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民异 作者:未知 整個成都,已经陷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混乱状态。 尽管政府已经派出大量人员,对各区、县、街道所在地的居民进行疏散,却仍然還有大量平民滞留在自己的居所,冷言旁观着苦口婆心上门劝說的工作人员。 空载的客车,就停在居民楼下。 几個钟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走出家门登上车厢。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劝說者的话。 病毒扩散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最早的时候上海到处都是乙肝,零三年的时候闹過**,年轻人管那病叫“sars”。后来紧接着又是禽流感,就是以前乡下俗称的鸡瘟。然后又是什么口蹄疫、疯牛病、甲型h1n1。。。。。。报纸和电视上每天都在宣传這些病有多么多么可怕,死亡人数又有多少多少,各单位、各部门广大党员干部也在高度觉悟,把人民的安危放在首位,以扎实的作风、出色的效率、特殊的措施,全力以赴阻击病毒,在一次次攻坚战中充分发挥了先锋模范作用。广大人民群众也临危不惧,坦然面对,积极参与,共同战斗,击败了一個個可怕的病魔,让社会重新恢复了稳定与和谐。。。。。。。 說穿了,這些东西沒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在家裡多备点药,每天熬点酸醋熏熏房子,时刻注意個人卫生嘛!沒必要弄得大惊小怪,還要抛家离口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躲避。。。。。。至于嗎?再說這防盗门也不结实,来個小偷小摸的怎么办? 在老百姓的思维裡,只要不是洪水、地震之类无法抗拒的自然性灾难,他们根本不会抛弃自己的家园远走他乡。不能說他们无知愚昧,也不能說他们目光短浅,当某天你必须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在陌生之地一无所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内心的惨痛和悲切,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爷,大娘,求求你们快上车吧!” “這座城市很快就会被感染。到了那個时候,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非常尽职。遗憾的是,费尽心机的解释和劝說,非但沒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倒引起了听者的莫名猜疑。 “听說了嗎?政府早就看中這块地皮了,市长的儿子就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只要变着法子把我們骗走,他们就能进场强行拆除。到时候,赔你多少补偿费還不是政府說了算?就算一分钱不给,你也得认命。” “你那消息根本就不靠谱。咱们這小区的下面,其实是上古时候周文王的墓。不把我們弄走他们怎么挖掘?别听街道办事处那帮家伙胡說八道,什么病毒传染?明明是国家拨了一個亿的文物挖掘资金,被他们暗地裡私分挪用了一大半。现在钱不够,才想要把我們弄走。反正我是打死也不搬。要走也可以,真金白银把钱给够了就行。” 拒绝离开的不仅仅是普通百姓,甚至就连身家亿万的某些阔佬富豪,也加入了這支顽固执拗的拒迁队伍。 成功人士对于金钱的嗅觉非常灵敏。从社会最底层开始艰苦创业,最终登上财富榜首的他们,绝对不会放過让自己财富增值的任何机会。 在他们看来,成都市出现的這次混乱,就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赚钱时机。 以躲避灾害的名义,把某一块区域的居民强行转移到新的聚居地,从而合法合理的把原有地皮全部充公。這种事情在共和国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闻。经過重新规划后的地块,可能用于开发商住,也可能用作修建工厂,還可能变成某位大人物亲戚子侄的囊中之物。。。。。。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变幻之后,当地官员和下手最快的开发者,都能把腰包装的鼓鼓囊囊。 谁也不知道政府会对成都做出什么样的安排。全城居民集体疏散也肯定和灾害沾不上边。地震局那帮家伙只会拿钱不会做事,现在不是汛期,不可能有什么洪水泥石流。至于病毒。。。。。。呵呵!這种借口,只能欺哄一下不识字的文盲。 正是基于這种以现实为依据的奇怪想法,成都市内居民疏散率只达到百分之五十。部分中、下级官员甚至对军区下发的命令半信半疑。在观望的心理促使下,他们也選擇了拒绝离开。却不知,自己的动作也让平民们越发坚定了内心的猜测。這种游离在秩序之外,完全以個人观念为主的举动,使得死亡的大镰刀,距离茫然不知的人们头顶越来越近。 。。。。。。 接到人员疏散进度最新报表的时候,谢治平中将正在一干参谋人员的簇拥下,观看着通過区域监控系统从前线发回的战斗实况。 将军是一個非常节俭的人。按照规定,将级军官每年都能领到由后勤部配发的军装,他一共只领過两套。洗得已经发白的将军服总是烫得笔挺,這种俭朴的作风,使他得到了所有下属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仅仅是衣着,将军平常的饮食,也多以清淡廉价的蔬菜为主。即便是在工作聚餐的时候,他也会带上一瓶老妻腌制的泡菜,外加三两米饭便已足够。 “我們的国家還很穷。与其把钱浪费在华而不实的吃穿上,不如省下来搞搞建设。” 這是他說得最多的话。 与严肃的集团军司令孟宗祥相比,脸上随时挂着微笑的谢治平,显得更加随和可亲。他尽心尽职地完成自己身为副手的每一项工作。即便偶尔意见相左,他也会全力维护孟宗祥的孟宗祥。用他的话来說:“一支军队,只能有一個统帅。即便不赞同,也必须服从司令官的指挥。” 全面接管集团军工作之后,谢治平一直竭尽全力维持着整條防线。這個参加過七六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在军事問題上一贯雷厉风行。