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閽者

作者:劍來
謝狗從灰濛山返回大驪京城,先去花神廟那邊找到鳳仙花神玩耍,好姐妹相約一起去莒州遊歷,因爲吳睬決定了她要在此州建造花神廟,理由是那邊比較窮苦,她的祠廟、神像馬虎些,當地百姓也不會笑話她這位囊中羞澀的花神娘娘……話是這麼說,吳睬已經將那一大摞縣誌給看了數遍,她還用了時下大驪文人雅士流行的五彩顏色的點校,謝狗覺得可以學。

  謝狗興高采烈走過千步廊,懸着那塊特製腰牌,大搖大擺回了國師府,道路上多有側目,也不知是“劍修白景”使然,還是那頂貂帽和臉頰通紅的緣故,大夏天的,還要頭戴貂帽,確實特立獨行。

  先去郭盟主那邊點過卯,再來這邊見着了躺在藤椅上發呆的山主,謝狗一邊噓寒問暖,一邊旁敲側擊,咱們落魄山增設一位副山主,合不合規矩?山主爲不爲難?需不需要本首席打點好關係再開一場祖師堂議事?

  陳平安懶得搭這茬,只是問道:“小陌還好吧?”

  謝狗咧嘴笑道:“不太好,我狠狠罵了小陌一通。”

  陳平安打趣道:“用最慫的語氣說最狠的話?”

  謝狗佩服不已,隨即疑惑道:“山主偷窺螺螄殼道場啦?”

  陳平安笑呵呵,轉移話題,“那位青丘道友到了狐國,觸景生情,哭哭笑笑?”

  謝狗搖搖頭,“不曉得,到了山上,我把她丟給朱老先生就不管了。哈,管殺不管埋。”

  陳平安說道:“豈不是羊入虎口。”

  謝狗說道:“她道力不弱,又是急躁性格,所以在院子那邊,第一眼就看穿了朱老先生的真實容貌,嚇傻了。”

  陳平安說道:“自投羅網。”

  裴錢來到這邊,疑惑道:“師父,當年從畫卷走出來的,不就是老廚子的真容?”

  謝狗閉嘴不言。畢竟涉及朱老先生的隱私,她不好隨便抖摟出來。

  陳平安笑道:“讓你們一直拿‘貴公子朱斂’笑話老廚子,是誰每次都要捧腹大笑,笑得最誇張?”

  裴錢赧顏道:“是好笑啊。”

  再說了,師父你自己當年也沒少樂呵。

  確實,當年小黑炭跟小米粒、青衣小童是明着笑,陳平安是偷着樂。

  閒聊起那袋子穀雨錢的“百倍償還”,借出去六十五顆穀雨錢,謝狗不費吹灰之力便賺了將近六百顆。

  陳平安嘖嘖說道:“你這個叫殺熟。”

  謝狗撇撇嘴,說道:“也就是如今跟了山主學了好,我若是留在蠻荒,提前得知她會現身,我就早作佈置,約上一二同道,設伏襲殺,事成之後,黑喫黑了他們,呵,這才叫貨真價實的殺熟。”

  陳平安一時無言。

  謝狗建議道:“山主,青丘還是很強的,值得拉攏。她的裙下之臣,一大堆呢,都挺能打的。她就等同於一座頂尖宗門了。”

  先前在城外,青丘就曾丟出兩位傀儡,用以待客白景。

  只是被小陌劍光所斬,纔會顯得紙糊一般。

  “狐國沒有青丘,就只是個蓮藕福地的狐國,狐國有了青丘,就是整座人間的狐國。”

  “青丘只要放出話去,不管是哪座天下的狐族後裔,都要將落魄山視爲此生必至的朝聖之地。”

  何況那麼多的神仙傳奇、志怪小說,哪個書生不對嬌豔動人的狐仙感興趣呢。

  陳平安說道:“是去是留,她自己選擇。我甚至可以允許她將狐國搬出福地,帶着沛湘她們一起脫離落魄山,在大驪境內選址一處,地位等同於大驪藩屬國,由着她重新打出‘青丘’的旗號,聚攏天下狐族。中土文廟那邊,我來幫忙斡旋。”

  謝狗問道:“條件呢?”

  陳平安說道:“前提條件是她必須祕密走一趟正陽山,找到那個田婉,看看是後者牽紅線當月老的手段厲害,還是青丘的本命神通更勝一籌。”

  謝狗疑惑道:“就只是這麼點代價?那跟讓騷蹄子游山玩水一趟、奉旨逛青樓有啥兩樣。”

  按照謝狗的買賣風格,給了你青丘一座狐國,那你青丘的那些傀儡,總要交出,至多讓她自留二三位,其餘的,全部作爲落魄山的護山“道兵”。

  被謝狗一句“奉旨逛青樓”給整懵了,陳平安揉了揉眉頭,說道:“下山之前,讓她不要掉以輕心,田婉是鄒子的師妹,這婆娘山上鬥法是個廢物,躲在幕後操控紅線,玩弄人心卻是一把好手。”

  謝狗說道:“放心好了,等到青丘真正靜心下來,熟悉瞭如今浩然的風土人情和大致規矩,她就會判若兩人,心思縝密,行事老道。”

  陳平安笑道:“如此高看青丘?”

