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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六章 炼剑即远游

作者:剑来
红烛镇,正月裡還是很有些年味的,作为商贸枢纽重地,大骊各州诸郡在此开设会馆颇多,旧面孔新春联,人人喜庆。

  一间书铺的年轻掌柜,此刻正躺在藤椅上边打着盹,水府事宜,反正都交给佐官胥吏们去打理了,学落魄山陈山主,当起了甩手掌柜。

  有人风尘仆仆跨過门槛,笑着抱拳,說了句讨喜言语,“李掌柜,开门大吉,预祝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李锦瞧见了陈平安,从躺椅上坐起身,双方都還算知根知底,李锦就沒有如何矫情寒暄,都沒起身相迎,只是拱手還礼,“生意确实還行。”

  陈平安乐得李锦如此不当回事,還自在些,进了书铺,扫了几眼铺子裡边的書架,视线停在一处,问道:“這套二十七史百将传,怎么少了本?”

  收藏這個行当,精善之外也求全,若是,价格就上不去了,如今单缺一本第二册。李锦的生意经還是很老道的,照理說不该做這种亏本买卖。

  “被一個老朋友看中了,铺子這边破例沒收钱。”

  李锦沒有含糊其辞,给出了解释。毕竟眼前這位年轻隐官和那個如同终于拨云见日在中天的落魄山,于他李锦有一份极为罕见的“传道之恩”,先是朱敛赠送了两幅画,之后陈平安亲自帮忙描金、钤印,无异于帮助李锦凭空多出一场“鲤鱼跳龙门”的天大造化,這份香火情,身为冲澹江水神的李锦注定一时半会儿是无法偿還了,细水流长,慢慢来吧。

  陈平安略微思索一番,回忆了一下第一册和第三册的內容,瞬间心中了然。

  能够让李锦破例的客人,多半是那個州城隍爷“张平”了,昔年馒头山祠庙的土地公,在大骊山水官场的升迁之路,属于连跳数级,当之无愧的破格擢升,要說现任处州城隍爷“张平”沒有一些云遮雾绕的大道根脚,谁信。魏檗虽然从未泄露对方底细,但是偶尔几次闲谈,每当聊起张平,作为北岳山君的魏檗,言语可以遮掩,神态却是答案。落魄山与张平的城隍庙又是山水近邻,陈平安当然比较上心,所以查阅了不少關於古蜀地界各类掌故、尤其是歷史上那個神水国的档案,再加上州城隍庙的那個香火小人儿,又与落魄山结缘,小米粒经常念叨的,据說這么多年来,风雨无阻,按时点卯,心诚得很,从她這边接任了骑龙巷右护法的位置……所以陈平安对那個朱衣童子,属于久闻大名却只可惜素未蒙面了,所以這趟回家,陈平安打算一定要跟這個一门心思想要当骑龙巷总护法的小家伙多聊几句。

  李锦微笑道:“還請陈山主看破不說破。”

  陈平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以心声說道:“有請掌柜回头与张城隍转达一句,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他与某人讨要一本有亲笔批注的兵书,只是此事不作保证,只能說我会尽量争取,万一不成,让张城隍也别太過失望,暂定百年为期好了。”

  青冥天下,岁除宫的守岁人,曾是倒悬山鹳雀客栈的年轻掌柜,陈平安确实比较熟悉。要不是在夜航船那边,吴霜降泄露了天机,确实打死都想不到岁除宫的白落,曾是武庙陪祀之一的那尊杀神,只因为“杀戮過重、功业有瑕”,神位才被从供奉武庙十哲的主殿迁出,降格搬去了两庑之一,最终只是位列第四等名将。

  李锦难得流露出震惊神色,“這都行?”

  用张平自己的话說,就是他给此人牵马都不配。

  李锦试探性问道:“不如再加我一個?”

