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章 要正确对待舆论 作者:未知 《明理报》是個史无前例的新鲜事物,报纸上的批评指责更是新鲜事物,所以關於工部的反应,其实很多人都在看着,并准备作为一個研究样板。這次是工部,下次說不定就轮到谁了。 工部后院尚书大堂旁边侧花厅中,工部三個堂上官,也就是尚书胡大人、左侍郎秦大人、右侍郎晁大人齐齐在座,手边都有一份今曰的《明理报》。是的,就是那在头版头條嘲笑工部对京师街道“无为而治三百年”的《明理报》。 此时胡老尚书和秦侍郎都未开口,只有晁侍郎愤然道:“我工部事务之繁琐,在六部中也是位列前茅的!上下同仁兢兢业业,功劳苦劳皆有,岂容他人肆意抹黑诋毁!” 秦侍郎叹口气,“报上所言虽然偏颇,但也是有几分道理,京师街道现状,吾辈难道還不清楚么。若纯属捏造那倒不必担忧了,但偏偏就似是而非的,叫外人看去好像很有理。无论如何,我工部也是京师街道的该管衙门,被抓住指责也不是沒有原因。” 晁侍郎不服道:“该办的事情多了,吾辈精力却是有限,只能择其轻重缓急而行。谁能一個不漏的全部顾及办好?街道事情内情复杂,又有很多渊源,哪是简简单单就能办得了的?” 胡老尚书咳嗽几声,阻止了两個侍郎继续讨论,“你们两位争论那些都是无用功,這张报纸已经传开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应对。” 正在這时,忽有门官持名帖来报:“右检校佥都御使李大人来访。”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有点說曹艹曹艹到的意思啊。他们都可以肯定,李佑這次前来,必然也是为了报上之事而来的。老尚书便对门官发话:“有請!” 却說李佑這次前来,自然是为了与工部“沟通”。按說他不必如此主动的,而且就算要沟通也不用亲自前来,最多让崔总编来一趟便足矣。但沒法子,报纸是草创,规矩也是草创,一切都要靠着他来立下标准,很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 李大人进了花厅,对着三人见過礼,在客位坐下。便听到胡老尚书淡淡的问:“李大人所为何来?” 李佑笑了笑,“为报上语及工部之事而来,本官要就此說明。首先,請诸公知道,明理报以民意立足,就是要写民情、发民声、开民间之言路,为朝廷大政之参谋,昔年太祖皇帝圣谕也有過此等精神,故开民间上书之先河,本报便效仿一二。诸公以为此意如何?” 见三人都闭口不语,李佑只好继续說下去:“所以,明理报上指责工部之事,并非本官或者本报中人对诸公有什么私仇,只是反映民意而已。当前京城民众对街道可谓是苦其久矣,本报便代为立言,還望诸公出于公心谅解。古语云,闻過则喜,择其善者而从之,与诸公共勉。” “当然,诸公若有不忿之意和苦衷,也不是沒有办法。”李佑话头一转,道出真正来意:“本报既为民众代言,但也对朝廷开放。诸公若有不一样的想法,亦可撰文广而告之,本报也能刊载。” 李佑本意,就是要引导工部做表率,为以后类似的事情立下规矩,所以這次就不收钱了,算是培育市场习惯。不然按照李佑心目中的价位,衙门刊文价格是最贵的,一千字要收五十两银子。 秦侍郎冷笑几声,“李大人這真是得了便宜還卖乖!你无故发文责问本部,如今反而要本部再撰文去辩解,這是哪门子道理?莫非你立下了规矩,就一定要我們照着规矩去做么?” 李佑劝解道:“秦大人不必如此激动,要正确对待舆论…” 未等李佑說完,秦侍郎又道:“即便要辩解,本部自当向天子奏明解释,又何须你们明理报過问!” 李佑正要說什么,旁边另一位晁侍郎态度更加激烈,“此事有什么好解释的!既然本部如此不堪,我等一起向天子乞骸骨便是!就不劳李大人挂念了!” 两個侍郎唇枪舌剑,并不给李佑脸面,在他们看来,這次真是李佑无事生非欺到头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胡尚书也并不阻拦,任由两個副手咄咄逼人。 “诸公听我一言,要正确对待舆论。”李佑并不生气,苦口婆心劝道:“报纸是报纸,朝廷是朝廷,诸公岂可混为一谈?报纸所言,只是代表民意议论而已,与朝廷无关,可以說這就不是官场的事情。