中。

  ——投河一定要頭下腳上。

  ——抓着你的腳也要將?你拽出來。

  來救我,悠仁。

  早在相遇之前,在他從高樓追向地面,在他的意識戴上枷鎖之際,他已經在向虎杖悠仁求救了。

  縱然說過一百遍裏只有一次是真又如何,虎杖悠仁會信一千遍、一萬遍。

  “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看看虎杖悠仁會不會迴應你的期待。”

  時間失去意義,空間也逐漸淡化。太宰治將島上的沙石數遍,閒來無事念起虎杖悠仁的名字。

  直到某一日,脆響驚醒打瞌睡的人。太宰治睜開眼睛,他的枷鎖應聲間斷。

  太宰治望着地面的斷鎖,低垂的眼睫掩去神色。半晌,男人掩面而笑,漸漸地,整座石洞只剩下他似悲似喜的笑聲。

  太宰治也好,虎杖悠仁也好,死亡都並非終點。

  這一次他站在彼岸,沒有再向悠仁伸出手。

  “悠仁想想看,你一定在某個時間點爲太宰治做過很重?要的事情,以你的性格,也許不會放在心上,所以要好好回想。因爲你一心?想要救我,懷抱這種決心,才能抓住機會替我斬斷枷鎖。”

  雪山別墅的爭鋒躍入眼前。

  ——向我許願吧,任何願望都可以哦。

  ——我希望你清除與太宰治的一切聯繫,結下束縛永不傷害他。

  “難道是那個時候的!?”當時悠仁並不相信祂的許諾,若真的想確保什麼,他第一個想起的便是太宰治,哪怕只有一線可能也要爭取太宰治的安全。悠仁急道:“既然願望奏效了,太宰,爲什麼不能跟我回去!”

  “我要去找另一個你啊,那個與我邂逅的你。”

  太宰治笑道:“鎖鏈斷落那一刻我就應該離開了。留到現在只是爲了再見你一面,更重要的是,使你明白藉助祂的力量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悠仁,不管陷入何種絕望,不要妄圖呼喚衪。祂不是希望,衪是災厄。”

  “我能逃過一劫,是因爲你在乎我勝過你自己,而我在乎你也勝過我自己。這種情感,藐視人類的神,永遠無法理解。”

  其實遇見虎杖悠仁之前的太宰治也無法理解。

  “回去吧,悠仁。”太宰治話音落地,那方陸地眨眼間拉遠,虎杖悠仁瞞跚前行,眼睜睜看着太宰治越來越遠。

  “真是隻執拗的大老虎啊。”太宰治莞爾,目光飄向悠仁身後,道:“你的貓落水了哦。”

  悠仁步伐一頓,隱約聽見貓叫。循聲望去,白貓縮在山洞角落一塊凸起的岩石,水面緩緩上漲,白貓左躍右跳,發出一聲聲低吼。

  “小悟,你怎麼跟進來了!”

  不是說貓怕水嗎?白貓渾身的毛炸起,蒼藍眼眸緊盯水面,突然望了悠仁一眼,夾緊尾巴縮着耳朵,舉爪邁進水裏。

  “別動!”

  水面還在上漲,淹至悠仁肩膀的黑水完全能將白貓整隻吞沒。白貓不管不顧,脊背高高拱起,卻還試探着湊向水面。

  突然,前爪一個打滑喵喵叫着滾入水中。

  “小悟。”悠仁焦頭爛額,翻滾的黑水間隱約可見一團白影艱難掙扎。

  他奮力游過去,將?快要沉入海底的貓託舉至頭頂,淋了水的貓瑟瑟發抖,貓毛緊貼肌膚整團縮水一半。悠仁頂着貓爬上山岩,再回頭時太宰治的身影渺不可見,只剩最後的餘音在山洞內迴盪。

  “回去吧,悠仁。”

  “不必感傷,你我之間沒有離別,只有重?逢。”

  第一次離別,太宰治在河畔邊與虎杖悠仁重?逢。

  第二次離別,太宰治在擂鉢街河底與虎杖悠仁重?逢。

  第三次離別,太宰治在水中央,即將去與他所邂逅的虎杖悠仁重?逢。

  “我一點也不感傷!”悠仁閉着眼睛吼道:“你要去與我重?逢,我也會離開這裏,去與你重?逢。這一次,不會再離別了!你聽見了嗎,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不要再與你重?逢了。”沒有離別了。

  形勢也容不得悠仁多想,太宰治消失後水面暴漲,山岩徹底淹沒,悠仁將?貓放在頭頂,道:“小悟,抱緊了。”

  他沿原路往回遊,求生欲激起無窮潛能,悠仁彷彿忘卻了寒冷、疲憊,只想着活下去,與他的貓一起活下去。

  按照他平日的遊速,現在已經回到洞口了。悠仁超常發揮,遊速遠超以往,卻還看不見半點光亮。他漸漸感到了不對勁,卻又不相信太宰治會將?他引至死路。

  “小悟,不要怕。”悠仁不斷在巖壁尋找突出的石塊,藉以保持平衡,可是漸漸地,他握住了洞頂倒懸的鐘乳石。

  水面還在上漲,沒過了脖頸,悠仁急促呼吸間不知嗆進多少噁心的黑水。

  “喵。”白貓的背貼上了崖頂,他乖巧團在悠仁頭頂,垂落的尾巴尖兒浸入水中,他卻一點也不害怕,伸出粉嫩的貓舌輕舔悠仁額頭。

  悠仁全身溼透,額發濡溼亂七八糟貼在額頭,生死關頭,白貓還沒丟掉性命,先丟掉了他的潔癖。

  “你在安慰我嗎,好貓貓。抱歉,連累你了。”水平面升至下巴,悠仁說話都困難,說話間,他的目光仍四處逡巡。

  掙動間一叢水浪迎面拍來,鐘乳石滑不留手,悠仁五指打滑,身子猛然下沉,在水面之下,他突然看見了光。

  這山洞的構造稀奇古怪,洞口的位置低而矮。黑水不知從哪裏涌出,只進不泄將?出口藏在了水下。

  很近!

