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二月二
“哎,我們姑娘家,哪知道什么曲子,”刘婉笑道,“你就随便捡個熟的唱一個,大家图個热闹罢了。”
罗疏笑了笑,知道自己今天必须领下這個难堪,刘小姐才能消气:“只要刘小姐您不嫌弃,到那天罗疏便厚颜献丑就是。”
“這可太好了。对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合适的衣裳,如果沒有,我随身带的裙子多,倒不妨借你一身?”刘婉打量了一下罗疏的装扮,笑道,“咱们好歹是姑娘家,沒事穿的黑压压的,总归不好看。”
“多谢刘小姐关心,我那儿還有衣裳,就不麻烦您了。”罗疏笑着拒绝,接着又与刘婉不咸不淡地交谈了几句,這才找了個借口离开了内宅。
衙门裡的人如今都是一副等着瞧好戏的态度,罗疏只觉得芒刺在背,索性躲回自己的厢房图個清静。偏偏就在這個多事之秋,又有個混世魔王敲响了她的房门。
“罗疏,你快开门,是我。”
时隔多日之后,罗疏原以为自己听见這人的声音還会生气,然而這一刻心头浮起的委屈,却让她迟疑了——在他对自己非礼之后,她竟然還会期盼他的关心,内中隐含的情愫让她无所适从,又觉得无地自容。
可惜门外人哪能猜到罗疏的心思,只是一個劲地嚷嚷着:“快开门啊,我知道你在房裡,门子都告诉我了。我替你把行李带来了,你再怎么生气,自己的东西也不能不要啊!你若真不要,這些东西可就归我啦!”
齐梦麟說這些话原本是为了激罗疏开门,结果自己越說越来劲,甚至开始想入非非起来。等到罗疏开门的时候,他看见罗疏一副气冲冲的表情,竟然不自觉地搂紧了怀裡的包袱,忽然有点舍不得起来。
罗疏才不理会他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径自从他怀裡拿了包袱,转身回房。齐梦麟赶紧趁机钻进罗疏房裡,追在她身后连声诉苦,大言不惭地博取同情:“罗疏罗疏,我是偷跑出来的,老头子忽然邪行了,竟然关我的禁闭。要不然我早就能赶回临汾跟你道歉了,哎,你要是還在生气,就再打我几下?”
罗疏沒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怎么可能不生气!我好不容易才消了气,你别再来招我。”
這话虽然說得凶狠,却是個既往不咎的意思。齐梦麟一听就乐了,立刻沒脸沒皮地凑上去:“好好好,我再不提這话了。对了,你快看看包袱,若有什么遗漏的,我好捎信让人送来。”
“我包袱裡也沒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丢了也无妨,不用這么麻烦。”罗疏嘴裡這样說,看着齐梦麟一脸殷勤的模样,只好背朝着他打开了包袱,這一看不打紧,竟把她给气笑了,“這還是我的包袱嗎?你倒赔着给我添了多少东西?”
“嘿嘿嘿。”齐梦麟讨好地笑着,“這些算我的赔礼。”
罗疏看着手中色彩斑斓的珠翠首饰,摇了摇头:“我不能收。”
“收下吧,不然我心也难安,”齐梦麟趁着罗疏沒有回头,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我不是拿這些收买你,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我還会不清楚你的身家?我只是想看看你戴着它们的模样,一定很美。”
就在他意乱神迷之际,罗疏心裡却在动着另一番心思:“好,我收下。可惜我也沒什么好衣裳来配這些首饰……”
“你想买什么样的衣裳,我可以陪你去挑。”一提到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齐梦麟顿时兴致勃□来。
罗疏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挤兑他:“齐大人,你是不是该上平阳卫了?”
齐梦麟立刻耍赖皮地笑道:“怕什么?這大年刚刚過完,平阳卫裡還能有什么急事?”
說到买衣服,临汾城内只有一家齐梦麟看得上眼的成衣店,店名叫做“昼锦轩”。齐梦麟陪着罗疏进店挑衣服时,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衣裳裡扫了一圈,果断地拣出一條水红色堆纱的裙子递到罗疏面前:“這件颜色倒挺顺眼,要不你试试?”
罗疏忍着笑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挑了一套绛红色的妆花缎裙,付了钱让掌柜替自己包起来。眨眼功夫罗疏就买妥了衣裳,让齐梦麟很有点扫兴:“這颜色会不会太沉闷了?你不试试合身不合身?”