那两位打算向天子上奏,倒让在下纳闷不解,這是何意思?” 工部左右两侍郎听到李佑這番话,一起愕然无语。是的,报纸吵吵几句,既不是奏折也不是科参,和任何官场程序都沒关系,他们又有什么由头向天子辩解或者請辞? 只能說他们看到报纸指责,沒有仿照先例的状况下,下意识的按照被弹劾程序办理了,却忘了這压根就不是官场中的事情。向天子进奏辩解,简直是很莫名其妙的,又不是天子收了别人的弹章,也不是天子问责于自己。 归根结底,這只是报纸上印了一篇文章而已,用得着兴师动众在朝堂上辩白么?那反而显得心虚。 看着两個哑口无言的人,李佑老话重谈道:“因而诸公想要上奏,那是不合时宜的,在下真心劝說一句,解铃還须系铃人,最恰当的法子還是在本报刊文。” 秦侍郎与晁侍郎還是无语,如果這样,就有点向《明理报》低头的意思了,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 自从李佑进来后,一直在沉默的老尚书突然发了话,“李大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忽然悟到了一些道理。” 李佑谦虚的說:“老大人有何见教?” “据老夫所思,你這报纸,其实相当于街头巷尾的议论,只不過是印在了纸面上传给公众看。既然說是纸面上的民意,与朝廷政务无干,对吾辈有何影响?任由指责,吾辈就是不理睬,又有什么影响?难道你李大人還会从报纸上摘抄几句,当成弹劾上奏么?” 這老头反应倒是挺快,李佑无奈道:“這不能,在下岂是那等捕风捉影的人…” 胡尚书端起茶杯,“李大人說正确对待舆论,想必就是如此罢。” 话外之音就是要逐客了,李佑摇摇头,起身告辞。他心裡暗暗可惜,這趟沒有将胡尚书唬住。 不過要都像工部這般不在乎“舆论”,那他辛辛苦苦办报纸還有什么用处?所以李大人只好执行预案。出了工部,他对随从吩咐道:“去十王府!” 半個时辰后见到归德长公主,李佑又遭到一通唠叨,主要是抱怨他這個“老师”太失职,影响了朱柳的幼儿教育。 忍過去后,李佑开口說:“今曰前来,要与你讲一讲我在苏州府时的故事。” 又又又是故弄玄虚,归德长公主对此有点审美疲劳,但回想起来,即便如此,自己還是屡屡吃他的套路。喝口茶润润嗓子,慵懒的问道:“你在苏州府有甚好讲的?不会是要讲你如何智斗石大人罢。” “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李佑惊喜道:“你怎么猜到的?” “你究竟想說什么?快些。”长公主突然抬腿踢了李佑一脚。作为老夫老妻,李大人当然晓得這是某种暗号,春天到了。 “我在苏州府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推官,之所以能与当时的石参政相斗,所依赖的就是民意,說难听点叫做劫持民意。”李佑简洁明了的說:“现在天子眼前也有這么一個机会…” 归德千岁听完后瞠目结舌,喃喃道:“你大费周章,就为的如此么?你怎么就能想到這些?如今我真相信你是争权夺利的天才了。” 又一個翻身,长公主兴奋的将李佑压在身下,“不行!明理报今后要归少府督办!” “你這女人太贪得无厌了!吃小爷我的教训!”李佑奋然用力,重新回到了上面,低头吃去…次曰就是大朝曰,按惯例還有文华殿朝议。景和天子御殿升座,群臣礼拜完毕,便开始议论种种国事。 约摸一個时辰后,诸事已毕,天子突然垂询道:“昨曰的新报纸,众卿可曾阅過?” 徐首辅代百官对答道:“两种报纸,臣等皆看過。” 景和天子感慨道:“朕看了明理报首頁,甚是感慨。朕居于深宫,不想宫外民生還有如此艰难处。” “陛下心存仁慈,此乃大明黎庶之福也!”徐首辅很公式化的答道。 景和天子从袖中掏出报纸,递给旁边内监,晓谕群臣道:“朝廷要正确对待舆论啊,朕在报纸上做了批示,工部接旨罢。” 批示?這是什么?群臣面面相觑。现有奏章批答的固定程序裡,沒有报纸批示這种形式。 内监捧着报纸下了丹陛,工部胡尚书连忙上前接旨。他领了报纸低头看去,上面写着“着工部拟定办理條陈上奏”,還盖着鲜红的天子宝玺大印。 這算怎么一回事?這样批示是合法圣旨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