  謝狗神色認真道:“青丘舊主要比白骨道人更難纏。”

  陳平安點點頭,說道:“你可以回扶搖麓了,好好養傷,不用擔心我這邊。”

  謝狗咧嘴說道:“急啥哦,給丁道士護道一事,鐵定出不了岔子,至於我自己的修道,嘿。”

  陳平安欲言又止,躺回藤椅,拎着旱菸杆。

  謝狗問道:“山主照顧他人,會覺得辛苦嗎?”

  陳平安愣了愣,笑道:“當然啊。”

  謝狗又問道:“會後悔嗎?”

  陳平安搖搖頭,“當然不會。”

  偶有後悔,也只是因爲自己未能做好,結果沒有預期的那麼無錯。就像京城裏邊某些斷頭路的死衚衕,最裏邊的那棟宅子,名爲“遺憾”。

  “不要總覺得劍修白景是違背道心、拗着性子當‘謝狗’的,所以這個時代眼中的謝狗是假的。”

  謝狗揉了揉貂帽,笑道:“有沒有想過,其實我本來就是這種德行。只是當初那個腳步匆匆的時代,由不得白景做純粹劍修之外的自己呢。”

  陳平安久久無言,訝異道:“狗子,是老廚子教你的措辭?”

  謝狗學某人唉了一聲,埋怨道:“著書之人,沒點真才實學怎麼行。”

  古巫的那間屋子,除了細微的翻書聲,時不時傳來喝彩聲和拍案聲。

  謝狗大爲意外,本以爲沉義會看書看得睚眥欲裂,惱火得七竅生煙。

  喊來竹素,陳平安與她仔細說了一些北俱蘆洲之行的注意事項,其中就有有哪些仙府道場,是與落魄山親近的,又有哪些,是“相互惦念”的。

  參加國師典禮,被萬衆呼名,擁有本命飛劍“三籟”的竹素,尋見了破境的契機,結果三場閉關,先後兩次退出,黃湖山水畔茅屋最後一場閉關,寧姚幫忙護道。成了。

  躋身了仙人境,來此觀戰,見那白骨道人的神通,她心急了,所幸被謝狗發現端倪,以短劍助她祛除隱患,竹素仍然能夠留下那道水文,可謂因禍得福。

  留在國師府,碧霄洞主贈予一部道書,是浩然符籙造詣第一“雲深道人”言師的手稿。

  陳平安淡然道:“還不明白嗎?”

  其實竹素也已想明白此事,臉色晦暗說道:“是劫。”

  陳平安說道:“既然是劫數,避讓非好手。下次我去蠻荒,你跟我一起走趟言師所在道場,不可推脫。總之不要讓‘小三劫’演變成‘大三劫’。小三劫數,旁人能幫,能提點幾句,等到大三劫臨頭,神不知鬼不覺,毫無徵兆。這跟下雨天凡俗走在路上,曉得打傘,卻捱了雷劈,有何兩樣。”

  竹素心情沉重,說道:“隱官放心,到了蠻荒,我絕不避讓,不管任何遇到難關,定會迎劫而上。”

  陳平安搖搖頭,自顧自說道:“六十四卦,哪有壞卦。仙人竹素,劍心偏矣。”

  竹素眼睛一亮,豁然開朗,視劫數爲砥礪劍心的大道契機即可,何必畏難,何必困頓。

  這就是爲何山上修行,需要明師指點的道理所在了。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句話。

  竹素告辭離去。

  方纔陳平安只是怔怔看着她。

  就像看着當年城頭上的那些“劍仙們”。

  陳平安躺回藤椅上,與謝狗隨口問道:“遠古歲月裏,青丘有過轟轟烈烈的一段情緣嗎?”

  謝狗一屁股坐在欄杆上,搖晃着腳丫,想了想,搖搖頭,“好像沒有。青丘這樣擅長操弄他人慾海翻波的遠古道士,好像比較諱言自己的‘真心’。”

  陳平安說道:“那她也會有自己的劫數,多半是情關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那根大戟的無名主人,已經淪爲鬼物的古巫,只剩下一副皮囊和一點真靈的三院法主,總算見着了狐國的青丘舊主……參天大樹,低矮的花草,都會承受風雨,咬定青山不放鬆。

  謝狗撓撓貂帽,“那我豈不是坑了朱老先生?”

  陳平安笑道:“朱斂能夠處理妥帖的。”

  宋雲間問道:“好像國師很在意東海?”

  陳平安點頭道:“不能說陳清流和王朱就可以完全決定天下水族的命運,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了人間一大塊版圖的走勢,山水山水,涉及億兆水族,豈是什麼小事。”

  陳平安記起一事,讓宋雲間知會容魚一聲,將那東海水底飛仙觀一脈的莽道人、陸青虯等修士記錄在冊,此外他們將來有可能登岸,在陸地選址建造“下院”。陳平安承諾了他們到時候可以找大驪朝的國師。

  陳平安坐起身,從袖中摸出那件咫尺物,笑道:“你們都一起,幫忙掌眼鑑寶。”

