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马儿撞到了树干,嘶鸣一声,激起林深处一群鸟雀惊飞,扑棱棱一片扇动的黑色翅膀,转眼间隐在了暗云的阴翳中。
赵濯月拢了拢斗篷,侧抬起头,看向东宫的通直郎【1】。
“殿下他要问什么?”
這位通直郎乃是太子妃殷氏家族中一旁支子弟,說话行事间总带了份倚靠的底气,因为是太子妃娘家人,赵恭似乎觉得他格外可靠,平日裡赵濯月与东宫往来,大多是他代为周转消息。
這次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追出城来,想必是有万分紧急的话要问。
赵濯月离京前已经给赵恭递了消息,嘱托好了近些时日吏部官员考评之事,要赵恭从中留心,从中转圜可用之人,平衡与秦王较劲的势力。
赵恭沒有多问,也沒有话要說,既然一切无碍,她便按照计划走了。
如今遣派了通直郎追到弘农,赵濯月心中大抵明白是为了什么事,静等通直郎說来意。
“娘子走后,刑部与大理寺呈上了先前秦王遇刺的案卷,刺客皆为死士,但只有四人被捕,其余皆逃走。”
通直郎噙着笑看赵濯月的脸色,无论是言语還是姿态都颇为傲慢。
见她细长的黛眉舒缓,并无诧异与好奇,便继续說道,“狱中四人起先咬死不开口,严刑逼供亦不张口,七日后,四人皆服毒自尽。這就奇了,既然不会开口,冒着必死的信念,那为何是在七日后才自尽呢,娘子知道嗎?”
林间寂静,唯余二人低语。
赵濯月接下来的态度令通直郎大为吃惊。
只见她转過身来面对他,面上浮起一個柔情的笑来,点点头,“殿下知道了,我自然也知道。”
只要狱中四個死士存活一日,刑部与大理寺的目光与精力便会多分在狱中一日,其余逃散的刺客便可以获得更多時間金蝉脱壳,隐匿逃脱。
通直郎被她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說得有一瞬间的怔忪,觉得她這话說的模棱两可,旋即又严肃起来,板起脸来,不知是不是得了赵恭的授意,架势十足。
“圣上命殿下监理此事,却始终寻不出刺客身份,拖了将近一個月,才终于觅得些踪迹,不過這些踪迹颇为蹊跷,還請娘子解释。”
“当日救驾有功的那位羽林军将卫杨茂被举荐入了殿前司,大理寺着人问這位杨都知,他虽对当日之事始终不曾有线索,只随口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大理寺的人循着這條线明确了其中一個刺客的身份,”通直郎冷眼看着赵濯月,锐利的目光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娘子,是五年前永州案县府人士。”
赵濯月自然而然的结過话来,坦荡承认,“五年前,我在岭南归京途中,到過永州,殿下早就知道。”
“永州贪腐灭门案,当年是秦王前去处置,殿下要我问娘子三個問題。”
赵濯月点点头,“你說。”
“其一,杨茂是否为娘子的人?”
“是。”赵濯月承认,也沒想過隐瞒。
“其二,刺客是谁人引来?”
“是我。”
通直郎颔首,“沒曾想娘子认下的這么快。”
“其三呢?”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狂风从天际席卷而来,吹起一地沙尘。林间呼啸的风声显得有些可怖,赵濯月却依旧是笑盈盈的样子。
通直郎挺直了腰身,“其三,殿下想知道为什么,娘子为何要這样做,未曾向殿下示意便贸然行动。”
赵恭对她怀疑从不曾彻底湮灭,即便当初他信誓旦旦。
……
“阿姐,只要你去杀了谢彦,孤便信你。”
“阿姐,你与孤一母同胞,自然是姐弟一心。”
……
先前几年间,赵濯月一直在暗地裡替他肃清政敌,出谋划策,自从這一年来,赵濯月常常久居京城,出入自由,愈发偏离赵恭的设想。
他感觉得到,赵濯月手中那些神秘的人脉势力远远超出他五年前的预想。
她甚至可以自己混进东宫。
然而赵恭却发现,他越来越依赖赵濯月。
那种无端的失控感总是会在心间噬咬,屡屡告诉自己不会的,阿姐她除了自己,旁无别的依靠。
但這时,谢彦回来了。
他不但沒有死,而且深受重用。
赵恭再也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安。
刺客一事,虽搅乱了圣上命他操办的献俘礼,但是被拂了面子的是秦王,被刺杀的人也是秦王,东宫沒有任何损失。
他也从未把赵濯月余這件事联系到一起。
但是杨茂状似无意提供的线索和永州案,令他不得不想起了赵濯月。
五年前赵濯月从岭南刺杀谢彦回京,路遇洪灾,耽搁在永州有半年之久,全程经历了秦王前去操办的贪污灭门案与治洪。
刺杀秦王的人中有永州案相关之人,赵恭唯一能想到有能力将刺客引来的人,便是赵濯月。
他抑不住的愤怒,因为阿姐真的彻底偏离他的掌控了。
赵濯月能做到的事情,他并不能够。
赵濯月想要做的事,他不知情。
“为什么?”赵濯月抬起一只手遮挡风沙,眯起眼睛,“我在替殿下做事,刺杀秦王,還能为了什么?”