  但是水面已經沒過口鼻了!

  拼一把,至少將?小悟扔出去。

  “小悟……咳咳……”悠仁急聲道:“我得衝刺一段距離……咳……你千萬抓牢!不要怕……我帶你出去!”

  “喵!”

  救命的鐘乳石突然變成求生路上的阻礙,悠仁拼盡全力遊向洞口,時不時撞上沒入水中的倒懸石柱。

  口鼻浸入了水中,悠仁乾脆貼水而遊半浮半潛,白貓四隻爪子也落了水,悠仁原本擔心?他恐水亂動,現在看來這隻貓頗通人性,四肢牢牢抱住悠仁的頭,肚皮吸着悠仁後腦勺,比帽子還妥帖。

  近了!

  人與貓都潛入水中,悠仁怕貓窒息,情急之下向前猛衝一截,白貓四肢收緊,與悠仁一同躥出洞口。

  耀眼的白光將?黑水驅散。

  劫後餘生的喜悅與光同至,悠仁卻突然感覺頭頂一輕。

  喜悅戛然而止,與此同時一股重力當胸壓下。

  那重力將?他沉沉下壓,悠仁奮力向上伸手,高呼着“小悟!”

  他的貓不見了,那耀眼的白光變成生命中的空白。

  不是貓,是很重?要的存在不見了。

  “悟!”

  悠仁急聲喊着這個名字,猛地睜開雙眼,望進無限延展的蒼藍色。

  六眼!?

  不,是小悟!

  團在胸口的白貓站起身,後爪踩奶,前爪撐在悠仁臉頰兩側,低頭輕舔他的嘴脣。

  “喵,喵。”

  頭頂不是石壁,是古樸的木製牀帳。

  “聖子大人活了,聖子大人活了!”

  悠仁轉過頭,只見牀邊黑壓壓跪了一大片。所有人喜極而泣,向他舉手叩拜。

  “……什麼情況?”

  消失的巖村朔重?現眼前,他情緒激動極了,撲向悠仁卻遭無形壁障隔開,半點無法親近。只好無奈朝向白貓,道:“聖貓大人,聖子已經醒了,求您收了神通吧。”

  小悟舔舔爪子,不聞不問,乖巧地衝悠仁喵喵喵。

  兩人對了一遍,巖村朔從未在島上見過似人似魚的黑袍信徒,也根本沒聽過發聲奇怪的歌謠。兩人登島前行,人在迷霧之中極易迷失,巖村朔在前方引路,爲悠仁介紹島上的情況,突然後方傳來重物落地聲,回頭只見悠仁倒在地上,白貓急得喵喵叫,圍着主人團團亂轉。

  巖村朔將?悠仁背至島中心的宮殿,祭司用盡一切辦法,最後只能宣佈,聖子因不明原因陷入假死狀態。

  信衆不明所以,其中有人稱,也許是‘神’在召喚聖子,是在給予他們啓示,要借聖子的身體降臨。

  悠仁昏迷的第二天,這種說法已經獲得大批簇擁。衆人正要將?悠仁擡上祭壇,一直跟隨聖子的白貓突然跳上聖子胸口。神蹟再度顯現,無人能夠接近聖子半步。

  肉眼看不見的距離將其他人隔絕在外。

  這神蹟又將信衆引至截然相反的方向,神在保護他的聖子。爲了平息神怒,提出將聖子送上祭壇的那人被割去口舌逐出島嶼,永久流放。

  “這座島是聖靈教的發源地,我們登島無數次,從未有此見聞。”巖村朔不覺有異,反而更顯狂熱,讚歎道:“不愧是聖子大人,這座島只對您顯現神蹟!”

  什麼神蹟,哪裏的神蹟,那是我們太宰治!

  悠仁若有所思,他是先聽見了歌謠,再聽見太宰的呼喚,最終近乎本能地奔向太宰治。

  歌謠明顯是章魚怪的風格,如果?沒有太宰治,他會在山洞裏遇見什麼?

  “聖子。”巖村朔道:“您是高呼‘悟’這個字活過來的,這是‘神’給予您的新啓示嗎?”

  悠仁愣了一下,看向團在腿上的貓。

  他看了許久,突然涌現荒唐的猜測。

  六眼世所罕見,獨一無二。

  這隻貓的眼睛,卻與五條悟的六眼高度相似。

  說實話?,連脾氣也有點像。尤其是撒嬌的時候,搞怪的時候也是,總有種強烈的既視感。

  白貓歪了歪腦袋,蒼藍色貓眼寫滿天真爛漫,彷彿一隻沒有任何小心思的單純貓咪。

  悠仁眯起眼睛。

  這種裝無辜的樣子也很像!

  人看貓,貓看人,其他人看人看貓看人。無聲的尷尬中,悠仁突然抱起貓,輕輕吻了一下小貓的嘴巴。

  “喵!”

  意料之中,白貓立起耳朵,貓眼亮若懸星,身後的大尾巴轉似螺旋槳。

  悠仁:“……”

  唉,罷了,他開心?就好。

  “你想多了,巖村。”悠仁看着白貓,笑道:“我活過來,只是因爲我想跟悟一起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黑時宰的世界線,空想切除!

  最後一條世界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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