罗疏便笑道:“放心吧,這家店我過去经常光顾,不会买错了尺寸。龙抬头那天我会穿這套裙子,如果你想看,到时候就上县衙来吧。”
齐梦麟一听罗疏道破了自己的心思,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嬉笑道:“既然你都說了,我肯定到!”
接下来的日子裡,齐梦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這天一早出门前,他也特意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衣裳,一想到可以和罗疏凑成一对,心头便暗暗窃喜。
待到打扮停当,他拿二两银子打发了连书,自己一個人兴高采烈地往县衙去。此刻满大街都挤满了過节的百姓,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前撒草木灰,细细的灰线一路撒到厨房,再绕水缸一圈,美其名曰“引钱龙”。齐梦麟小心翼翼地骑在马上,时刻提防着衣服上沾到灰,以确保自己光光鲜鲜地见到罗疏。哪知满街乱窜的小屁孩却在他鞍前马后追打哄闹,還在他衣袍下摆上拍了好几個灰扑扑的小巴掌,气得他一路大吼大叫。
不多时赶到县衙,齐梦麟快步前往三班院找人,却发现罗疏根本不在房中。他连忙抓過一名门子来问道:“罗都头人呢?是不是跟着县令去祭祀了?”
那门子摇摇头,有些尴尬地回答:“罗都头在内宅呢。”
“她去内宅做什么?”齐梦麟以为罗疏正在和韩慕之独处,一张脸顿时绿了半边。
“刘巡抚的千金這些天在县衙裡做客,大人您大概還不知道吧?”门子脸上挤出一丝笑,“今天刘小姐办堂会,請了罗都头去作陪。”
齐梦麟听了這话脸色一沉,立刻甩开门子往内宅走,急得门子追在他身后直喊:“齐大人,内宅裡都是女眷,您去不得……”
偏偏齐梦麟是個不信邪的主,隶卒们想拦又不敢拦,只好跑去城隍庙向县令禀告。
齐梦麟气势汹汹杀进内宅时,用一记眼刀震慑住了把门的卒子,得以悄悄混进堂会。此时内宅的戏台上锣鼓刚歇,正有歌妓悠扬地唱起一只曲子,清润的歌喉像一串串明珠滑過蚕丝,颤动着最婉转的离愁别绪:“春去春来,朱颜容易改。花落花开,白头空自哀。世事等浮埃,光阴如過客。休慕云台,功名安在?休访蓬莱,神仙安在……”
熟悉的音色穿過双耳,直直撞进齐梦麟的心中。当他缓步绕過亭台,目光触碰到戏台上孤零零站着的人影时,心中的震动像闷雷一样在他胸口爆开,令他忘了呼吸、寸步难移。
他曾经无数次遐想過她盛妆时的模样,然而千百次累加的猜想,也不及這一眼的惊艳。
他原以为桃花浅色才能烘托女儿的娇媚,此刻才知自己想得太浅——原来绛红色竟有這么衬她,沉稳的颜色将她身上的庄重和优雅淬炼得更精纯,浑然天成地压住了全场,胜過一切靠出身赢来的尊荣。织锦的繁花在她身上开遍,姹紫嫣红,散发出一种疏离的艳丽,将她与外界隔绝开,不容任何人去亲近。
她的发髻上簪满了自己的馈赠——鬓边是几对金玉梅花和西番莲俏簪,发股中横贯着两支犀玉大簪,脑后的发髻上装饰着一朵点翠卷荷,旁边還点缀着明珠数颗。
然而她螓首蛾眉的明艳却沒有带给他一丝欣喜,一刹那的失神之后,盈满胸臆间的只有一腔怒火。
“看那暮鼓晨钟乱哄哄,看那春燕秋鸿眼朦胧。犹记做顽童,忽而成老翁,红颜难逃青镜中……”這时罗疏還在台上唱着,却不料一道身影忽然闯上戏台,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刚映入她的眼帘,下一瞬却已眉花眼笑,脸变得比戏子還快。
“我找你半天,你怎么倒在這裡唱上了?”齐梦麟望着罗疏笑得咬牙切齿,一双晶亮的眸子裡闪动着令人胆寒的怒火。
罗疏沒料到齐梦麟竟敢闯到台上来,一时愣愣地望着他,只能任由他走到自己面前,转過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望着台下大大咧咧地笑道:“对不住,打扰诸位雅兴了,我那裡還有一桩未了公案,罗都头我就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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