  陈平安点头笑道:“同样不作保证。”

  李锦大手一挥,“有看上的书,随便拿,反正已经破例,以后就无所谓了。”

  陈平安笑道:“不急,回头我让李槐来這边挑书,說好了啊,看中了就随便拿,可别反悔。”

  李锦一时语噎,当年那個虎头虎脑的小兔崽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读书种子,偏偏手气是真好,李锦早就领教過的。

  陈平安提醒道:“我真要帮掌柜拿来了那部兵书,可别转头就搁在铺子裡边待价而沽,這种事不合适啊。”

  李锦笑道:“别說陈山主不答应,只要被张平知道,非拆了我的书铺,抢了书,再跟我绝交。”

  陈平安抬起手,比划了一下,“我记性不错,当下铺子所有书就当封存不动了,李锦兄就别想着连夜将书搬走了,尤其别想着找几個托,假装让人买书、再偷偷送往水府,這种勾当做不得,太缺德了。”

  李锦躺在藤椅上,朝门口那边挥了挥手掌,“恕不送客,恕不送客。”

  陈平安沒有着急挪步,打趣道:“呦,怎么還下逐客令了。”

  李锦开始闭目养神。

  陈平安环顾四周,其实也曾认真想過,以后当個书铺掌柜,卖书为生。

  陈平安收回视线后,笑道:“有空去落魄山那边坐坐,”

  李锦点点头,“得闲就去。”

  陈平安沒好气道:“得闲?李锦兄一年到头有忙的时候嗎?架子不小啊,真是個大爷。”

  李锦睁开眼道:“我怕混得熟了,一個個都如陈山主這般不客气,朱敛,以前的郑大风,现在那個喜歡讨价還价的仙尉道长,還有骑龙巷那個喜歡赊账的周俊臣,都来我這边搬书上山。”

  陈平安无奈道:“外人误会也就罢了,李锦兄還不了解我們落魄山,我当惯了甩手掌柜,又管不了他们。”

  李锦笑呵呵道:“心裡有数。”

  离开一座繁华热闹的红烛镇,去往棋墩山,陈平安在祠庙那边找山神宋煜章喝了顿酒,所聊之事都是過往,被山水同僚讥笑为“宋金头”的山神,今天有些讶异,因为陈平安主动问及许多窑口的旧人旧事,都是宋煜章昔年担任督造官时的往事,由于陈平安是窑工学徒出身,聊起這個自然沒有半点隔阂,這顿酒双方喝得都很尽兴,自饮自酌,也无人劝酒,這种酒反而容易醉人,最后看着那個晃晃悠悠走出祠庙客堂的青衫男子,宋煜章感慨良多,若是早個三十年,有人未卜先知,說小镇泥瓶巷那個叫陈平安的故而,未来成就会很大,宋煜章也只当是一桩過耳就忘的笑谈吧。

  初春时节,和风晴暖,煦色韶光,霭笼芳树,到处弥漫着山间独有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陈平安也沒有散去一身酒气,過了棋墩山,心思微动,脚尖一点,高高跃起去如飞鸟,穿梭在山野林间,在一处青松树枝停下身形,青衫与古松同颜色,两只袖袍缓缓垂落,双臂环胸,背靠松树主干,无巧不成书,瞧见了那位每個月都需要去落魄山按时点卯的香火小人儿。

  只见一條人迹罕至的山岭小路上,有個袖珍可爱的朱衣童子,骑乘一條水桶粗壮的白花蛇,后者尚未炼形成功,蛇鳞如精铁,朱衣童子好似笼着缰绳,骑马远游。

  朱衣童子盘腿坐在白花蛇的背脊上边,絮絮叨叨着你沒有功劳也有苦劳,跟我混差不了,放一百個心,等大爷我哪天升官了,绝不亏待了你,到时候我只需要与裴舵主和周副舵主打個商量,准许你陪着我一同登山,一来二去的,只要次数多了,相信我們总能撞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山主,再让陈山主金口一开,随便点拨你几句,仙蜕炼形有何难?這就叫寥寥真经一句话,敌過假经万卷书。哈,這就叫撞大运!不信?你看看泓下大仙和云子仙师,如今如何了,算不算得道成仙,肯定算啊。至于咱们那位和蔼可亲的灵均老祖,就更不谈了,别瞧着他老人家容貌稚嫩,其实道龄一大把了,他老人家可是落魄山的元老人物,搁在山下王朝,可不就是能够登個啥啥阁挂幅画像的开国功勋?你对落魄山半点不了解,我与灵均老祖经常能碰面的,啥事都不清楚,想来那位德高望重的陈山主,多多少少都是听說過我的,晓得這是何等际遇嗎?這就叫简在帝心呗……

