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纱幔遮着,其实看得并不清晰。
但依稀也能看到姨母被丹枫姑姑扶着,望向她的模样。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昭裕太后脸上的不舍,也努力化作笑意,边看着她,边笑着与她挥手。
很快。
礼官唱声。
乐官奏乐。
车轮碾着地面,发出铜铃的声响。
仪仗队正式出发,朝着皇极门外而去。
徐端宜今年一十有九。
她自六岁进宫,至今已過去十三年的時間。
這十三年,她与昭裕太后日日朝夕相伴,既是姨甥,也像母女,如今乍一分别,徐端宜心中自是十分不舍。
谢清崖虽然看不到她团扇下的脸,余光却也能瞥见她的动作。
他一言不发。
甚至沒有把视线完全地落在她的身上。
似乎并不关心她的所作所为。
只是偶有低头时,他看着那只,先前被她轻轻握過的手,感受着上面依稀還存有的温度,会情不自禁地出神。
步辇已离皇极门越来越近,也离身后的众人,越来越远了。
谢清崖能感觉到徐端宜重新坐正的身子,也能感觉到她朝他這边望過来的动作。
他似乎一无所察。
依旧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下颌清晰,轮廓分明。
掌心却在她看過来的那一刻,用力合握住,抵于膝盖之上。
正红色的吉服包裹着他挺拔的身体,看不到其下掩藏的紧绷的身躯。
徐端宜透過团扇,能看到谢清崖俊美而又淡漠的脸。
手心上不属于她的灼热温度,好似依稀還残留着一些……徐端宜不由轻轻合握纤指,似乎想要让那抹温度,停留的時間,可以再长一些。
她沒有說话。
朝谢清崖方向偏過去的脸,也只是停留了一小会,就又被她重新转了過来。
二人皆面朝着前方,默默无言。
春光明媚。
车外礼乐阵阵,可车内却一片寂静。
纵使新婚夫妇在刚成婚的时候,的确不怎么說话,但像他们一句话都不說的,也实在是件罕事了。
……
皇极殿外。
目送厌翟车离开,昭裕太后便懒得在此处多待。
只吩咐几個命妇宗亲,让她们去南安王府,好好陪着徐端宜。
昭裕太后不愿徐端宜嫁人冷清,是下了口谕的,要他们都去南安王府热闹一番。
百官、命妇自是不敢不从。
因此昭裕太后走后,其余一众人,除了一些不被昭裕太后所差使的老臣以外,几乎都跟着出宫去了。
少帝却是不能出宫的。
因此便被小贵子陪着回了乾清殿歇息。
“太后娘娘。”
回去路上,昭裕太后合眼坐在步辇上,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步辇外,丹枫往身后看了一眼,又转過头与昭裕太后說:“太后,是曹达。”
昭裕太后眼睛也沒睁,就嗯了一声。
她跟曹达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自然听得出他的声音。
昭裕太后不语。
依旧靠坐在步辇裡。
曹达本是先帝身边伺候的。
她与他原本接触不算多,正式接触起来,還是在启儿走后。
当初先帝不满启儿在朝堂上忤逆他,便打算捧林氏那個贱人和他们所生的小畜生为太子,想废了启儿的太子之位。
她自然不乐意。
别說启儿从未做错什么,便說先帝能坐上那把椅子,靠得都還是他们萧家和启儿。
要不是太上皇喜歡启儿,又觉得对不起他们萧家,那把椅子究竟轮到谁坐,還不一定呢!
她可以容忍先帝大婚时,与她說的誓言是假的。
她也可以容忍,林氏那個贱人恃宠而骄,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整日在她面前蹦跶。
但她绝不能容忍启儿被废!
她的启儿慈仁宽厚、德行卓绝,朝中百官,谁不夸赞他?
可她沒想到,就在她拉拢朝臣为启儿說话的时候,她的启儿竟然死了。
虽然太医都說启儿是心病郁郁所致,可她私下却查出是林氏那個贱人着人给启儿下了药,這才会导致启儿這么早就离世!
她让先帝惩治林氏。
先帝却只是贬了林氏的位份,让她关在自己宫裡反省。
說反省,其实不如說是保护。
她自知先帝靠不住,便彻底与他离了心。
她知道曹达的野心,所以私下与曹达联系上,再之后,先帝驾崩,一众皇子谋反,她带人镇压清洗,再扶持那個原本最不可能登基的六皇子登基。
之后。
她为太后,垂帘听政。
也让曹达如愿坐上了司礼监的位置,让他掌管内廷事务。
這些年。
她跟曹达的合作,一直都很好。
曹达建立东、西厂,又重新启用了锦衣卫,能够确保她在宫中,也能知道外头百官、百姓的动向。
她也很少去干涉他私下做的那些事。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些年曹达的野心越来越大,如今竟然都敢算计到她的头上了。
這是萧锦所不能忍的。
“太后娘娘。”
曹达走過来了。
他停在步辇旁,笑着跟昭裕太后打招呼。
昭裕太后這才睁开眼睛。
她垂下眼帘看向步辇旁的曹达。
“怎么,今日司礼监不忙,你倒有空来跟哀家打招呼了?”昭裕太后手撑着额头,看着身旁的曹达,似笑非笑。
“太后這說的是什么话?”
曹达笑道:“您若想见奴才,奴才必定日日都去寿康宫给您請安问好。”
昭裕太后懒得与他虚与委蛇,重新转過脸,一边拨起手腕上的串珠,一边垂着眼帘說:“行了,說你的来意吧。”
“奴才倒是也沒什么正事,只是想问问太后,长公主可知道……”
话還沒說完。
曹达就看到头顶朝他投射過来的锐利视线。
“您别生气,奴才不也是为了您着想?眼见陛下一日日大了,如今倒還镇压得住,真要再過些年,或是有了什么依靠,那這地方,可就轮不着奴才和您說了算了。”
昭裕太后自然知晓。
要不然也不会一次次容忍曹达這般嚣张!