“娘子清楚殿下在意的是什么。”
“是,殿下在意的是我沒有听命于他。可是,既然這些事我能够做,对殿下有利,为何不做?”
通直郎急切地想要再說什么,却被赵濯月摆手打断。
“就连殿下他领了查刺客的活计,我都替他安排好线索可寻,无论刺客得不得手,受益的只有东宫,难道不是嗎?”
通直郎哑然,似乎被她的逻辑绕了进去。
他忽然也在想,殿下究竟为何不满。
赵濯月看向已经点灯的驿站,荧荧光火,随风摇曳。
“你只管回去告诉殿下,不论他信与不信,我只說最后一次,”清莹的眼眸中带了一丝决绝的意味,“先前我曾做的一切,都对他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我做的,我也都认了。”
“他若依旧疑心我,姐弟情谊便到此为止,我說到做到。”
谢彦接连几日都收到了赵祺的邀约,烦不胜烦,他直接将拜帖差人送到了秦王府上。
裴云泽后来告诉他赵祺和城阳公主当日的意图,他着实想不通,這两個蠢货在异想天开什么。
既然是秦王的人,就交给秦王自己处理吧。
身边终于清静了几天,奔波在殿前司署衙,片刻不得闲。
正值晌午,谢彦在案前撰写新规,外头值守的班直进来禀报,小五娘来给哥哥送吃的。
谢彦活动了几下僵直的脊背,挥手叫把人送进来。
五娘提着食盒跟在班直身后,不住的瞧走廊墙壁上的烛灯,幽幽的,像一双双眼睛。
高大幽深的官署对于十岁的小娘子而言過于压抑幽暗,连门庭上的张牙舞爪的纹饰都不敢多看一眼。
见了哥哥,五娘小步跑過去。
“阿兄,你都三日不曾回家了,”把食盒裡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一双小手飞快的布置好,把木箸递给谢彦,“阿兄,我沒打扰你吧。”
谢彦听班直說,五娘原本不肯进来,只将食盒交给人送进来给哥哥,估计五娘也是犹豫了许久,望着传话令他进来的甲衣班直畏惧,才亲自进来。
小五娘进来话明显多了起来,不再像是刚回来时那样畏惧他,动不动便流泪。
眼下不住地介绍带来的吃食,叽叽喳喳,谢彦都有些不习惯。
五娘见谢彦虽不說话,眸光冷淡,却在认真听她說,有些小小的开心,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姐姐說的果然沒错,阿兄沒有不待见五娘。”
這一句声音小小的,谢彦却敏锐捕捉到。
“她又来了?”
谢彦蹙眉,感到不快,一次两次他暂且不追究,再三接近五娘,赵濯月有沒有记住他說的话?
五娘连忙摆手,“沒有沒有,是上次,上次姐姐說的。”
谢彦放下筷子,拿出些不曾对五娘用過的威严来,“先前问你她都說了什么,可沒有這一句。”
五娘揪了揪手腕上的珠串,“也沒有什么,姐姐叫我不要跟别人說。”
谢彦几乎是瞬间冷下脸来,“我算是别人,她就算自己人,你才见過她几次,若是人人都這样跟你說,遇到居心叵测之人,要你对我有隐瞒,加害于你我兄妹二人,该当如何?”
五娘的戒备心实在是太低了,软绵绵的小娘子,不谙世事的天真。
从未见過阿兄這样生气,仿佛是见到他之前往最坏处想象出来的模样,小五娘自然清楚阿兄才是顶重要的“自己人”,赶紧把跟赵濯月說好当作秘密的悄悄话告诉了哥哥。
“……那個姐姐說,很羡慕五娘有哥哥护着,要五娘放心大胆地与阿兄相处,不要害怕,五娘就问姐姐,姐姐有兄弟姊妹嗎,姐姐說有,她有個弟弟,可是弟弟对她不好,她伤心了,所以要走了……”
谢彦還沒从這番话中回神,班直又进来禀报,圣上宣他即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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