  本來以爲要當回監守自盜的“家賊”,不曾想遇上了白骨道人這般腰纏萬貫、仗義疏財的土財主。

  一條國師府廊道,頓時氣氛輕快起來。

  陳平安就像自己封正自己爲嶄新武道之主。

  寓意大驪國祚年數的桃花新開兩百朵。

  跟曹慈海上問拳一場,各有武道裨益,會在一座更爲恢弘的嶄新天地,走出不同的道路。

  被謝狗煉化爲一對雪白素章的遠古神臺,還有三十六件遠古祭祀禮器。

  道號三院法主的白骨道人,留下了一大筆“十四境遺產”,三百二十九件寶物,品秩高低尚需勘驗。

  國師府多出一位跌境的鬼物“沉義”,分別跌到了玉璞和止境氣盛一層。

  大驪地支一脈,袁化境身邊,多出一位互爲護道關係的飛昇境扈從。

  爲觀道觀題寫匾額。就等於將來去往青冥天下,打開了一扇方便之門。更多暫時不顯的深遠意義,還需好好養神蓄銳,耐着性子拭目以待。

  ————

  東海水府。

  金鯉趕回這座新建的海底龍宮,也不比莽道人他們慢,剛好一起入宮覲見水君。

  王朱籠袖站在一處廊道,看那遠處宮殿的懸魚,她隨口問道:“贏了還是輸了?”

  金鯉嫣然笑道:“不好說,隱官給曹慈拿長槍在腹部捅穿了個窟窿,瞧着更加滲人,曹慈也受傷不輕,至少是等到臉上消了腫,才動身離開東海。”

  着白甲罩彩袍的莽道人手按長劍,怪哉,贏了的沒贏,輸了的沒輸?

  手底下那幫一起出巡的龍宮精銳禁衛,被借劍不還的,大多歡天喜地,佩刀持矛出巡的,便有些鬱悶,畢竟少了一筆酒桌吹牛皮的談資。也有幾個呆子,傻乎乎詢問那位武功蓋世的陳國師,到底會不會歸還長劍,或者能不能折價算錢……立即捱了莽道人一巴掌,打得原地轉圈,再讓他們去寶庫司錄檔,重新挑選上等佩劍,這筆開銷,由他的飛仙觀來出。

  金鯉故意喊上了面容白皙如俊美少年的玉國,和寶劍玉袍的陸青虯,在水君這邊,混個熟臉。

  這趟出遊,他們師徒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王朱意態闌珊,漫不經心說道:“羅繡,桐葉洲大瀆中部合龍在即,你單領一支巡檢兵馬去那邊盯着,在沿海挑選駐軍之地,人手自己挑選,兵力自己估算。至於額外增添的官銜,自己去跟禮制司討要。”

  “再捎句話給青萍劍宗的裘瀆,就說那個名額,東海水府給了。”

  “你們平日裏駕馭潮水踏波巡視,不要眼睛長在腦門上,到處跟岸上修士啓釁,遇到一些故意惹事的傢伙,你暫時忍耐下來,只需將他們的道號、門派默默記下,來日方長,將來大瀆一起,你有的是找回場子的機會。”

  莽道人抱拳朗聲道:“末將領旨!”

  王朱笑容玩味道:“要不要我讓金爺複述一遍,你纔好心甘情願奉旨行事?”

  金鯉掩嘴而笑。

  莽道人神色尷尬,甕聲甕氣道:“水君這話說得誅心了,末將忠肝義膽,日月可鑑……”

  金鯉輕輕咳嗽一聲,過了啊。

  王朱心不在焉,雙手籠袖望着那一圈環形的龍宮建築,鱗次櫛比,建造在一條圓形山脈之上,水府如盤龍,就像一隻銘刻迴文詩的玉手鐲。

  她突然問道:“金鯉,莽道人,我且問你們,古詩‘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一語,若是將‘十年’改成‘千年’,是好了還是差了?”

  莽道人一陣頭大,屬下只是埋頭精研兵法,對待詩詞文章卻是生疏了,未必能夠說到點子上。

  金鯉笑道:“人間詩詞沾了青詞韻味,多些仙氣,少了人味,各有利弊吧。”

  王朱搖搖頭,“既言‘千年來’,便是世人眼中已經證得長生之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所謂的愁悶苦恨綿綿無期,似長實短,意味全無了。”

  金鯉讚賞道:“公主殿下高見。”

  莽道人細細咀嚼這番言論,也覺有理。

  王朱轉頭望向那雙璧人,宛如壁畫上邊的一對金童玉女,問道:“叫什麼名字?”

  玉國低頭拱手道:“回稟水君,我是飛仙觀二代弟子,道號與名字都叫玉國,境界尚淺,只是元嬰境。身邊陸青虯是我的嫡傳弟子,她剛剛結丹沒幾年,是劍修,不懂規矩,一貫言語無忌,喜好大言。”

  算是先把,免得徒弟在水君這邊失禮。

  王朱點頭道:“門風不錯,難怪莽道人能夠入主飛仙觀。”

  莽道人他們卻是推算錯了,道觀並非上古真人的煉丹之所。

  而是一位遠古金仙的上升地,那是真正隱世不出的苦修,記得龍宮祕檔曾經單列一傳,記錄那樁祕聞。一片碧雲,承載着金闕玉殿,在海上漂流……王朱恢復了記憶,前世就曾經親眼見過那幅畫卷。後來那位金仙合道失敗,道場在天劫中譭棄,其實整座飛仙觀,便是那位金仙的遺蛻,或者說是道心執念幻化而成,道人就此水解。