不過,当他看到眼前這张标注着“百分之五十一”的疏散进度表的时候,因为疲倦和苍老皱缩得厉害的额头,又增添了几道深深的陷纹。 “剩下的人都拒绝离开嗎?理由是什么?” “原因很多。。。。。。”负责与军方联络的市委秘书详细解释一番后,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苦笑着问道:“现在怎么办?需要强制疏散嗎?” “民政部门還有多少人力可供调遣?”中将沒有直接回答,转而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满打满算不会超過五千,其中還包括一部分志愿者。” 市委秘书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用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道:“沒办法,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和市政府提前撤离。治安人员也全部派往了前线,连同我在内,所有的人就這么多了。” “人员不足,无法采取强制措施。”权衡之下,老将军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尽量协助那些愿意离开的市民吧!目前的防线還算稳固,强制疏散。。。。。。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這么干。老百姓是咱们的根,保护他们,是我們的责任。” 這是每一個共和**人的本能。可是谢治平做梦也沒有想到,自己惯性思维,最终却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灾难。 他忘记了一点最重要的东西――――自己的对手,不是普通的敌人。而是肉眼无法看见,双手也无法触摸的病毒。 。。。。。。 “呸――――” 狠狠啐了一口嘴裡的沙子,杨国华皱紧眉头,吐出一团被嚼得糊烂的米饭。旁边的夯土墙壁前,斜靠着一枝九九式小口径步枪。 从县级地圖上看,小杨庄只是位于成都西南方向的一個黑点。庄后是一片略呈坡状的高地。除了水田裡每年必种的稻米和大豆,坡地上那几百亩碗口粗的桃林,是全庄人最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 全庄五十六户人,家家都有一個壮年男丁是民兵。在县人武部的后备役表格上,小杨庄的民兵有整整一個排,是周边区域最重要的警备防护力量。 身材高大,肩宽膀大的杨国华也是民兵。常年的农活把他的肌肉锤炼得异常结实,因为炎热和潮湿,古铜色的皮肤表面经常蒙有一层薄薄的汗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黑塔般的厚重感。不過,這個魁梧健壮的汉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戗人。他的脸上经常挂着和善的微笑,咧开的嘴角,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曲着腿半蹲在桌子旁边,用满是老茧的脚底踩住木凳边缘,大口划拉着土碗裡所剩不多的米饭,两边腮帮高高鼓起的杨国华,双眼黑色眸子深处,隐隐放射出淡淡的哀意和无法掩饰的仇恨。 六年了,今天是他头一次自己做饭。 在他的记忆中,這种事情都是媳妇的份内。那时候的饭,吃起来总是很香。 昨天半夜,庄子西头老六家的狗一直在叫。开始大伙谁也沒有在意,等到后来发觉有些不对,把民兵集合起来過去看的时候,老六一家四口,全都躺在了血泊裡。 那是一個全身黑色的人,個头很高,看不清脸,身上瘦巴巴的沒几斤肉。右边膀子下面沒有手,只有一把形状像杀猪刀,却又长得多的锋利黑刃。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裡,血一样的红。 庄子裡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男人在前,女人在后,老人孩子远远地站在外面看热闹,把老六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本以为是人多力量大,却怎么也想不到,這竟然是一场毁庄灭户的惨剧。 那個黑人动作快得可怕。轻轻一掠,就能跃出丈远。身形比猴子還要灵活,手上的黑刀挥過之处,总能带走一條人命。 杨国华已经记不清楚谁被第一個砍中,到处都是惨叫和哭号,子弹打在它的身上根本沒有作用,所有人林林总总大概放了百来枪,被打得马蜂窝似的怪物還是沒死,它一句话也不說,只是闷着头追杀所有人,就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過。如果不是自己急红了眼,抄起铁锹猛冲上去,从背后把它的脑壳劈成两半,恐怕全庄人都会死在它的手上。 天,终于亮了。小杨庄五十六户三百零七口村民,只剩下杨国华和隔壁老支书家的儿子杨小柱。 老六家的平整的院子已经变得稀烂。脚踩下去,厚厚的淤泥能带起一大堆。那土的颜色,红得刺眼。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呛得令人恶心,憋得想吐。 到处都是死人。横七竖八躺满了整個场院。其间散落着零零碎碎的黄铜弹壳,還有被刀子劈飞的骨头碎片,以及一团团粘黏的肉块。 民兵排长的脑袋被砍飞,斜挂在屋檐上,大张的嘴裡舌头伸得老长,翻白圆鼓的眼仁吸引了几只觅食的乌鸦,它们叼破了泡涨的眼球,嘬着其中流出的浑浊液体,吃得津津有味。 小柱子趴在老支书尸体旁边号啕大哭。 杨国华却觉得肚子很饿。 打了半夜,谁都会想吃东西。 淘米、生火、煮饭。。。。。。掀开滚烫的蒸瓮,把喷香的米饭舀进碗裡的时候,一直沒有說话的他,瞪圆的眼睛裡,這才不由得涌出大滴的泪水。 媳妇沒了。 她肚子怀着四個月的孩子也沒了。 “老天爷啊!呜呜呜呜。。。。。。” 望着空荡荡的家,這個铁打的汉子仿佛孩子一样失声痛哭着。 仇人已经被杀了。可是這有什么用呢?老婆和孩子的命,一样要不回来。 和着眼泪吞下的饭,很咸,苦涩。 杨国华却吃得很带劲儿。他大口地吞嚼着,连牙齿都被硌得连连脆响,仿佛是在啃食自己仇人的骨头。 南边就是军队的防线。明天就去报名参军,杀光所有的黑人,给自己的媳妇和全庄老少报仇。 闷头吃饭的他专心对付着碗裡的米饭,丝毫沒有察觉屋后的院门正被悄悄推开。 一群蹒跚着脚步的身影,正从老六家的方向慢慢走来。 领头的,正是已经死去的老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