  陈平安听得一阵脑阔疼,难怪這個小家伙与落魄山投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朱衣童子還在那边碎碎念,已经說到了那位陈山主与螯鱼背刘重润的爱恨情仇,理由充分,要不是沒点啥,人家刘岛主能从书简湖千裡迢迢,背井离乡,一路搬迁到落魄山地界?金屋藏娇,晓不晓得?也难怪,早年他听裴舵主信誓旦旦說過他师父的容貌,那叫一個神气高朗,轩然霞举,要說比拼皮囊,真心不吹牛,两個魏山君都打不過一個师父……想来那位刘岛主痴心陈山主,也算情有可原。可惜自己摊上個扣扣搜搜的主人,连看场镜花水月都难,城隍庙那边的山水邸报都是朝廷定时派发的,山上仙府间的邸报,一份都沒有,以至于未能一睹陈山主真容,可恨可叹!不過那個刘重润,确实长得不错,该瘦瘦,该鼓鼓……

  陈平安实在沒耳朵继续听进去,飘然落地,咳嗽几声。

  朱衣童子连忙拍了拍坐骑的鳞甲,吁了两声如勒马,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陈平安忍住笑,道:“只是路過的。”

  朱衣童子想了想,问道:“是山上修道的,還是混江湖的?”

  陈平安笑道:“走江湖。”

  朱衣童子明白了,肯定是奔着落魄山的名头而来,便劝說道:“年轻人莫要太心高,奢望着能够登上落魄山,去拜陈山主为师,听我一句劝,那儿如今不待客,到了山门口,就要外人止步了。你要是不信,到时候白跑一趟,我也不会笑话你,罢了罢了,来者都是客,到了山门口,我与仙尉道长打声招呼,一碗茶水還是能喝上的,如此說来,倒也不算完全白跑一遭,回了家乡,与人吹嘘几句,不算吹牛皮不打草稿。”

  陈平安拱手抱拳,“承情。”

  朱衣童子板着脸点点头,是個懂礼数的年轻后生,不孬。

  混江湖肯定饿不着。

  双方偶然相逢,机缘巧合,就這么结伴而行,一起跋山涉水,往落魄山那边赶路。

  朱衣童子一来心大,再者确实半点不怕碰到個杀人越货的,在這处州地界,谁敢造次?

  不過偶尔会打量几眼那個自称過客的年轻人,翻山越岭,身边青衫客如履平地,有那么几分高手风范,估摸着放在大骊之外的南方小国,开馆立派都不难了,难怪敢来落魄山這边碰运气。

  朱衣童子忍不住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外乡人?哪儿的,是大渎附近,一路往北走?”

  如今在大骊王朝,所谓的外乡人,就只有整個宝瓶洲以南的广袤山河了,可若是往前推几年,可就是别洲人氏了。

  陈平安笑道:“萍水相逢,莫问出身。”

  朱衣童子笑了笑,呦呵,年纪不大,還挺老道。

  這個香火小人儿笑嘻嘻道:“红烛镇那边可是個出了名的销金窝啊,英雄难過美人关,如今兜裡沒剩下几個钱吧?”

  陈平安摇头道:“我走江湖独来独往,不好這一口。”

  朱衣童子撇撇嘴,都是大老爷们,跟我装啥正人君子,不实诚。

  原本想着在山门口那边喝完茶,觉得這個人可处,就带去城隍庙那边长长见识,尽一尽地主之谊,到时候再搬出自己的身份,吓对方一跳。唯一的問題,就是张平這厮满身穷酸气,未必愿意自己带客人登门,遥想当年,在馒头山那会儿,自己卯足劲帮他牵线搭桥,找個持家有道的土地婆,结果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教人只得掬一把辛酸泪,往事不堪回首,所幸如今混得還算不差,走哪儿都是牌面。

  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岗,朱衣童子拍了拍白花蛇的背脊,示意可以休歇片刻,看看风景。

  陈平安蹲在一旁,就近揪了根甘草,掸去泥土,放在嘴裡嚼着,目视前方,山外远处有一处水滩,风急天高,渚清沙白,嫩绿丛丛,飞鸟徘徊。

  小时候觉得家乡很大,成年以后,又觉得宝瓶洲很小。

  不同的人生岁月,一样风景入眼帘,别样滋味在心头。

  朱衣童子沉默片刻,好奇问道:“你又不是山上神仙,半路瞧见了這么條快要成精的蛇,半点不怕?何况我這幅尊容,在山下的志怪书上,怎么也称得上是那类神异了,你怎么半点不奇怪的,难不成是位出身高门仙府的谱牒修士,假装游侠儿,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四处搜山?”