  昔年在東海水域一家獨大的淥水坑澹澹夫人,不去跟鄰居莽道人爲難,當然是因爲她心知肚明,將這座飛仙觀拿到手了,於她而言也是燙手芋頭,既無法煉化爲己物,說不定還要惹來一座“飛仙觀”的憎惡。

  王朱讓莽道人他們離開,只留下金鯉相伴散步,她似乎有感而發,輕聲道:“金鯉,官場如戰場,不是有幾個心腹,有一堆天材地寶,就能打理好一座水府的。亂世有亂世的手腕,治世有治世的心術。”

  “沙場殺敵,直來直往,誰有錢有糧有甲冑有,帶兵打仗的懂武略,敢於身先士卒,悍不畏死,誰贏面就大。但是勾心鬥角的官場,人人皆有偏見,各有各的私慾,手底下的文武官員,貪錢是一種,貪權又是一類,貪名也是一種,管得好自己卻管不好身邊人、或是家族子孫的,自以爲大公無私卻誤國誤民的,官聲很差卻務實幹練的,你說他是野心他說自己是志向的……這官場,殺來殺去的,都是人性。”

  “如莽道人這般單純的人物,看遍東海,又有幾個。”

  聽到這裏,金鯉既欣慰又傷感,柔聲說道:“公主殿下,長大了。”

  王朱自嘲道:“紙上談兵的眼界和見識,還是有一些的。”

  金鯉擡手伸向王朱那邊,笑嘻嘻道:“這邊也是哩。”

  王朱氣惱不已,拍掉金鯉的手掌,嗤笑道:“趕緊找個道侶。”

  金鯉收回手後,擋在嘴邊,媚眼如絲,故意調戲一句,“公主殿下也該找個駙馬爺嘍。”

  王朱淡然道:“世界微塵裏。”

  ————

  一場天地通過後,也如先前三教祖師的散道,人間再次涌現機緣無數,多如雨後春筍。

  如今又有異寶現世。

  當時那無名道人丟了長戟拋入海底,動靜頗大,引人矚目,長戟在寶瓶洲與東海之間劃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線,經久不散。霎時間便牽動諸多山巔人物的道心,一一走出私人道場,看那海陸間的異象,各自以祖傳、家學祕法推演一番,很快確定無疑,竟是一件仙兵品秩的神物?!

  既有親自出山的大修士,斂了氣機和行蹤,手段迭出,風馳電掣,悄然趕赴那道弧線的墜海地點。

  也有那精通命理之術的奇人異士,並不親自下場取寶,或憑陰陽造化、五行生剋之理,或憑讖語,讓與之相契的嫡傳弟子,去海上碰運氣,越是有靈神物,越是無法單憑蠻力強取豪奪,這便是玄之又玄的大道機緣了。

  數洲之地,短短一炷香功夫,便已經有百餘位修士去了東海,找尋仙兵下落。

  只說寶瓶洲這邊,便有三十餘位修士啓程趕赴東海尋寶。

  僅是正陽山就出動了三位身居高位的劍仙,氣勢如虹,看樣子,是志在必得了。

  除了雨腳峯庾檁,還有一位瓶頸多年的老金丹,一個

  其實茱萸峯那邊的蘇稼也去了,不過她得到田婉的暗中授意,隱匿了行蹤,悄然趕往東海。

  而風雷園那邊,則有一個被師伯祖們趕鴨子上架的劉灞橋,由他負責帶隊,領着幾位年輕劍修一起去那邊碰碰運氣,就當是一場下山歷練了。

  若是劉灞橋這個憊懶貨,還能夠接引一二劍修胚子上山,只當是天大的意外之喜,燒了高香。

  舊白霜王朝境內,一個目前只有兩位譜牒修士的小門小派,掌門和掌律,傾巢出動。

  有本就是東海仙島門派出身的修士,率先瞧見了那條起始於寶瓶洲上空、拖拽在海天之間的極長“光線”。他們急急御風升空,臨近那處仙蹟,俱是不敢造次,多是先小心試探,丟一二道術法過去,竟是暢通無阻,猶豫再三,以隨身攜帶的兵器觸及光線,亦是沒有任何異樣,等到他們駕馭本命物,或是伸手去觸碰那條線,頓時喫疼,神魂劇顫,不是本命物磨損嚴重,便是身形跌落海中。

  也有一位幸運兒,揀選了這條仙家“驛路”似的一處,只見光線與那無形光陰長河“接壤”處,如滴釉,凝結出一顆顆琉璃珠子,紛紛墜向大海,他趕忙祭出一件本命物的白玉盤,承載那些五彩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咚作響,條條寶光激射青霄。

  得此機緣,夠大了。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他回顧此生來時道路,顛沛流離,修士一時間悲欣交集,眼眶通紅嚎啕大哭,一時間泣不成聲,突然扯開嗓子,哭腔道:“謝天地造化,謝爹孃生養,謝師尊領路,謝祖師爺福廕庇佑!”

