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红缨 作者:小知闲闲 · 丁得一拉开抽屉,从裡面拿出一块怀表,在粗糙的大手裡把玩着。這是从那個逃兵身上搜出来的唯一物件。吱吱吱——拧动怀表的机钮,给它上满了弦,又掏出自己的表,比对着调整好時間,然后揣进口袋,出了指挥所。 无名村几百户人家,不大也不算小,除了指挥所是在村中租用了村民的一個院子,独立团几百人在村西头自己新建了几十间房,還开辟了一块操场,此刻還有训练声阵阵传来。丁得一各处区域都转了转,最后走向了禁闭室。 由于是从侧面走来,所以丁得一老远就看到禁闭室后窗下蹲着個女孩,再走近些,就见女孩正拿出了一颗手榴弹,当即大喝一声:“住手!你给我放下!” 在前面看门的哨兵闻声吓了一跳,一看是政委,慌忙敬了個礼。 “把岗撤了吧。” “嗯?” “我說把這個岗撤了,禁闭室不用看了。” “是。” 哨兵走了,丁得一来到女孩跟前站定。 女孩挤出一個人畜无害的笑容:“丁大叔,我正在這玩儿呢,你怎么来了?嘿嘿。” 丁得一弯下腰从女孩手裡拿過手榴弹,在手裡掂了掂:“小红缨,你行啊!现在都敢自称姑奶奶了!玩儿?你這是要端了我的禁闭室吧?” “沒有沒有,我在玩過家家,顺便吓唬吓唬他。嘿嘿嘿……” 丁得一黑下脸来:“少给我嬉皮笑脸的。這手榴弹哪来的?” 女孩贼溜溜的大眼忽闪了两下:“我是从流鼻涕那……借的。” 丁得一努力黑着脸,以使自己保持住严肃姿态:“我說红缨同志,這是革命队伍,你以后能不能别乱给人取外号?借的?偷的吧你?现在就给我到指挥所面壁去!” 丁得一走进了禁闭室,外面的对话都听得到,胡义知道进来這位是個‘政委’,虽然不知道政委究竟是個什么干部,但肯定是长官。本能地想敬礼,忽然想起已经不是军人了,身上也早换了粗布民衣,遂只是起立站定,静静看着对方。 丁得一从红军时期就参加了队伍,既是個老党员,更是個老兵,阅人无数。虽然此刻胡义穿着一身普通的百姓衣裳,仍然从胡义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杀伐之气,這种凛冽的气息可不是吹胡子瞪眼睛就能装出来的,得靠鲜血和死亡的堆积才能形成。见利忘义的国民党逃兵?沒那么简单! “胡义,很抱歉让你在這裡委屈了十多天,沒办法,這是制度规定。情况已经基本核实,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听丁得一当面說完這句话,胡义沒有感受到一丝自由的喜悦,反而忽然觉得失落。這意味着,自己为自己设立的护送女人的任务结束了,从现在起,又要重新开始无根的漂泊。自由了?去哪?不知道! 停了一下,丁得一又补充一句:“哦,对了,這是你的吧。”說着话从口袋裡拿出怀表,递還给胡义。 白银材质的外壳,映着光,光滑如镜。胡义默默接過,咔嗒——清脆悦耳的金属声音裡,表壳轻快地跳起。表盘一片晶莹,映着胡义迷惘的脸,一点四十五分。 “她怎么样了?”胡义看着表盘上的時間,头也沒抬地问。 “嗯?哦,苏青啊。她现在不在這裡,组织上可能要给她安排新的工作,還沒确定。” 苏青!原来她叫苏青。她是自己的女人,她又不是自己的女人,這事情真是糟糕得像团麻。啪——胡义合上了表壳,重新抬起头看着丁得一:“长官,我想留下,行么?” 团长跟着前面带路的战士,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了村东面的山顶,可不,刘坚强正呆坐在一块石头上,步枪枪托戳着地,枪口支在下巴上,手指穿在扳机孔裡。 “你個狗日的流鼻涕,你他娘的有完沒完了?给我把枪放下!”团长铁青着脸朝刘坚强吼。 “我不管!我的命是九连留下的,九连沒了,那我就把命還给九连!” “你個兔崽子怂货,我现在命令你放下枪!” 团长的强硬态度沒有得到回应,刘坚强反而用另一只手把枪栓拉开了,子弹上膛。 “你——”团长气得无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从后面又跑上来几個人。政委丁得一本来是在禁闭室和胡义說话,突然有士兵报告說刘坚强要到东山上寻短见,立刻也匆匆赶来了。 “老丁,正好你来了,你瞅瞅這個熊玩意。管不了了,留不得了。” 刘坚强参军一年,今年刚十八,還算個新兵,在残酷血腥的战场上,很多沒有心理准备的新战士都会受到冲击,心理压力无法排解,而改变性格,或者变得偏执,像是魔怔,眼下的刘坚强应该就是這状况。 丁政委拍了拍团长的肩膀,示意他别急躁,然后慢悠悠走到刘坚强对面问:“刘坚强,就算不撤九连的番号,可是沒有连长,怎么算是九连?” 刘坚强被问得一呆,憋了一会冲口道:“我就是连长。” “那好,就算团长和我都同意你当连长,可是沒有士兵,你算什么连长?” 刘坚强一时无语,琢磨了一下:“我可以去找,要是我能找到兵,你和团长是不是就留下九连?” 政委微微一笑:“行,你去找吧。” 看着刘坚强年轻的背影匆匆下了山,团长问政委:“我說老丁,你還真由着他继续胡闹啊?” 丁得一叹了口气:“九连惨!這孩子受了刺激了。最近咱们可能沒什么仗打,给他找個闲事做,免得他再闹。况且,他也找不到。你說是不是?” 一個年轻的战士来到禁闭室,個子不高,腿却很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朝着胡义腼腆地笑了笑:“你好,我叫马良,是通信员,政委走得急,来不及安排,命令我把你先安顿下来。”說完话抱起禁闭室床上的被褥,领着胡义出了门。 去往宿舍的路上,胡义顺口问起了那個小丫头的事。以后就要成为战友了,马良也就沒什么遮拦,仔细回答了胡义。 小丫头十二岁,小名叫红缨,父母都是老红军。父亲当年在湘鄂赣反围剿的战斗中牺牲,母亲在强渡湘江的时候牺牲,长征之前部队想把她像其他孩子一样寄养在老乡家,但八岁的红缨硬是跑出来回到部队,经過长征到达陕北。部队改编为八路军后,团裡要把她留在延安,与烈士遗孤一起上学,但小红缨在部队裡野惯了,根本不能与同龄的孩子合群,撒泼打滚以死相挟用尽一切手段,又随部队来到太行山。 大致說了红缨的情况,马良又停下来补充道:“小红缨虽然沒有父母,但团长說她是我們全团的孩子,都必须宠她,惯她。” 胡义无奈地笑了笑,是啊,這死丫头片子,已经被宠得上房揭瓦了,惯成姑奶奶了。 马良以为胡义不信,又道:“真的,你别看她小,有时候比我們這些新兵都厉害,那枪打的叫一個准!要不是团长政委看得紧,她說不定都溜上战场去了。” 這一点胡义深信不疑,這十多天来,禁闭室那個‘炮楼’几次差点失守,今天還险些被那小丫头片子给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