  陈平安笑道:“一直在外游历,不敢說见多识广,最少夜路走多了,胆子還是不小的,见怪不怪。”

  朱衣童子双臂环胸,看着男人蹲那儿嚼草根的娴熟模样,问道:“苦出身?”

  陈平安摇头笑道:“還好,小门户,长辈亲人积善行德,好似年年家有余粮,就饿不着子孙后人。”

  朱衣童子点点头,抽了抽鼻子,就不该提這一茬,一提起就心酸,“我才是苦出身,怨不得别人,怪我自己遇人不淑,好些年都是饱半顿饿三顿的,亏得我自己上进,攒出些家当来,不然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家裡遭了不挪窝的穷鬼。”

  陈平安笑道:“按照书上的說法,真有一尊穷鬼入了家门,也能挡灾的,而且一旦将来某天能够将穷鬼請出门,請神容易送神难嘛,那么只要好聚好散了,說不定别有福缘。”

  朱衣童子咦了一声,看来這小子還读過几本正经书啊,满脸讶异道:“科举制艺不济事,只好退而求其次,杂书看得多了?”

  陈平安点头道:“多看书总是好的,老话說,上辈子给這辈子读书,這辈子给下辈子读书,大概就是這么個老理儿。”

  朱衣童子突然說道:“看得出来,公子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呐。”

  陈平安抬起头笑问道:“這都看得出来?”

  小家伙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眼睛,“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陈平安笑道:“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平安。”

  朱衣童子抬起一只手掌,使劲晃了晃,哈哈笑道:“我翻過户房的鱼鳞册,州城那边,如今叫這個名字的人,最少這個数!”

  陈平安会心一笑,点点头,“好事。”

  曾几何时,這個名字在槐黄县城裡边,有等于无。

  之后小家伙骑乘白花蛇,陈平安跟在一旁健步如飞,与那個朱衣童子谈天聊地,也不闲着,逛荡到了自家山门口。

  朱衣童子跳下背脊,与那條棋墩山土地公麾下的心腹爱将,承诺道:“老规矩,在功劳簿上记你一笔。”

  那條白花蛇头颅触地,与這位身份尊贵的州城隍庙二把手道别,然后扭转身躯,在山路间蜿蜒而走,转瞬不见。

  朱衣童子搓手,嘿嘿笑道:“以后等它炼形成功,說不定還是位要啥有啥的美妇人呢。”

  陈平安调侃道:“你跟仙尉道长肯定聊得来。”

  朱衣童子蓦然变色,沉声道:“你如何知道落魄山的看门人是仙尉道长?!如果沒有记错,我可从未跟你提及此事!”

  他娘的,自己可别带了個惹祸精来到落魄山,那可就是裤裆糊满黄泥巴了,需知记账一事,裴舵主才是开宗立派的祖师爷。

  陈平安笑道:“不用紧张,都是自己人。”

  门口那边,仙尉赶紧将一本书卷起,飞快藏入袖中,大步流星赶来,打了個有模有样的道门稽首,“见過陈山主。”

  陈平安笑道:“辛苦了。”

  朱衣童子杵在原地,皱着眉头。

  仙尉嗤笑道:“怎么,认识了陈山主,就不把小道当回事了?”

  朱衣童子怯生生道:“仙尉道长,到底是哪位陈山主啊?”

  仙尉看了眼陈平安,陈平安笑道:“說過名字了,他不信,不過我們這一路聊得很投缘。”

  仙尉也懒得管那個好似酒蒙子的大爷,压低嗓音說道:“陈山主,有件事我得与你說上一說,事先聲明,我可不是喜歡告状的人啊。”

  陈平安点头道:“有话直說。”

  仙尉转头,看了眼山路那边,這才說道:“前不久山上来了個客人,是個小姑娘模样的,名叫谢狗,山主晓得此事吧?”