  遠處,龍虎山外姓大天師,老真人梁爽,正與金甲洲斜封宮的臭椿道人,還有背胡琴的小道童,一起跨海遠遊,老真人見此光景,也是唏噓不已。

  臭椿道人笑道:“那枝沉入海底的大戟,暫時無主,好找得很,只需沿着這條光線,一路順藤摸瓜而去,我們剛好路過,本就閒來無事,再者也算一樁眼前的機緣,不如順勢去瞅瞅?”

  梁爽擺擺手,“道友想去就去,有緣無緣試過便知,貧道就不跟着湊熱鬧了。”

  臭椿道人說道:“那就繼續趕路。”

  梁爽撫須笑道:“貧道倒要留在此地,看看那座東海水府的做派和路數,順便再瞧瞧如今那撥新飛昇們的道心深淺。”

  臭椿道人灑然道:“也好。”

  ————

  夜幕裏,容魚剛剛拿到了一份名單,身份各異,籍貫不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與白玉京陸掌教有關。

  她來到廊道這邊,一口氣審閱批註了近百份公文,國師來這邊躺在藤椅上,算是忙裏偷閒片刻。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說道:“其他人都還好說,就是石嘉春這邊,比較難以開口。”

  石春嘉,珍藏有一隻袖珍可愛的金算盤,是她年幼時抓周而來。此物其實是當年在小鎮擺攤算命的陸沉偷偷送的。

  在那合歡山地界,陸沉曾經爲楔子嶺清白府的白茅,傳授了一篇不死方。陸沉“高價”賣出一部花鳥冊,收了鬼物一顆雪花錢。如今這位白府主,還在自家道場,甚是想念那位騙了自己點錢的年輕道士,是否無恙。

  除了百花湖祠廟那邊,與白玉京陸掌教“求轉人身”的馱碑老黿。

  還有那個在陋巷之內,被陸沉一袖子打得“死去活來”的女子武夫,呂默。

  而中嶽儲君之山的璞山,山神傅德充好像也被陸沉丟了一部道書。

  陳平安可能還需要走一趟神誥宗,某座香火凋零的小道觀。

  容魚也覺得棘手,沒有現成的好法子。如果國師府這邊當真開口討要,相信與國師同鄉的石春嘉也好,她的夫君邊文茂也罷,或是整個家族,都不會有任何猶豫。邊文茂前不久出京外放,擔任處州的學政,雖說沒有升官,不過朝廷新設的一州學政,品秩不高,跟疆臣不沾邊,但是清貴,疆臣也管不到他。簡而言之,任滿回京,邊文茂他們這些學政,多半就會很快升官。

  陳平安雙手疊放在腹部,笑呵呵道:“明日愁來明日愁嘛,明兒再登門討罵一頓好了。”

  一個扎丸子髮髻的年輕女子,她領着幾個少年、一個老人抄近路,沒有走那條燈火明亮的千步廊,而是繞道去往國師府。她將他們幾個剛剛從刑部大牢裏撈出來,也沒有說自己的身份,只是讓他們跟着。

  與那沉默寡言的古怪女子離着五六步距離,一位高大少年與同伴們低聲道:“放心好了,不像是去法場砍頭。要說對我們幾個動用私刑,犯不着。”

  這條道路兩邊都是粗壯的松柏,大晚上的,涼快是涼快,不覺煩悶,可就是瞅着有點滲人。

  他自己找理由,“時辰也不對,砍頭多是大太陽的正午時分,砍了頭,就算是冤死的人也變不成厲鬼。戲文上不都說秋後問斬?”

  一個清秀少年皺眉道:“她喜歡裝聾作啞,我套不出話,本來只需曉得了她的身份,我們就不用瞎猜了。”

  她腰間繫了一塊玉牌,卻故意教人瞧不見有文字的那面。

  之前他們離開刑部牢獄的時候,清秀少年跟同伴們使了個眼色,都無需言語解釋,他便故意被跘了一跤,想要藉機伸手將那玉牌翻轉過來,卻被好像後腦勺也長眼睛的女子給輕鬆躲過。

  他們實在是想不明白,爲何一個瘦瘦弱弱的漂亮女子,能夠將他們隨隨便便就從刑部大牢帶出,沿途沒有任何阻攔,甚至都沒有一句盤問,就像大驪刑部是她家的,怎麼可能呢,他們先前來京城,一路招搖過市一路仔細瞭解過大驪的官場,只有吏部姓關,其它任何衙門,就沒誰能夠一個人說了算。也難怪矮小少年方纔猜測有可能她家是世代當那儈子手的,要拿他們這幾顆不值錢的腦袋去試刀,儈子手這個行當講究不多,但是邪乎,估計私底下收了錢,磨刀過後,確定了鋒銳程度,纔好去砍那些值錢的腦袋,免得出紕漏,比如一刀下去,只掉了半個腦袋,那些權貴人家的親人們豈不是哭死。

  那少年越想越怕,總覺得樹上掛滿了吐舌頭的吊死鬼,一擡頭看,就會朝他笑,於是他就往清秀少年身邊湊了湊。

  老人雙手插袖,耷拉着腦袋,縮着脖子,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笑呵呵道:“你們沒讀過幾天書,不曉得筆記小說裏邊有些脂粉故事,寫那禍國殃民的狐狸精,她們身上的一兩肉比一兩黃金還稀罕呢,什麼妃子之類的,淫亂宮闈還不滿足,就喜歡抓些細皮嫩肉的俊俏少年,甚至是精壯的行賈也不放過,她們不挑,讓教習嬤嬤或是身邊侍女外出找人,找見了,就拿布蒙着眼,領去了一間密室,就會瞧見個肌膚羊脂美玉一般的妖豔婦人,一宿魚水歡愉,就是不曉得你們今夜有無此等豔福。”