不過知道是一回事——
昭裕太后沉下声音,警告曹达:“哀家跟你說過,别动嘉顺的主意。”
“嘉顺什么都不知道,哀家也不会让她牵扯到這些事情中来。”
到底還沒到真的撕破脸的时候。
昭裕太后警告一番之后,又沉默片刻,說道:“人我已经安排好了,谢家那小子要是真有問題,自然会有人来禀报哀家。”
曹达心裡清楚,她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正要笑着称是,便听头顶又传来一道声音:“曹达,哀家从不管你的事,也不管你和谢家那小子到底有什么恩怨。”
“但有一点,你得清楚——”
“你若敢伤害嘉顺,哀家必定不可能轻饶了你,明白嗎?”
曹达脸上的笑意微僵。
但也只是片刻,他便低声应了是。
昭裕太后见他应允,遂也懒得与他多說什么了。
她收回视线,重新合眼,抬了抬手。
丹枫知道她的意思,忙喊人继续往前。
徐端宜并不知道宫中的事宜。
她和谢清崖自离开宫中之后,便沿着东华门往外,一路经由京都最大最热闹也最繁华的几條街道,受百姓的祝贺,等到天色逐渐昏暗,仪仗方回南安王府。
南安王府,如今已无长辈主事。
因此徐端宜和谢清崖倒也无需拜高堂、天地,而是直接入了新房,继续之后的流程。
新房之中。
红烛高照。
宫裡派来的喜娘早已领着人在一旁等候。
另有与两人关系较好的一些亲朋好友,于屋中等候。
這其中多为徐端宜的亲朋,另有一些宗亲,如今与谢清崖虽然走得不算近,但在辈分上,倒也能說一句兄弟,或是年岁见长,与谢清崖的母亲大长公主刘鸢一辈的。
谢平安和谢长宁却不在,不知是因何缘故。
“王爷、王妃請坐在一道,這還有几项章程要過呢。”喜娘笑着先开了口。
徐端宜和谢清崖端坐在一处。
屋裡热闹,徐端宜虽然還拿着团扇,未曾露面,心裡却也有些紧张。
喜娘走到他们面前,继续仪程。
先是撒帐。
這個无需他们做什么,只需要坐在一处,由着喜娘她们一边唱撒帐歌,一边拿着寓意“幸福美满、多子多福”的花生、红枣、五谷,轻轻撒到他们的身上和床上就行。
等撒帐结束,便是却扇。
新郎要請自己的新娘把扇面移开。
這便要做却扇诗。
此举既为考验新郎的文采,也是为了让新娘看到新郎的诚意。
徐端宜在听到這项仪程的时候,心中是有些紧张的。
她倒是不担心谢清崖作不出。
当初他作为表哥的伴读,一起跟着屈元辅学习,虽然文采不似表哥那般好,但在那堆皇子裡面也算得上是翘楚。
只他一向不爱读书。
为此,屈元辅還唉声叹气過许多回,总說谢清崖好好一颗苗子,就是不知道学好。
要谢清崖作诗,自不是什么难事……徐端宜怕的是,他肯不肯。
从宫中到现在,他们還沒說過话。
喜娘都是宫裡来的,回头還得给姨母报信去,徐端宜怕……
但她心中的忧虑,還未持续多久,就听到耳边传来谢清崖的声音。
“却见佳人……”
谢清崖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徐端宜就坐在他身旁,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字一句。
毫不费力地传入徐端宜的耳中。
她起初因谢清崖肯开口,而轻轻松开了原本因紧张,而紧握团扇的手。
却在听明白他的诗词后,又情不自禁抓握住扇柄。
“……情丝缠绕共婵娟。”
這是谢清崖的最后一句。
徐端宜沒有注意到谢清崖那一瞬,投望過来的目光,她在心中,跟着轻声呢喃。
可也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受控制地想抬头,去看身边的谢清崖。
但她下意识的动作,還沒来得及实施。
就听到一旁候着的喜娘,先笑着开了口:“王妃觉得如何?若觉得不好,便让王爷继续。”
却扇一向是要新娘满意了,才能结束的。
徐端宜原先的怔忡,也终于在此刻清醒過来。
她在心底为自己的失神,和那一瞬的念头,感到失笑。
這不過是大婚的仪程。
诗是不是他作的,都不知道。
便是他作的,又能代表什么?
她当真是糊涂了。
“好了。”
她轻声回应。
心裡還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人生头一回。
但仪程還得继续往下走。
徐端宜也不想耽误時間。
扇面一点点从她眼前移开,最后团扇停留在她的膝盖上,徐端宜依旧垂着眼帘,不曾抬头。
两旁龙凤对烛倒映出来的火光,照在她的身上。
她柔婉的脸颊,被那暖色灯火一照,似乎散发着如玉一般的光泽。
新房先热闹起来,一群人起哄笑闹:“新娘子露面了!”
還有小孩鼓着手說:“新娘子好漂亮!”
谢清崖原本一直都在目视前方。
此时却被新房裡的声音所惑,竟也情不自禁地朝身边看去。
這是他第一次见她上妆。
记忆中温婉的脸庞,上了妆后,竟也生出几分艳色。
她的脸颊有些红。
却不知是脸红,還是上了胭脂。
谢清崖看着那处,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忽然有些痒,他眼底的情绪,皆被掩藏在那浓密的眼睫之后。
谢清崖指根轻动。
他幽暗深邃的目光落在徐端宜的脸颊上,手指微抬,似乎想去试探,论证那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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