  陈平安点点头,“知道,谢姑娘是来找小陌的。前不久在骑龙巷那边,已经跟她打過照面了,比较……性格鲜明。”

  仙尉叹气道:“小陌先生這么知书达理,怎么会有這么個混不吝的朋友呢。”

  两人走向山门口的竹椅,朱衣童子一個窜出,好個猛虎下山,气势十足,飞奔出一段路程,高高跃起到其中一张竹椅上边,打了几個滚儿,再趴在那儿拿袖子使劲擦拭,不忘呵口气再擦拭,最后一個翻滚下竹椅,可谓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跟陈灵均拜师学艺過的,小家伙在地上站定后,作揖道:“山主大人請坐!”

  陈平安与小家伙道了一声谢,坐在那张竹椅上边,“怎么說?谢姑娘做了什么?”

  仙尉其实有点后悔提起這档事了,总觉得不妥当,何必节外生枝。万一那個谢狗,是小陌先生的家裡亲戚或是山门晚辈,如何是好?

  只是那個貂帽少女做事情不地道,欺负到了暖树头上,仙尉不能忍。

  陈平安拍了拍椅子,与站在地上的小家伙笑着邀請道:“一起坐?”

  朱衣童子一时犯浑,“我個儿小屁股大,太占地盘,就不坐了。”

  陈平安也沒有勉强对方,转头与仙尉說道:“說吧,就当是老厨子提前与我說了情况,跟仙尉道长沒关系。”

  仙尉点点头,不忘提醒道:“說好了啊,可千万千万,别让小陌先生误会,觉着我是個喜歡搬弄是非的多嘴妇人。”

  如今大风兄弟的那栋宅子裡边,仙尉還供着一双小陌先生亲手编织的蹑云履呢,一看就老值钱了,仙尉哪裡舍得穿,偶尔穿在脚上,在屋内踱步,学那真道士步斗踏罡,還真有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也就是仙尉脸皮薄,不然非要跟小陌先生多要一双。

  陈平安靠着椅背,伸了個懒腰,听着仙尉說了些關於那個谢狗的所作所为,一听就是白景会做的事情,绝不会冤枉了她。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台阶,“怎么沒看到岑姑娘练拳?”

  仙尉說道:“她啊,回家去了,還沒回呢。”

  朱衣童子可沒闲着,正忙着悄悄补救,拿袖子默默擦拭着大如梁柱的椅脚,不管山主大人领不领情,好歹都是一份心意。

  陈平安都不知道怎么劝這個小家伙,不由得觉着自家落魄山的风水,确实非同凡响,這些年思来想去,可能真要追本溯源,大概都是先生的功劳吧,至于裴钱几個,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按照既定路线,风鸢渡船大概会在明后两天到达牛角渡。

  被崔东山挖了墙角的泓下和云子,届时会跟随渡船先远游北俱芦洲,最终在仙都山那边落脚,参与大渎开凿一事。好像這還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游历。

  陈灵均和郭竹酒,参加過黄粱派的开峰庆典,由于受邀担任供奉一事,再走一趟梦粱国京城,估计也快返回落魄山了。

  随行的李槐和嫩道人,大概会一起来這边落脚,再去大隋山崖书院,陈平安准备跟嫩道人聊聊桐叶洲那边的大渎事宜。

  已经给酡颜夫人捎過口信了,中土九嶷山的那尊山君,亲自邀請她去山上做客,以酡颜夫人的脾气,想必不会拒绝此事,毕竟浩然天下早有“天下梅花两朵半,一朵就在九嶷山”的美好說法,而這位梅花园子的旧主人,如今因为有了個龙象剑宗供奉的谱牒身份,从倒悬山重返浩然,她再来行走天下,自然百无禁忌。

  之前在棋墩山祠庙那边,跟宋煜章聊到了接替曹耕心位置的新任窑务督造官,官四品,名为简丰,好像有点书生意气,四处碰壁,沒少吃闭门羹,但无论是山上山下隔着一座官场的宋煜章,還是跟简丰打過一次交道的董水井,都对這個灰头土脸的简督造印象不错。