  老人倒是曉得,這些說法,多是鬱郁不得志的窮酸文人,不然就是對前朝心懷憤懣的讀書人,瞎謅的。只是老人內心也覺得今晚之行,凶多吉少,就不說什麼讓孩子們害怕的實話了。他們不是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無所謂明天是豔陽高照,還是陰雨綿綿了。

  那清秀少年笑道:“洪把頭,想啥呢,這裏是大驪京城。要是咱們家鄉那邊,就信了你的鬼話。”

  他想了想,擡起胳膊嗅了嗅,繼續說道:“再說了,真有那等好事,不得逼着咱們洗個澡?就咱們身上這股味兒,誰受得了。”

  老人說自己是某座王府的魚把式,也就是專門給王爺家裏養魚的,以前不少掙,後來說那王爺都去當苦力背夫,府裏三十幾號魚鳥把式就就跟着落難了,他厚道啊,隔三岔五還會接濟他們幾錢銀子。

  他說是這麼說的,他們也是不信的。

  洪把式說天底下最值錢的金魚都有大病。

  只有最聰明的清秀少年,聽得出話外話,是罵那些當官的掌權的,不過終究是前朝事了。

  其實改朝換代之後,他們是活得下去的,活路還是挺多,但是他們幾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卻不願意一輩子就這麼渾渾噩噩,混喫等死,他們心比天高,一合計,就打算幹一票大的,在家鄉,他們經常去驛站那邊廝混,見多了當官的,還有好些入京覲見皇帝老爺的使節,精心謀劃了足足兩年,再拉很會假扮大官的洪把式一起入夥,畢竟缺了這個一年到頭成天吹牛的老人,這臺戲就唱不成。

  做什麼大事?他們要去大驪京城,騙那皇帝老兒的錢!

  騙着了一大筆黃金白銀,如何開銷,早有想法,他們各有各的志向,有想要去武館拜師、將來總要自己開一間鏢局的,有買一棟大宅子、娶了漂亮媳婦還要再納他五六個妾的,至於洪把式,倒是沒說他到底想幹啥,估計就他那身子骨,真想幹啥也是有心無力了。老人只是跟少年們說好了,得手的錢財,除了分給那些草臺班子唱戲的一筆,剩下的大頭,他們四個必須均分,絕對不能過河拆橋,說話不算話。

  說幹就幹,僞造印信,冒名頂替了一個使團,搶先進京,趕到了京城鴻臚寺衙門下邊的客棧,每天大搖大擺胡吃海喝,洪把式負責每天擱那兒擺譜。要說大驪京城鴻臚寺官員,何等老練眼尖,什麼樣的使節團沒見過,仍是沒有看穿他們的底細,話說回來,他們能矇混過關,這也跟鴻臚寺近三十年實在是見了太多性格奇奇怪怪、說話不着調的朝貢隊伍有關,哪有一座衙門,經常需要去求着北衙和縣衙一起幫忙逮人的?

  而且洪把頭也確實厲害,精湛的演技,比那些一輩子唱戲的都要厲害了,將那貪財好色又色厲內荏的樣子,皆是演得惟妙惟肖,也有可能不是演的,小地方走出的窮措大,沒見過世面又要端架子,不就這樣。

  那女子轉頭笑道:“你們再膽大心細,也是做着砍頭的買賣,爲何不見好就收,非要等禮部和宗人府的確切消息,就算見不着皇帝陛下,鴻臚寺本來就要循例行事,用幾百兩銀子和一些物產打發了你們,你們如果提前個兩天離開京城,至少也能逃出京畿之地。”

  清秀少年笑道:“回姐姐的話,我們是因爲還沒見着大錢呢,哪裏捨得腳底抹油。”

  事實卻是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見好就收,但是那撥唱戲的突然失蹤了,就想要等他們返回客棧,再一起離京,否則他們先溜了,肯定就要露餡,就真是害了他們的性命。

  他們幾個,再沒讀過幾天書,這點江湖道義總是要講一講的。

  結果這一等,大驪鴻臚寺官員就等到了那撥真使團的消息。

  女子笑道:“你們是假冒的,那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到處唱戲的草臺班子,五個人,他們成天扮演着帝王將相,公子佳人,卻是他們的真人真事?他們此次入京,是打算冒死刺殺……一個京城大人物的。他們有亡國之恨,一心復仇,離開客棧的時候,可沒有與你們講什麼江湖道義。”

  老人錯愕不已,一跺腳,心中恨恨不已,悔青了腸子,“我就說他們不像演的!早該跑路的。”

  高大少年臉色慘白,喃喃道:“怪我鬼迷心竅,想要等她回來,是我連累了你們。”

  知道了真相,矮小少年竟是不怕了,揉了揉臉頰,嘿了一聲,“這下子真要人死卵朝天嘍。”

  他們本以爲只是騙錢的活計,哪裏想到竟然是刺殺大驪京城裏邊的某位大人物?

  戲文上不總說“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嗎?

  問題是他們這輩子也就活到了十五六歲,好像稍微虧了點。

  那女子也是古怪得很,竟然與他們說了些這場朝貢之行的漏洞,某些細節的不妥,本該如何如何。聽得幾個少年面面相覷,莫非是同道中人?不對,分明是前輩,高人啊!

  若是當初能夠提前拉她入夥?

  老人有些遺憾,真就差一點便可以見着那位大驪皇帝老兒了!

  那自己這輩子也就算不枉此生了。

  只是可惜了這幾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們還有大好年華,他們本該可以見到大幾十年之後某天的大太陽,他們就算庸庸碌碌過了一輩子,憑他們的才智,總能娶妻成親,有孩子,有孫子的。

  先前老人就將所有罪責都攬在了自己身上,是自己鼓動他們做這檔子事,自己是主謀,他們只是被自己的花言巧語給矇騙了,鄉野少年知道什麼輕重利害,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可惜那些精明的大驪刑部官員不好騙吶。

  但是有一種老人至今都想不明白的眼神,那些年輕官員,看着他們的時候,沒有那種從骨子裏滲出來的唾棄,厭惡,鄙夷。相反他們在審理案件的時候,臉上和眼睛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人是曉得官場厲害的,破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真以爲是什麼戲文說法?

  如果沒有這次捅破天的鬧劇,少年們算是幸運的了,他們出生的時候,已經改朝換代了,國姓是宋了。

  也許是因爲伺候前朝貴人半輩子了的老人,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真正活過。

  所以纔會被眼神炙熱的少年們說動,纔會昏了頭答應跟他們一起來這大驪京城吧。

  家鄉的莊稼站在田地裏,小橋站在小溪上,故國的大山站在大地上,大概還有某位少年心愛的外鄉女子站在心尖上。

  他們已經能夠依稀看到一座巨大的建築輪廓,就像盤踞在大驪京城的龍。

  老人停下腳步,驀然哀嚎了一聲,他可能一輩子不曾如此大嗓門說過話,“這位姑娘,我知道你身份顯貴,是我們大驪站在天上一般的人物……我可死,他們不可殺啊!”

  老人的嗓音淒厲得像是一隻孤老病鶴,斷了翅膀,在泥濘裏撲騰,拼死掙扎。

  少年們瞬間紅了眼睛,直到今夜才發現瘦小的只會吹牛皮的洪把頭,原來這麼英雄好漢。

  裴錢停步轉身,笑道:“誰說要殺你們了,不要自己嚇自己。我只是帶你們去見我的師父,他想要跟你們聊聊天。”

  乾瘦老人哪裏肯信,他只是攤開手,將少年們護在自己身後,眼神哀求那位神態溫和的女子,姑娘,求求你了,放過他們。

  他怕啊,相較於老人看久了的前朝故事,大驪的官員,鴻臚寺的,還有地方上的,他們實在是太厲害了,他們不會以私慾殺人,他們甚至還會詳細解釋法律條文,更甚至是在明知道老人是在胡說八道的時候,他們也會耐心聽着,然後一一反駁,直到讓老人啞口無言。

  這讓被殺的人,都沒有辦法給自己找個理由,世道如何腌臢,公道如何不平,官員如何草芥人命。

  老人不知怎的,好像被勾起了傷心事,嗚咽起來,只是他依舊護着那三個少年。

  他們這些無名小卒的生死,就像路邊野花野草的枯榮,只有旁邊的野花野草清楚,而它們也會悄悄沒有。

  裴錢無奈道:“我師父姓陳名平安。”

  老人愣了愣,一頭霧水,少年們面面相覷,也不認得啊。

  既然是這麼個土氣的名字,那就定然是那種發跡的大人物,不是意遲巷篪兒街出身了?

  問題是老人更清楚一事,越是寒微出身的人物,往往越是心狠。撈錢狠,當官狠,做人做事最狠。

  裴錢只好將那玉牌翻轉過來。

  老人使勁揉了揉眼睛,清秀少年眼尖,率先認出那三字,“國師府”。

  清秀少年試探性問道:“姐姐是叫容魚,還是符箐?”

  大驪國師崔瀺,繡虎嘛,哪個不知誰人不曉,頂天厲害的大人物。

  他們還是做過一些功課的,尤其是到了京城之後,連那容魚符箐的兩個名字都聽說了。

  不過由於他們被逮了吃了牢飯,哪裏知道如今大驪朝廷的近況。

  裴錢笑着搖頭,“不是。”

  一個錦衣圓領女子來到這邊,她看似腳步緩慢,實則轉瞬即至,笑道:“我是容魚。”

  她揮揮手,那撥隱匿在街道的暗樁諜子便都悄然撤了。

  容魚輕聲問道:“方纔是怎麼回事?”

  裴錢笑道:“這位老先生,擔心我要帶他們去鬼門關走一遭,就拼命護着他們仨。”

  容魚點頭道:“很好。”

  老人下意識搓了搓手,結果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將雙手如何擺放,顫聲問道:“真是國師府的容魚姑娘?”