  吴鸢在大骊官场沉寂多年,坐了多年冷板凳,不曾想杀了個漂亮的回马枪,如今已经贵为新处州的刺史大人了,成了货真价实的一方封疆大吏,至于某些类似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闲言蜚语,肯定是少不了的。以前吴鸢在官场之外的身份,除了是上柱国袁氏的女婿,還是国师崔瀺的学生,如今又多出了個莫名其妙的文脉长辈小师叔。

  之前陈平安在大骊京城菖蒲河那边,喝過一顿素酒的原户部清吏司荆宽,如今亦是离京外放担任宝溪郡的郡守大人了。

  听說鸿胪寺序班荀趣,他与曹晴朗是科举同年,如今也高升了,转任兵部的武库司。

  元白還是留在了作为正阳山下山的篁山剑派,沒有答应去往桐叶洲。

  就是不知道人云亦云楼外的那條巷子,那位刘仙师最近有无拦過谁。

  陈平安收起思绪,笑问道:“仙尉,修行如何了?”

  仙尉一脸尴尬,哪壶不开提哪壶,打哈哈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修行一事不求快,循序渐进为妙。”

  可事实上,若真能吃碗热豆腐就涨境界,别說几碗,直接给贫道来一大盆。只是仙尉继而转念一想,境界高了,意义何在,中五境,再陆地神仙,上五境?這條道路,何时是個头嘛,当個看门人不挺好的,做人還得是自己這样的,怕麻烦就能少些麻烦。至于修行什么的,就让那些追求功德圆满的真道士们忙去吧,自己這個假冒道士,還是看书要紧。

  剑光一闪,小陌凭空现身此地,這段时日他都待在小镇,得在骑龙巷那边盯着点白景,免得她又闹幺蛾子。

  瞧见了自家公子,小陌欲言又止。

  陈平安以心声道:“之所以会分出一粒心神在外,是因为……”

  小陌瞬间恍然,說道:“公子不用說了。”

  在炼剑。

  可能道场就在天外。

  至于具体如何炼剑,小陌就不過问了。

  先前在那個光阴长河的涡流当中,因为聊起了纯属空想的某個门派,陈平安突然笑道:“得再加一人,首席供奉吴霜降。”

  白发童子跃跃欲试,“隐官老祖?”

  陈平安点头道:“那就再加一個,末席供奉,道号天然,化名箜篌。”

  一座宗门,沒有几双神仙眷侣,确实不像话。

  当时谢狗不以为然道:“既然都說了是‘假若’,聊這個,又有啥意思。”

  陈平安微笑道:“虽說這只是某些人心中的最好選擇。可要是仙尉道长在场,就不会這么觉得。”

  谢狗白眼道:“怎么跟他比。”

  一向心高气傲的白景,难得如此认输。

  如果這個门派只是一种假设,那么又有一個山头,却是实在。

  比如宗主陈平安,道侣宁姚。

  祖师堂内,有崔东山,姜尚真,小陌,米裕。朱敛,隋右边,种秋,崔嵬。骑龙巷箜篌,镇妖楼青同……

  年轻一辈,有裴钱,曹晴朗。柴芜,白玄,孙春王……

  陈平安动身登山之前,蹲下身,与那個朱衣童子笑道:“新设骑龙巷总护法一事,我回头跟裴钱她们几個商量一下,我個人举荐由你担任這個职务。”

  点卯尚未凑足一百次的朱衣童激动不已,反复呢喃道:“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简直跟当年周首席在霁色峰祖师堂,是一個模子裡刻出来的措辞和神态,這类独到天赋,确实自叹不如。

  陈平安笑问道:“一起上山?”

  朱衣童子使劲摇头,“得先去仙尉道长的屋子那边点卯画押,下属個儿小腿短,容易耽误事,就不陪着山主大人一起登山了。”

  随后陈平安和小陌一起缓缓登山。

  仙尉啧啧称奇道:“哪学来的說法本事,回头教教我?”

  朱衣童子双手叉腰,仰头瞪眼,好個仙尉,放肆至极,山主大人還在眼前呢,你少跟我吊儿郎当的沒個正行,别连累我被山主误会。

  陈平安问道:“白景留在骑龙巷那边,真待得惯?”

  小陌点头道:“先前见過公子,如今還算老实,就是成天跟箜篌拌嘴,不過跟周俊臣关系不错的。”

  陈平安以心声微笑道:“這场炼剑,其实又是远游了,只是這次要倒走光阴长河两万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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