  容魚笑道:“哪有人敢在國師府大門口假冒誰,我膽子不如你們。”

  清秀少年舉目望去,這就是大驪王朝的國師府啊。真能與那頭繡虎聊幾句?見了面該說啥?

  聽說天底下最聰明的年輕人,都在裏邊當官。

  瘦小少年卻是好奇,這個叫容魚的女子,一看就是練家子,不曉得是不是傳說中的武學宗師。

  呵,就算她再厲害又能高到哪裏去,只會被那綽號“鄭清明”“鄭撒錢”的鄭大宗師,一拳就撂倒了吧。

  眼前這個叫容魚的國師府侍女,漂亮自然是漂亮的,可到底不如她好看,只是一想到自己喜歡的同齡人,高大少年的心都快碎了。

  也不知她如何了,有沒有逃出京城。已經逃出京城的話,她這輩子還會不會記得自己呢。

  容魚笑道:“洪濤,丁皓,馬步海,胡進。別愣着了,跟我們一起去國師府見國師。”

  名叫洪濤的老人怯生生道:“我們能否先換上一身衣物吧?我們可以跟你花錢買,也不必太貴太好的,否則就要賒賬了。”

  畢竟他們這次也沒撈着錢,倒是差點把命給賠進去了。

  容魚笑道:“不用換衣衫了。國師讓裴姑娘去刑部大牢撈你們的時候就說了,說翻看檔案記錄,洪先生是看慣了脂粉小說的行家裏手,國師怕你想歪了,一路浮想聯翩,結果見了面,發現落了空,就要沒有談興。”

  洪濤老臉一紅,老人臊得想要挖個地洞鑽下去。

  三個少年更是目瞪口呆,國師神算啊!

  難怪能當大驪的國師,當年能夠打退那些兇悍無匹的蠻荒畜生。

  大驪宋氏真是祖墳冒青煙了,能夠遇到這麼一位國師。

  好像話也不能這麼說,大驪皇帝也是極有魄力的,這一路見聞,只要聊到這位皇帝老兒,都是好話。洪把頭說得對,註定不會傳到被說好話之人耳朵裏的好話,就一定是真的好話了。

  跟隨容魚跟那個多半是符箐的女子,一起走向國師府,老人輕聲問道:“我們有無需要注意的事項?”

  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稱呼她們才合適,便乾脆略去。

  容魚笑道:“沒什麼需要格外注意的,你們也不必緊張,只要將我們國師當做是一個每年拿俸祿的公門中人就好了。見了面,你們自然就會明白的。”

  老人心情激盪不已,抓耳撓腮起來,確是抓心撓肝吶,今夜就跟做夢似的。

  容魚笑問道:“丁皓,你們服完刑,想不想去春山書院求學?”

  眉眼俊秀的丁皓搖搖頭,“讀書沒有用,考也考不過那些富貴人家的孩子。況且我們又是那種讀書種子。”

  名叫馬步海的矮小少年,使勁點頭道:“去春山書院做啥子,唸書只會把人念傻了。我要跟丁皓先去武館拜師,學武練拳,出師了,將來最好是能開一座屬於自己的武館,收了徒弟,再去開鏢局,不但要江湖揚名,還要掙很多的錢。總有一天,我會讓那位武功蓋世的鄭大宗師,曉得江湖上有馬步海這麼一號人物。”

  裴錢揉了揉額頭。

  容魚卻是故意訝異問道:“鄭大宗師?男的女的,我怎麼沒聽說過,她是如何的武功蓋世?”

  馬步海有些嫌棄眼神,還國師府侍女呢,假冒的吧?如此頭髮長見識短,都不曉得武評四大宗師之一的“鄭錢”?!少年雙臂環胸,冷笑道:“我聽說鄭宗師的殺手鐗,是一套從未現世的瘋魔劍法,等我學成了武藝,賺的錢足夠多,名氣足夠大了,一定要找江湖名宿幫我約她見面,最好是當面討教她的拳法和劍法。”

  少年就見到那個扎丸子頭髮髻的年輕女子,轉頭與自己微笑道:“好好練你的拳腳把式,少聽這些以訛傳訛的屁話,你也信啊,傻不傻。”

  馬步海沒好氣道:“這位姐姐,我自然是敬重你的,十分感激你將我們從大牢裏撈出來,怎麼也該是一份救命之恩了,以後我自然會找機會報答你。但是你也別瞧不起那位鄭宗師,否則我非要跟你掰扯掰扯,與你講出個子醜寅卯來……”

  丁皓偷偷扯了扯馬步海的袖子,讓他少說幾句,權貴之家走出的子弟,驕縱氣焰是從不擺在臉上的,可別一兩句話就惹惱了他們,被他們偷偷記恨上了,到時候怎麼死都不知道。

  老人深呼吸一口氣,如夢如幻,真要見着那麼一位遠在天邊的人物啦?

  近在眼前之時,自己這種粗鄙低劣的小人物,又能與那繡虎說什麼呢。

  夜幕裏的大驪國師府,來自鄉野的老人和少年們,緊張得手心冒汗,下意識放緩了腳步。

  老人心底讚歎不已,不愧是咱們大驪王朝的國師府,門房都這麼有書卷氣,像個讀書人。

  大門口的臺階上,坐着一個青衫布鞋的中年男子,好像早早等着自認爲是無名小卒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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